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通過參與式觀察與實地訪談等形式,對新時代城鎮女性的健身認知及其建構邏輯進行審視。研究認為:在健身實踐過程中,城鎮女性的健身認知呈現出性別秩序下“他者”形象展現的“閱己”認知,身體雕刻與情感表達的“越己”認知,以及回歸身心健康訴求的“悅己”認知等階段性特征。其中,家庭對女性主體的尊重,女性自身對“力量之美”審美認知的推崇,以及快節奏生活方式下對身心的“救贖”,共同建構城鎮女性的健身認知。
關 "鍵 "詞:女性體育;城鎮女性;女性健身;健身認知
Experiencing, surpassing and pleasing oneself:Urban women's fitness cognition
and its construction logic
GAO Pengfei1,SHI Xinyan1,LIANG Qinchao2
(1.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Xidian University,Xi' an 710126,China;
2.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Chengdu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 611130,China)
Abstract:"To examine the fitness perceptions of urban women in the new era and their constructive logic through the methods of participant observation and interviews. The study shows that in the process of fitness practice, urban women's fitness cognition shows the stage characteristics of \"experiencing oneself\" cognition of presenting the image of \"the other\" under the gender order, \"surpassing oneself\" cognition of body sculpture and emotional expression, and \"pleasing oneself\" cognition of returning to the demand for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In urban women's fitness practice, the family's respect for the female subject, women's respect for the aesthetic perception of \"beauty of strength\", and the \"redemption\" of the body and mind under the fast-paced lifestyle, all these have jointly construct the fitness perception of urban women nowadays.
Keywords:"female sport;urban women;female fitness;fitness cognition
