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底下記

■謝春枝

(一)

離開的時候

石凳獨坐在半山的積雪里

更多的雪，鐵鎖緊閉著

無法走出四合院斑駁的木門

守了一整夜，月亮也累了

高低密布的瓦楞上

一群灰鴿子，俯沖，又掠起

灰暗的房子沒有睜開灰暗的眼睛

后視鏡里，它們盤旋往復

小巷中無意驚落的秘密

已被銜進了，弧形的明清圍墻里

(二)

京郊90公里處，永定河峽谷

一個幽秘的巖洞后

跟了許久的月亮停了下來

爨底下村，兵荒馬亂時散落的

古錢幣，冰雪封凍著

不愿春風喚醒

村東頭的院子還亮著燈

幾句寒暄

房主安排好簡單的飯菜和寢具

消失在冰冷的夜霧里

客?？諢o一人，我們是

僅有的客人和主人

沒有星光，崖壁上暗紅的古字

仍在驅趕明清蝕骨的寒意

“九層之臺，起于累土”，中華文化的大廈正是由漢字等一磚一瓦砌筑而成。時代的快速變遷，對這些文化載體有所沖擊實屬難免，關鍵是我們以什么態度和措施去應對。就拿漢字來說，倘若對提筆忘字、提筆錯字現象的關注僅限于一陣網絡戲謔，任由碧瓦朱甍凋敝為殘磚碎瓦，那將是時代的悲哀。這個意義上，關切“具字有幾橫”的討論并非小題大做，而是希望全社會以一葉知秋的敏感，看到小討論背后的大問題。

我們相互依偎，成為彼此最后的爐火

所有紫色，褐色以及青色的石頭

化作夢中沉默奢華的

護衛和臣民

(三)

沒有人時，村莊會怎么樣

銅鎖虛扣著木門

院子里，雪蓬松地堆積

白得沒有一點聲音

玉米掛滿檐廊，結著

透明的冰花

沒有人類時，世界會怎么樣

草木們自己綠，自己黃

自己投擲生死的運簽

無雨的夜晚

月亮翻過一道道山梁

峽谷都將有光芒的面孔

和此明彼暗間，沉默的應答

沒有我時，你會怎么樣

午后，茶臺，繼續讀無用的分行

陽光像金色的蛾子空中飛舞

杯底慢慢滲出淺褐色裂紋

還會遇見生僻的字吧

一群灰鴿子驚動了屋脊和布瓦

青石小巷里，紅色羊絨圍巾

迅疾吻過你的臉頰

(四)

誰說水火不能相容

我見過爨，自己把自己

摁進，照壁、院墻和山谷中

所有堅硬的部分

以一字之力，驅趕整個村子的寒意

我也見過，水圍著不肯融化的雪

趴在墻根，石階和布瓦上

安靜地結冰

房子已經很老了

無人時還在繼續地變老

只有火，提著暗紅的燈籠

硯石上的兩滴水

氫與氫相認

氧對著氧呼吸

(五)

空空的村莊

四面環山的峽谷

未知的旅程

一切都如想象中的浪漫

現實比夢境骨感

現實也不是一無是處

恐懼的產生

來源于太多的奢望

放下

是一個修行的過程

沒有發生的如果

不過是另一次旅行的開始

有什么可怕的呢

正如那個爨字

只要知道它的訣竅

也沒那么難寫

生活中需要一些令人興奮的情緒

也需要一片寧靜的樹林

當然

時不時

也需要一場大火

(六)

群山環繞

太陽比別處下去得更早些

我們到達的時候

空蕩蕩的村子，像日子久遠的油畫

色塊堆積，含著些許裂痕

天空無窮無盡的深藍

去年的雪還很新鮮

路燈落在街道上的光暈，一個緊挨著另一個

算是這里的人間，對孤月

微弱的回應

你的外套也是藍色的吧

可是我回不來了呀

那個錯誤的導航，不愿意

告訴我，正確的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