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稿日期:2023-09-28
基金項目:
作者簡介:
金海峰,長春大學網絡安全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文化網絡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網絡傳播。陳俊霖,長春大學網絡安全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文化網絡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網絡傳播、地方文化。
摘" 要:萍鄉地處“吳頭楚尾”,襟山帶水,歷來水陸交通便捷,南北多元文化于此匯合、交融,催生了萍鄉本土的多種非物質文化。在萍鄉眾多的非物質文化中,最古老且具神秘感,為大眾所喜聞樂見的當屬萍鄉儺文化。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萍鄉儺文化逐漸形成了儺廟、儺面、儺舞三位一體的儺文化體系。因此,萍鄉儺文化自然成了江西儺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不過,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變遷,萍鄉儺文化的發展與傳播也面臨著諸多困境。
關鍵詞:萍鄉;儺廟;儺文化;非物質文化;傳播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4)01-0052-14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4.01.006
萍鄉,地處贛鄱大地最西端山脈——羅霄山脈腹地,偏于江西西部一隅,東臨江西宜春袁州區、吉安安福縣;西接湖南株洲醴陵市和茶陵縣;北抵湖南長沙瀏陽市;南達江西吉安永新縣。地勢上,萍鄉群山環繞,南高北低;行政上,萍鄉轄安源、湘東二區,上栗、蘆溪、蓮花三縣,共5個縣級行政區劃單位。據其縣志(因舊時萍鄉隸屬于宜春市,稱萍鄉縣,故稱縣志)記載:“萍故楚地,昔楚昭王得萍實,迄孫吳氏始以名邑。”[1] 由此可見,萍鄉有著悠久的置縣歷史。
萍鄉地處湘贛邊界,全市5個縣級行政區劃面積總和3823.99平方千米,歷來被稱作“湘贛通衢”“吳楚咽喉”。由于萍鄉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地處“吳頭楚尾”,襟山帶水,水陸交通便捷,南北多元文化于此匯合、交融,繼而催生了萍鄉本土的多種非物質文化,例如萍鄉春鑼、萍鄉煙花爆竹制作技藝、萍鄉錫雕、萍鄉蓮花落、蘆溪上埠牛帶茶、蘆溪年豐獅、湘東旱龍船、蓮花山歌、蓮花茶燈舞、蓮花血鴨烹調技藝、上栗皮影戲、安源面塑、李畋崇拜習俗、蓮花界市城隍廟會、湘東皮影戲等。當然,在萍鄉眾多的非物質文化中,最為人們所熟知的當屬萍鄉儺舞、儺面及儺文化。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萍鄉儺文化逐漸形成了儺廟、儺面、儺舞三位一體的儺文化體系。因此,萍鄉儺文化自然成了江西儺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萍鄉儺文化的源起與流變
萍鄉俗稱儺為“仰儺神”(部分贛語地區“仰”讀為“[nio354]”,讀之若“泥翁”的合音,包含“跳”的含義在內)、“耍儺神”“耍儺案”,少部分地方亦俗稱“戴戲面”。此外,又因為有的地方跳儺舞時常常需要和著鑼鼓,踩著落點舞儺,故而又稱之為“踩儺”“踩儺案”等。[2] 萍鄉本土對當地儺文化的源起也歷來爭論不休,但至于萍鄉儺起于何時、源于何地,尚無明確定論與確切的實物佐證。在萍鄉地區現存儺廟的零星記載中,可以確定的一點是,萍鄉儺有著悠久的歷史。例如,萍鄉上栗縣赤山鎮豐泉村石洞口儺廟始建于明朝洪武二年,而根據當地杜氏家譜“儺自周始”的記載,我們不難推斷出該地儺文化由來已久。而同樣位于該縣東源鄉小枧村現存的小枧儺廟始建于洪武七年(1442年),同時也記載了小枧儺文化起于唐代元和年間(具體傳為元和六年,806年前后),同樣距今也已有1200多年的歷史。此外,湘東區下埠鎮儺神廟前碑文亦載“下埠儺神廟,唐代建。”下埠儺神廟雖建于唐代哪一年已無從考究,但可以肯定的是,唐代存在于公元618—907年,下埠儺文化距今也有1100多年的歷史。而蘆溪的車湘儺舞更是成為萍鄉儺文化的典型代表,據當地史料記載,車湘原名“蘆茅洲”,此地常有野獸出沒,唐天佑年間(904—907年)當地黎氏先祖由吉安遷入車湘,為求神靈庇佑,始供儺神大帝,由此開始了當地的儺文化傳承。
綜上,雖然各地儺廟古跡都對當地儺文化有零星記載,萍鄉的儺文化資源也非常豐富,但若真要探究萍鄉儺文化源起于何時何地,尚無明確證據與定論。根據民間傳說概括,大致可分為幾種:
(一)蚩尤說