隨著全民健身國家戰略和《“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等政策的頒布與實施,我國女性健身事業迎來新的發展機遇。當前,一線城市健身市場趨于飽和,二三線城市健身市場發展勢頭較好,“小而精”的健身俱樂部如雨后春筍般在中小城市中涌現,城鎮女性步入健身的潮流,開始選擇“量身定制”的健身課程來管理自己的身體形象。由于女性“纖瘦、陰柔”的性別角色期待在性別觀念中根深蒂固,所以很多女性都期望通過健身參與迎合“以瘦為美”的主流審美文化。目前學界對女性的健身關注,要么是側重于強調女性通過健身參與打破性別刻板印象[1],實現對社會性別的重塑[2-3];要么是討論不同健身方式對女性生理機能的影響[4]、網絡空間中女性健身群體的身份建構[5-6],或是女性在健身實踐過程中的動機轉化[7]等。現有研究主要將關注點放在對女性健身動機限制性因素分析上,而較少上升到對女性健身認知的討論與分析。值得注意的是,認知是包括價值結構、態度、觀念在內的所有精神活動的系統結構[8],影響著人的一切生命活動,包括需求;而動機是人的內部動力與心理動因,其主要通過激活需求來催生個體的行為活動,所以“需求”被“認知”所掌控,動機受到認知的制約。可見,與女性的健身動機相比,女性的健身認知更應引起學界的關注。基于此,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范式,通過參與式觀察和實地訪談等形式,對新時代城鎮女性的健身認知及其建構邏輯進行審視,主要圍繞女性在長期的健身實踐中其健身認知發生怎樣的轉變,其健身認知轉變有著怎樣的建構邏輯展開。以期拋磚引玉,引發學界同行對新時代城鎮女性健身認知的學術觀照。
1 "研究對象與方法
1.1 "研究對象
本研究的調查對象是來自江蘇省X縣F健身工作室女性健身會員,她們有半年到4年不等的系統健身經歷,且大多都是從購買3個月課程開始持續續課,以她們作為調查對象可以窺探其不斷續課行為是由什么樣的健身認知所驅動。F健身私教工作室于2016年成立,是X城鎮首家健身工作室,目前(截至2023年8月30日)已在X城鎮開設3家分店,第4家分店正在裝修中。將其作為田野調查點,一方面是因為其有著相對成熟的私教管理與會員服務系統,會員的續課率與穩定性相對較高,有利于展開對X城鎮女性健身會員長期的跟蹤訪談,便于了解其在參與健身的不同周期對健身認知發生的變化。另一方面是因為城鎮中人們的性別觀念相對落后,女性健身參與的自主選擇權、話語權都受到社會性別規范的約束,對身處其中的女性健身認知及其建構邏輯進行研究有一定的理論與現實意義。在經調查對象同意后,確定12名女性健身者作為本研究的跟蹤調查對象(見表1)。
1.2 "研究方法
在質性研究中,研究者通過籍時間流程對某地的社會事實或社會現象進行了解,對其發生事件的因果、邏輯等作出有實據的、豐富的解釋[9]。與以問卷、量表等形式獲得調查數據、強調研究廣度的量化研究而言,質性研究通常將在田野點調查、實地訪談的經驗材料以文本的形式匯總,其更強調研究深度。
研究成員以“局內人”——健身私人教練的身份在F健身工作室工作11個月,部分受訪對象初入健身工作室時都由其接待,陪伴會員近一年的健身參與歷程,在上私教課期間和課后都對女健身會員的健身態度、感受、認知等都進行觀察與開放式訪談,并及時進行文本整理。在參與式訪談后,研究者通過線上方式(主要通過微信)對堅持半年以上且繼續參與健身的女性健身者進行半結構式錄音回訪,進一步了解其對健身認知的動態變化。繼而,研究者又以“局外人”的身份對所有訪談內容進行整理與分析。研究成員在就職的一年期間與受訪者都建立了良好的信任關系,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經驗材料的可靠性與有效性。通過將整理的錄音資料、訪談文本導入質性研究軟件Nvivo12進行編碼,經過開放式與軸心式兩輪編碼,最終建立本研究主題。
2 "城鎮女性健身認知的呈現
認知屬于復雜的主觀意識范疇,是個體在面對外界環境變化時所產生的主觀想法和意志行動[10]。人的一切心理活動都是認知或觀念的產物[11]。觀念是個體的“看法與想法”[12],個體可通過自身生活經驗中所習得的價值、觀念來控制自己的行為與命運。因此,認知對個體情緒與行為的產生起著決定性作用。Ellis[13]認為,認知存在合理與否的區分,不合理的認知會對自己、他人或周圍環境產生盲目的絕對化思想,而合理的認知則是對自己、他人或周圍環境做出符合現實邏輯的客觀評價,可以促進個體增長正向情緒并減少負性情緒的干擾[14]。運動心理學研究揭示了認知對運動員的心理調節與運動行為的重要性,將認知的定義延伸到女性健身群體上,借用“種+屬差”的方式對女性健身認知進行界定。女性“健身認知”的屬范圍是指休閑健身運動,“種差”是闡釋女性健身認知的特性或本質。因此,本研究將女性健身認知定義為:在休閑健身過程中,女性健身者對健身效益認知、健身行為態度的看法或想法。
