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農民的創業型流動及其分類

張曉俠 盧福營

摘要：伴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出現了大規模的農民流動現象，創業型流動是有別于務工型流動的一種特殊農民流動類型。實證研究發現，農民的創業型流動也存在著多種類型，以流動方式劃分，大致有“同源同業聚集型”流動、“同源同業離散型”流動、“異源同業聚集型”流動、“異源異業發散型”流動等。不同類型的農民創業流動具有眾多共同之處，但在流動基礎、流動軌跡、流動形式、流動結果等方面存在著諸多差異。

關鍵詞：農民 ; 創業型流動 ; 流動類型 ; 特點

20世紀80年代以來，伴隨著我國經濟體制的轉軌和社會結構的轉型，大量的農民從土地上脫離出來流向城市，形成了規模巨大的“鄉——城”流動農民?！吨袊鲃尤丝诎l展報告2017》的數據顯示，“2016年末，我國流動人口數量達到2.45億人，相當于每六個人中有一個是流動人口。我國流動人口總量在2011-2014年間持續增長，由2011年的2.30億人增長至2014年的2.53億人?！碑敶牧鲃舆M城農民正經歷著急劇擴大和分化的過程，呈現出多種類型的流動農民群體。李培林提出農民工已經完全分屬于三個不同的社會階層，即占有相當生產資料并雇傭他人的業主、占有少量資本的自我雇傭的個體工商業者和完全依賴打工的受薪者。然而，對于務工型和就業型農民工的社會流動研究仍是學界的焦點，而關于進城農民的創業型和經營型的社會流動很少有學者關注。

其中，在關于外出創業農民現象的研究中，最有影響的是項飚、王春光等人關于“浙江村”、“河南村”、“溫州城”的研究，他們關注的是“同源同業聚集型”的創業型流動農民群體，特別是其流動背景、創業機制、創業特點及影響因素等方面。也有個別學者對“同源同業發散型”的創業型流動農民做過一些研究，如：盧福營、江玲雅、劉艷等。然而，在進城創業農民中還存在著其他的特殊類別——“異源同業聚集型”和“異源異業發散型”進城創業農民，對此，學界尚未引起關注。本文從理論上對農民的創業型流動的四種類別進行分類，試著對不同類型的農民的創業型流動進行初步的描述，進而從流動基礎、流動軌跡、流動形式和流動結果等方面進行類型學比較分析。

一、創業型流動：一個特殊的農民流動形式

近年來，黨和國家根據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新常態，提出了“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兩創戰略”。 李克強總在2014年9月的夏季達沃斯論壇開幕式上提到“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并強調要借改革創新的“東風”，推動中國經濟科學發展，在960萬平方公里土地上掀起“大眾創業”、“草根創業”的新浪潮，形成“萬眾創新”、“人人創新”的新態勢。在創新創業的新形勢下，我國的農民流動日益呈現出多樣性、差異性，根據劃分標準的不同，可以將對農民的流動進行分類。盧福營根據流動方式的差異，將農民流動劃分為務工型流動和經營型流動;根據流動動機和目的的差異，將農民流動劃分為謀生型流動與創業型流動。創業型和經營型流動與務工型和謀生型流動雖然存在諸多共同之處，但在流動目的、流動內容、流動性質、流動路徑等方面存在諸多差異。

第一、從流動目的來看。大多數務工型農民的流動的目的和動機是為了增加收入，尋求生存條件的改善。對于務工型的農民來說，他們遠離親人和故鄉來到城市，通過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積累財富，達到提升和改善自身及家庭的生產和生活水平目標。而創業型流動農民進入城市進行創業和經營則是為了追求更多的利潤、獲得更進一步的發展。他們中的部分人有的是個體經商戶，有的是私營企業主，有的是公司老板，有的已經過著小康甚至富裕的生活，他們之所以創業流動不是因為生存上的困難，而是為了開拓更廣闊的創業和經營空間，尋求更大創業市場和發展機會，最終獲取經營利潤的最大化。

第二、從流動內容來看。務工型流動農民流動城市后，因其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的局限性，只能依靠出賣自身的勞動力，獲得積累財富的工作和機會。而創業型流動的農民不僅只擁有單一的勞動力要素，如王漢生等人筆下的“浙江村”村民的創業流動是攜帶著資金、技術、勞動力等資源的綜合性流動。也就是說，農民的創業型流動不是單一的勞動力流動，也不是人口簡單的空間位移，而是整合資金、技術、設備、信息和經驗的等多重生產要素的綜合性流動。在流動內容上，創業型流動農民比務工型流動農民擁有更加豐富的生產要素，這為他們的創業流動提供了更多的創業機會和發展空間。