該說法主要認為儺文化的源起與蚩尤有關。“蚩尤天符之神,狀類不常,三代彝器,多著蚩尤之像,為貪虐者之戎。”[3] “(黃帝)制伏蚩尤,以制八方。蚩尤沒后,天下復擾亂不寧,黃帝遂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殄服。”[4] 而位于洞庭湖與鄱陽湖之間的萍鄉,歷來被一些專家學者認為是三苗文化蚩尤部落的發源地。已故原中央美術學院靳之林教授在其考察報告《江西萍鄉儺田野考察記》中就堅定地認為蚩尤故里就是如今的萍鄉,而萍鄉儺文化就源起于蚩尤。
""""(二)周初說
該說法認為萍鄉儺文化的濫觴在周初,根據當地傳說,萍鄉儺文化的興起與武王伐紂有關。相傳,商末周初年間武王伐紂時,一批大臣將士在參與伐紂的過程中不幸遭難犧牲,后世為紀念他們,將其奉為儺神以祀之,故“儺神”又稱為“難神”。在這批儺神中,最初為36人,隨著時間推移,后增加到72人,再后更是增加到了108人之眾了。此外,萍鄉上栗縣赤山鎮豐泉村石洞口儺廟附近的當地杜氏家譜中也有過“儺自周始”的記載,可見萍鄉儺文化肇起于周朝也是有一定根據的。
(三)兩漢說
該說法認為萍鄉儺文化源自于兩漢時期,在當地酬神唱詞“儺神出在漢天朝,聞吾師郎來相請,漢王統兵降來臨。”有“漢朝”“漢王”等字眼,甚至在該說法中,直接構建起了一個以漢武帝為中央主神,許多漢朝歷史名人名將為輔神的一套儺神體系。
另外,根據上栗縣赤山鎮石洞口儺廟的相關介紹,其殿內所供奉的唐宏、葛雍、周武三位將軍,傳說他們是同母異父所生的三兄弟。關于他們的身世,一說是東漢順帝殿前三位護衛將軍,因與天師張道陵試法比武被害,身首分離。死后被順帝封為驅鬼逐疫大將軍,并將頭顱制成三個面具,立廟奉祀;一說是順帝殿前三位諫臣,死后成神為三官,唐宏為天官,葛雍為地官,周武為水官。三官的功能是: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因與人之禍福榮辱密切相關,故受廣泛尊重。
(四)唐代說
該說法認為萍鄉儺文化肇起于唐代,與“兩漢說”類似的是,“唐代說”也將唐、葛、周三位將軍奉為儺廟主神,而傳說又略有不同。根據上栗縣東源鄉小枧村的說法則是,唐初時期有奸臣對張天師不滿,于是在太宗前進讒言,并設計伏一百零八將于殿前欲暗害張天師,但都被其一一破解,此一百零八將也被張天師削首,但因張天師未削準,這一百零八將只剩下面皮而無后腦勺,他們因此天天吵鬧,太宗沒辦法,只能將他們封為儺神以示安慰。另外,根據萍鄉湘東區麻山鎮傳說,唐玄宗時期,有一日殿下陰風大震、鑼鼓齊鳴,玄宗為此寢食不安,遂請張天師除之。天師識破為三人作怪,遂一陣作法,后出現三個人頭。此三鬼日夜吵鬧,玄宗無奈,只得將其敕封。此即為當地廣為流傳的唐、葛、周三位將軍。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萍鄉當地的許多儺廟也相傳為唐代時期始建(表1)。湘東區下埠鎮儺神廟前碑文載:“下埠儺神廟,唐代建。”廟前碑文上載《萍西文明鄉下埠儺神廟重建篡疏》:“吾鄉下埠之儺神廟, 相傳最古, 于清季曾毀于火。”根據廟內工作人員介紹,下埠儺神廟始建于唐代時期,后頹圮,歷史上下埠儺廟迭廢迭興,最近一次重修則是在2007年。湘東區排上鎮的橫塘儺神廟(贊化山儺神廟)、湘東區下埠譚塘德化庵(白竹塘儺神廟)等,根據當地民間說法,其亦可溯至唐代時期,后清代累修,20世紀90年代又經過大規模翻修。湘東區臘市鎮爐前村的愈佳坊儺神廟,根據當地民眾介紹,其建廟歷史亦可追溯到唐代時期。蘆溪縣南坑鎮的車湘儺神廟,根據南坑鎮官方介紹,車湘儺始于西周而儺廟始建于唐朝末年。前文提到,車湘儺為唐時當地黎氏先祖自吉安遷入車湘,因此地地處荒蕪,常有野獸出沒,為求神靈庇佑,黎氏先祖始于此建廟供儺神大帝,由此開始了當地的儺文化傳承。萍鄉市上栗縣東源鄉上埠村的宣三儺神廟,根據上栗縣文化廣電新聞出版旅游局公示資料顯示,該廟亦始建于唐代。由此可見,在唐代時期萍鄉儺似乎出現過一股建廟熱潮。除此之外,在萍鄉當地也出土過一些唐宋時期的儺文化面具文物、廟宇遺址等。
綜上,我們不難看出,關于萍鄉地區儺文化源起的說法是多種多樣的,而以上四種源起說法,較如今而言,最近的都相隔1100多年,因此這些說法大多無從考證。但值得肯定的是,至遲到唐宋時期萍鄉有儺這是可以肯定的。
至明清時期,萍鄉儺文化進一步發展,儺事活動也很興盛。這在萍鄉當地許多文獻中都有相關記載。“先春三日,鄉人乃儺,魅面朱衣,執戈揚盾,驅疫癘以達陽氣。”[5]這是萍鄉儺文化現存最早的相關文字記載。“立春先日,鄉人舁(yú,共同用手抬)儺神集于城,俟官迎春后,即驅疫于衙署中及各民戶。”[1]207這些文字形象地記述了當時萍鄉儺事活動的活動時間、活動人物、活動著裝、活動內容、活動形式與活動目的。
經過長期的發展,如今萍鄉儺文化已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體系,在萍鄉當地5個縣級行政區劃中的安源、湘東、蘆溪、上栗4個區縣內都有分布和流行。因萍鄉市蓮花縣為1992年從吉安劃歸萍鄉,歷史上長期由吉安管轄,加之蓮花縣北部與萍鄉市為羅霄山脈武功山所隔,其歷史文化歸屬上很難接近萍鄉本土的昭萍文化,故蓮花縣域內現鮮少有儺文化相關。
"二、萍鄉儺文化資源
儺,作為一種古老的文化現象,是漢民族最早的宗教信仰、民俗文化之一,故而被稱為歷史文化的活化石。萍鄉儺更是歷史悠久,在萍鄉當地流傳極為廣泛,素有“五里一將軍,十里一儺神”之說。萍鄉地區的儺文化在中國儺文化領域中也可稱得上是珍貴的存在,故而萍鄉也有著“中國儺文化之鄉”的美譽。
