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長清 孟奕彤 王唯一
[摘 要]“童年正在消逝”是著名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茲曼在其著作《童年的消逝》中提出的核心論斷。波茲曼運用媒體生態學的方法闡釋“童年”是如何“發明”(產生),又是如何“消逝”的。“童年的消逝”是一種辯證的逆轉運動,現代化過程中信息科技的持續影響下,“兒童/成人”二元對立的符號模式開始受到腐蝕和消解。“童年”會逐漸“消逝”的斷言,不僅引發現代人們對信息時代兒童與童年的關注與反思,對當今兒童教育也是一種警示。
[關鍵詞]兒童;童年;電子媒介;反思
[中圖分類號] G61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5-5843(2018)02-0131-05
[DOI]10.13980/j.cnki.xdjykx.2018.02.024
隨著以數字技術為標志的新的信息時代的到來,電子媒介深刻影響著社會的方方面面,也再次引發我們對兒童及“童年”的反思。在1982年出版的《童年的消逝》中,尼爾·波茲曼教授曾斷言,一切信息在電視時代都能夠在兒童與成人之間共享,兒童幾乎被迫提早進入成人世界所具有的戰爭與暴力、性愛與偽善、虐待與殺戮……,“童年”逐漸走向消逝。盡管在現代信息時代“童年”并沒有如尼爾·波茲曼教授所言走向消逝,但它有所改變,現代社會由“Kid”(孩童)和“Adult”(成人)組合而來的“Kidult”(稚成人)這一個詞的衍生就是一個有力證明。
在現代社會,隨著手機等電子產品的普及,成人“低頭族”的數量越來越多,幼兒家長更愿意將陪同孩子一起學習、一起玩耍的時間和任務交付給諸如手機、平板電腦之類的電子媒介,但這種“偷懶”的“外包”行為,不僅推卸了成人的教育責任,還削弱了自己對孩子的“監護權”。然而,更為嚴重的是,孩子過早地使用電子產品,可能引起“屏幕依賴癥”,導致對電子產品的依賴與上癮,且持續終身。電子產品在“催熟”兒童的同時,也在慢慢侵蝕著童年的概念。為此,尼爾·波茲曼教授有關“童年消逝”的斷言給我們重要警示,捍衛和守護童年應成為社會和教育的責任。
一、“童年”是被發明出來的現代概念
“童年”的概念來自于成人的文化分界,而這種區別并不是先天存在并被“發現”的,而是在歷史中“發明”出來的。尼爾·波茲曼教授通過對西方歷史的追溯發現,“童年”的概念在古希臘與古羅馬時代,乃至中世紀并沒有專指概念,在那個“沒有兒童的時代”,沒有一尊塑像是兒童的[1]。在中世紀的西方,學習的方式是口口相傳,閱讀僅僅是特權階級的事情。當兒童在7歲時已經能夠駕馭語言,他們會說而且明白成人所能說的和理解的一切的時候,中世紀的“童年”就意味著結束了。“沒有識字文化,沒有教育的觀念,沒有羞恥的觀念,這些都是中世紀童年不存在的原因所在。”[2]而到了16世紀,成人與兒童才有所明確區隔。隨著16世紀形成印刷和社會識字文化,有無閱讀能力成為定義成人和兒童的標準,成人是有閱讀能力的人,兒童即為沒有閱讀能力的人[3]。
“在16世紀和17世紀,童年的定義是通過進學校上學實現的。”[4]兒童是以學習閱讀開始的,童年成為對某一階段象征性成就的描述。隨著歐洲思想啟蒙運動的興起和發展,童年的概念和思想在洛克、盧梭等思想偉人的推動下開始了更為廣泛的傳播。尤其是在西方教育思想史中,被譽為“發現兒童”的思想家盧梭關于兒童觀與教育觀的著作——《愛彌兒》的出版,對兒童給予了極大關注。“兒童和成人變得越來越有區別,每個階層都盡情發展各自的符號世界,最終人們開始接受兒童不會、也不能共享成人的語言、學識、趣味、愛好和社交生活”[5],“兒童”不僅被發現,其形象也開始變得具體。
19世紀中葉,“兒童”的特殊本質與“童年”概念便成為社會事實和準則,成為現代社會一種不證自明的“常識”。有關兒童的生理學、心理學、教育學等也愈來愈多關注兒童的特殊性,被譽為“幼兒園之父”的福祿貝爾還創辦了專門針對兒童的社會教育機構——幼兒園。在1850—1950年這一階段,童年的發展達到了最高峰。兒童走出了工廠,進入學校,有了自己的服裝、家具、文學與游戲,不僅生活在自己的社交世界,并在數以百計的法典、習俗中被肯定其特殊本質與受保護的地位。然而,就在同一時期,收音機、電報以及后來的電視,開始不易覺察地瓦解童年概念產生的符號環境,所以,尼爾·波茲曼教授斷言,從此,童年開始走向“消逝”。
