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旗
內容摘要:長期以來學術界對于個人是否具有國際法主體地位問題眾說紛紜。“否定說”未能適當地界定國際法主體的構成要件,忽略了造法主體與權利義務主體之間的區別、權利義務的來源與權利義務狀態之間的區別,也忽略了權利的存在、權利的實現與權利救濟之間的區別,并且未能適當地解釋義務的存在與追究法律責任的程序之間的關系,等等。國際法沒有明確規定個人的國際法律人格,但個人在特定范圍內具有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可反證個人在此范圍內的國際人格。國內有學者擔心承認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會削弱國家主權,這種顧慮沒有充分的理論和實踐基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國際法日益關注個人,涉及對個人權利的保護和對個人國際罪行的懲治兩個方面,個人必將在更大范圍內成為國際法的主體。
關鍵詞:個人 國際法主體 國際法律人格 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
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是國際法學界長期爭論的一個問題,迄今尚未達成共識,頗有斬不斷理還亂之感,但因其屬于國際法學的基本問題而一直受到學界關注。歷史上曾有認為個人是國際法的唯一主體的觀點。這種學說無視國家具有擬制法律人格的現實,簡單地將共同體成員等同于共同體本身,因此已為學術界所拋棄。現今主要存在兩種觀點的對立:(1)“贊成說”在承認國家及其他實體的國際法主體資格的同時,認為個人在一定范圍內具有國際法主體資格,但對具體范圍的界定也存在分歧。(2)“否定說”認為個人不是國際法主體。〔1 〕
兩種觀點長期相持不下的重要原因有三:一是問題本身的復雜性,該問題不僅涉及對國際法主體構成要件的不同看法,而且還涉及法理上的一些根本性問題,如什么叫做創設了一項國際法上的權利和/或義務,權利的存在、權利的實現途徑與權利的救濟程序的區分及關系,義務的存在與法律責任追究程序之間的關系,造法主體與權利義務主體的區別,等等。二是這一爭論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我國有學者認為承認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會導致否定國家主權的后果。三是理論交鋒不充分。“否定說”對“贊成說”及其例證進行了全面批評,但“贊成說”卻沒有作出充分的具有針對性的回應。
也許是由于長期紛爭沒有結果,有些學者似乎厭倦了這種理論上的紛爭,而強調對于個人在國際法上實際地位的考察;〔2 〕也有學者認為,主客體的兩分法“沒有可信的現實基礎”,也“不具功能性目的”,應以國際法的“參加者”代替國際法的“主體”。〔3 〕但筆者認為,對此問題的討論仍然具有重要意義。首先,有關法律關系主體的討論,其價值在于人們可以借此獲得對特定法律部門中權利的享有者和/或義務承擔者的一種類型化、系統化的認識。這種認識對于任何部門法學無疑都是重要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國際法日益關注個人,個人的國際法律地位成為無法回避的問題。其次,國際法主體的討論的確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國際法的實踐。例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戰行將結束,同盟國考慮懲罰戰犯時,就遇到了個人能否承擔國際責任的問題。〔4 〕只是這種實踐價值現今已不再突出。而在中國,對于個人國際法主體的討論具有特別的意義,有一種觀點認為承認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會導致削弱或否定國家主權的后果。〔5 〕
