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邪
陳天彩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八歲那年回到家,發現媽媽不知去向,地板上躺著綁匪留下的勒索信,內容就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字拼湊而成的。
陳天彩生父早逝,自小隨了母親陳嵐的姓,后來陳嵐給她找了個后爹。那男人一表人才,卻有嚴重的暴力傾向,陳嵐想盡辦法打官司離了婚,母女倆本打算搬到別的城市重新開始,結果從那天起,陳嵐就人間蒸發了。
二十三年后,陳天彩成為了長明市公安局刑事技術室主任。
一陣電話鈴聲將她從兒時的夢境中驚醒,電話是從110指揮中心打來的,西北湖開發區的工地上剛剛發現了一具無名男尸。
西北湖是一片新開發區,去工地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座下穿式立交橋,由于昨夜下了整晚的雨,橋下嚴重積水,勘察車過不去,陳天彩不得不和組員們背著檢驗設備下車步行。
技術室除了陳天彩以外,主要成員有三個:病理法醫張律,痕檢員王路易和圖偵技術員席雪。張律英俊瀟灑,渾身精英范兒;王路易人高馬大,常年跑在一線;席雪是剛剛畢業的圖偵技術員,留著短發,像個假小子。
案發的工地正在拆遷當中,圍墻上涂滿了大大的“拆”字,大門沒有上鎖,朝兩邊敞開。下過雨的道路有些泥濘,從門口到工地的路上有無數個腳印疊加在一起,已經看不出原先的形態。
這一片的住戶早就簽協議搬走了,樓里面沒幾個值錢的東西,所以施工方沒有花錢招保安。報案的是工地的工人,發現尸體的時間是今早7點40,沒有目擊者,工地里也沒裝攝像頭。
陳天彩來到現場時,看見一棟待拆的大樓腳下拉好了警戒隔離帶,隔離帶中間躺著一具男尸,尸體身上的衣服半干,身體埋在砂石里,臉朝地面,后腦和后背堆積著帶血的磚塊。尸體上方,裸露的地板邊堆積著搖搖欲墜的磚石,乍看上去,死者似乎是路過這里,剛好被掉落下來的磚塊砸死的。
陳天彩戴上安全帽,在尸體上方支起一個臨時的遮光帳篷。幾個人走進帳篷,扯下門簾,里面瞬間黑了下來。
他們在地上噴灑魯米諾,打開紫外燈,只見尸體的后背和腦后都發出了藍色熒光,那是血液反應。血跡擴散范圍并不大,陳天彩的目光順著血跡一寸寸探去,最后發現在她腳尖的前方的一滴熒光色。這一滴血距離尸體超過兩米,呈現自由落體滴落狀。陳天彩仔細檢查了死者致命傷,發現傷口邊緣部分應該是在死后遭到了二次擊打。
陳天彩走出帳篷,只見刑偵隊長張大尉帶著隊員馬騰迎面趕來,陳天彩簡單敘述了勘察和檢驗的情況:初步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是昨晚11點到12點之間。
早上的雨是七點半停的,死者全身被淋濕,現場痕跡被破壞,所以拋尸時間一定是在七點半之前。兇手拋尸時尸體已經全面尸僵,擺放的姿勢非常不自然,而人死后尸僵要蔓延全身并達到高峰需要6到15個小時,這也就是說,拋尸時間是在今天的5點到7點40之間。
說話間,局里傳來了指紋比對的結果,尸源終于明了。死者名叫王慶,今年四十歲,曾多次因搶劫和盜竊罪入獄,得罪過的人不計其數。他是無業游民,老家在外地,在長明市唯一的親人就是他老婆。
張大尉吩咐馬騰去整理王慶的卷宗,他想知道他入獄的原因,有沒有同伙,有沒有對頭,坐牢的時候都和誰在同一間牢房,出獄之后有沒有再跟獄友聯系過。
回到刑事技術室后,陳天彩立刻和病理法醫張律一起進了解剖室。
根據進一步解剖和毒物分析,得出的結果和初步尸檢一樣,王慶的致命傷在后腦,傷口經過了二次打擊,在他的后背上有一組平行的、長條狀的皮下出血痕跡。
陳天彩檢驗了在王慶發根里發現的碎葉和小石子,發現了家養袖珍椰、紫砂泥和液體肥料的成分,又在他身上發現了氟利昂和冷卻油,與此同時,她還在王慶的衣服內側口袋上發現了血液反應,似乎那個口袋曾用來裝過什么帶血的東西。
另一邊,圖偵技術員席雪搜集了立交橋到案發工地的監控錄像,根據陳天彩的推測,死者的尸斑曾經轉移過,說明嫌犯在拋尸的途中改變了他死亡時的體位,尸斑轉移需要一個固定的時間過程,以開發區的面積無法滿足這個時間段的行車距離,因此,拋尸的車輛一定是從立交橋過來的。下穿式立交橋從5點50開始積水到不能通行,席雪排查了5點到5點50的監控,尋找能夠平鋪一米八長度尸體的車,最后鎖定了一輛白色面包車。
幾個小時后,陳天彩等人在一個新修的停車場找到了那輛面包車。
痕檢員王路易鉆進車前座,開始搜集指紋,陳天彩打開后車廂門,朝座位和地板上噴灑魯米諾試劑,不久,座位上出現了血液反應,地板上也出現了半邊血腳印。這時,陳天彩發現地板上有兩處奇怪的血跡,痕跡一直延伸到座位底下。她拿手電筒照去,發現座位下面有個塑料袋。她把塑料袋取了出來,袋子的開口打開了,邊緣殘留著干涸的深褐色血塊。她把塑料袋里的東西倒了出來,只見落在她掌心的,赫然是一截手指。
陳天彩一驚,隨即觀察手指截面,發現傷口截面有生活反應,顯然是從活人身上切下來的。她回憶起王慶那個帶有血跡的口袋,這根手指很可能是從在他身上掉下來的!這就意味著還有一名受害者!