由于萍鄉儺文化的盛行,故而該地有著異常豐富的儺文化資源,萍鄉儺文化集儺神、儺廟、儺面、儺舞于一體,這在江西省內,甚至是全國范圍內也是不多得的存在。這些眾多的儺文化資源分布在萍鄉除蓮花縣以外的4個區縣內。在眾多儺文化資源中,萍鄉儺文化以儺面具、儺舞、儺廟尤為突出,故萍鄉儺面具、儺舞、儺廟被相關儺學專家稱為“三寶”。
(一)儺神文化
在萍鄉儺文化中,儺神體系的構筑應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儺神的來源也非常廣泛,自然領域、社會領域、動物領域、人類領域、巫術領域、歷史領域、道教領域、佛教領域、文學領域、民俗領域,乃至許多外來宗教領域,如伊斯教蘭教領域、基督教領域,都可進入儺神來源領域的范疇(表2)。這也從側面反映了當地在宗教信仰領域基本維持的是一種“多神信仰”的體系。
經過走訪發現,盡管萍鄉儺內部的安源儺、湘東儺、蘆溪儺、上栗儺所尊奉的儺神雖有細微的不同,但大多以唐宏、葛雍、周武為祀奉的主神,這一點是共通的。經過長期發展,萍鄉儺以唐、葛、周三將軍為主神,雜糅吸收其他領域人物,乃至動物形象,形成了一套獨屬于萍鄉儺的儺神文化系統。
(二)儺廟文化
萍鄉地處吳楚交界地帶,其風俗、文化充滿吳風楚韻。楚人尚巫,敬奉鬼神,受此文化影響,萍鄉很多地方“有人居者必有儺,有儺俗者必有廟”。據同治《萍鄉縣志》載,清代時期萍鄉域內儺廟數量達200余座。至今萍鄉民間也保留著大量的儺廟,據不完全統計,萍鄉境內今存較為著名的儺廟有20多座(表3),這些儺廟主要分布于萍鄉安源區、湘東區、上栗縣、蘆溪縣等地域內。其中上栗縣小枧儺廟和石洞口儺神廟曾先后于2000年和2006年入選江西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由此可見儺廟文化也是昭萍文化的另一張名片。
(三)儺舞、儺戲文化
儺舞,是儺神將軍出儺驅趕鬼疫舉行的“跳儺”,宋代時期管這一儺事活動叫“跳魈”,這種“跳魈”活動一直延續到元朝末期;元惠帝至明初時期,這種“跳魈”活動逐漸被太極八卦方程的“跳儺”取代。[6] 此外,宋代之后的儺舞祭祀活動也逐漸由酬神轉為娛人,或兼具酬神和娛人兩大功能。如《夢梁錄·卷六·除夜》中所述:“禁中除夜呈大儺驅儀,開系皇城司諸般直,戴面具,著繡畫雜色衣裝,手執金槍,銀戟、畫木刀劍、五色龍鳳,五色旗幟,以教樂所伶工裝將軍、符使、判官、鐘馗、六丁、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門戶、神尉等神,自禁中動鼓吹,驅祟出動畫門外,轉龍池灣,謂之‘埋祟’而散。”[7]
舊時萍鄉每年春節前夕,儺事人員在儺廟舉行儀式,將儺面具從神案中請出,謂之請儺神“出洞”。正月初一,拜儺廟;初二日身著儺服,頭戴儺面,手持儺兵器,列隊從儺廟出發,挨家挨戶驅邪逐疫,謂之“掃堂”,之后接著跳儺舞;正月十五日儺神歸位,舉行“封洞”儀式后結束。
萍鄉儺基本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儺最初的功能,即索室驅疫。萍鄉儺將舞蹈、音樂、面具三者合為一體,又獨具萍鄉儺自身的藝術特點。萍鄉各儺廟每年都有相關儺舞表演,萍鄉儺舞表演通常會有一定簡單的劇情,甚至會有劇目名稱(表4)。
從表4所列劇目我們不難看出,萍鄉儺儀、儺舞基本保持了儺文化最初的索室驅疫、降吉納福的初衷,也反映了普通民眾的基本需求。隨著時代的發展,古老的萍鄉儺也逐漸演變成大眾所喜聞樂見的酬神、娛人的民俗活動。
(四)儺面文化
萍鄉“地界吳楚”,贛湘文化在此交匯,明清時期大量棚民自萬歷始,大量民眾從閩粵或江西其他地區遷入萍鄉,形成與萍鄉土著雜居的局面,萍鄉土著人稱這些入遷的民眾為“棚民”或“客家”等。 來到萍鄉定居,棚民生活也由此安定富足。正如清人周大球所說:“萍水遠接香水渡,萍山窈窕不知數。高田峣埆(yáo què,土地貧瘠)低田肥,土人不耕讓客住。朝誅茅、暮蓋屋,去年饑寒今富足。試看檐前曝背翁,不復凌霜飯牛犢。禾黍芃芃(péng péng,茂盛的樣子)東復西,屋旁隙地鋤著畦。苞粟等屋高,荍麥(同“蕎麥”)遜屋低。雜藝耕種憑老妻。青帕裹頭雙腳赤,日午山至山脊。坐兒平地止兒啼,折得榛蓬為兒擘。昨日過鄉塾,書聲出屋角。愧我不識書,逢人蝟同縮。”[1]也正由于棚民生活日趨安定,繼而促進了文化方面的興盛。
由于棚民的來遷,也造就了不同特色的文化在此大融合,使這里民風淳樸且頗具古風色彩,民俗文化也獨具特色。前文談到萍鄉受“楚人好巫”的遠俗影響,昭萍大地上巫儺文化格外興盛。伴隨著巫儺文化在昭萍大地上的不斷發展,萍鄉也逐漸形成了儺舞、儺廟、儺面三位一體的萍鄉儺文化體系。儺面具是萍鄉儺文化的主體,是其靈魂之所在。它不僅深深地烙下了歷史時代特征,在它有限的空間,還蘊藏著社會的、宗教的、民俗的、文藝的等紛繁復雜的內容,是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
以上栗石洞口(儺廟)為例,歷代遺存下來的儺面具,數量龐大,種類繁多,承載著厚重的歷史滄桑感和文化藝術感,美術學、戲劇學、人類學、社會學、歷史學、民俗學、美學各學科相互交織、融合。