重新審視學術界在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問題上的爭論,找出存在分歧之癥結,探討國際法主體的適當標準,對各種具有代表性之觀點及其論據給予適當回應,將有助于人們在此問題上達成更多共識。筆者大體上支持“贊成說”,將對“否定說”的各種論據作出回應,以彌補“贊成說”在回應“否定說”的論據方面所存在的明顯不足。筆者尊重前輩國際法學家在這個問題上的貢獻,但對于疑惑之處,亦將直筆表達,以就教于方家。
一、重新審視國際法主體的內涵及構成要件
要判定個人是否具有國際法主體地位,必先探討國際法主體本身的含義及其構成要件。
(一)國際法主體的本質內涵是具有國際法律人格
國際法主體又被稱為國際人格者,〔6 〕即具有國際法律人格(有時被簡稱為“國際人格”)的實體。法律人格是指“作為一個法律上的人的法律資格,即維持和行使法律權利,服從法律義務和責任的能力的集合”。〔7 〕這實質上相當于權利能力,即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的資格。〔8 〕相應地,國際人格指“在國際法上被承認享有權利承擔義務之實體的資格”。〔9 〕具有國際人格可以說是國際法主體這一概念的本質之所在。民法理論也認為,“權利主體、權利能力或人格三者的含義相同”。〔10 〕
從理論上來講,國際人格是特定實體在國際法上具有享受權利與承擔義務的前提,享有國際人格并不一定意味著已經實際享有權利和/或承擔義務,但實踐中這種差別極少能夠體現出來,即便能夠體現出來也是極為短暫的。具有國際人格的實體總是實際享有了某些權利和/或承擔了某些義務。正因如此,也可以簡單地說國際法主體就是國際法上權利的享有者和義務的承擔者。〔11 〕《牛津法律大辭典》將國際法主體定義為“國際法賦之以權利并加之以義務的實體”。〔12 〕蘇聯學者將國際法主體定義為“擁有國際權利和義務并在國際法的范圍和基礎上予以實施的國際關系的參加者”。〔13 〕這兩種表述都體現了同樣的意思。
(二)重新審視國際法主體的構成要件
學術界對于國際法主體的內涵并無明顯分歧,但在國際法主體的構成要件上卻存在不同看法,國內主流觀點在“享有權利承擔義務的資格或能力”的基礎上又附加了其他條件,諸如“獨立參加國際關系” 〔14 〕、“獨立的國際求償權”,〔15 〕等等。但筆者認為,后兩者并非國際法主體的構成要件。
1.“獨立參加國際關系的能力”非國際法主體的構成要件
前述學者將“獨立參與國際關系的能力”列為國際法主體的必要條件,但并未闡述具體理由。據筆者之臆測,他們可能認為,特定主體只有具有了獨立參與國際關系的能力,才能夠參與造法,為其自身創造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也只有這樣的實體才能夠稱為國際法主體。但是,無論從法理上還是從法律實踐上講,權利義務主體都不必是造法主體。相應地,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也不必由權利享有者和義務承擔者自行創設。因此,有獨立參加國際關系能力的實體(典型如國家和政府間國際組織)固然可為自己創設權利和義務,但不具備這種能力的實體也可能享有國際法上的權利和/或承擔國際法上的義務,從而成為國際法的主體。endprint
還有學者通過列舉方式認為“國際法主體資格的標志是:有能力保持外交關系、締結國際條約并可通過起訴在國際爭端解決機構以及國際法院主張權利”。〔16 〕這完全是試圖以國家(最多再包括政府間國際組織)參與國際關系的方式為范本來定義所有國際法主體的特征,而忽視了其他種類國際法主體在行為能力方面可能具有的特殊性。事實上,就國家之外的任何實體(包括政府間國際組織)而言,其是否具有參與獨立國際關系的能力,在多大范圍內具有這種能力,完全取決于相關國家的意愿。即便在國內法體系中,不同主體權利義務的性質和范圍也往往是不同的。
2.“獨立進行國際求償的能力”亦非國際法主體之構成要件
在一個完善的法律機制之下,權利通常會有相應的程序保障,這種保障包括權利實現的方式以及權利被侵害時的救濟程序,后者亦即獨立進行求償的能力。但是權利存在本身與權利的實現方式以及救濟程序畢竟是三個層面的問題。若僅規定了國際法上的權利及其實現方式(甚或只規定了權利本身),而未規定權利主體以自己的名義提起國際求償的能力,那只能說明法律實施機制不完善,而并不能由此否認權利本身的存在,相應地,也不能由此否認相應實體國際法律人格的存在。就此,已有學者指出,在判斷國際法主體問題上,“比起有無國際程序來,更重要的是要看與這一程序相關的‘權利(及賦予這一權利的規則)自身的特征”。〔17 〕勞特派特教授也曾指出:“個人在有限的領域享有國際法律人格,并不總是有明示或默示的相應訴訟能力。” 〔18 〕