這時,王路易欣喜道,我找到指紋了,他們沒擦干凈!
根據指紋比對,兩名拋尸的嫌疑犯都有偷盜前科,現在以直播打賞為生。半小時前,其中一名嫌犯的實名直播賬號在線了十分鐘,IP地址是在藍天洗浴中心。張大尉收到消息,立刻駕駛著警車和馬騰等人一起奔赴洗浴中心,把人抓個正著。
陳天彩也趕到了洗浴中心,在大堂經理的指引下打開了嫌疑犯使用的置物柜,發現他們隨身攜帶的包里裝滿了一扎扎嶄新的人民幣,加起來總共有一百萬。
陳天彩把人民幣平鋪在實驗臺上,噴灑了魯米諾試劑。不久,人民幣上呈現出幾處鮮明的血液反應,根據DNA檢測結果,這些血是屬于王慶的。
張大尉對兩名疑犯進行了審訊,面對鐵證,他們很快招供。
大約十五個小時前,兩人在網吧打了一晚上的游戲,開著車準備回家,半路上因為太困就拐進小區想停車睡一會兒,誰知他剛剛進了小道,突然發現遠光燈照到的地上躺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王慶。
當時王慶的背上壓著一個鐵花架,頭旁邊有兩個被砸成幾瓣的花壇,手里握著一個手機,后腦全是血,側著臉,雙目圓瞪,一動不動。
兩人下了車湊過去一看,發現人已經死透了,再一看,他身下壓著個行李袋,里面全是嶄新的人民幣。他們財迷心竅,想把錢占為己有,又怕警察查到自己頭上,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尸體拋到工地,假裝成意外身亡。
張大尉來到刑事技術室時,陳天彩已經得到了DNA檢測結果,斷指的DNA和王慶衣服口袋里的血跡DNA吻合,但無法查出DNA的主人究竟是誰。
以王慶的經濟狀況和家庭背景,絕不可能突然賺到一百萬,張大尉想到一個可能性,綁架案。
陳天彩十分認同他的推斷,他把斷指帶在身上,極有可能是他用來威脅人質家屬,而那一百萬就是他勒索而來的贖金。
可現在綁匪已死,人質身份不明,下落不明,這無疑是最壞的結果。
張大尉聯絡王慶的老婆來公安局認尸。
王慶的老婆名叫江怡,今年三十多歲,身材纖細,穿著一身樸素的休閑裝,臉上畫著濃妝,嘴唇的口紅色彩鮮艷,但眼里仍舊有掩飾不住被歲月蹉跎的疲倦。
陳天彩掀起王慶尸體頭部的白布,江怡朝里看了一眼,飛快地側開頭,語氣冷淡地說,是他。
陳天彩并沒有在意江怡冷淡的態度,而是注意到江怡的手腕上有一處明顯的淤青。
江怡認完尸,沒有問要怎么處理后事,而是說她要接兒子放學,打算先走。陳天彩伸出手一把抓住江怡的右手胳膊,江怡渾身一顫,表情里閃過明顯的痛楚。陳天彩童年時曾在母親陳嵐身上見到過相同的神情,她立刻就明白到了,江怡被王慶家暴了。
張大尉并沒有讓江怡離開,而是端了杯熱茶給她,把她留下來問話。
江怡和王慶是在五年前認識的,當時江怡已經有了一個兩歲的兒子,兒子是她和前夫生的,出生沒多久,她的前夫就出車禍死了。
王慶有嚴重的暴力傾向,時常在酒后毆打江怡,江怡多次想要離婚,卻總被他死纏爛打無法解脫。她不知道王慶最近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和哪些可疑的人接觸,最重要的是,在王慶的死亡時間,昨晚十點到十一左右,她在距離案發地點三十公里的加油站加油,她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陳天彩在江怡的身上看到了母親陳嵐的影子,在她的記憶里,自從陳嵐和繼父結婚以后,每一天都過得膽戰心驚,如履薄冰。那個男人表面上溫和寬厚,實則變態偏執,有嚴重的暴力傾向,醉酒后常常對她的媽媽大打出手。她還記得有天晚上她突然驚醒,透過臥室房門的門縫,看到媽媽坐在沙發上,低垂著頭,臉上有一片淤青,眼神死氣沉沉,透著深深的絕望。而江怡給陳天彩的感覺,就和那時候她看到的媽媽一模一樣。
然而,這并不能阻止陳天彩對江怡的懷疑,她收集了江怡喝過水的杯子,作為物證比對,又讓張律把王慶的胃內容物送去省廳物證鑒定中心,做一個詳細成分檢測。
與此同時,張大尉為了調查王慶是否有同謀,正在逐一排查他的關系網,而他最先找上的,就是王慶昔日的獄友李鐵男。
長明市一棟老舊樓房里,李鐵男匆匆推開門跑到天臺上,他的樣子十分狼狽,臉上還有淤青和傷口。
天臺上掛著居民晾曬的床單和衣服。樓梯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鐵器擊打的聲音。李鐵男四下張望著,最終下定決心,拿起一條床單跑到天臺的圍欄邊上,將床單掛在圍欄上,然后整個人翻了出去。
幾個兇神惡煞的青年提著鐵棍追到天臺,他們扯下遮擋視線的床單和衣服,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李鐵男的身影。
打頭的青年為了示威,邊找邊把手里的鐵棍往墻上敲打著。在他路過的圍欄邊上,李鐵男的兩只手被床單遮住,手掌掛在圍欄邊,身體懸空,一張臉因為用力已經憋得通紅。
幾個青年始終沒找到人,最后打頭的青年喊了一句,走!青年的腳在床單上帶了一下,床單從圍欄掉了下來,李鐵男的雙手頓時暴露在空氣里。不過,已經轉過身的青年并沒有注意到這一幕,他把絆住他腳的床單踢開,和幾個人一起下了樓梯。
此時的李鐵男已經滿頭大汗,再也支撐不住,不管不顧地想要爬上去。然而此時,他的手指突然抽筋,手從圍欄邊滑落下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張大尉突然出現,一把將他抓住,馬騰也趕了過來,和他一起把李鐵男拉回了天臺。
李鐵男的身體重新落回到地板上,心有余悸地喘著粗氣,還不忘熟絡地向張大尉道謝。張大尉冷冷看著他,問,又在躲債?