“儺自周始”的石洞口,歷代遺存下來的面具可謂十分豐富,它們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雖歷經坎坷,但由于當地百姓的藏匿和呵護,大多數古儺面得以保存下來。這其中就有12枚形態怪異,猙獰可怖,卻又充滿喜感的面具,經過查閱對比史料文獻,這或許正是漢唐儺祭活動中的十二神獸,即甲作(食兇)、狒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8]宋元時期,隨著市民文化的不斷興起,中國傳統戲曲藝術也走向了一個高峰,萍鄉儺面具的人物也日趨多樣,諸如寇準、岳飛、包拯、秦叔寶、尉遲恭等歷史人物也被借鑒吸收到了萍鄉儺面具中。明清時期,由于大量棚民從閩粵或江西其他地區遷入萍鄉,萍鄉儺面更是形成了“千神千面”的態勢。
由于萍鄉儺神體系的不斷完善,萍鄉儺面數量也不斷增加,如今萍鄉儺面如戲曲臉譜一般具有嚴格的程式化特性,例如女性角色儺面大多丹唇小口、面龐豐腴、眉目和順、柳葉細眉,頗具古典風韻;武將大多怒目圓睜、張嘴齜牙,極具夸張之勢;文官儺面儒雅隨和、溫文爾雅,臉龐飽滿、慈眉善目,給人一種親近之感;山怪精靈則齜牙咧嘴,或獠牙畢現,或殘存獸貌,或頭長犄角,給人一種猙獰之感。此外,萍鄉儺面還具有很強的寫實性,從馬克思主義哲學中我們知道,生活是藝術構思與藝術創造的源泉,藝術作品是現實生活的真實反映。萍鄉儺面也是如此,儺面的藝術創作就是對萍鄉先民最真實的反映。如華佗、孫思邈、扁鵲等儺面真實地反映了先民生活中祈求健康與平安的真實愿景。此外,萍鄉的儺面也如戲曲臉譜一般,具有夸張的藝術形象,將人物類型化、立體化,使人看到儺面時便能基本猜出該人物善惡與否。萍鄉儺面在對兇神刻畫的時,通常會放大人物面部某一特征,使之異于常人,以達到傳達儺文化價值取向的目的。如萍鄉市博物館藏儺面中的山精鬼怪大多面目猙獰可怖、雙目突出、獠牙至眼。不過,也正是儺文化中程式化、生活化、夸張化的儺面形象,使得儺文化更具神秘之感。
現今萍鄉儺文化體系中常見的儺面雖沒有“千神千面”的夸張態勢,但也是種類繁多、千容百態。如唐將軍、葛將軍、周將軍、護法神(頭將、二將、三將)先鋒、開山、關公、和尚、雷神、土地公、靈官、吞口、鐘馗、金花、銀花、刁花、小鬼、太子、娥皇、二郎神、龍王、功曹、都天圣君、馬元帥、韓信、華佗、顏良、秦叔寶、尉遲恭、寇準、孔明、包拯、岳飛、楊武、統兵元帥、歪嘴將軍、護國顯應公崔子玉、年王、司雨神、灶王、女媧、閻王、月老、北斗七星(搖光(瑤光)、開陽、玉衡、天權、天璣、天璇、天樞)、羅漢、鎮江王楊泗、土地公、福神、祿星、壽神、吹天、金剛、十二生肖等,皆為萍鄉儺面的典型代表。
此外,萍鄉儺面的制作工藝也異常精美,且材質多樣,有香樟、石材、青銅等,不過萍鄉儺面還是以樟木雕刻而成居多,這可能與古人崇尚香樟的習俗有關。古人崇拜香樟,認為其可以驅邪避兇,且具有一定的風水功效,因此在很多志怪文學作品中常見到它的身影。“又東四百里,曰蛇山。其上多黃金,其下多堊,其木多枸,多豫、章(樟),其草多嘉榮、少辛。”[9] 當然,拋開迷信的成分,當地儺面具大多采用樟木雕刻而成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材料容易獲取。香樟主要生長于海拔1000—1800米左右的丘陵地區,且不耐寒,而萍鄉地處羅霄山脈腹地,丘陵內部,歷來此地山林密集,年平均氣溫13℃左右,四季分明,這對于香樟的生長極為有利,故萍鄉乃至整個江西地帶樟木蔥郁。這對于萍鄉儺面具的取材成本無疑是方便且低廉的。二是樟木所雕刻的面具更結實耐用,且容易保存。除樟木外,萍鄉當地也多杉木和楓木,但長期的實踐表明,杉木雕刻的儺面容易出現裂紋,而楓木雕刻的儺面容易被白蟻所蛀蝕。加之樟木其特殊的香氣,漸漸就成了萍鄉儺面雕刻材料的主要來源。
萍鄉湘東區的儺面具雕刻技藝源遠流長、工藝精湛、古樸莊典、材質多樣,曾先后吸引了法國、德國、韓國、日本及中國香港、中國臺灣等地區的儺學專家來考察。如今,萍鄉湘東區當地的儺面具被國務院授予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加以保護。
(五)儺文學
1.儺聯文化
萍鄉境內儺廟眾多,幾乎每座儺廟都有述儺、頌儺的楹聯。如:
有勸人向善的:
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作惡從善必有報應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處世為人莫無良心
(湘東區下埠儺神廟柱聯)
有歌頌太平盛世的:
花鼓戲采茶戲戲戲娛人歌盛世管弦聲說唱聲聲聲悅耳慶升平
(湘東區下埠儺神廟戲臺)
有闡述及頌儺的(此類最多):
以三時逐疫驅邪共仰神功昭炫赫
為四境御災捍患合崇廟貌肅觀瞻
(上栗縣石洞口儺神廟大門聯)
方相掌壇譴靈感千秋是聰明正直而壹者
季冬徇里黨恩周萬類有水旱疾疫則禱之
(上栗縣石洞口儺神廟內第一柱聯)
洞口威嚴執戈揚盾咸稱此地首出
門內赫濯集福迎祥共欽斯神最靈
(上栗縣石洞口儺神廟內前神龕聯)
崇公德于此地石橫洞口共薦馨香執盾戈以神威疫逐室中特熠垣赫
(上栗縣石洞口儺神廟內第三柱聯)
儺引國風恩澤滋物阜神承民意福音兆年豐
(湘東區下埠儺神廟大門聯)
萬年古神扶正除邪顯靈成大道
金線懸葫停兵駐馬施恩佑黎民
(湘東區下埠儺神廟柱聯)
黃金四目閱千秋歲月執戈揚盾保合境平安
(湘東區下埠儺神廟神龕聯)