另外,我們還可以以憲法權利作為類比。各國憲法都規定了個人可享有的基本權利。在有些國家(如美國)個人在國內法庭上可以援引憲法規定的權利,而在有些國家(像中國),個人在國內法庭上不能直接援引憲法的規定,但學者們并未因這種不能援引而否認個人享有憲法上的權利。
法諺云:無救濟,無權利。這只是強調救濟對于權利實現的重要性,但救濟程序是否存在,是否完備,是國際性救濟程序還是國內性救濟程序,并不當然否定權利本身的存在。更何況,求償能力只是就權利主體而言的,并不適用于義務主體。因此,獨立進行國際求償的能力不應該作為國際法主體的構成要件。
綜上所述,國際法主體這一范疇的核心精神在于特定實體在國際法上是否算作一個“人”,即是否具有國際法律人格,亦即是否具有在國際法上享有權利、承擔義務的資格。只要具有這種資格,就構成國際法主體。這是實質性的判斷標準。
二、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之識別
(一)識別路徑:以權利義務的存在倒推國際人格的存在
國際法的發展曾受到民法原理的深刻影響,但在法律人格(權利能力)的規定方式上,國際法與國內民法有明顯不同。民法往往會對個人或特定實體的權利能力作出專門規定。如我國《民法通則》第9條規定了公民在其生命存續期間均具有民事權利能力,〔19 〕第36條規定了法人的權利能力。〔20 〕《德國民法典》第一章第一節和第二節分別包含了對自然人和法人權利能力的規定。這也直接體現了法律關系主體的法律性(即法律關系主體是由法律規范所規定的)。民法上關于權利能力的規定成為特定主體享有民事權利和/或承擔民事義務的前提。
按道理,國際法對于國際法主體也應作出此類規定,以便確認什么樣的實體具有享有國際法上的權利和/或承擔國際法上的義務的資格。但是,國際法在其制定者和內容等方面都呈現出明顯的分散性,很難通過條約或習慣對于國際法律人格作出類型化的一般規定。除國家的國際人格在國際公約中得到充分承認外,實踐中也確實不存在這種一般性規定,即便是政府間國際組織得到廣泛承認,但也不意味著所有政府間國際組織當然具有國際人格,像英聯邦和法蘭西共同體這樣的政府間國際組織就沒有國際人格。政府間國際組織的國際人格可能在各該組織的章程中得到明確承認,〔21 〕或得到其他方式的承認。〔22 〕當然,國際法未對國際法主體作出類型化的一般規定,并不意味著國家之外的其他實體(包括個人)就不能成為國際法主體,因為各國可能在其國際法實踐中以其“實際行為”肯定其他實體的國際人格。這一點在個人的國際人格問題上更為突出。
在某類實體的國際人格不存在明確規定的情況下,國際法學者通常從國際法實踐出發,通過分析此類實體實際享有了國際法上的權利和/或承擔了國際法上的義務,來倒推特定實體是否具有國際人格或者說具有國際法主體地位。這種分析方法在法理上是講得通的。當國家通過某種方式(條約或習慣)賦予了特定實體以國際法上的權利和/或義務時,這些國家必然同時默示地肯定了該特定實體具有國際法上的人格。
就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的判斷而言,在國際法未對個人國際人格作出規定的情況下,要說明個人在某些情形下也具有國際人格,如何確認個人是否享有了國際法上的權利和/或承擔了國際法上的義務就成為關鍵問題。
(二)個人“在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之判斷
判斷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存在的標準。盡管學者們對于“權利”、“義務”下了各種各樣的定義,但毫無疑問,權利的本質內涵是以法律直接承認和保障特定實體的某種利益,包括實體和程序方面的利益。義務的本質內涵是指法律直接賦予特定實體某種負擔,或者約束特定實體從事某種行為。這里的實體包括個人或由個人組成的組織。必須強調的是,對權利義務的設定必須是直接的,即直接通過設定特定實體為一定行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資格或能力而保障其利益,才能構成針對該實體的一項權利;直接規定特定實體承受某種負擔或其行為受到某種約束和限制,才能構成針對該實體的一項義務。例如,民法規范確認自然人對于自己的財產具有所有權,這屬于直接為特定實體(包括個人)設定了權利。刑法規定了對盜竊罪的懲治,雖具有保護個人財產權的實際效果,但其屬于直接為個人或其他實體創設義務,而非直接為個人創設財產權。同理,國際法上關于懲治海盜的規則雖最終有利于保護作為行為相對人的個人的人身和財產權利,但其并未為個人創設人身權和財產權;它只是為作為行為人的個人規定了不做海盜的義務并為國家規定了懲治海盜的義務。endprint