第三、從流動路徑來看。務工型和謀生型的農民的流動路徑具有一定的被動性，即哪里有就業機會和務工市場，哪里能依靠出賣勞動力積累財富，他們便會不假思索地流動到哪里。從一定意義上說，從農村到城市、從落后地區到發達地區的流動軌跡，更多地體現了務工型農民流動的事實。而農民的創業型流動則不受勞動力市場需求的影響，他們創業流動軌跡更多地是為了追尋更廣闊的創業市場和發展機會。因此，就有了浙江溫州人為開辟北京服裝市場不斷聚集的“浙江村”村民，來自浙江溫嶺到全國乃至全世界“追著太陽種西瓜”的西瓜農，流動各地從事數碼快印業的湖南新化快印農等等一批以市場為流動軌跡的創業型流動農民。

毋庸置疑，農民的創業型流動是一種特殊的農民流動形式，這種流動方式已經我國經濟和社會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今后勢必也會對新型城鎮化的建設產生更加不可估量的作用和影響。鑒于此，學界值得對這種特殊的農民流動方式做進一步的思考與探究。

二、農民創業型流動的主要類型

隨著經濟和社會的進一步發展，農民的創業型流動的方式日益分化，呈現出不同的類別。按照流出地的來源和流入地的方向，可將農民的創業型流動劃分為四種類別，分別為“同源同業集聚型”創業流動、“同源同業離散型”創業流動、“異源同業集聚”創業流動、“異源發散型”創業流動。

（一）、“浙江村”——“同源同業聚集型”創業流動

項飚認為“浙江村”是一個奇怪的社區，原因在于“浙江村”既非自然村落，更非行政編制，它是指進京經商的浙江人自發形成的聚居區?！罢憬濉钡牡妹?，是由于那里聚集了大量來自浙江省的農民之故，它們分布在北京市的朝陽、海淀、豐臺等區，其中最著名的一個位于豐臺區南苑鄉大紅門地區。 “浙江村”的工商戶主要從事服裝的生產和銷售，1995年全年銷售額為15億，在該地區有16個大型市場。經過改革開放30多年的發展，今日的“浙江村”已經變成了擁有CBC（服裝商務核心）、具有規模、品牌、價格等競爭實力的綜合性服裝集散地，日客流量達8萬人次，年交易額超過160億元。

“浙江村”村民的創業流動屬于典型的“同源同業集聚”創業流動。20世紀80年代，北京市服裝產業的巨大需求和供貨緊張的矛盾日益尖銳，這一重要信息被一批來自浙江具有敏銳觀察力、較大膽識和較高人格魅力的能人及時捕捉，他們在傳統人際網絡和北京市關于流動人口進京經商新政策的支持下創業聚居形成了“浙江村”。“同源”又“同業”使得“浙江村”擁有穩定的市場運行規則、運作機制和交易價格，其內部的勞動力、資金、設備等要素大致由“浙江村”村民家鄉的傳統的人際關系網絡劃定界限，此外，在“浙江村”內部工商戶的交易中，以血緣、地緣情誼為擔保的信用起著重要作用。這種情誼和擔保不僅減少了村民在創業和經營的成本，而且有利于“浙江村”創業規模的進一步擴大和完善。

（二）、湖南新化快印農、浙江溫嶺西瓜農——“同源同業離散型”創業流動

“同源同業離散型”創業流動是另一種重要的農民創業型流動方式，湖南新化快印農和浙江溫嶺西瓜農的創業流動是這種方式的典型代表。聞名遐邇的湖南新化快印業起始于20世紀60年代的打字機維修，現如今，從事數碼快印業的新華籍人員達20多萬人，他們分布于祖國的各個角落甚至邁出了國門，年產值100億元，已經形成產、供、銷為一體的辦公自動化服務及產品營銷產業群，已經成為一種區域性的經濟社會現象。新化快印農大部分來自湖南省新化縣，隨著該地快印產業的進一步發展，掌握數碼快印技術日益增多，而該地有快印業需求市場卻十分有限，一些頭腦靈活、擁有較強快印技術的能人開始了外出創業的個體性的離散流動。

圖1關于湖南新化快印農的數據（劉艷，2013）

“同源同業發散型”創業流動的農民雖然來自相同的家鄉或地區，但其創業流動軌跡是一種離散型流動。這種創業流動不是朝著同一個方向或地區，而是哪里有創業市場和經營機會，他們就流動到哪里。傳統的社會網絡對這種離散型創業流動起著重要的作用，早期出門成功創業流動的農民會將創業技術、創業經驗帶到“同源”家鄉或地區內的實現共享，甚至回到“同源”積累更多的創業資金和資源，從而壯大創業的規模和效益。在“同源同業發散型”創業流動中，農民的“同源”為“同業”增加了創業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農民的“同業”為“同源”拓展了更廣闊的空間和可能。