李鐵男心虛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張大尉把王慶的照片擺在他面前,問他,你上次跟王慶聯系是什么時候?
李鐵男看到照片,想了一下,沒有裝作不認識,回答,出了號子以后就沒見過了,怎么,他犯了什么事?
張大尉已經意料到會是這種答案,他又問,這個月25號晚上8點到12點,你在哪里?
李鐵男想了想,說,我這幾天都在殯儀館值夜班,從天黑守到第二天一早。
李鐵男在殯儀館當保安,他欠了很多賭債要還,那里值夜班給的錢多。他熟門熟路地說,殯儀館有攝像,你們可以去查。
馬騰的眼里頓時充滿失望,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于是走到一旁去接。李鐵男趁機觍著臉問張大尉,張隊,那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
張大尉沒好氣地懟他,不關你事就少廢話。
李鐵男突然問,是陳天彩讓你來查我的嗎?
張大尉聽到陳天彩的名字,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李鐵男正是陳天彩曾經的繼父,也是她媽媽陳嵐失蹤案最大的嫌疑人。張大尉在調查資料里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也十分意外,他沒有把這次的調查告訴陳天彩,因為他知道陳天彩從來就沒有放下過陳嵐,他希望她在這個案件里能夠保持理智,他需要她的力量讓人質平安生還。
張大尉走出天臺,馬騰高興地告訴他,環衛局已經找到王慶臨死前用的那部手機,那兩個家伙拋尸的時候為了清掃現場,把他的手機丟到垃圾桶里。
回到辦公室,馬騰立刻調出手機卡的電話記錄。
那不是王慶的常用手機和SIM卡,手機號碼的登記信息是外地的,機主已經八十多歲了,和王慶并無社會關系,很顯然,是被盜用了身份信息做實名登記辦理手機卡。
張大尉問,王慶死前最后一通電話是跟誰打的?
馬騰一查,發現還是個外地號,機主已經過世,號碼信息多半也是盜用的。除了和這個號碼,王慶的手機以外還有一個通話記錄,總共六次呼叫,被叫機主叫周明山,是文化公司老板,他老婆叫徐婉婉,自己開了一家美容院,夫妻兩個都很有錢。
張大尉推斷,他們應該就是人質家屬。
張大尉拿起手機,透過透明的物證袋按下鍵盤,找出通話記錄,回撥過去。
同一時間,長明市豪華小區的別墅屋內。周明山和徐婉婉正坐在沙發上,這對夫婦的年齡年近五十,男的樣貌俊朗,氣度翩翩,女的五官清麗,風韻猶存。
沙發背后的墻壁上掛著一張合照,照片里的周明山和徐婉婉相互依偎著,看起來非常恩愛。在他們的面前坐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和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女孩,少年神清氣爽,女孩乖巧可愛,一家四口看起來既溫馨又和睦。只不過此時,夫妻二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愁容。
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周明山看了一眼來電號碼,飛快地接起電話,徐婉婉緊張地看著他。周明山努力維持著冷靜,說,我們已經付了贖金,為什么還不放人?
張大尉在電話另一頭回答,我是長明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
周明山和徐婉婉臉上的表情立刻換作了驚訝。
張大尉通知了陳天彩,刑偵隊和技術室的人一起趕到了周明山和徐婉婉的家中。陳天彩把那截斷指的照片遞給夫婦二人,徐婉婉看了一眼就害怕得移開了目光,周明山則強忍著難受的情緒,仔細看了許久,最終為難地搖頭,抱歉,這樣我真的認不出來。
陳天彩收起照片,說,認不出是正常的,不用介意。她只是走過流程,順便讓張大尉觀察他們的反應。
被綁架的人質,正是他們的兒子周通。3月22號晚上,周通約了朋友去太湖邊試車,到早上都沒有回家,也沒有跟周明山和徐婉婉打招呼。第二天,他們就接到綁匪的電話,綁匪向他們勒索一百萬贖金,并強調如果他們報警,就會立馬會撕票。
一百萬對周明山來說并不是大問題,因此他不想節外生枝,沒有報警,他以為只要對綁匪言聽計從就能救回周通,誰知交了贖金以后,他們遲遲沒有得到回復。此時,周明山的臉上已經充滿了悔意。
為了確認王慶有沒有同伙,張大尉問,跟你們聯系的總共有幾個人?
