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多研究中國歷史的海外學者的中文名字都十分具有迷惑性:
費正清、孔飛力、施堅雅,乍一聽是不是都以為是中國人?
其實,給自己起一個地道的中文名字,可能是這些人的“標配”。所以,有學問的外國人,是怎么給自己起中國名的呢?
公元717年,這位一心入唐求學的日本貴族——遣唐使阿倍仲麻呂(一說阿倍仲麿)費盡艱辛遠渡重洋,終于如愿踏入長安。在長安太學讀書期間,他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個漢名——仲滿。在加藤隆三木為其所著的傳記小說中,仲滿的第二次得名——晁衡,不僅是玄宗李隆基欽賜,更有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朝’里有‘日’,‘朝’‘晁’相通,嗯,‘晁’字不錯。姓里給你放一個‘日本’的‘日’字。西漢有個晁錯,知道嗎?就是這個晁錯的‘晁’。名字嘛,‘衡’字如何?均衡的衡,你性格平衡而中道。衡里有魚,連年有余,不愁吃穿。”
雖然情節多少存在文學加工,卻也把“晁衡”二字的內涵解釋得明明白白。晁衡沒有辜負這個名字(日本畢竟也是東方),余生幾十載都在自己仰慕的唐朝出仕為官,深得玄宗信任,更與王維、李白等人結下深厚友誼。多年后,晁衡東歸,途遇暴風雨,長安的故友以為他已經遇難,悲痛不已,李白還滿懷凄傷地寫下一首《哭晁衡卿》,用一句“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訴盡了對這位日本友人的思念和痛悼。
比起晁衡的詩意浪漫,后期來到中國的外國人,取名時便多了點別的考慮。
16世紀開始,第一批耶穌會士在葡萄牙國王的批準和資助下陸續進入中國。千里而來,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在東方世界傳播西方教義。然而,要想順利傳教,頭一個阻攔在傳教士們身前的便是文化這關。
以最快速度融入中國社會,成了傳教士們最緊迫的任務。
改名,成了一個好辦法。著名的傳教士利瑪竇,就曾琢磨過這個法子。這位出身意大利貴族的耶穌會士,全名瑪泰奧·利奇,中文姓名“利瑪竇”,分別來自他本姓第一個音節Ri的音譯,以及名Matteo的音節。據研究者推斷,“利瑪竇”這個名字,和中國文化或詩情畫意的關系其實不大,反倒是利奇為了“文化適應”選了一條捷徑——“入鄉隨音”,將本名改寫改寫,得了一個讓大家好懂好記的中文名,這下和當地人打成一片,不就簡單方便多了?
不止利瑪竇,同時期許多進入中國的傳教士,都把“入鄉隨音”玩得挺溜。比如西班牙籍的Diego de Pantoja,將姓的第一個音節“Pan”譯為龐,Diego翻譯成“迪我”,就成了“龐迪我”;意大利籍的Alfonso Vagnoni則化身成了“王豐肅”。
這都是權宜之計,漸漸地,傳教士們又有了新的追求。既然入鄉,就得又隨音又隨俗,換句話說,取漢名,不僅要翻譯,更要翻譯得信達雅,把自己感受、理解的中國文化編織進去。比方說——
意大利籍的 Giacomo Rho,就給自己取名“羅雅谷”。
德國耶穌會士 Johann Schreck,愣是把充滿西方氣息的Johann約翰,轉譯成了“玉函”,鄧玉函,誰能想到這是一位從德國遠道而來的朋友呢?