二、電子媒體模糊了兒童與成人的界限
沒有秘密,就沒有童年。尼爾·波茲曼教授認為,電子媒體不可能保留任何秘密,電子媒體及其所引發的社會變動,侵蝕了“童年”與“成年”的分界線,使得“兒童”與“成人”在信息獲得渠道、日常感官經驗等方法日趨同質化,“兒童”的社會存在與“童年”的文化意義遭到巨大沖擊與瓦解,使“童年”消逝,或至少使童年正在走向消逝。
尼爾·波茲曼認為,童年的消逝肇端于電報發明所帶來的技術支持。電報的發明使得原本屬于學校和家庭的信息控制權被爭奪,改變了原來成人與兒童享用信息的先后順序以及體驗信息的環境、享用信息的數量、種類、質量,“最重要的是,電報開始使信息變得無法控制”[6]。然而,電報對童年概念的影響并不大,只能說是后來將要發生的一切的預兆而已。與此同時,“圖像革命”也在展開,以漫畫、圖畫、廣告和招貼等圖像形式構成的符號世界也在興起,抽象的文字語言世界成為“一覽無余的媒介”。20世紀50年代,正是電子和圖像的“相互勾結”,“代表了一個互不協調、卻對語言和識字有著很強的攻擊力[7]”的媒介——電視產生了。區別童年和成年之間的界限的歷史根基開始受到嚴重的侵蝕。
以視覺圖像為主導符號的電視徹底動搖了“兒童/成人”的知識與信息的區隔與信息的使用權,瓦解了信息等級制度的基礎,“成人的秘密”在“兒童”面前變得觸手可及,使童年走向消逝。與此同時,在波茲曼教授看來,電視導致成人“兒童化”和兒童“成人化”,人的個性消失,人人都變成了一個“大眾人”(Mass Man)[8]。尼爾·波茲曼教授指出,電子媒介逐漸占據文化的中心地位,而原來的定義“成人”與“兒童”的識字能力被推至邊緣,進而模糊了兒童與成人之間的鴻溝。于是,電視時代出現了嬰兒期、老年期以及“成人化的兒童”[9]。成人化的兒童可以定義為“一個在知識和情感能力上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的成年人,尤其在特征上跟兒童沒有顯著的區別”[10]。在這一時期,“成人化”的兒童和“兒童化”的成人現象不可避免地合二為一了。這樣,“童年”作為一個社會結構與一個概念便難以為繼,失去存在的意義。
三、“童年”是一個動態的歷史概念
尼爾·波茲曼教授在《童年的消逝》的最后一章中提出了六個非常值得思考的問題。其中第一個問題就是:童年是被發現的,還是被發明的?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尼爾·波茲曼教授認為,童年是社會的產物,而不是生物的存在。隨著文藝復興運動興起,人的價值、人的尊嚴才受到肯定,童年的概念才成為最具人性的“發明”,由此才產生了兒童和童年的概念。但是,“如果童年只是文化的產物——我傾向于相信的這種觀點,那么,它需要等待我們的傳播環境發生驚人的重組才會堅定不移地重新出現。而這也許永遠不會發生了”[11]。在尼爾·波茲曼教授看來,兒童是環境與文化的產物。于是,當文化環境改變時,童年就會像一切社會產物一樣,它的持久存在就不是必然的了。
然而,縱觀人類發展的歷史,我們會發現不同的時代以及不同時代的人們對于兒童都有不同的觀點和看法,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兒童觀”。實際上,“童年”這一概念并不是一個科學意義上的概念,而是一個一直處于價值觀層面進行討論的概念,基本是一種關于如何看待“兒童”這個個體發展階段的觀點和看法[12]。現代生理學、心理學等諸多學科的發展和進步都充分證明,兒童期是人類個體生命周期的起始階段,兒童的身心發展具有與成人不同的特點和規律,而且這些特點和規律是客觀存在的,那么,擁有這些特點和規律的兒童固然是客觀存在的,所以童年是客觀存在的,它不依賴于是否被人發現這一條件而存在。當然,不同社會、不同時代的人們由于受到社會制度、思想、文化、科學的發展水平和人類自我意識水平的限制,他們對于兒童的觀點和看法是不同的,他們對于童年的概念和思想的理解和解釋也是千差萬別的。