（三）、義烏小商品城、蘇州虎丘婚紗城——“異源同業聚集型”創業流動

義烏小商品市場，從20世紀60年代“雞毛換糖”零星交易，到今日享譽世界的小商品批發市場，與“異源”創業農民的流動聚集有著密切的聯系。義烏日益巨大的小商品生產和銷售市場，自然吸引了一批來自全國各地的有創業精神、創新膽識、經營經驗的農民來此創業和經營?！爱愒赐瑯I聚集”的義烏小商品市場經商農的創業活動是建立在“家庭本位合作制”基礎上的，他們基本不會也不可能采用現代會計制度，“他們往往到終才仔細清算到底賺了多少錢，清算的辦法極簡單，刨掉一年內的全部開銷，在年初本錢上多來的錢，便是一年的收入?！币浴凹彝ケ疚缓献髦啤睘榛A的“異源型”個體創業農民，被義烏小商品市場的廣闊的市場深深吸引，流動到此進行創業和經營。

蘇州虎丘婚紗城臨近虎丘風景區，從聚集伊始的傳統的婚紗市場，經過30余年的積淀與發展，目前共有經營戶1200余家，年銷售額15億，占據全國70%的份額不僅服務主要輻射整個長三角，還帶動眾多的產業的發展，是我國婚紗產業發展的重要標桿，與廣州、北京的婚紗市場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態勢。本研究對蘇州虎丘婚紗城開展了實地調研和分析，據表1數據，虎丘婚紗城的經營戶，大部分是來自全國各地“異源聚集型”創業農民，他們具有從事婚紗行業的相關技術、資金、資源和經驗，流動到了虎丘，開始了有關婚紗的創業與經營。與浙江義烏經商農相似的是，來虎丘婚紗城創業流動的絕大部分農民也是一種以家庭本位為特征的夫妻合作式創業流動。家庭本位的倫理中成員不計勞動報酬的付出不僅激發了虎丘婚紗城中個體和私營經營戶的創業動力，而且大大降低了農民的創業和經營成本，提高了其市場競爭力。

農民源自不同的家鄉或地區，是“異源同業聚集型”農民創業流動的最大特點之一。隨著城鎮化的腳步不斷推進，全國各地具有較強創業膽識和創業能力的農民，攜帶著資金、技術、資源、經驗等綜合性生產要素資源進入城市并在某一區域聚集，從事著相同或相近的產業，形成影響甚至改變著城市產業格局和社會結構的獨特的發展區域。義烏小商品市場、蘇州虎丘婚紗城、全國各地高校美食城等都是當今社會中“異源同業”農民創業流動聚集形成的典型區域。

（四）、在外自主租用場所、承包企業等個體、私營經營者——“異源異業離散型”創業流動

在進城創業農民的流動中，還有一種更為常見的“異源多業離散型”創業流動方式。一些在外租用場所、承包企業的個體或私營企業者，就是這種創業流動方式的典型代表，如城市居民區或學校附近創業流動農民工經營的小吃攤、修鞋鋪、水果店、服裝店、理發店等，他們來自不同的家鄉和地區，他們從事著不同的行業，他們不分白晝工作，只為賺取更多的利潤。這些零星分散的創業型流動農民是城市生產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細胞，也許他們的創業和經營規模小，也許他們不能改變城市中產業結構，也許他們將來還會到別地流動創業，有一點毋庸置疑的是，這種“異源多業離散型”農民創業流動已經成為滿足當今許多城市和地區某些發展需求的重要渠道。

三、四種不同類型創業型農民流動的異同比較

不可否認，農民不同類別的創業型流動在流動目的、流動動力有一些共同點，但隨著經濟和社會的進一步發展，上文中提出的四種類型的農民創業型流動的差異性也日漸明晰。本文嘗試著從流動基礎、流動軌跡、流動形式和流動結果等方面對四種類別農民的創業型流動進行比較分析，顯示出它們各自的特點與差異性，為創業型流動農民的研究提供更進一步思考與借鑒。

（一）.流動基礎

傳統的鄉土社會資源在“浙江村”和湖南新化快印農的創業流動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和影響。對于“浙江村”來說，關系網絡不僅構成共同流動的基礎，而且充當接續式流動的路徑網絡。此外，有調查發現，湖南新化縣快印農外出經營所需的資源主要來源于鄉土社會網絡。傳統的社會網絡之所以對“浙江村”和湖南新化縣快印農的創業流動產生巨大的影響，其重要原因之一是這兩種類別的進城創業農民來均來自“同源”的家鄉或地區。傳統人際關系中的家庭本位觀以自家里的人為核心層、親戚朋友為第二層（中層）、鄉親熟人為第三層（低層）、生人為邊緣地帶（底層）。“同源”的創業流動農民對自己人、自家人以及家鄉人有著強烈的認同感和歸屬感，進而使得他們在創業流動的過程中容易協同合作、互幫互助，這是“同源”外出農民創業流動重要前提和基礎。

