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飛
愛情是人類諸多情感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一種,關于愛情的故事,永遠被古今中外的人們重述著,被無數偉大的作家書寫、歌頌。青年女作家郭海燕的小說集《單雙》(北岳文藝出版社2019年6月),以其獨特的情感體驗和女性言說表達形形色色的情感之一種,如評論家樊星所說,“她寫出了時代洪流中,新時期女性對愛情與婚姻的迷茫、努力、追求”。
這是一部充滿女性主義的小說集。這并不是因為作者的身份是女性,然而不可避免的是,女性身份往往形成了一種潛在的力量,使其不由自主地關注女性的情感命運。作品不論是從敘述策略、言說方式還是情感處理、價值追求,都體現這女性主義的特質。盡管“女性主義”已經成了一個“過時”的話題,似乎也掀不起什么“浪潮”了,但是女性情感、女性命運和女性主張已經深入到社會生活當中;在傳播視閾下,無論是《我家那閨女》《妻子的浪漫旅行》還是正在熱播的《乘風破浪的姐姐們》等電視節目,都是以女性為中心,傳達女性意識,張揚女性的表達與主張。毫無疑問,小說集《單雙》細致地展現女性的心理狀態,關注女性生存狀態,從女性視角審視當下的男女社會關系,表達女性生命體驗,為人們提供不同的角度和思考。
布里斯·漢德森在《搜索者:一個美國的困境》里說,“一個女人除非在很短暫的時間內,不能成為一個尋找者、搜索者,不能置身于執行行動的位置上,不能像男人那樣通過行動來證明自己。她始終被別人、而不是她自己規定、估價,即她只能作為客體”。顯然,眼前的這本《單雙》小說集里,女性是作為行為主體/主動追求者,而不只是作為男性行為、欲望的對象,一個為男人所定義、所分析、所拯救的女性。比如,不論是以第一人稱“我”書寫的《單雙》《尋找激情》,還是以第三人稱全知視角書寫的《秋分》《如夢令》《親愛的妹妹》《無事》,主人公無一不是女性,而且這些女性已然不是傳統男性作家筆下那些或在感情上柔腸百回的多情女子,或在社會上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弱女子,她們個個形象鮮明,是故事中真正的行為主體,決定著故事的走向。她們不再是附屬的客體,非但不依賴于男性,在很多時候,她們還是自身命運的掌控者,甚至是男性命運的拯救者。《秋分》中,柳卡拯救了在婚內出軌、突患腦卒中的丈夫方杰,而突發中風的公公能夠存活下來,也多虧她及時發現并撥打120。《如夢令》里,面對曾經苦戀自己、再次出現在身邊的女人穎,好男人劉思陷于情義的兩難之中而無力解決,最終還是女友的閨蜜喻言以特有的方式感動了這個“在情感上被擊敗得潰不成軍”的嫻雅女人,化解了他的一場情感危機。
一篇男女上場的作品,要陳述與呈現某個女人的命運,“女人—男人”的經典關系便已建立,女人往往被所拒絕、所委身、所愛戀、所追隨的男性左右。在小說集《單雙》中,作者并沒有尋求政治、地位、經濟上的對等來彰顯女性意識的主體性,表達女性的獨立,這與一般意義上的女性主義多少有點差別。作者在塑造這些女性形象時,顯然已經做好了設定,她們在經濟上獨立,有自己的工作,不仰仗男人生活。柳卡是村里第一個女大學生,在城里有自己的工作;喻言大學畢業后在一家廣告公司,工資不高不低,只要按時發薪就過得去;“我”的工資月收入不算高,但發放及時,從不拖欠,過得倒也盈余有度。她們追求的是女性在情感上的尊嚴和獨立,乃至在兩性關系中的平等。《親愛的妹妹》中的平多追求情感的平等,不容有任何雜質,她只關心王國強對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證實王國強有很多親密的女人之后,她毅然決然地與之分手,“整理出兩大包物品”,寄還給王國強。在王國強對其身材提出看法時,盡管在公眾場合,平多依然說“身體是我的,我的地盤我做主!”愛情之于女性解放與拯救的虛妄,性的解放,不可避免地成為作品中被言說、探討的對象。小說集《單雙》中的女主人公們盡管社會階層、教育經歷、出身和職業各有不同,卻在對情感和欲望的追求上都表現出極大的熱望。從平常意義上來說,一個女孩被侵犯,無疑是一次挫敗、一次創傷,而對于《如夢令》中年輕的喻言來說,卻是一次“綻放”,這無疑是女性自我意識的張揚。