萍鄉當地儺聯內容上大多與古儺息息相關,這也從側面反映了萍鄉儺文化的歷史悠久。至于儺聯是誰所作大多已無具體考證,從儺聯內容上來看,大多讀來艱深晦澀,以此可推斷這些儺聯當為古時鄉里文人所作。走訪過程中發現當地村民也基本無法理解儺聯的含義,甚至不少村民表示對聯上不少文字也不認識,這也反映了今人對古儺知之甚少。
2.儺詩、儺詞文化
萍鄉竹枝詞九首并序·詠儺[清]胥繩武五隅年例喜迎春,忙煞城中城外人。說道太平毛個事,頏隨衡去跳儺神。[10]太,萍鄉方言讀“太”為“大”、讀“大”為“太”;毛,萍鄉方言“毛”即“無”;頏衡,萍鄉方言“頏”為“我”、“衡”為“你”。
該詩作者為清乾隆年間的萍鄉縣知縣胥繩武,其人也是清乾隆《萍鄉縣志》的主要編撰人。這首詩記述了清時萍鄉當地的儺風儺俗,對后世研究當地儺文化也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此外,在當地新建或翻修儺廟時,也會有鄉賢作詩詞以頌之,從中亦可窺見當地儺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如《下埠儺頌二首》:
儺廟稻海泛金舟,唐芳淵源流。殿堂呈古韻,鐘鼓訴祈求。儺面塑瑰寶,紅衣舞鼎珠。三元驅鬼魅,百捻耀春秋。"""nbsp;" 儺神保境安民百戰多,三元大將伏群魔。紅袍盡染朝霞光,鐵馬偏勞風月磨。自古傳承祈福舞,而今唱響逐災歌。鳴鐘列炬千秋慶,盛況空前鄉里儺。以上兩首詩皆為本邑黃乃曙為祝賀復廟十七周年(2007年季秋)所賦詩。三元:正殿上三尊主神:上元大將軍唐宏;中元二將軍葛雍;下元三將軍周武。
三、萍鄉儺文化的特點
中國儺事活動及儺文化歷來有著悠久的傳統,先秦許多文獻中皆可見關于“儺”的記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以索室驅疫。大喪,先儺。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驅方良。”[11]“季春之月,……命國難(儺),九門磔攘,以畢春氣。仲秋之月,……是月也,……天子乃難,以達秋氣。季冬之月,……命有司,大難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氣。”[12]“鄉人儺,朝服而立于阼階。”[13]這些文字表明:春秋時期,甚至可能更早,儺便存在,足見其歷史之悠久。萍鄉儺文化在長期發展的過程中,在保留自身文化優勢的同時,逐步借鑒和吸收其他文化的優秀之處,儼然形成了自成體系的儺文化特點。
(一)歷史悠久,儺風古樸
前文談到萍鄉儺文化起源問題,雖至今無法界定萍鄉儺文化究竟起于何時,但至唐宋以來,萍鄉此地有儺是可以肯定的。從現有的文獻資料來看,同治《萍鄉縣志》(地理·風俗篇)中引用宋代朱文仲《社倉記》中對萍鄉及當地文化的評價,謂萍鄉“風俗近古”。[1]
首先,通過走訪萍鄉儺廟也可發現此地“風俗近古”在儺文化上的體現。萍鄉儺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古儺的特點:索室驅疫、驅兇降福、保四境康健等。如在萍鄉當地的許多儺廟中,基本保持著明仟與藥仟并存的現象,明仟祈福、藥仟求康健。
其次,在上栗縣赤山鎮石洞口儺神廟儺文化館收藏、萍鄉歷代遺存的12枚形態怪異、猙獰可怖的面具(圖1),經相關專家考證及對號入座,推斷其或許為漢唐儺祭活動中的“十二神獸”。
凡此種種,不管是從現行萍鄉儺廟的布局,還是其館藏儺文化藏品,我們都可從中窺見萍鄉儺文化的古樸與厚重。
(二)儒道佛儺,相得益彰
萍鄉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歷來交通便捷;行政上從古至今,萍鄉也曾分屬過不同的文化區域,如春秋時,萍鄉屬吳國;戰國時,則又為楚地;漢時又曾先后分屬揚州的豫章郡及荊州的長沙郡;晉代又從荊州轉劃至江州;隋唐至清末,大體上屬江南道、江南西道袁州宜春郡;民國時期,又曾劃歸廬陵道;另外,萍鄉又長期處于湘贛邊境,多元文化在此交流、融合,萍鄉儺文化也因此與其他文化不斷碰撞、交流、融合。在長期的交流過程中,萍鄉儺文化最大的特點便是儒、道、佛、儺相互交織、相互影響、相互融合、相得益彰。
萍鄉歷來佛學濃厚,據不完全統計,萍鄉現存佛寺多達二百余座。不過,萍鄉佛學鼎盛當屬北宋時期袁州宜春人,禪宗巨擘楊岐方會入袁州楊岐山(今屬萍鄉上栗)普明禪院(今萍鄉上栗普通寺)修習佛法,自稱楊岐派。此后“楊岐派”流傳海內外,名家輩出,著名的如南宋時期的道濟便是該派。此后,萍鄉佛學經久不衰,迄今仍風行不已。萍鄉儺文化盛者也當屬萍鄉上栗、湘東等地,佛學文化與儺文化二者在交流過程中,相互碰撞、相互吸收。萍鄉儺文化體系中供奉的儺神,便有許多來自佛教文化,例如觀音、普賢、文珠、釋迦牟尼、南方多聞天王、中央大范(梵)天王、二十四諸天等形象,都可在佛教文化中直接或間接地找到源頭與關系。除此之外,萍鄉當地的許多儺廟建筑群中常常會包括類似“觀音堂”“文殊殿”等建筑,甚至有些儺廟名稱中直接以佛教建筑名稱“庵”命名,如湘東區下埠鎮譚塘的白竹塘儺神廟又名德化庵。
除佛學思想之外,整個江西地區的道教文化也異常興盛,宗派林立、道教名勝千巖競秀。如鷹潭貴溪的正一道祖庭龍虎山天師府、凈明道祖庭南昌西山萬壽宮、宜春樟樹的閣皂宗等。根據相關記載,在全國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中,江西有5處小洞天,12處福地,數量位居全國第二。此外,道教名家也層出不窮,如張天師張道陵、葛天師葛玄、許真君許遜等都是贛鄱大地上的道教文化繞不開的重要人物。