健身教練常參考健身周期,根據個人身體素質以及健康狀況等制定訓練計劃,一般業內將系統參與3個月左右健身課程的會員界定為初級健身階段,堅持參與6個月左右即進入健身的中級階段,系統參與一年以上則進入高級健身階段。通過參與式田野調查中發現,在系統健身參與周期的初級、中級、高級階段,城鎮女性健身認知呈現出性別秩序下“他者”形象展現的“閱己”、身體雕刻與情感表達的“越己”,以及將健康作為生命崇尚追求的“悅己”階段性特征。
2.1 "“閱己”認知:性別秩序下“他者”的形象展現
性別秩序在社會性別制度與社會性別文化的長期影響下產生,并根植于社會約束著個體行為規范,組織著日常生活[15]。在性別秩序中,女性是相較于男性而確定下來的,男性是絕對的本質與主體,而女性是非本質的,是他者[16]。亞里士多德曾言,雌性之所以為雌性是因為存在某種無能。顧拜旦也提出“女性的體育參與是人類眼睛所能見到的最不美觀的景象”,認為女性的生理構造有著無法克服的“先天性缺陷”。因此,女性群體的體育參與一直處于被動環境之中[17]。隨著社會變遷與發展,盛唐時期“體胖豐腴”、封建時期“三寸金蓮”等女性審美的主導標準已經發展成現代社會“白幼瘦”的社會主流女性審美標準。雖然在男女平等的基本國策與全民健身戰略的推動下,女性被允許進入到健身領域,獲得與男性平等的健身參與機會,但健身房內部性別的垂直隔離[18]仍然存在,即女性在健身場域中的鍛煉仍是迎合男性審美需要的依附性存在,缺乏自身的主體性。
進入現代社會,話語和傳媒儼然成為構建女性外在形象與氣質的主要工具,“肥婆、水桶腰、女胖子、胖妞”等污名化話語時刻籠罩著女性,尤其在社會大眾對女性身材沒有多元接受度的城鎮中,女性的肥胖就是其不健康的飲食習慣、不自律的生活作息的代名詞。城鎮女性在這樣單一社會審美標準囹圄下開始邁入健身房,希冀通過專業的健身私教指導達到自己減肥塑形的目的。“我來健身就是想要瘦,要瘦得骨感、性感。之前和男朋友拍合照發朋友圈被他朋友調侃說我是‘多肉’女友,他覺得沒有面子,我也很受打擊。”(SMM,20210726)該名受訪者不想因自己的肥胖身材而成為話題的焦點,所以極力想要通過健身這一手段實現瘦的目的,進而迎合社會對女性的審美標準。在軸心式編碼后發現,這類因社會互動中他人對自己身材的排斥目光而決定對自己身材做出改變的群體不乏少數。“腿都那么粗了還敢穿短褲”“胖了背厚,穿裙子顯壯,沒有女人味”“胖了就沒有女性的性感了”……她們通常將別人對自己身材的看法與觀點視為是反映自我的一面“鏡子”,女性個體通過這面“鏡子”獲得對自我身體外在形象的觀念[19],并采取措施對自己的身材進行規訓,進而讓自己符合社會大眾的審美。
在社會互動中以他人審美觀點為“鏡子”參考,獲得對自我身材認識的這部分女性健身會員群體在健身初期通常會嚴苛要求自己的日常鍛煉與飲食。一名受訪者在回憶自己初入健身房時對健身的認知時坦言,“剛接觸健身時,我就想快點瘦下來,經常和教練溝通加大訓練強度,直到有一次體能課的中途,我眼前發黑頭暈、心悸,才意識到什么事情都不能操之過急。”(NQY,20210321)與其相似,很多初次咨詢健身課程的女性都會問“教練,我不吃晚飯,再報私教課一個月能瘦多少啊?”“我一天來練兩次,我瘦20斤最快需要多長時間啊?”……在她們的認知中,報了健身私教課就宛如走了一條瘦身捷徑,甚至不惜違背人體正常的生理規律,通過節食、超負荷訓練等犧牲自己身體健康的方式來迎合社會主流文化對女性的審美標準,這無疑讓體育運動淪為僵化結構,被功利主義所形塑[20]。
質言之,處于初級健身階段的女性健身會員參與健身的認知,大多源自他人對“我”身材的評判,功利性地希望短期的健身參與能夠盡快讓自己身材符合社會“白幼瘦”的主流審美文化。在健身參與中趨于盲目增加運動量、減少飲食攝入,個體具身健身參與體驗與主體性缺失。
2.2 "“越己”認知:身體雕刻與情感表達
