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蕙嫣
摘要 詩歌鑒賞在高中教學中的難度是眾所周知的。學生讀不懂詩,繼而做題無處著手,導致高考詩歌鑒賞的得分率一直處于偏低狀態(tài)。要提高學生的詩歌鑒賞水平,鑒別閱讀法應該是一種有效而可行的方法。
關(guān)鍵詞 詩歌鑒賞 《玉階怨》 詩詞教學
一、鑒別閱讀法的可行性
葉嘉瑩先生強調(diào),學詩很重要的一點是要提高欣賞鑒別的能力。鑒別,意為審察辨別,有比較才能鑒別。比較,是人們認識、分析、辨別事物的一種有效的方法。比較閱讀,是一種研究性的學習,在對比中能夠發(fā)現(xiàn)作品的特色,挖掘出蘊藏的內(nèi)涵。
以古典詩詞教學為例,很多詩詞在主題意境等方面相似,但由于不同詩人作詩的水平有高下,同一詩人由于所處時代、對事物感知能力的不同所作的詩也有高下之分,為了突出詩詞的個性色彩,區(qū)分出高下,從而在對比區(qū)分中提高學生的詩詞鑒賞的水平,教師在教學時應善于運用比較閱讀的方法。從詩詞的意象意境、語言風格、表現(xiàn)手法、內(nèi)容主旨等方面進行對比,從而教會學生鑒賞詩詞的角度和方法,逐步地提高學生的詩詞鑒賞水平,達到舉一反三,融會貫通的學習效果。
二、以兩首《玉階怨》的對比例談提高詩歌鑒賞能力
《玉階怨》是一個樂府舊題,內(nèi)容都是寫貴族女子或?qū)m中女子的哀怨之情。“玉階”是指玉石的臺階。生活在這里的女子不愁吃穿,但是生活在孤獨寂寞之中,他們的幸福由男子所決定,一但男子將她拋棄或遺忘,那她只能默默地生發(fā)幽怨。因此,這種女子的哀怨成了古典詩歌當中一種常見的題材。
歷代寫《玉階怨》的詩人很多,我們展示兩首,通過對這兩首的對比鑒賞來提高詩歌的鑒賞水平。兩首《玉階怨》如下:
紫藤拂花樹,黃鳥度青枝。思君一嘆息,苦淚應言垂。
——虞炎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李白
下面我們對這兩首詩從如下幾個角度去對比鑒賞分析。
1.意象的角度
意象指承載著詩人主觀情意的外在物象。詩人對意象的選擇不是隨意的看到什么就寫什么,而是經(jīng)過精心的挑選,最終選擇能夠表達自己情感的物象。寫意象的目的是抒情,所以,意象要能夠集中地傳達某種情感。這兩首詩為了抒發(fā)女子的閨怨之情,都借助了一些意象而營造了意境。
“紫藤拂花樹,黃鳥度青枝。”虞炎這首詩的前兩句由四個意象“紫藤”“花樹”“黃鳥”“青枝”和兩個動詞“拂”和“度”組成。直觀的感覺似乎很美麗,紫藤、開花的樹、黃色的鳥和青綠的枝條,色彩明麗,動靜結(jié)合。進一步的細讀分析,紫藤在風的作用下拂著花樹,黃鳥從青枝上度過。花樹,是指所有開花的樹。我們知道,不同的花可以傳達不同的情感,如菊花與楊花傳達的情感是完全不同的。像菊花,它一般情況下會暗示著詩人高潔的品質(zhì);而楊花,因其品性不定而常作為詩人所批判的對象。這里所指比較模糊,讀者讀之無法得出作者所言是何種花樹,它的花具有何種外形,何種顏色,它的樹是何等高低大小都不得而知,更不能明確作者所指的重點到底是花還是樹。這種意象的模糊導致情感抒發(fā)的不明確,怎樣的花樹,要傳達作者怎樣的情感,全都無從把握。再看下句,“黃鳥”一般指的是黃鶯,黃鶯是大自然的“歌唱家”,鳴聲圓潤?quán)诹粒謵偠鷦勇牎9湃税阉镍Q囀稱為“鶯歌”“黃簧”,是詩人經(jīng)常歌詠的對象。古人以鶯音入詩者,如“春日載陽,有鳴倉庚”“鶯歌暖正繁”和“夏木陰陰囀黃鶯”等。古人寫黃鶯,一般以它的嗚叫聲來繪景抒情,而本句沒有,只是寫了一個較無趣的動景,黃鳥度過了青綠的枝條。
所以,虞炎《玉階怨》前兩句從意象的選擇方面來看不夠恰當和明確,“紫藤”“花樹”“黃鳥”和“青枝”四個意象不能集中起來傳遞一種情感,從意象上來分析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是失敗的。