江西的道教文化中,最勝者當屬許真君許遜及“萬壽宮文化”。許遜,字放之,東晉南昌人,擅長于冶水,足跡遍布贛地。江西民間廣泛傳頌其擒蛟、鎮妖、除害、成仙等故事。宋代被封為妙濟真君,世稱“許真君”,世界各地所建萬壽宮均奉其為神主。正是在江西道教文化興盛的大背景下,萍鄉的道教思想和文化也蔚然成風,萍鄉至今存萬壽宮數量十余座,在萍鄉五個區縣中,每個區縣都有萬壽宮分布,由此可見道教文化在萍鄉的興盛程度。
在此大環境下,萍鄉的儺文化在很多方面也與道教文化碰撞、融合。最為典型的當屬在萍鄉的儺事活動中借鑒和吸收了道教文化中的設壇打蘸等儀式。在萍鄉的一些儺神廟文化建設中,同樣吸收了不少道教的典故和思想。在走訪湘東區下埠儺神廟時,發現了與儺文化驅疫保健康相輔相成的,吸收自道教八仙文化的祝詞“壽似仙姑不老松”“壽爾鐘離萬萬年”“壽同張果千千歲”“壽同拐李定長庚”“壽與國舅同不老”“壽如洞賓幾千年”“壽比彩和歲歲生”“壽和湘子年年在”等。在萍鄉,不少儺神廟在上報宗教事務局注冊時,自稱為道教的某一派系,如下埠譚塘德化庵(白竹塘儺神廟)不僅供儺神,廟內還祀奉財神等道教典型神祇。儺道文化交融,可見一斑。
萍鄉城市之名也與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有著很大的淵源。“楚昭王渡江,江中有物,大如斗,圓而赤,直觸王舟。舟人取之,向群臣,莫能識之。使問孔子,孔子曰:‘此萍實,可剖而食之。吉祥也,唯霸者能獲焉。’”[14] 大意即說楚昭王渡江時,江中一物紅且圓,像斗那么大,直往楚王所在的船邊過來。昭王問遍滿朝文武都不認識此物。于是派使者去請教孔子。孔子說,此物為“萍實”,為吉祥之物,只有稱霸者才能得到它。后人便把楚昭王得萍實的地方稱為萍鄉,即“萍實之鄉”,故萍鄉歷史上又稱昭萍。這段故事在北宋時期樂史所著的《太平寰宇記》中有相關驗證,“楚昭王獲萍實于此,今縣北有萍實里、楚王臺,因以縣名。”[15]所以萍鄉歷來尊孔、尊儒,儒家文化厚重。而今,屹立在萍鄉正大街,始建于唐高祖武德年間(618-626)的萍鄉孔廟正是當地儒家文化的代表。此外,萍鄉臨近長沙,受“惟楚有才”等思想影響,萍鄉地區儒家文化也異常興盛;在當地,子弟的教育也歷來是重點關注的對象。歷史上,萍城書院眾多、學子甚眾,如濂溪書院、鰲洲書院、東軒書院、昌文書院、煥文書院、凌云書院、南臺書院、栗江書院、崇文書院等。
自然,在萍鄉如此厚重的儒家文化背景下,當地儺文化也深深受其影響。例如在萍鄉的許多儺戲中,便可看到儒家文化的身影,就有一些演繹儒家忠孝節義內容的劇目,如當地的包公戲、關羽戲等,都是將儒家文化中的忠、孝、節、義等思想置于儺戲中,成為儺戲表演中的主要內容,儒家文化對當地儺文化的影響顯而易見。除此之外,當地許多儺廟在文化布置的時候,也有吸收儒家的一些思想,如湘東下埠儺神廟前文化廣場上便有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及東坡玩硯等經典話語和故事的文化建設。
(三)三位一體,別有風味
儺文化作為一種古老的民俗活動,有著悠久的歷史,其在貴州、廣西、江蘇、山西、河北、江西、安徽、廣東、云南等多地均有分布。江西作為儺文化保留比較全面的幾個省份之一,其在儺文化領域內的價值不言而喻。不過,從贛儺文化內部而言,又呈現出不同的儺文化流派,如以撫州市南豐為主要分布點,輔以樂安、宜黃、崇仁等地分布的贛東儺文化流派;其次以萍鄉為首,散分于宜春萬載、袁州、奉新的贛西儺文化流派;流行于九江德安、武寧石門樓鎮等地的德安儺;分布于贛州寧都黃石中村的客家儺;分布于吉(安)撫(州)交界處永豐縣為代表的永豐儺;位于古徽州文化區域婺源縣的婺源儺。
江西儺文化內涵豐富、種類多樣,但不同的儺文化流派又存在著細微的差異,甚至以萍鄉儺文化為首的贛西儺文化也內含萬載開口儺與萍鄉儺(萍鄉儺內部,又有安源儺、湘東儺、上栗儺、蘆溪車湘儺之分)。相較于其他儺文化體系而言,萍鄉儺文化總體呈現出儺廟、儺舞、儺面“三寶”俱全,三位一體的儺文化體系,且從今存遺跡來看,萍鄉儺文化相對更古老、質樸,且更為活躍。
首先,就儺廟而言,萍鄉今存儺廟數量龐大,其許多儺廟不僅起步早,后世累修時,在風格上也保留了建筑原貌風格(表5)。
通過走訪與調查發現,與萍鄉儺文化相較,同屬于贛西儺文化體系中的萬載儺文化,比今存儺廟9座,而在該9座儺廟中,只有位于潭埠鎮沙江橋儺廟建筑保留了原貌,其余8座均未能保留原貌,或為改革開放后重建的,這與萍鄉儺文化的厚重感形了成鮮明對比。
其次,在儺面方面,作為儺事活動中的重要道具,相較于其他地方而言,萍鄉儺面文化整體呈現起步早、數量多、工藝精等特點,以至于萍鄉儺面在歷史上一度出現“一廟千神千面”的特點。如萍鄉上栗石洞口儺神廟神龕上便供奉著許多儺面(圖2),其儺面數量之眾多、工藝之精美是其他儺文化體系無法相媲美的。
圖2" 萍鄉石洞口儺神廟儺面,陳俊霖 攝于萍鄉上栗縣石洞口儺神廟
此外,從儺舞儺戲角度而言,萍鄉儺也有著絕對的優勢。相較于其他儺文化,萍鄉儺舞儺戲具備嚴格的程式、成熟的表演形式、完整的儺戲情節等特點。至今在萍鄉域內的石洞口儺神廟、小枧儺神廟、宣三儺神廟、江嶺儺神廟、車湘儺神廟、湘東儺神古廟、毛園儺神廟、愈佳坊儺神廟等許多地方有儺舞活動。