特定的權利義務屬于國際法上的權利義務還是國內法上的權利義務,取決于創設或確認該權利義務的法律淵源。若權利義務是由國際法加以規定的,相關實體即享有了國際法上的權利或承擔了國際法上的義務。李浩培先生也強調:“國際法的主體,是其行動直接由國際法加以規定因而其權利義務直接從國際法那里發生的那些實體。” 〔23 〕若是通過國內法的方式創設或確認某種實體的某種權利義務,相關實體即享有了國內法上的權利或承擔了國內法上的義務。某些內容的權利和義務有可能先在國內法上存在,后被國際法確認,從而同時成為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反之,某些內容的權利和義務也可能先在國際法上作了規定,國家在執行國際法的過程中作了相應的國內法規定,從而同時成為國內法上的權利和義務。
確立判斷權利義務存在的這些基本標準極為關鍵,因為“否定說”的不少論述都程度不等地偏離了上述基本標準。以下將遵循這些標準來討論在各種具體事例中國際法為個人創設權利和/或義務的情形。此處的分析將特別針對那些經常成為人們爭論對象的事例,并且將對“否定說”的理由給予全面回應。對國際法主體特征的其他方面的認識也將結合以下學術分歧而予以闡明。
(三)個人在國際法上的權利:例證分析
1.人權條約賦予個人以國際法上的權利
“贊成說”在論及個人在國際法上的權利時,最常提及的事例是人權條約。對此,“否定說”一種具有代表性的說法是,國際人權公約只使締約各國相互承擔了尊重個人人權的義務,個人只是作為人權條約的受益者,而并非條約權利的享有者。〔24 〕
這里首先考察以下人權條約中的表述。例如,《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規定:“人人有固有的生命權。這個權利應受法律保護。不得任意剝奪任何人的生命。” 〔25 〕“人人有權享有人身自由和安全。任何人不得加以任意逮捕或拘禁。除非依照法律所確定的根據和程序,任何人不得被剝奪自由。” 〔26 〕公約的這些用語表明了締約國有意通過公約為締約國管轄下的個人創設權利和自由。〔27 〕這些表述屬于法律創設權利的標準方式,其與通常國內法特別是憲法對于人權的規定并無明顯和實質區別,也完全符合前述界定的“享有國際法上的權利”的標準。雖然人權的概念并非國際法所初創,并且人權在人權條約產生之前就已經在一些國家的國內法中得到保護,但這并不妨礙將人權同時規定為國際法的內容,從而使人權同時成為國際法上的權利。〔28 〕
條約的確為締約國規定了保障人權的義務,但這并不妨礙個人根據條約享有權利。“否定說”之所以認為人權公約并未為個人創設權利,個人只是受益者,可能是基于人權公約是通過國內法而對個人發揮作用的。但這一點并不能令人信服,因為締約國在條約之下的義務恰恰是與個人在條約下的權利相對應的,締約國履行條約義務是個人的條約權利實現的途徑。權利的實現途徑與權利的存在本身是兩個不同的問題,不能憑借實現途徑的國內法性質而否定個人國際法上權利的存在。當然,當締約國為履行條約義務而在國內法上規定保障人權的內容時,人權就具有了國際法上權利和國內法上權利的雙重屬性。
在締約國未能忠實履行義務而導致個人權利受到損害時,可以采用的救濟途徑(或者說救濟程序)可以不同。可以是國際性救濟程序,也可以是國內性救濟程序;可以是個人直接參與的救濟程序,也可以是個人并不直接參與的救濟程序;可以是訴訟程序,也可以是非訴訟程序。不同的救濟程序均不影響個人在條約上的權利的性質。而當個人可以直接或間接地參與救濟程序時,個人就不僅具有實體上的權利,而且享有了程序上的權利。
2.外交代表等個人享有的外交特權和豁免權是否屬于個人享有國際法上的權利
“贊成說”認為外交代表、國家元首、政府首腦、外交部部長等個人享有的外交特權和豁免構成了個人享有國際法權利的例證。但這一觀點遭到“否定說”的批評,其代表性的理由是,“有關外交代表和國家元首享有特權與豁免的規定實質上是將這些權利賦予國家,而非個人,有關個人由于具備代表其國家的某種身份,才得以享有這種權利”。〔29 〕