在系統參與健身鍛煉一個周期后(健身私教通常以3個月為一個周期,為會員制定訓練計劃),部分女性在健身參與中對身體的掌控感與個人成就感得到增強,迎合社會的主流身體審美觀不再是女性健身參與的終極目標,她們逐漸注重自我在健身實踐中的具身性參與,渴望獲得對自身形象塑造的主動權和話語權。具身性是以身體知覺與運動圖式為基礎的身、心、物、環境在特定關系情境中的交互實踐狀態,是有著多重意涵的思想場域[21],這并不否認外界環境變化對身體的影響,但更強調在交互實踐狀態中身體主體性的顯現。“鍛煉一段時間后,我覺得瘦成麻稈兒一樣去迎合社會不斷變換的審美只會讓自我迷失,健身體驗到的肌肉撕裂、酸痛讓我感覺到我是真切的存在,我很享受健身時我完全只屬于自己的狀態。”(LH,20200821)該名受訪者在外界“以瘦為美”審美環境的影響下走進健身房,但在其通過健身參與體驗到肌肉的撕裂、酸痛等身體感后,女性健身參與的主體性與具身性得到進一步凸顯[22],逐漸擺脫迎合男性審美文化的附屬物身份,成為擁有主體性思考的女性。
當然,身體作為體育運動的重要載體,對其展開的研究不能僅局限于心智的具身性,而更應該看到個體運動體驗的具身性情感[23]。在社會日新月異發展的新時代,健身運動已成為人們情感刺激與情緒排解的重要窗口,讓參與其中的個體可以超越日常生活中的很多事物。有受訪者表示,“接觸健身一段時間后,我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練力量的感覺,每一次力量的突破都讓我的情緒得到釋放,變得更加有成就感,這種成就感轉移到我日常生活中,會讓我在面對一些事情時候更加自信與堅強。”(FX,20200813)可見,力量訓練已經超脫對物質性身體的雕刻,其迸發出的巨大情感能量為女性健身者的日常生活帶來精神支撐,讓其獲得積極的生活體驗。在這種正向情感能量的積累下,女性對健身的認知也潛移默化地發生著轉變。“健身讓我的體態發生很大改變,尤其是每次練背以后,接下來的兩三天我都感覺背很挺拔。雖然有朋友調侃說我背練寬了,夏天穿衣服時會很顯壯碩,但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健身人的追求她們是不懂的,身姿的挺拔與自信、對健身的愉快體驗以及對肌肉酸痛的上癮,讓我愈發著迷于帶有健身痕跡的女性身材。”(DK,20210224)雖然該名受訪者對肌肉的追求容易被認為是違背女性特質,不易被社會大眾所接受,但正如朱迪斯·巴特勒[24]“性別操演”理論所提出的,“性別不應被理解為一種穩定的身份……性別規范是動態流變的”。城鎮女性健身者在長期的健身參與實踐中超越性別秩序下“他者”形象展現的迎合,構建自己對女性健身線條憧憬的審美認知。可見,女性作為性別流動中的主體,在顛覆規范的同時也在創造著新的性別規范。繼言之,身體既是社會實踐的對象,又是社會實踐的主體,身體所參與的實踐形成社會結構和個人的這些軌跡反過來又提供新的實踐條件[25]。此時,女性健身者的健身行為并不是一種規訓的存在,而是在感知到自己身體情況下的一種行為自覺。
一言蔽之,女性在健身運動中的具身性參與在一定程度上強化其身體主體性,通過性別“操演”對身體不斷重構,既超越物理負荷強度實現對物質性身體雕刻,也阻礙性別秩序在自我社會化過程中的內化,進而獲得對自我身體的感知與情感表達,實現精神層面對自我的超越。
2.3 "“悅己”認知:身心健康訴求的價值回歸
女性健康運動參與一直受到家庭、性別、工作等結構性制約,引發一系列健康意識、健康知識與健康行為等“知行背離”問題[26]。但調查發現,在經過一年左右的系統健身參與后,女性健身者“悅人先悅己”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與“女為悅己者容”的按摩、美容等即時型悅己消費不同,女性的健身參與屬于發展型的悅己消費[27],其讓女性在獲得健康身軀的同時亦收獲健康心態。
經過一年系統的健身參與后,女健身會員對健身的認知從原初外在形體的視覺審美轉向物質性身體的健康上,從塑造“他者”的身體形象轉向自我認同的身型與健康體驗上,實現從“視覺健康”向“自覺健康”的健身認知轉變[28]。受訪者表示,“可能剛開始覺得練個好身材很重要,但后面會漸漸發現,健康就是1,那些好身材、心情或其他物質基礎都是0,沒有了1有再多0也沒有用了。”(HLQ,20230204)該名受訪者將健康看作是對身體的一種投資,通過健身獲得積極心態、健康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在新冠疫情肆虐后,健康體質的重要性愈發凸顯,人們更加追求身材的質、生命的質,而不是身材的形與體重的量,尤其是女性群體對健身的認知明顯開始向關注自我主體性的方向傾斜。