我們從意象的角度來分析一下李白的《玉階怨》。這首詩中的意象有“玉階”“白露”“水晶簾”和“玲瓏”的“秋月”。“玉階”是指玉石的臺階,秋夜月光朗照下的玉階的色彩是清冷的,給人的感覺是冰涼的,更為清冷冰涼的是玉階之上“白露”的產(chǎn)生和逐漸加重。第三、四句中的意象“水晶簾”和“秋月”,“水晶簾”,水晶是皎潔的,晶瑩的,又是堅硬的,在秋夜當中它也帶著冰涼的感覺。“秋月”也是光明皎潔的。這幾個意象無論從色彩上還是身體的感覺上都是統(tǒng)一的,都晶瑩、清冷卻蘊含著美.是一個和諧的統(tǒng)一體,渲染了主人公所處環(huán)境的華美和清寂,景中帶情,情由景生。
李白這首詩所選意象整體營造了一個清冷的色調(diào),這種清冷的色調(diào)背后所塑造出來的穿著羅襪佇立于寒冷的玉階之上,夜深了還不去休息而望秋月的女主人公形象躍然紙上。李白所選的這些意象恰當、合乎情理,都是生活在深閨的女子身邊隨意可見的,看似普通卻不普通,它們形成了一個整體的背景,很自然地把讀者帶到他所要表現(xiàn)的氣氛當中。再回過頭看看虞炎的“紫藤拂花樹,黃鳥度青枝。”相較之下,虞炎這兩句中意象的零散、破碎和不合情理顯得更加突出。
2.語言的角度
詩歌的語言要求精煉傳神,使詩句形象生動并且蘊藏情感。詩歌的語言與其他文學樣式的語言相比,更加的精煉、含蓄、抒情和有較強的表現(xiàn)力。
虞炎的這首詩,首句所選動詞“拂”是飄拂之意,能飄拂的物象應該具有長、輕而柔軟的特征,如柳條、長發(fā)。紫藤是一種春季開紫色花的落葉攀援纏繞性大藤本植物。藤只能攀緣纏繞花樹,依勢而上,沒有輕盈柔軟之感,用“拂”是與自然常理相悖的。所以,可以說“紫藤繞花樹”或者“紫藤纏花樹”,雖然這兩個動詞用在這句當中談不上傳神,但會合乎常理。第二句,黃鶯為樹棲性鳥類,不到地面活動,常成對穿梭飛行于綠樹叢中,古人稱為“鶯梭”,可見其動作的敏捷,而作者所選“度”字,我們很難想象到黃鳥的行動,是何種“度”?是從青枝上散步走過去?還是飛過去?用詞不夠精確,以致讀者把握不到作者營造的意境,更無法把握到其背后的情感。因此,我們在鑒賞詩歌的語言時,首先可以關(guān)注作者用詞的恰當程度,如果違背常理,那么后續(xù)的鑒賞就無法進行,傳情達意更無從說起。從語言的角度來看,“拂”這個動詞運用的不合常理,而“度”這個動詞表意不夠明確。因此,虞炎這首詩的前兩句從語言的角度來看創(chuàng)作也不夠成功。
李白的《玉階怨》,作者選了四個動詞“生”“侵”“下”和“望”。“生”和“侵”是白露所發(fā)出,“下”和“望”是女主人公所發(fā)出。“玉階生白露”,“生”字用的非常恰當而傳神。白色的露水從玉階上產(chǎn)生,然后繼續(xù)生長,變得越來越濃。白露的增生,變濃意味著時間的推移,時間的推移和寒冷的增生,會使女主人公的怨情也隨之增生。這個“生”字在此句中之恰當和傳神,是沒有第二個字可以代替的。再看“侵”字,“侵”有“侵入”之意,在此句中指露水侵入了女子的羅襪,濕透了羅襪。“羅”是一種非常輕柔,非常精致,非常貴重但卻很薄的衣料,羅襪怎么能抵擋的了越來越濃的露水?況且秋夜的玉階也是那般冰涼,我們似乎感覺到女子的冰涼從腳一直到了內(nèi)心深處,腳的冰涼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內(nèi)心的悲涼。由于內(nèi)心的無限悲涼,所以她將腳乃至身體的這種悲涼已忽略不顧,故而在這樣清冷的秋夜中,在羅襪都被濕透的情況下久久佇立于玉階之上而不去上床睡覺。這種環(huán)境的渲染很自然地可以讓讀者感受到主人公的情感所在,情景交融,景中含情。