隨著時代的發展,在歷史、自然等多種原因的作用下,萍鄉儺文化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如今的萍鄉儺文化也不再是單一的種宗教藝術活動,而是一種融音樂、美術、舞蹈、戲曲、燈彩、民俗于一體的綜合類藝術形式,更是中華民族優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代表之一。
"四、當代萍鄉儺的傳承傳播
儺作為非物質文化的一種,對人類社會發展自然有其獨特的作用。非物質文化遺產承載著一個民族的歷史與滄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非物質文化遺產對中華民族大家庭成員文化認同感的促進起著重要的作用。江西是儺文化資源大省,其儺文化種類豐富、形式多樣,從商周時期開始,鄱陽湖流域的三苗人便創造了輝煌燦爛的江西青銅文化,贛儺文化便伴隨著江西青銅文化逐漸興盛,新干大洋洲商墓出土的雙面神人青銅頭像(現為江西省博物館鎮館之寶)及1974年江西省清江縣(今樟樹市)吳城遺址出土的一枚距今4000多年,約商朝時期的陶面具范(圖3),似乎向后人透露著遠古時代贛儺文化的濫觴信息。地處贛西一隅的萍鄉,作為贛儺文化中最杰出的成員,與南豐的贛東儺文化遙相呼應。萍鄉儺文化承載著昭萍先民長期發展所特有的生存生活方式和藝術審美情趣,是當今時代更加值得珍惜的精神瑰寶。
(一)萍鄉儺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儺作為一種與人民生產生活息息相關的文化活動,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通常伴隨著人文活動而興衰起伏,萍鄉儺文化亦是如此。根據當地記載,萍鄉“儺自周始”,此后又吸收融合了各種其他文化,到唐代開始興修廟宇,繼而出現木質儺面具;宋代之后,儺廟增多,儺神體系進一步完善。這一時期萍鄉儺面的雕刻技藝也得到較大提升(圖4)。不過,從現存的宮觀廟宇、儺器儺具來看,萍鄉儺文化在明代達到了一個鼎盛時期。根據相關考證,其原因可能是元朝末年,朱元璋推翻元朝統治建立明朝的洪武元年,立即派安徽籍人氏杜谷珍接任萍鄉知州,因時萍鄉發生大疫,加之杜谷珍又是個儺信奉者,因此借儺驅疫遍及萍鄉每個村落。[16]清代之后,儺文化在萍鄉域內進一步傳播。清末時,由于社會的不穩定,加上人民生活水平的下降,萍鄉儺文化受到了一定的沖擊。
隨著新中國的成立,人民生活日趨安定,生活水平也得到了較大的提升,隨之而來的便是當地儺文化的復興。此后雖受到“文革”的短暫影響,但從20世紀80年代始,當地的許多儺文化場所得到了重新修葺,局部地區圍繞儺廟建筑甚至還出現了規模較大的,包括儺神正殿、戲臺、雨亭、廣場、內院等在內的大規模儺文化建筑群。
(二)萍鄉儺文化的海外傳播
萍鄉儺舞的特點是:節目繁多、形態多樣、觀賞性強、民俗濃厚、音樂優美、古風猶存。[17] 萍鄉儺文化作為贛儺文化的優秀代表之一,不僅吸引著國內的游客前來參觀、訪學,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日益深化,古老而又神秘的萍鄉儺文化正逐漸走出江西,擁抱世界。如1991年,萍鄉儺進京參加首屆中國民間文化藝術展覽;同年,萍鄉儺赴廣州參加中華百絕博覽會;1999年,萍鄉儺赴杭州參加國際民間藝術節展演;2006年,萍鄉儺赴佛山參加亞洲藝術節表演;2006年,萍鄉儺赴韓國表演;2008年,萍鄉儺赴福建參加海峽兩岸民間藝術展演。此外,與儺文化相關的儺面也逐漸走向海外,20世紀90年代初,有三乘儺轎和十只仿古儺面具赴法國國家博物館展出,并被該館收藏。目前,萍鄉市已培育出一批儺面具雕刻藝人,儺面具已作為收藏品和禮品走向世界。
""""萍鄉儺文化在“走出去”的同時,由于其獨特的藝術魅力,也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如韓國、日本、美國、法國等外國學者、專家入萍考察、交流。神秘古老而又充滿活力的萍鄉儺文化正逐漸走向海外。
(三)萍鄉儺文化的網絡傳播
江西作為全國少數幾個儺文化保存最完整的省份之一,無論是南豐儺文化,亦或樂安儺文化、萬載儺文化、婺源儺文化、萍鄉儺文化,都面臨著保護與傳承的困境。網絡傳播或許可以為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所面臨的困境找到一個全新的突破口。
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和經濟的日益提升,網絡越來越成為文化傳播的另一重要載體。人們常說:“科技是一把雙刃劍。”伴隨著互聯網的快速發展,聯網的內容也包羅萬象,或積極、或消極、或健康、或有害。如何構建積極的、健康的、向上的網絡文化也便成為新時代的一個新課題。就目前狀況而言,我國網民數量龐大,網絡文化的質量同網民數量的現狀相比則具有較強的滯后性。而傳統文化、非物質文化等無疑可以成為網絡文化內容比較好的來源之一。