周明山說,一個,他打電話的時候用了變聲器,不知道是男的女的。
張大尉拿出王慶的照片,問他們對這個人有沒有印象,周明山接過,和徐婉婉一起看了一會兒,而后夫妻倆同步搖頭。
結束了對周通房間的勘察后,陳天彩和王路易來到周明山和徐婉婉的臥室。
她發現臥室的墻壁上有一面照片墻,墻上掛滿了一家四口的合影。
化妝柜前擺滿了名牌護膚品和彩妝,王路易拿刷子在柜臺上刷著,提取房間里的指紋。陳天彩從旁邊的垃圾桶里檢出一個藥瓶,看了一眼上面的標簽,露出疑惑的目光。
根據周明山的回憶,周通被綁架的第三天,也就是3月25號晚上九點,他們按照綁匪的要求叫來了快送快遞,把裝在紙箱里的贖金交給快遞員。
這家快送公司的服務宗旨是同城四小時以內送達,接受拼單。當天,快遞員收了裝贖金的箱子,沿路送完兩個地方之后來到綁匪指定的地點。
張大尉和馬騰找到了負責送貨的快遞員,這個人已有多年的快遞工作經驗,沒有犯罪前科,在周通被綁架和王慶死亡時都有不在場證明,且當天的派送任務是隨機抽取,足以證明他跟綁架案并無關聯。
他們重演了快遞員當天的路程,離開別墅區后,快遞員去過一家小區,一家車行,最后到了綁匪指定的公交車站,把紙箱放在了座位上。
那個車站半個月前剛剛廢棄,亭子還沒來得及拆,平時沒有人使用,快遞員放下箱子后就離開了。張大尉和馬騰來到公交車站前,朝四周觀察著,發現附近的路燈上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他們立刻去提取監控。
而另一邊,陳天彩帶著技術室成員來到了周通被綁架的太湖邊。此時,太湖邊上,三輛轎車在環湖路上你追我趕地疾馳著。
陳天彩駕駛著勘察車跟在后頭,加大了踩下油門的力度,叮囑道,坐穩了。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張律抓緊安全帶,坐在后面的王路易和席雪也趕緊拉住安全環。前方的轎車越開越快,這跟周明山說的不一樣,周通參與的根本不是什么試車,而是在飆車。
王路易忿忿地打電話通知交警等在前方的路口攔車,席雪看著窗外仔細觀察,發現這條路還沒來得及裝監控,也難怪被飆車族鉆了空子。
陳天彩把勘察車開出了賽車的風采,始終緊跟在那三輛轎車不遠處。忽然,車燈掃過之處閃過一道影子,陳天彩放慢油門,踩住剎車。她剛才看到湖邊林子里有輛車,車身是黃色的,跟周通被綁架那天開的車一模一樣。
陳天彩將車倒了回去,打開車燈對著湖邊,果然看到了一輛黃色轎車。張律和王路易立即提著勘察箱下去檢驗現場,席雪拿出相機,在周圍拍照取證。
陳天彩從車邊走到湖邊,看到不遠處的湖畔停著一艘廢棄的破船。晚風吹動湖面,混合著夜色,仿佛看不到盡頭。
結束現場勘測后,陳天彩等人回到公安局,在會議室里和刑偵隊匯合。
會議室的大屏幕上以3倍速播放著公交站的監控錄像,錄像畫面中,不時有行人經過車站。這時,一個提著蛇皮袋的老頭經過公交站,老頭看到凳子上的紙箱,奇怪地湊了過去。張大尉將播放速度恢復正常,只見老頭撕開密封條,打開紙箱的蓋子,從中取出的一沓嶄新的A4紙。
錢被掉包了,但陳天彩通過畫面發現,紙箱還是那個。
張大尉敲擊鍵盤,屏幕上出現了兩張照片的對比,跟陳天彩瞬間觀察到的一樣,左邊是在周明山家門口拍到的,快遞員抱著紙箱出來的特寫,右邊是公交車站上紙箱的特寫,箱子的顏色、印花和包裝方式一模一樣。
張大尉查到,王慶曾經在這家快遞公司打過短工,他很清楚快遞員的送貨流程,也很容易能搞到快遞站的紙箱。
根據快遞員當天的行程,他總共經過四站,“周家”、“車行”、“凱旋小區”、以及綁匪指定的“廢棄公交站”,其中,“凱旋小區”距離王慶死亡的南亭小區,步行只要二十分鐘。因此,張大尉推測,王慶就是在那里拿走真正的贖金,換成了A4打印紙。當然,還需要席雪花時間比對監控錄像,才能找出王慶調換贖金的證據。
陳天彩也發表了自己的調查結果,他們在周通的黃色轎車上只發現了周通和他父母,也就是周明山和徐婉婉的指紋,車上沒有留下王慶或者是陌生人的生物信息,出事之后又下過雨,地上的痕跡都被破壞了,環湖路的入口和出口的監控錄像都被排查過,沒有發現可疑目標,而停車的地方又是在湖邊,如果兇手是劃船過去,根本不會留下證據,這場綁架行動簡直是天衣無縫。
正當大家的線索陷入僵局時,張律從省廳鑒證中心打來電話,他剛剛拿到王慶的胃內容物化驗結果,他的胃內有中藥成分,攝入量很低,專家說藥方有可能是用來治療腫瘤的。然而張律給王慶的尸檢的時候,沒有發現他得了腫瘤。
陳天彩忽然想起,江怡來認尸的時候,她曾在她的身上曾經聞到過中藥的味道,王慶最后一餐吃的是皮蛋瘦肉粥,有可能是江怡用熬過中藥的鍋煮粥給他喝,中藥成分經過加熱后進行了轉移,留在了他的胃袋里。
疑點又重新回到了江怡身上,陳天彩立即讓張律去調查江怡的病史,張大尉卻滿腹疑惑,江怡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她根本不可能殺人,就算她真的殺了王慶,又為什么不拿走那一百萬贖金?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陳天彩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凌晨1點鐘了,王慶的死亡時間距離末次進餐有6個小時,假定周通的最后一餐也是25號晚上六點,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有31個小時滴水不沾了。
人質的性命岌岌可危,而此時的江怡,仍舊在辛辛苦苦開著夜車。
已經是凌晨,江怡從機場接了旅客,將出租車開到小區路邊,打開車門走到后座,把重重的行李箱提了出來。客人接了箱子,沒有道謝,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就急匆匆進了小區。
江怡麻木地回到駕駛座上,剛要去踩油門,突然腹部一陣劇痛,她痛苦地捂著肚子,疼得滿頭大汗。
江怡忍耐了片刻,靠在座位上,雙眼迷蒙地望著眼前小區的萬家燈火。每一盞燈火都在等待家人的回歸,可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想著,她的表情里不禁充滿了痛苦。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屏幕上亮起一個名字:寶貝。江怡的眼里瞬間迸發出希望的光芒,她飛快地接起電話,道,寶寶,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睡?