“在疫情爆發之后,我對什么好身材已經都看淡了,我只知道在做好妻子、母親等其他角色前,我得先是我自己,我必須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能支撐我做更多的事情。”(LYX,20220719)在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下,女性除了要扮演好妻子、母親的角色,還要扮演好職場員工等多重社會角色。在眾多角色面前她們也開始追尋“自我”,其對健康的這種觀念不是對自身健康負責這一單一維度的,而是工作、家庭與自我組成的多元維度的復合責任[29]。此外,現代女性身兼家庭社會多種角色,在面臨日益增長的心理壓力和心理沖突時候,開始嘗試從自身出發積極調控情緒,確保身心健康的統一。有受訪者表示,“被查出中度抑郁后,感覺自己就和‘行尸走肉’一樣,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勁,那段時間教練對我健身的督促就像一束光照進我的生活里,只有在健身時候我能感覺到自己真真切切的存在,并釋放情緒學會與自己對話。”(NQY,20210621)在此情境下,女性能夠正視自己的負面情緒,通過參與健身體驗到自我的真切存在并在健身參與中與自我對話,讓消極情緒得到合理排解。
質言之,在長期系統的健身參與后,女性的健身認知出現面向生命的價值轉向,回歸到自身,從注重外在身體維度的變化到自我健康意識的覺醒,打破身材焦慮的囚籠,發展出通過健身參與追尋自我身心健康的認知傾向。
3 "城鎮女性健身認知的建構邏輯
3.1 "性別承認:家庭交往中對女性主體的尊重
社會是建立在公共領域中人與人的對話關系上,如果一個社會不能公正地承認不同個體與群體,就構成了一種壓迫[30]。當前性別壓迫的主要特征是男性中心主義,女性的從屬地位造成一系列性別問題,包括公共領域的邊緣化與排斥、日常生活中的價值貶低、平等權利不能得到充分保障等。據參與式田野調查得知,近一半的上班族女性會因要接送孩子、輔導作業、操持家務等家庭瑣事而中斷,甚至放棄健身運動,“社會性別刻板印象已將其洗腦,認為照料孩子、操持家務是她們的分內之事”[31],這些老舊的性別刻板印象折射出社會對女性尊嚴與人格的蔑視。因此,實現性別正義的主要目標不在于消除性別不平等,而要注重通過正當的承認避免對女性的尊嚴蔑視與價值貶低。
在參與式田野調查中發現,以家庭為單位的互動交往中固化的性別規范逐漸產生松動。隨著人民的物質生活不斷豐富以及家政服務業的繁榮發展,家庭里逐漸開始雇傭保姆、鐘點工等家政服務,讓女性從繁瑣家務勞動中抽離出來,也讓女性短暫性地逃離妻職、母職等角色賦予的社會責任,進而能夠去追尋自己的興趣愛好。“結婚以后,很少能有屬于自己的時間,我老公看我整天操持家務、圍著他和孩子轉太累了,就主動提出說雇個保姆,讓我有時間去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LH,20210621)從該名受訪者的言語中可以看出,其在社會性別規范的囹圄下,常將照顧家庭成員的衣食起居等生活內容放在第一位,而成為放棄自我主體性、迎合他人需求的“單向度的存在”。慶幸的是,該名受訪者的男性伴侶解蔽自我與他者共同存在的模棱兩可性,讓女性在既作為他者又作為主體來體驗自身[32],進而構建一種以慷慨地相互理解、包容與承認為原則的家庭性別模式,從客觀上保證女性有充裕的時間參與到健身運動中,重視與肯定女性的人格和尊嚴,鼓勵女性以自身為主體的長期健身參與。在女性健身參與過程中男性對女性主體性的承認,能夠轉變女性性別秩序下“他者”的形象存在,沖破他人話語描述的“鏡中我”的藩籬,進而正視自我主體性的健身需求。
3.2 "情境影響:對“力量之美”審美認知的推崇
