辛子IN日本
不久前,網絡紅人鳳姐成了鳳凰新聞客戶端的主筆,當時微信朋友圈里一片詫異。尤其對那些寫得一手好文章的資深主筆們而言,這并不是個美妙的消息:“主筆”這個詞的格調,似乎一下子被拉低了。
不過,若是宇野千代還活著,對于這類事她一定會無所謂吧。

宇野千代(1897-1996),日本文化功勞者,曾獲得日本政府頒發的勛二等瑞寶勛章。寫過無數小說和專欄隨筆。不少作品被翻譯成英、德、法等多國語言在海外出版。尤其是她的代表作《阿嫻》,就連被日本文壇稱為“批評之神”的著名文學批評家小林秀雄,也意外地給予了極高的贊美與評價。
這部被譽為“最具古風的經典愛情小說”,不僅被改編成電影,還被多次改編成舞臺劇在日本各地公演。
擁有這樣的業績,宇野千代當然是以自己能成為作家而驕傲的。但這種驕傲并非因為宇野千代認為“作家”這個職業如何神圣如何崇高如何與眾不同,而是源于宇野千代對于“作家”二字另一番完全不同的認識:“只要一個裝蜜橘用的硬紙箱,再加上一支筆和一沓稿紙,就可以靠寫作吃飯了。真是一筆好買賣。”
在宇野千代看來,做作家和開蔬菜店,并沒有什么兩樣:一個賣文章,一個賣蔬菜,都是一種買賣而已。
宇野千代年輕時非常窮,居住的出租屋里沒有書桌,就用一個裝蜜橘用的硬紙箱代替。她給有錢的中國留學生做過女傭,在東京的西餐廳打過工。雖然年輕愛美,但卻窮得只有一件和服。改變宇野千代這種人生窘境的,是寫作。第一篇小說《脂粉之顏》,因為獲得小說征文一等獎,拿到了366日元的獎金。當時是1922年,日本普通男職員的工資收入大約是每月20日元-30日元,剛剛踏入社會打零工的年輕女孩,月收入更少,只有8日元-12日元左右。所以,這366日元對于年輕而貧窮的宇野千代而言,真是筆令人心花怒放的巨款啊!
晚年的宇野千代,在她的《文學回憶錄》里這樣寫道:
“我當時從‘中央公論社的總編龍田樗陰先生手中接過獎金之后,興奮得連‘謝謝都忘記了說,拿著稿費就飛奔著出了門。跑出‘中央公論大樓之后,首先便去了當鋪,那是我以前典當東西經常光顧的地方。”
“當鋪里的大叔,瞧啊!這是我的第一筆稿費,366日元,366日元啊!!巨款吧!”千代抓起整整的一疊錢,伸到當鋪老板眼皮下,大聲炫耀說:“我現在是有錢人了!以后再也不用來這兒典當東西了。”
寫作既然是如此低成本、高收入的“好買賣”,宇野千代也就樂此不疲,一直勤奮地經營著這筆“好買賣”:98歲因為偶感風寒去世之前,宇野千代還在日本媒體撰寫專欄,一天也沒停止過寫作。甚至就在臨終前幾個月,還出了一本人氣隨筆集《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死呢》。
宇野千代年輕時,寫過一部有名的人物傳記《人形師天狗屋久吉》,講述出身于日本德島的人偶工藝師久吉,從18歲開始,一直到88歲去世之前,70年如一日,每天坐在同一間屋子、以同樣的姿勢,制作造型各異的不同人偶的故事。
通過人偶工藝師久吉的故事,宇野千代得到屬于自己的人生經驗:寫作是一件簡單的事,誰都能寫上幾句。“作家”也是件人人都能做的事:只要你能像人偶工藝師久吉那樣,愿意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每天面對書桌,鋪開稿紙,毫不厭倦地、精益求精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堅持不斷地寫下去。
宇野千代這種人生經驗,不僅影響了她自己,還影響著她的文壇后輩們。例如現年93歲的日本文壇名流、尼僧作家瀨戶內寂聽,就是其中一位,她正是在閱讀過宇野千代的《人形師天狗屋久吉》之后,才從此立志走上作家之路。
可是,在瀨戶內晴美后來真正成了作家,并見到了宇野千代時,宇野千代卻對她說:“瀨戶內桑,我想說:作家可不是什么特別的職業,跟賣魚的、賣蔬菜的、賣面包的可沒什么不一樣,只是賣小說的商人而已。作家并沒有什么與眾不同。”
當年的瀨戶內晴美,第一次聽到宇野千代對她說出這句話時,驚訝得瞠目結舌,感覺內心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作家這么神圣的職業,怎么可以和賣魚的賣蔬菜的賣面包的相提并論呢?
直到多年之后,瀨戶內晴美遁入佛門,成為尼僧作家“瀨戶內寂聽”,才開始對“作家”這一職業,有了新的認識:年過六十之后,我終于開始明白宇野千代先生當年對我說過的話,因為我終于開始明白什么叫作“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