而比起這兩位,把中國名字鉆研出中國味道的翹楚,還得是南懷仁。
這位出生于布魯塞爾的比利時傳教士,原名Ferdinand Verbiest,不同于其他傳教士,他的漢名同自己的本名關聯并不緊密,反倒用一個“仁”字,把東方美學深深嵌入了自己的名片。
1659年,在意大利教士衛匡國的影響下,南懷仁放棄原本去南美洲傳教的想法,東行來華。在陜西傳教后,南懷仁奉召入京,供職于欽天監。懷仁懷仁,這個漢名伴隨著他行走朝廷、為人處事。康熙三年(1664),受鰲拜支持,反對西學的楊光先羅織罪名,南懷仁和湯若望一起受到誣陷入獄。當時的湯若望已近暮年,口齒不清,南懷仁堅持代他申辯,更是放棄了自己可以出獄的機會,直到為湯若望辦完后事。時人感念其仁義,特別贊頌道:
“湯馬法已擬死罪,他人將趨避之不暇,而懷仁仗義為之辯護,誠忠友也。”
后來,南懷仁成了康熙的帝師。他研天文、觀地理,著述無數,1674年,他打造出包含黃道經緯儀、赤道經緯儀在內的六件大型天文儀器。他還以一幅轉譯繪制的《坤輿全圖》再次告訴清王朝世界為何物。
歷史的車輪駛過,激起的煙云散去,敗落的王朝湮沒,新的篇章掀開。
伴隨現代化進程,東西方交流的大門逐漸開啟。這時,傳教也不再是西人來華的唯一目的。相反,越來越多的西方人被中國的厚重歷史和深邃文化吸引,由此開啟的東行旅途,也賦予他們的漢名不一樣的特色。
“中西合璧”是這個階段來華漢學家頗為青睞的起名法則。比如,日本漢學家虎次郎曾因敬佩培養出曾國藩、左宗棠等英才的湖南水土,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內藤湖南。
也有另一種組合方法,是給自己選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姓氏。據說,先后七次來華考察、行遍大半個中國的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正是受“李鴻章”的影響,將自己的姓氏音譯成了“李”。
1937年,受中國劍橋留學生魯桂珍博士的影響,在生物化學領域已小有成就的Joseph Needham毅然放棄自己的專業,轉而鉆入中國的科學文化,一字一句地學起中文,經過半個世紀的耕耘,著成享譽世界的《中國科學技術史》,以確鑿的證據向世界圖描出厚重而源遠流長的東方科技文明。
有趣的是,他的每一本大作的封面上,幾乎都會繪有六天君、溫元帥這樣的道家人物。人們不解,Joseph門兒清——在他看來,中國古代科學的創造發明和道家的哲學思想、術士的修煉實驗密切相關,所謂“道家——方士——道教——術士”的思想、實踐,或許沉淀著東方科技最本初的樣態與內涵。正因此,他尤其欣賞《老子》篇章中的自然科學思想,也循此得了漢名“李約瑟”,還讓自己以“丹耀”為字,號曰“十道宿人”。
19世紀末期,也有一位法國人兩次來華。第一次來華,他駐扎四年,譯注《史記》,編纂出《中國兩漢石刻》;第二次來華,歷時近一年,他冒風沙、翻高山、越深嶺,足跡遍布了東北和華北地區,更拍攝了大量珍貴照片。宣統元年(1909),這些資料被他整理成《華北考古圖譜》,首次向西方學術界公布了大同云岡石窟和洛陽龍門石窟的照片,第一次將東方石窟藝術的驚人魅力展露給全世界。這些珍貴的照片,在龍門石窟后來飽經風化滄桑之時,成為學術研究、文物追索的重要依據。他叫愛德華·沙畹。
在漢語中,畹本意是小盆地形狀的農田,古時三十畝地稱為一畹。伴沙行畹,如此看來,這個名字,倒似是量身定做。
也有一些漢學家,除了遣詞造句,還把別的東西藏進自己的漢名。
比方說,情誼。
美國歷史學家、中國學家John King Fairbank,漢名費正清,三個字分別對應自己本身的姓、名和中名。這是中國建筑學家梁思成送給他的禮物。正清,寓意正直清廉,贈名時,梁思成告訴友人:“使用這樣一個漢名,你真可算是一個中國人了。”
有趣的是,費正清的夫人費慰梅的漢名,也出自梁思成之手。這對夫婦不僅和梁思成、林徽因結下深厚情誼,更在他們的影響下醉心中國的建筑歷史,拓片著書,讓中國的建筑美學進入了美國學界的視野。
再比如,矚望與期許。
出生于英國的喬納森·斯賓塞,在中國歷史的學海里耕耘半生,先后完成14部研究中國歷史的著作。在耶魯大學攻讀歷史學博士學位期間,中國史學前輩房兆楹為他取了一個漢名——史景遷,寓意“景仰司馬遷”。
或許也是追隨史家的文脈,史景遷堅持以“講故事” 的方式寫作,文筆生動,娓娓道來。
其實,為自己起一個意蘊豐富的中文名,似乎真是每一位海外漢學家的標配。近年來,更多有文化的外國人重視給自己起一個地道的中國名字,你知道哪些?快來告訴我們!
(王子怡摘自微信公眾號“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