對于“異源”流動創業的農民來說，流動農民來自不同的家鄉和地區，以血緣、地緣為基礎的傳統的社會網絡發揮的效用并不明顯，那么他們是怎樣在陌生的城市創業、立足和經營的呢？科爾曼曾指出，在現代社會中，家庭和社區所提供的“原始性社會資本”有逐漸衰減的趨勢，因此需要通過人工創建的社會組織等其他方式來替代之。我們可以借用這種分類方法，將農村流動人口所擁有的社會資本劃分為他們進入城市之前在“鄉土社會”中所形成的“原始社會資本”和進入城市社區之后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建立起來的“新型社會資本”?？梢?，“異源”創業農民在進入城市后積累的新型社會資本的成了他們創業和經營重要的武器，不管是“異源同業聚集型”還是“異源多業離散型”的農民創業流動，擁有較多新型社會資本的農民比其他創業農民更容易在城市創業和立足。

（二）.流動軌跡

“同源同業聚集型”和“異源同業聚集型”農民創業流動都是以某種市場需求為導向，具體表現為聚集到某一城市或地區的特定區域進行創業和經營?！熬奂汀眲摌I型流動農民一般具有敏銳的市場警覺性和觀察力，能對具有巨大潛力的產品或服務市場或已經初具某種產業的雛形的地區審時度勢，在恰當時機整合自身的資金、技術、資源和相關經驗在該市場進行創業和經營。這種以市場為導向“聚集型”創業流動不僅給農民帶來豐厚的利潤，而且他們的聚集會影響甚至改變該區域或城市的產業格局和社會結構。

“離散型”農民的創業流動是由某種產品或服務的需求、農民的外出經營能力和經營利潤決定的。之所以會向四面八方離散創業，是建立在哪里有合適的創業市場，就流動到哪里的創業觀念基礎之上的。這種創業流動離散的軌跡不僅延伸到城市，也可能擴散到農村;不僅面向發達地區，也可能是經濟落后的地方。

（三）.流動形式

以“浙江村”為代表的“同源同業聚集型”農民創業流動的形式較為豐富，既有個體性流動，也有群體性流動。在群體性流動中，又分以獨立核算為特征的廠商或工商戶組織和依靠分工協作的若干廠商或工商戶的合作群體。蘇州虎丘婚紗城、湖南新化快印以及在外自主租用場所的個體、私營經營者的流動創業大多采取個體經營方式，而且主要表現為夫妻經營或家庭經營。

我們發現，傳統的社會網絡在“同源同業聚集型”農民創業流動中仍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因此以“浙江村”為代表的創業農民相互之間容易產生信任感和歸屬感，從而出現群體性的創業流動。湖南新化快印農遵循的是個體性離散型創業流動軌跡，其流動形式主要依托舉家流遷的個體經營?；⑶鸹榧喅莿摌I流動農民和在外自主租用場所的個體、私營經營者均來自“異源”的家鄉或地區，缺乏傳統的社會關系網絡的支撐，很難形成像“浙江村”那樣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因此其流動方式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個體性流動居多。

（四）.流動結果

不同類別的農民創業流動產生的流動結果不同。農民的“聚集型”創業流動在城市形成特殊的經濟和社會區域，隨著其聚集規模的不斷壯大，勢必影響甚至改變著城市的產業結構和社會結構?！半x散型”農民創業流動雖然不能改變整個城市的發展格局，但卻及時填補了城市的某種需求，促使城市生產和生活的進一步提升。

四種不同類型的農民創業流動的給城市和地區的發展帶來的結果和影響不盡相同，但他們的日益高漲的創業流動行為卻實實在在地為新型城鎮化建設不斷地添磚加瓦，在黨和政府“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新部署下，農民的創業型流動不得不引起我們對進城創業農民給予更多的重視和關照。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農民的進城創業流動及分類是一個極其復雜經濟社會現象，本文進僅對農民的進城創業流動做了的初步分類，現實社會可能還存在其他類別的進城創業流動方式，值得學界開展更加深入和廣泛的探索和研究。

參考文獻：

[1]項飚.跨越邊界的社區——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M].北京：三聯書店.2000：5.

[2]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7，[M].2017（11）.

[3]李培林.流動民工的社會網絡和社會地位[J].社會學研究，199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