男孩脆生生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他說,媽媽,我又做噩夢了。
江怡身上的痛楚仿佛奇跡般一掃而空,她安慰道,媽媽馬上就回來,別怕,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說完,她迅速發動出租車,掉頭往公路上開去。
出租車和停在路旁的一輛轎車擦身而過,江怡并沒有注意到,車里坐在駕駛座上的人,赫然就是李鐵男。
李鐵男調轉車頭,緩緩跟在了江怡的車后,他看著江怡的車尾,目光殘忍而陰毒。
副駕駛座上,李鐵男的手機時不時振動著,屏幕亮起時,可以看到短信彈框里齊刷刷寫著:欠債還錢!欠債還錢!欠債還錢!
同一時間,專案組仍舊在徹夜忙碌著。張大尉久久地盯著屏幕上的一份檔案,檔案上貼著李鐵男的照片。
無論是周通被綁架的時間,還是王慶的死亡事件,李鐵男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按理說,他應該被排除在嫌疑之外,但以張大尉的經驗來看,就算這案子不是李鐵男干的,他跟王慶呆過同一間牢房,很有可能在無意間吹噓過自己作案的經歷,甚至傳授了他一些經驗。
王慶的獄友很多,張大尉已經排查完他所有的社會關系,但凡有嫌疑的人都有不在場證明,不可能是綁架案的幫兇。而他之所以無法擺脫對李鐵男的關注,是因為他曾經看過陳天彩媽媽的那宗失蹤案的卷宗。
根據當年專案組的調查,李鐵男跟王慶一樣有暴力傾向,曾長期在酒后虐打陳嵐和陳天彩,后來陳嵐選擇了離異,打算帶著女兒遠走高飛,結果就在那天,陳天彩放學時被人關進了小黑屋,陳嵐則在家里收到一封假的綁架信,嚇得去銀行取出所有存款,然后人間蒸發了……當時,專案組將李鐵男列為最大嫌疑人,都在全力調查他,可他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因此案件成為死案。那么這一次,李鐵男出現在王慶的關系網里,到底是意外還是早已預謀?
對于張大尉的遲疑,此時的陳天彩還一無所知。
她在實驗室里,對包裹斷指的塑料袋做完檢測,拿著報告書走到辦公室,只見席雪正死死盯著屏幕,眼里全是血絲,她在監控錄像里沒有找到王慶的身影,無論怎樣快進慢放,她都找不出王慶是怎樣掉包裝贖金的快遞箱的。
陳天彩若有所思道,或許箱子根本就沒有被人換過,從一開始里面裝的就是白紙?可如果是這樣,王慶身上的贖金又是從哪里來的?
陳天彩想不明白,便先把檢測報告送到了刑偵隊。根據實驗比對,那個裝斷指的塑料袋原本是用來裝LaMer化妝品的。這個牌子很貴,以江怡的經濟狀況和她的衣著打扮來看,根本不可能購買這種價位的護膚品,而王慶也不可能送她這么昂貴的禮物。而她清楚地記得,他們在周通家里提取物證的時候,徐婉婉的化妝臺上就擺放著全套的LaMer。
陳天彩讓王路易去LaMer的柜臺,將所有用來試色的口紅取樣涂抹在試紙上,將它們和江怡來公安局時喝過的水杯做比對,結果,江怡在杯子上留下的口紅,無論色彩和化學成分,都和徐婉婉使用的LaMer口紅一模一樣。
一邊是人質家屬,一邊是綁匪家屬,竟然使用了同一品牌,同一色號的口紅,這絕不是什么巧合。張大尉不禁懷疑,難道周明山送了同一套化妝品給徐婉婉和江怡?
如果周明山和江怡之間有婚外情,就有可能聯手殺死王慶,這也能解釋為什么王慶死的時候江怡不在現場,因為根本不是她,而是周明山動的手。
可周通又為什么會被綁架?周明山為什么要把一百萬贖金丟在案發現場?