萍鄉儺文化作為流傳千年的優秀傳統文化,其內部固然有些鬼神等迷信思想不符合新時代社會價值觀,但其長期以來的“驅鬼逐疫”“保境安民”等思想也正是后世“民本”“以人為本”思想的淵源體現。馬克思主義辯證思想告訴我們,對待文化應采取辯證的眼光審視、繼承,秉持“揚棄”的觀念。儺文化的網絡傳播或許可以更好地促進民俗文化與馬克思主義的進一步結合。
對于萍鄉儺文化本身而言,網絡傳播可以降低其文化傳播的成本,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全面傳承與保護。加之網絡傳播屬于大眾傳播的一種,網絡傳播可最大限度地推廣萍鄉當地儺文化,繼而在此基礎之上形成相關文化產業,促進當地旅游經濟的發展。
不過,就目前情況而言,萍鄉儺文化的網絡傳播,乃至整個江西省的儺文化傳播主要呈現為起步晚、發展慢的態勢,這與萍鄉豐富的儺文化資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結" 語
“中華文明歷史悠久,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發展至今的文明。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連續性,從根本上決定了中華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如果不從源遠流長的歷史連續性來認識中國,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國,也不可能理解現代中國,更不可能理解未來中國。”[18] 不可否認,萍鄉儺文化傳承至今,繼而成為一種優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典型代表。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延續至今的文化之根,在全民中得到廣泛認同。科技發展日新月異,萍鄉儺文化定會在歷史流變中大放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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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涂" 艷" 楊" 飛)
The Origin and Contemporary Dissemination of Nuo Culture in Pingxiang City
JIN Haifeng, CHEN Junlin/School of Cybersecurity, Changchun University, Changchun,Jilin 130022
,China
Abstract:
Pingxiang city is located in the region of “Wu-Tou and Chu-Wei” (the bordering region of Wu culture and Chu culture), surrounded by mountains and rivers. It always has convenient water and land transportation systems, where diverse cultures from the north and south converge and integrate, giving birth to various intangible cultures. Among the many intangible cultures in Pingxiang city, the most ancient and mysterious one that is popular among the public is undoubtedly Nuo culture. In its long period of development, Nuo culture in Pingxiang city has gradually formed a trinity system of Nuo temples, Nuo masks, and Nuo dances. Therefore, Nuo culture in Pingxiang city has naturally become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Nuo cultural system in Jiangxi province. However, with the continuous development and social changes, the development and dissemination of Nuo culture in Pingxiang city also encounters many difficulties.
Key words:
Pingxiang city; Nuo temple; Nuo culture; intangible culture; dissemi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