當代拉丁美洲女性主義最具代表性的作家馬塞拉·塞拉諾在《十個女人》中寫道:“女性主義這個詞的意思其實很簡單,也很單純,就是爭取更人性化的生活,讓每一個女人和男人享有同樣的空間和權利。”在小說集《單雙》中,即便是題目都隱隱透露著女性追求獨立的意識,比如《秋分》,小說中寫道:“今日秋分,晝夜平分。”從中國傳統文化來看,男性屬陽,意味著白天,女性屬陰,對應為晚上,“晝夜平分”則隱喻著男女平等,這里的平等不是在政治上、經濟上,而是主要體現在對愛的尊重,對婚姻的忠誠度上。面對丈夫方杰的出軌,妻子柳卡最終反抗:“為什么我就不能在外面呢?”當一個女人陷入危機、面對困境時,她們獲得的幫助和力量往往不是來自男性,而是來自女性。女性不依附于男性,女性之間可相互取暖——只有女人才能真正走進另一個女人的靈魂,理解她,幫助她。這在小說集中表現得很明顯。《秋分》里,面對第三者傅小麗,同為女性的柳卡陪她“做人流”,“所有的費用都是柳卡一聲不吭出的”,“守護著死去活來的女孩,輸液、服藥、擦汗、喂湯,最后,送她回住處”。《如夢令》里,喻言與齊飛飛有著一份深如姐妹的感情,“喻言有事需要幫忙,齊飛飛從不推托”。《單雙》中,“我”與琴簡直如同鏡中的自己。
小說集《單雙》不僅關注女性命運、突出女性的獨立,同時也對人生充滿了反思。這里收錄的六篇小說雖然沒有凸顯單純而古老的二項對立式:關于善與惡、好女人與壞女人、女人的邪惡與男性社會的懲罰等,但是作品對欲望進行了懷疑,對忠誠與背叛進行了反思,這些在作品中真實閃現,鉆石樣發亮。
作者盡管著墨于女性的欲望,但卻不忘對欲望的反思與批判,筆下的女性心中始終沒有忘記那些遺失的美好,仍然向往著純真。柳卡懷念大學時那個春日的黃昏,與臉上掛滿汗珠與微笑的踢球男孩——后來的丈夫方杰相遇在櫻花樹下,年輕、坦蕩的臉,憨厚親切的笑,相處的自然與融洽。那些單純的小美好也成往事,難以復原。受盡感情創傷的喻言,盡管內心已被傷得千瘡百孔,卻仍舊渴望一份真感情,“過上不受傷害的恬靜的生活”,所以她回到家鄉,找內心情感的歸宿——雖然許多東西在掉光所有的色彩之后真實地剝離出它們的悲劇底蘊,比如曾經靦腆、憨直、單純的少年李進早已“一茬胡子”,人也“粗黑了許多”,在老家整日為生計和孩子的奶粉奔波勞碌,但是少年時期單純的美好成為喻言永遠懷念的東西。
作品更是通過書寫一次情感游戲和一夜風流,引出一場家庭的劫難,來反思愛情、欲望與家庭人生的關系,控訴對愛的背叛,呼喚對愛的忠貞。《秋分》中,背叛感情與婚姻的丈夫方杰,不僅導致夫妻關系破裂,而且導致了女兒卉卉的意外落水死亡。丈夫的出軌和女兒的意外,導致妻子柳卡與章成輝發生關系,出軌變得毫無愧疚,而公公對兒媳的信任與呵護卻讓柳卡內心充滿了不安。作者更是通過小說中的人物對兩性關系直接表達觀點:“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往往把感情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砝碼,一旦失去就會終生失重;而男人不會,男人有許多其他的東西來支撐,比如權力、金錢,比如事業。而性在女人的感情中處于心臟地位。男人追逐性,女人珍惜性。小說集《單雙》中,那些跨過純潔美好的戀愛而直接進入炙熱、粗狂的性愛階段的女性,經歷過青春的綻放、瘋狂、荒唐和盲目后,無不走過生活之碟的A面,與不完美的自我告別,走向人生新的一頁。
作為70后作家中的一員,郭海燕的女性敘事或許還將繼續,我相信她的創作領域會越來越廣,視野也越來越闊達,因為她對創作充滿了敬畏。
劉文飛,1982年生,河南杞縣人,文學碩士,現為北岳文藝出版社劉文飛工作室主任,個人榮獲編輯之友杯山西省新聞出版單位青年編校大賽一等獎,策劃責編圖書榮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入選中宣部主題出版重點出版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