“侵”字運用了擬人的手法,傳神地寫出了露水對女主人公的侵襲,而主人公抵抗這種外界寒冷的同時,也在抵抗著內(nèi)心的寒冷,她的這種抵抗和堅持,襯托出她執(zhí)著而不屈的性格特征。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下”字,第一個表示女子的動作的字,她在玉階上站立等待了好久好久之后,終于有了對她動作的描寫,放下水晶簾,“下”字,簡潔而到位,對水晶簾的放下來,暗示了她期待的落空,也讓讀者能感覺到她內(nèi)心似乎下沉,體現(xiàn)出了女子心情的無比沉重。所以,一個“下”字,不僅僅是表面的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動作中帶著諸多細微的情感。“望”字是第二個表示女子的動作的字,前文已述,“卻下水晶簾”是女子期盼的落空,既然落空,等待的心上人這么久都不見蹤影,對他的到來似乎已不存希冀,那么就應該去上床休息了,但是她卻沒有,放下水晶簾之后,不忍離開,隔著水晶簾又抬頭仰望那玲瓏的秋月這個“望”字,體現(xiàn)出了女子失望中還帶著一絲希望和期盼。在中國古典詩歌當中,望月和懷人是常常被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個“望”字,不僅僅是簡單的望,它有較為豐富的意思,首先是眼中所望,其次更重要的是心中所望。通過前面幾句的渲染鋪墊,最后一句這個“望”字似乎可以想象到女子望秋月的眼神,那種盼而不得,那種幽怨,那種凄涼,都從這簡單的—個動詞而生發(fā)出來。
我們都知道李白的詩瀟灑飄逸,具有豐富的想象,但那只是李白詩歌的一面,他還有另一面,就是他也可以把詩寫得很纖細,很柔美,讓讀者能體會女子的感情,就如這首《玉階怨》。
3.傳情達意的角度
《詩經(jīng)》言“詩言志”,寫詩的目的是傳情達意。虞炎《玉階怨》從前兩句“紫藤拂花樹,黃鳥度青枝”的寫景中由于意象的破碎,沒有一個整體性,似乎看不出要傳達怎樣的情感。而后兩句“思君一嘆息,苦淚應言垂”卻很直白的抒發(fā)了思君之情。因思君而嘆息一聲,在嘆息的同時,苦澀的淚水就流下來了。詩歌講究含蓄的美,這兩句的缺點在于不夠含蓄,過于直白,是說明,而不是呈現(xiàn)。只是說很思念,思念到流淚。詩歌要有作者的情感而生發(fā)出感動,繼而傳遞到讀者的內(nèi)心,像虞炎這樣直白地表述,并不能引發(fā)讀者的感動,讀之索然無味。
而李白的這首詩在傳情達意的效果上來說就遠遠超出了虞炎那首。通過前文對李詩意象和語言的分析,我們可以感受得到李白的這首詩中字字傳情,句句達意。不僅傳達了題內(nèi)之意,而且還引發(fā)了讀者的題外之想。他創(chuàng)造出一種思想情感的境界,也能夠使讀者的內(nèi)心也為之感動。全詩無一“思”字,無一“念”字,卻句句字字傳遞著女主人公無限的期盼和思念之情,曲折回旋,余味無窮。這就是詩歌的生命,是葉嘉瑩先生一直所強調(diào)的詩歌中的感發(fā)的生命,是那種“潛存的能力”。鑒賞詩歌,就是要把這些潛存的東西挖掘出來。只有好的詩才有這種潛存的內(nèi)容,詩歌雖短,字數(shù)有限而情意無限。
正是虞炎《玉階怨》當中意象選擇的不恰當和破碎對比出了李白《玉階怨》中意象選擇上的恰到好處與和諧統(tǒng)一;正是虞詩中語言的不明確不到位對比出了李詩中選詞的準確和傳神;正是虞詩中情感的直白對比出了李詩中情景交融、景中含情的含蓄蘊藉的美。這兩首詩我們主要從意象、語言和傳情達意的角度進行了對比鑒賞,這只是給大家提供一種對比鑒賞的方法,并非全部的詩歌都要從這三個方面去對比鑒賞。不同的詩歌,可以是同一個作者的詩歌,也可以是不同作者的詩歌,可以從不同的方面去對比鑒賞。
[作者通聯(lián):寧夏石嘴山市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