這里問題的關鍵在于,外交代表等個人享有的外交特權和豁免權,〔30 〕作為一項權利,其主體究竟是個人還是國家?由于外交特權和豁免權的具體內容眾多,筆者以其中最典型的管轄豁免為例來說明外交特權和豁免權的主體在于個人而非國家。
首先,外交代表等個人與國家的關系類似于民法上的代理人和被代理人的關系。代理人雖然代表被代理人行事,但這并不排除代理人自身的相對獨立性,即不能當然排除代理人在一定情況下以自己的名義享有權利。
其次,當人們說國家享有某種權利的時候,必然是針對國家的行為或財產而言的。而外交代表等個人的行為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代表國家履行職能的行為,如代表國家談判、簽署條約、受命搜集當地國的政治經濟情報,等等;二是外交代表等個人的私人行為,其與履行外交職能無關,如偷竊、交通違章或交通肇事、與他人發生斗毆故意傷人,等等。第一類行為毫無疑問屬于可歸因于國家的行為,在此情況下,外交代表等個人既可基于外交特權和豁免權而不受所在國管轄,也可基于國家豁免權而不受所在國管轄。第二類行為顯然不屬于國家行為,而只是外交代表等個人的私人行為。對于這類行為,外交代表等個人不能主張國家豁免,但可基于《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而主張管轄豁免。在這種情況下說國家是外交特權和豁免權的主體,顯然是不合邏輯的。當地國基于管轄豁免不對“外交代表等個人”采取強制措施或加以審判,其豁免的對象顯然是外交代表等個人,而非派出國。
再次,諸如外交代表的家屬等非履行外交職能的一些個人也可享有外交特權和豁免權。《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序言指出:“確認此等特權與豁免之目的不在于給與個人以利益,而在于確保代表國家之使館能有效執行職務。”為了履行外交職務,必須保證使館、外交代表等代表國家行事的單位和個人享有這些權利。盡管外交特權和豁免權的終極目的是“確保代表國家之使館能有效執行職務”而不在于給個人利益,但這一終極目的是以直接給予外交代表等個人以特定權利的途徑來實現的,因此它并不妨礙權利主體為外交代表等個人(以及作為一個機構的大使館和領事館)。為了使國家代表履行職務不受到影響,外交代表及與其構成同一戶口之家屬、使館中的行政與技術職員及與其構成同一戶口之家屬、事務職員、使館人員之私人仆役也可在一定條件和范圍內享有此種權利。〔31 〕這些人員并不具有國家代表的身份,其不可能代表國家從事任何行為,也不可能代表國家行使權利和權力,但其仍可在一定范圍內享有外交特權和豁免權。這些也說明,外交特權和豁免權的主體不可能是國家。〔32 〕至于國家元首、政府首腦和外交部部長,他們的地位與外交代表本質上是一樣的,因此也屬于以個人身份(雖然是一個具有國家代表地位的個人)享有外交特權和豁免權的。endprint
最后,前述學者認為,“外交代表等個人是以國家代表的身份為基礎享有外交特權和豁免權”,這種說法本身沒錯。但是權利的來源和權利的狀態是不同的,“國家代表的身份”只是說明了權利的來源或基礎,并不能由此推出國家代表的所有行為都是國家行為,國家代表享有的權利都是國家享有的權利。國家代表作為代理人完全可以擁有自己獨立的權利,即便這種權利的享有與其身份具有緊密聯系。
既然外交特權和豁免權的主體除了使館之外都是具有特定身份的個人,而這些權利是條約明文規定的,則可以認為這些個人享有了條約上的權利。這些情形構成了個人作為國際法主體的例證。
3.個人在其他領域享有國際法上的權利的例證
除了以上詳細分析的人權及外交特權和豁免權之外,個人享有國際法上的權利的情形,還在國際法其他領域如國際環境法、國際海洋法、國際經濟法、國際刑法等領域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
例如,在國際環境法領域,不少關于環境保護的雙邊或多邊條約都賦予了公眾個人一定的參與權 〔33 〕、知情權或提起訴訟的權利。《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87條規定,作為國際海底區域開發合同當事方的企業或自然人在國際海洋法庭海底爭端分庭具有訴權。《國際刑事法院規約》規定了作為個人的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享有的權利。在國際經濟法領域,諸如《解決國家與他國國民間投資爭端公約》和《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規定個人在國際仲裁庭上的訴權,等等。需要特別強調說明的是,上述情形并非窮盡式列舉,只是舉例式說明而已。