尼爾·波茲曼教授將媒介作為童年產生和消亡的依據和標準,難免會有夸大媒介作用的嫌疑。印刷術作為一項技術發明,它只是當時科學、文化、思想等社會因素的綜合體現而已。在印刷術發明和應用的背后,社會的發展、思想的啟蒙、科技的進步以及在此基礎上人類自我意識的提高才是“童年”誕生的決定性因素。尼爾·波茲曼教授“童年正在消逝”的斷言也會給人們留下一個疑問:究竟是印刷時代的童年在消逝,還是童年在電子時代消逝?如果印刷術的發明創造了童年的概念,童年專屬于印刷術時代,那么,童年的概念是靜止不動的,它只會停留在“那時那地”,下一個時代的到來或是倒退到上一個時代都勢必會瓦解和摧毀只屬于那個時代的童年概念。如果不是如此,童年會在電子時代消逝嗎?不得不承認,“童年”并不是一個靜態的概念,而是一個動態的歷史概念,它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轉變,會隨著文明的進化而不斷升級。印刷時代有印刷時代的童年概念,電子時代有電子時代獨有的童年觀念。因此,成人與兒童各自所獨有的生命特征與生活方式才是兩者劃分界限的參考坐標。
四、“兒童”是具有多重意涵的社會存在
尼爾·波茲曼教授要捍衛的印刷術時代的童年,已經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社會的發展走向沒落,我們的努力無濟于事,也無必要。而兒童所擁有的與成人相異的獨特生命特征與生活方式,才是我們應努力守護與捍衛現代童年的所在。
兒童是“人”,是一種感性的存在。兒童與成人一樣都具有獨立價值與獨立人格,兒童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并非是成人的縮小版,不是“小大人”。童年期的存在對于人的終身發展也具有獨特的意義,童年并不僅僅是為成年生活做準備,或是未來生活的預備。作為自為存在的生命體,每一個兒童都擁有自我生長、自我規定與自我創造的能量與能力,在生長發育與發展的過程中也有多種可能。盧梭在他的教育學名著《愛彌兒》中明確地表態:“在萬物的秩序中,人類有它的地位,在人生的秩序中,童年有它的地位:應當把成人看作成人,把孩子看作孩子”“大自然希望兒童在成人以前就要像兒童的樣子。”[13]他明確肯定了兒童自身所具有的價值,成人不應以成人為中心理解兒童及童年的價值與意義,更不應以“成人本位”的視角對兒童的生活與未來進行審視或設計。
兒童既是自然的存在,也是文化的存在。兒童作為自然的存在,其生理基礎和屬性是“屬人”的,從胚胎到成熟,從嬰兒到成人,童年這一階段意味著個體發育的未完成狀態,他們的活動器官在構造和技能上具有非專門化的特點和性質,他們處在不完善、未完成、非確定的狀態,具有適應環境的潛在可能性與非限定的可塑性。而且,兒童擁有屬于自己的文化世界,“它是由兒童的認識世界、兒童的道德世界、兒童的審美世界和兒童的交往世界等構成的縱橫交錯的立體世界”[14]。他們喜歡探究,對周遭世界充滿好奇與疑問,喜歡游戲,以其為一日生活的基本活動,兒童文化有著兒童自己的邏輯與規則、一套兒童獨有的語碼,整體感知與反應、詩性的邏輯、游戲精神等共同構成了兒童文化的基本特征[15]。
兒童是權利的主體。現代社會的兒童觀強調每個兒童都是積極主動的、有能力的權利主體。人權普遍性的前提是普遍和平等的人的價值與尊嚴,其根源深深植根于人類的本性和人的存在方式,“人是目的”的基本命題就是要求把人看成價值的主體而非客體,同時需要用權利來肯定及保障人的價值與尊嚴[16]。對權利的強調與尊重逐漸成為當今時代世界各國奉行的社會價值準則,權利意識也受到所有社會的倡導。受此種趨勢影響,無論是在國際與國家法律制度、社會道德意義或個體發展觀上講,兒童權利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普遍重視。聯合國大會通過的《世界人權宣言》《兒童權利宣言》《兒童權利公約》等多項國際性條約的簽署,集中反映了國際社會對兒童權利的重視,我國在《憲法》《刑法》《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等法律條文中也有對兒童基本權利的明確規定,兒童在意識形態上的變化在法律上也得到印證。
五、現代社會的“童年”需要守護與捍衛
盡管尼爾·波茲曼教授“童年正在消逝”的論斷有些危言聳聽,但是她的斷言和論證說明電子信息媒介所具有的負面作用對童年的威脅和影響。因此,我們有必要警惕和預防電子信息媒介對兒童生活狀況的消極影響,提醒我們要注意教育所應承擔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