在個體能動性發揮過程中,其可能遵循并維持已有的社會結構規范,也可能在意識到社會結構規范對自我的束縛后形成主體性反思,打破這種社會結構對個體的的桎梏[33]。隨著社會的變遷,現代城鎮女性在健身參與的具身體驗中對傳統性別角色期許的規訓產生些許反抗。雖然,傳統社會中性別刻板印象對女性的規訓早已內化為女性自覺遵守的一套行為準則,但在新媒體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下,城鎮女性已不像傳統社會時期那般完全生活在男性話語權的威懾下,她們積極活躍在有關女性健身的網絡論壇,線上群聊中分享自我健身參與體驗、經歷與心得,通過與她人討論體驗肌肉收縮體驗、女性練肌肉給身體帶來的好處等話題,挑戰女性纖瘦、柔美的性別刻板印象,找尋自身的主體性,實現自我在身體與精神層面的超越。
在參與式田野調查中,有受訪者表示“偶然在小紅書上加入一位女健身博主的粉絲群,看到群里大家相互鼓勵堅持參與健身,并經常分享身體維度變化帶來的自我成就感等,我也就想改變一下自己。”(LN,20210326)從訪談中可知,LN在這個基于趣緣組成的女子健身交流群中受到濃厚健身氛圍的熏陶,在同伴群體的相互激勵下也嘗試改變自己當下符合社會審美的苗條身材,加入女性健身者增肌的行列。無獨有偶,也有受訪者表示,“你看網絡上那些健身博主快40了看起來和二十幾歲一樣,所以練肌肉真的能夠幫助我們緊致皮膚、延緩衰老,我覺得這才是我們追求力量美的真諦所在。”(ZH,20210622)可見,ZN在看到網絡博主外表年齡與實際年齡的差距后,肯定力量鍛煉為女性帶來美的價值,激發其自我主體意識的覺醒。
簡言之,城鎮女性在網絡平臺的互動中欣賞到女性的“力量之美”,并在健身的力量訓練中刻畫自身的身體線條、享受力量鍛煉帶來的年輕態的身體體驗,進而挑戰“以瘦為美”社會主流審美文化,重塑對自我身體的審美認知。
3.3 "健康需要:快節奏生活方式下的身心“救贖”
身體是個體獲取一切物質資源的保障,要提升生活品質、享受美好生活就必須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在傳統社會模式中,人們一般通過藥物治療怯除疾病以獲得身體的康健[34],這是在病癥已經出現的情況下,個體為重新獲得身體健康而不得已采取的方式。與此不同,在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加快、工作壓力加大的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主動地參與健身運動管理自身的身心健康。
健身參與可改善女性體態、增強體質、預防慢性疾病。一方面,上班時長期伏案工作的女性下班后還要抱娃、操持家務,其身體大多處于含胸頭前傾的姿勢,長期以往便加速形成駝背體態,很多城鎮女性意識到這一體態會導致自己的形象氣質不佳,所以主動參與健身以期獲得改善。另一方面,長期健身參與能夠提升女性的身體素質、促進血液流動防止血管硬化,進而達到提升免疫力、預防慢性疾病的健康目標。
健身參與是幫助女性消解負面情緒、釋放壓力,提升自信心的一味良藥。對于許多女性而言,健身不僅是一種運動,更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在軸心式編碼中發現,大多受訪者都表示“健身能緩解我的焦慮”“健身后睡眠都變好了”“健身的力量訓練讓我很解壓”……很多女性進入健身房場域后像是打開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那里可以盡情宣泄工作生活中的負面情緒、挫敗感,可以肆意釋放自己壓力,在一次次健身參與中不斷挑戰與超越自己并收獲自信、勇敢與堅韌。質言之,健身參與賦予女性們美麗的身材、健康的體魄和積極的心態。當她們面對生活中的種種困難時,這份力量和勇氣讓她們更加自信、堅定地向前邁進。
參考文獻:
[1] 高昕. 自我技術視角下青年女性的健身實踐:“身體美”的審美轉向與成因分析[J]. 中國青年研究,2022,31(9):89-97.
[2] 牛龍,盧春天. 青年女性拳擊健身的身體塑造與性別秩序建構[J]. 中國青年研究,2022,31(10):13-20.
[3] 熊歡,王阿影. 性別身體的挑戰與重塑——健身場域中女性身體實踐與反思[J]. 上海體育學院學報,2020,44(1):49-58.
[4] 戴興鴻,盧燕燕,鄭紫亞,等. 八段錦和健身走運動對中老年女性平衡能力與肌力的影響[J]. 中國康復醫學雜志,2023,38(3):319-324.