正當他們陷入激烈的討論時,張律拿著江怡的病例復印件回來,他找到了她的主治醫生,問出她胃里長了個腫瘤,自己在服中藥,中藥成分和他們在王慶胃部發現的一模一樣,這足以證實在王慶去取贖金之前曾經和江怡見過。
陳天彩對江怡的懷疑越發深了,可怎么才能證實她有同謀?
張大尉說,我們可以下一個套,引蛇出洞,但你得有足夠充分的理由才能讓上頭批準行動,要是我們搞錯了,不僅找不到人質,還會對人質家屬造成二次傷害。
陳天彩信誓旦旦道,我會找到證據的。
幾個小時后,張大尉來到周家別墅,周明山和徐婉婉和衣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兩名刑警守在餐桌旁,面前放著擺著筆記本和電子儀器。
這時,周明山的手機突然響了。周明山猛地驚醒,發現手機屏幕上沒有顯示來電號碼。他看了張大尉一眼,餐桌旁的刑警將筆記本畫面切換到追蹤地圖上,張大尉示意他可以接聽。
周明山接起電話,手機另一頭傳來一道陌生的電子合成的聲音,那聲音說,我知道你兒子在哪里,準備一百萬,一小時之后給你一個賬號,把錢打在我的卡上。
周明山愕然地問,你是誰,你跟綁匪是什么關系?!
這時徐婉婉也醒了,一臉驚恐地看著丈夫,耳朵忍不住往話筒那邊湊。
電子合成音道,別問那么多,想救你兒子就交錢吧,再猶豫下去,他可就要發霉了。
張大尉將周明山和徐婉婉請到了公安局,被請到審訊室的人,并不是他們一開始懷疑的周明山,而是徐婉婉。
2018年9月,周小雨去世后不久,徐婉婉報名了天星教校,單人貴賓班,那時候普通班里有個學得很好的女學生經常幫她,那個學生的名字叫江怡。
徐婉婉和江怡從那時起就成了朋友,互相幫助,互訴心事,但出了駕校以后,或許是江怡擔心王慶知道她交上了有錢朋友,找她的麻煩,并沒有跟她公開來往。
根據購買記錄,那套高價護膚品是徐婉婉購買并送給江怡的,她們兩個雖然家庭背景,經歷愛好格格不入,卻都有著煩惱和苦楚,江怡的煩惱來自于水蛭一樣糾纏不休的王慶,而徐婉婉的苦楚來自于愛女周小雨的離世。
盡管周小雨死時沒有進行解剖,但根據法醫的表面尸檢,她長期營養不良,她的班主任說她有厭食和自閉的傾向,她的作業本和試卷也經常被損毀,但班上并沒有同學欺負她,班主任還說徐婉婉在周小雨死后,曾經去了解過女兒的在校情況,她很清楚,會欺負周小雨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跟她沒有血緣關系會和他分享父愛和母愛的哥哥周通。
張大尉的話令徐婉婉的眼前浮現出周小雨臨死前的情景,那一天風和日麗,她特意組織一家人出去郊游,就是看出周小雨近來心情似乎不太好,想讓放松快樂一些,沒想到最終卻眼睜睜看著她在湖面掙扎,最終無力地沉入湖底。
她努力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意外,直到她無意中翻看到周通的電腦,發現他在相冊那個文件夾里,在所有全家福中周小雨的臉上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叉。
那時尚未成年的周通,表面上天真爽朗懂事孝順,但徐婉婉的調查之下,才得知他私下里一直在欺負周小雨,他嫉妒有一個妹妹來分享自己將要得到的一切,于是偽造了溺水的意外,殘忍地將她殺害。
陳天彩將檢驗報告遞到徐婉婉面前。3月22號晚上,周通去太湖路飆車,和他一起飆車的朋友說那天只看到了他的車,并沒有和周通本人碰面。而根據檢測結果,在車上搜集到的指紋和掌紋里有五組相互重疊,重疊的次序全部是徐婉婉覆蓋在周通之上,這說明徐婉婉才是最后一個駕駛哪輛車的人。
3月22日,徐婉婉給周通下了安眠藥,將他迷暈,然后開著那輛黃色轎車行駛帶太湖路,把他交給來接應的江怡,陳天彩在勘察綁架現場時,曾經坐在駕駛位上,將拳頭抵在膝蓋前,丈量座位和操作臺的距離,雖然下車前徐婉婉很小心地調整過駕駛座的座位,可她忘了調整倒車鏡,從陳天彩當時的角度,只能看見車身,說明車子被人刻意動過。
陳天彩又拿出另一張照片,照片里拍攝的是快遞公司的紙箱,技術室已經找回了被放在公交站的紙箱,陳天彩在紙箱里發現了徐婉婉的頭發,這證明是她把白紙替換成贖金裝在箱子里的,想要讓他們誤以為王慶把贖金掉包了,可事實上王慶并不知道有贖金的存在,他被徐婉婉和江怡聯手設計了。
那天王慶的手機剛好壞了,就把江怡送的手機帶在身上準備應付一下,他在網吧里呆了一晚上,直到接近午夜,江怡打電話給他,讓他去南亭小區幫她找客人落下的行李袋。王慶去了南亭小區,邊打電話,邊朝著陽臺下面走去,電話那頭的江怡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明身在加油站,而徐婉婉則在樓上,手里拉著兩根早已架設好的鐵絲,眼見王慶已經走到行李袋前,彎下腰,立刻拉著鐵絲往客廳沖去。早已松動的花架經過鐵絲的拉扯,哐當墜落下去,正好將王慶當場砸死。
陳天彩走到徐婉婉面前,將網上傳播的王慶死亡現場的照片放在她的面前,徐婉婉很小心地清理了她出現在那個房間痕跡,但這張照片暴露了一件事。
照片里,王慶搭在行李上的那只手臂上面有兩道蜿蜒的血跡,雖然當時下了大雨,但王慶身上的血水并沒有完全被沖淡,從這張照片里可以看到這道血跡曾經改變了流淌的路徑,可從王慶的致命傷來看,他是被一擊斃命,根本沒有掙扎的機會。血跡之所以會改道,是因為徐婉婉在離開命案現場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王慶死之前,手沒有碰到行李袋,所以行李袋上沒有他的指紋!
陳天彩直視著徐婉婉的眼睛,說,你擔心我們勘察現場后懷疑他不是綁匪,所以冒險走到王慶的身旁,也就在那一瞬間,你臉上的汗水,滴落在王慶的眼瞼里!
徐婉婉見鬼似的看著陳天彩,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殺人的雨夜,她仿佛能看到自己伸手去擺弄王慶尸體時,下巴滴落的汗珠正好落入王慶死不瞑目的雙眼中。
一想象到那個畫面,徐婉婉的臉上便冷汗直淌,一滴汗珠剛好從她的下巴滴落下來,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仿佛被那滴汗水給燙傷,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陳天彩進一步補充道,提取物證那天,我在你房里看到了[黃體酮片]的藥瓶,這些年來你一直沒有放棄過不孕癥的治療,周小雨去世后,你嘗試做試管嬰兒,已經成功培育出胚胎,準備做移植手術。你馬上會有自己的親生骨肉,你怕你的孩子將來跟周小雨一樣遭到周通的霸凌,所以你決定殺了周通!
徐婉婉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她激動地喊道,我沒有別的辦法!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養出一個小畜生!小雨死的時候周通甚至還沒有成年,他怎么可以為了忌妒就害死自己妹妹?!
徐婉婉痛苦地流下淚水,這時,張大尉問道,周通現在在哪里?他見徐婉婉不肯開口,又提醒道,真正有動機殺王慶的是江怡,只要你現在說出周通的下落,最多被判受教唆殺人,要是江怡比你先松口,你就連戴罪立功的機會都沒有了……你丈夫現在還在外面等著你,他有權利知道真相。
徐婉婉想著自己那始終一無所知的丈夫,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終于開口交代了地址。
百利匯公寓。李鐵男依照江怡給他的地址,來到一間毛坯房的地下室里,他撬開門,走下階梯,只見周通被綁在凳子上,垂著頭,身形憔悴,仿佛已經沒了氣息。
他已經取出了農行卡里的五萬塊,可這距離他的欠債還遠遠不夠,只有殺了周通他才能拿到剩下的錢。
李鐵男下定決心,背著昏迷不醒的周通到了地下車庫,準備把他抬進車里,可就在此時,他的藍牙耳機里傳來了一陣警鳴聲。他暗罵了一句拿出手機——早在進小區之前,李鐵男為了以防萬一,在小區門口邊上的草叢里放了一部手機,用攝像頭正對著路口直播,此時,手機里正好拍到警車朝著這邊駛來的畫面。
李鐵男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他煩躁地罵了一句臟話,將周通松開放在地上,然后結束手機直播,撥打了110,報警稱自己在百利匯公寓發現了一名傷者。
一分鐘后,張大尉帶隊趕到地下車庫,正好看到李鐵男將周通扶起。
張大尉舉槍威懾道,不許動,我們是警察,放開他!
李鐵男聞言,立刻老老實實地高舉雙手,退開腳步,離周通五步遠。幾名刑警沖了上去,雷厲風行地將他按倒在地,李鐵男早有準備,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
此時,陳天彩也跑了過來,當她看到李鐵男的那一刻,不禁思緒翻涌,兒時被虐打的回憶,二十幾年來不依不饒的調查和追尋,還有根深蒂固的恨意,一瞬間全部化作熱浪沖上她的腦海。可她看到旁邊的周通時,又不由得恢復了冷靜,作為法醫,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陳天彩跑到周通的身邊,掀開他的眼瞼,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幸好,人還活著。張律和王路易抬著擔架過來,兩人合力將周通抬到了擔架上,送去了醫院。
李鐵男的雙手被張大尉反剪在背后,半張臉蹭著地面,努力朝陳天彩的方向看去。陳天彩走了兩步,仿佛感應到什么,回過頭對上了李鐵男的視線。
二十三年,終于可以做一個了結。
然而,讓陳天彩和張大尉沒有想到的是,李鐵男進入審訊室后,自稱自己和綁架案無關,他之所以把周通從地下室抬出來,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救人,證據是他在警察找到他之前,就已經打電話報警。
110指揮中心的電話記錄成為了李鐵男脫罪的鐵證,他搖身一變,成為了見義勇為的好人。
陳天彩曾是李鐵男的繼女,又在陳嵐失蹤案上和他有巨大的利益沖突,因此她無法參與對李鐵男的調查和審訊,張大尉提醒她,沒有證據,李鐵男是不可能招供的。
就在陳天彩對案情進展焦灼難當時,醫院傳來消息,江怡醒了。
經過醫生的同意,陳天彩和張大尉來到病房,對她進行問話。
周通在醫生的搶救下已經脫離危險,清醒過來,江怡明白到自己已經走投無路,終于開了口。
徐婉婉并沒給我錢,她其實是騙李鐵男的,農行卡里那五萬塊是她的全部積蓄,其它的卡里全部都是空的,她之所以把銀行卡放在牛奶箱,是因為王慶每次沒錢都會回來搜刮她,而王慶死后她擔心警察來家里調查,就沒有把卡拿出來。