[5] 王亮杰,涂傳飛. 網絡直播間健身群體的身份類型與建構邏輯——基于“劉畊宏女孩”的網絡民族志考察[J]. 體育學刊,2023,30(4):50-55.
[6] 張越,翟林,曹梅. 青年女性運動身體的在場、互動與意義生成——基于嗶哩嗶哩健身用戶群體的網絡民族志[J]. 武漢體育學院學報,2022,56(4):21-27+41.
[7] 溫朋飛,熊歡. 城市已婚已育女性參與體育健身動機及轉化的質性研究[J]. 成都體育學院學報,2022,48(6):107-113.
[8] ROGERS C R. Reaction to Gunnison's article on the similarities between Eriskson and Rogers[J]. J Counsel Develop,1985,63(9):11-23.
[9] 邁爾斯,休伯曼. 質性資料的分析:方法與實踐[M].張芬芬,譯. 第2版. 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0:2-6.
[10] 楊延忠. 健康行為理論與研究[M]. 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7:10-70.
[11] 王沛. 當代西方兩大心理治療理論——觀念系統理論與認知理論述評[J]. 上海教育研究,1998(12):6-8
[12] 編委會. 辭海[M]. 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1213.
[13] ELLIS A. The practice of rational emotive behavior therapy[M]. New York:Springer,1985:89,113.
[14] 石巖,岳寶華. 運動員認知的界定、理論建構及測評方法[J]. 體育科學,2007,27(4):48-54+63.
[15] LORBER J. Paradoxes of gender[M]. New H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54.
[16] 西蒙娜·德·波伏娃. 第二性[M]. 鄭克魯,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8.
[17] 苗力田. 亞里士多德全集(第五卷)[M]. 崔延強,譯.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7:114-132.
[18] ANKER R. Theories of occupational segregation by sex:An overview[J]. International Labor Review,1997,136(3):315-339.
[19] 查爾斯·霍頓·庫利. 人類本性與社會秩序[M]. 北京:華夏出版社,1999:351.
[20] HUIZINGA J. Homo ludens:A study of the play element in culture[M]. London:Temple Smith,1970:203.
[21] 張文娟. 具身性之思想溯源、概念廓清與學科價值——一種對具身傳播研究的元認知[J]. 新聞與傳播研究,2022,29(9):112-125+128.
[22] 陳海飛,熊歡. 運動、“身體感”與文化:一項女性健身感官民族志研究[J]. 體育與科學,2023,44(3):34-41.
[23] 克里斯·希林. 文化、技術與社會中的身體[M].李康,譯.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134.
[24] 朱迪斯·巴特勒. 性別麻煩:女性主義與身份的顛覆[M]. 宋素鳳,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9:183.
[25] CONNELL R. Gender[M]. Cambridge:Polity,2002:91.
[26] 熊歡. 我國女性運動健康促進策略與路徑研究[J].體育學刊,2021,28(3):55-62.
[27] 周長城.“悅己型消費”:個體精神在物質邊界的延伸[J]. 人民論壇,2019,631(14):20-21.
[28] 楊秋月.“自覺健康”與“視覺健康”:對中國女性健身熱的一種解讀[J]. 西北民族研究,2022,117(6):96-105.
[29] 黃盈盈. 身體·性·性感——對中國城市年輕女性的日常生活探究[M].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112.
[30] 查爾斯·泰勒. 承認的政治,文化與公共性[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8:290-337.
[31] BECKER M. Care and feminists[J]. Wisconsin Women's Law Journal,2002,17(1):57-110.
[32] SIMONE D B. The second sex[M]. Penguin,1980:402.
[33] 布迪厄,區分:判斷力的社會批判[M]. 上海:商務印書館,2015:270-275.
[34] 王松,張鳳彪.“健康中國”引領下全民健身國家戰略實現路徑研究[J]. 體育文化導刊,2017(8):38-41+66.
收稿日期:2023-08-10
基金項目:陜西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專項青年項目(2023QN0050);“天府青城計劃”天府社科箐英項目(川青城第1039號)。
作者簡介:高鵬飛(1980-),男,教授,博士,研究方向:體育社會學、體育人類學、青少年體育參與行為。E-mail:pfgao@xidian.edu.cn
通信作者:梁勤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