江怡答應和徐婉婉合作,不是為了錢,而是因為徐婉婉答應她,如果她有什么三長兩短,她會照顧她兒子平安長大。
計劃是她們兩個一起想的,人質關押的地點是江怡選的,她知道百利匯公寓的業主跟物業鬧矛盾,前陣子剛剛開掉了物業公司,所以他們小區暫時沒有安保和監控,那間房子的業主是炒房的,買了以后不打算住,沒有人會發現那里面關著一個人。
周通綁架案,王慶被殺案的真相,隨著徐婉婉和江怡的坦白終于塵埃落定,所有過程都和專案組調查推理的結果分毫不差,只是有一點張大尉始終搞不明白,他問江怡,李鐵男為什么會找上你?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江怡聽到李鐵男的名字,身子莫名地抖了一下。
兩年前,王慶曾經蹲過一次大牢,李鐵男是他的牢友,出獄的時間比王慶要早半個月,王慶知道江怡肯定會跑,就給了李鐵男兩千塊讓他抓她回去。那時的江怡已經跟兒子逃到縣城里隱居起來,她本來以為終于可以擺脫王慶的糾纏,誰知道李鐵男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威脅她如果不回家就再也見不到兒子了。
最后江怡在李鐵男的監視下回了家,不久王慶出獄了,他把李鐵男約出來喝了一頓酒,爛醉以后,把車開到山上再一次對她拳打腳踢。江怡被打得渾身劇痛,她怕再這樣下去自己會死,于是只有假裝昏厥。
王慶以為自己殺了人,頓時發了慌,李鐵男卻走了過來,彎腰試了試她的呼吸,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只是暈去了。
他們打開車后蓋,合力把江怡扔了進去。江怡蜷縮在后車廂里,疼得滿身的虛汗,耳朵里不時聽到李鐵男和王慶的交談。
王慶很后怕,說自己要是把婆娘打死了就劃不來了,李鐵男無所謂地說死了就死了,找個地方埋了就行了。
王慶害怕尸體被挖出來,現在城建這么發達,沒幾年地上地下就翻了個遍,除非把人埋進深山老林,不然早晚會被找到,這時,李鐵男帶著幾分炫耀告訴他,他得找一個別人不會挖的地方,例如有的地方,70年都沒人去挖,70年過去他們都死了,就算挖出尸骨也沒用了。
那時候江怡就明白,李鐵男跟王慶是不一樣的,王慶是個混蛋人渣,但李鐵男是真的敢殺人的。
陳天彩和張大尉聽到江怡的敘述,立刻明白到這意味著什么——李鐵男向王慶炫耀的,正是他埋葬陳嵐的經過!
七十年,只可能是產權房,可李鐵男的名下沒有房產,如果是別人的房子,業主一旦重新裝修就會暴露,除非業主已經死了。
陳天彩想起陳嵐出事那年,李鐵男在殯儀館幫人抬尸,他有可能認出其中一個無名死者,知道他買了房子。這名死者在世上無親無故,死了也沒人認尸,居委會跟街道辦不會在業主本人下落不明的情況回收房產,因此直到拆遷以前,都不會有人去動那間房子,所以李鐵男在殺害陳嵐以后,就把她埋在了那里。
張大尉立即聯絡當時負責案件的刑警,調出殯儀館的記錄。
經過幾個小時的查詢比對,終于,一個名字和地址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那一刻,陳天彩不由得看了一眼辦公桌上她和陳嵐的那張合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幾個小時后,在一個二十三年前交房的小區內,刑事技術室在一間毛坯房的地下室里挖出了一具塵封多年的女性尸骸。DNA檢測結果證實,這具尸骸正是失蹤了二十三年的陳嵐,在尸骸傷口處殘留的生物信息,可以確認當年謀殺她的人,就是李鐵男。
李鐵男被轉送到看守所的那天,陳天彩在走廊上和他短暫地碰了一面,陳天彩本以為面對這一天,她會有無數的斥責和指控,但最終,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平靜地投入到對周小雨溺水一案的復查當中。
周通已經獲救,徐婉婉和江怡認罪伏法,但還有一個早已逝去的幼小生命,在等待著沉冤昭雪。
幾個月后。陳天彩抱著陳嵐的骨灰盒回到昔日的家中,房子依舊維持著陳嵐失蹤那天的模樣,沒有重新裝修,陳設也沒有改動,家具上蒙著一層透明的塑料布,仿佛這不是一間房子,而是塵封的物證室。
陳天彩抱著骨灰盒站在門口,良久才慢慢走到沙發坐下。她看著這間空蕩蕩的房子,回想著她的媽媽,她幻想著,就像她在夢境里無數次希冀的那樣。她看到陳嵐拖著行李箱,帶著年幼的她從臥室里走出來,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陳嵐摘下墨鏡,臉上的淤青瞬間消散,整個人充滿了夢幻的神采,仿佛從未受過傷害。
她們堅定地走出了大門,仿佛要拋開絕望的煉獄,朝著幸福的未來奔去。然而,她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后,陳天彩眼前的幻影消失了,房間又恢復了灰暗和冰冷。她孤獨地坐在沙發上,終于忍不住抱著骨灰盒,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