(四)個人在國際法上的義務:例證分析
對個人承擔國際法上的義務的討論通常涉及對海盜罪的懲治、對戰爭罪犯及其他國際犯罪的懲治。
關于國際犯罪的國際法規定在為國家創設懲治國際罪行義務的同時是否為個人創設了國際法上的義務?凱爾森教授曾在論及海盜罪時指出:“授權各國懲罰海盜的一般國際法規范,……它使一切個人承擔不做海盜的義務,從而禁止海盜行為。個人承擔義務的情況與其依據國內法規范而承擔義務的情況沒有什么不同。由于禁止海盜的規范是一個國際法規范,因而個人就是國際法的直接主體,即一項國際義務的主體。” 〔34 〕凱爾森教授還曾指出:“誠然,對海盜所處的刑罰不是國際法所直接決定的,而是國際法讓國內法去決定的。但是,當國家用其刑法來決定對海盜的刑罰以及由國家自己的法院對海盜加以處罰時,國家是在執行國際法。” 〔35 〕
筆者認為,這一分析邏輯清晰而合理。盡管從表面上看海盜是由國家根據國內法加以懲治的,〔36 〕但義務來源于國際法。這里的義務既包括個人不從事海盜行為的義務,也包括國家懲治海盜行為的義務。在這種情況下,個人既承擔了國際法上不從事海盜行為的義務,也承擔了國內法上不從事海盜行為的義務,兩者并不矛盾。常設國際法院在“但澤法庭管轄權案”咨詢意見中也曾指出:“不容爭議的是,按照締約方的意圖,一項國際協議的目標可以是締約方采用一些確定的規則以為私人創設權利和義務,并由國內法院加以執行。” 〔37 〕也就是說,由國內法院加以執行這一事實并不能否認私人權利和義務的國際法性質。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歐洲國際軍事法庭憲章》和《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為個人及團體成員規定了不得從事“戰爭犯罪”(具體包括危害和平罪、戰爭罪和反人道罪)的義務,并規定了相應的法律責任。與海盜罪主要由國內法院加以懲治的情形不同的是,對于戰爭犯罪的懲治是由根據以上兩個憲章設立的兩個特設國際軍事法庭主持進行的。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指出:“有人主張:國際法涉及主權國家的行動,而并沒有對于個人規定刑罰;其次,如果涉及的行為是國家的行為,那么,執行此種行為的人不負個人責任,而受到國家主權理論的保護。本法庭認為這些主張應予駁斥。國際法對于個人和對于國家一樣,使其負擔義務和責任,這點久已為人們所承認。……”《憲章》第7條明白宣稱:“被告不得因其官員身份,不論為國家元首或為政府各部的負責官員,而免除責任或減輕刑罰。” 〔38 〕
1993年聯合國安理會建立的南斯拉夫國際刑事法庭和盧旺達國際刑事法庭具有與以上兩大國際軍事法庭類似的性質,即追究有關國家領導人和軍事指揮官個人的刑事責任。與前述法庭的臨時性、特設性形成對比的是,1998年《國際刑事法院規約》建立了常設性的國際刑事法院。該規約規定對犯有戰爭罪、反人類罪、種族滅絕罪和侵略罪的個人的懲治,這實質上是從國際法上為個人規定了不從事上述國際犯罪行為的義務。根據該規約的規定,只有在有管轄權的國內法院不愿或不能夠對犯有上述罪行的個人加以懲治時,國際刑事法院才對之具有管轄權。〔39 〕這就是說,對這種個人,既有可能由國內法院加以懲治,也有可能由國際刑事法院加以懲治。具體由哪類法院懲治均不影響個人義務的國際法性質。如果認為前一種情況下規約未為個人創設義務,而在后一情況下為個人創設了條約上的義務,那就等于說,義務的性質(是否屬于國際法上的義務)是由義務的執行方式來決定的。這顯然不符合法理邏輯。
對個人規定國際法上的義務的情形還體現在其他方面。例如,《防止和懲治滅絕種族罪國際公約》、《禁止并懲治種族隔離罪行國際公約》分別為個人規定了不從事滅絕種族行為和種族隔離行為的義務。《關于核損害的民事責任的維也納公約》也為個人規定了核損害方面的義務和責任。又如,國際法上關于劫機、酷刑的規定也都為個人創設了義務。同樣需要強調的是,這些也只是個人在國際法上承擔義務的例證,而非窮盡式列舉。但這些事例足以說明個人可以成為國際法的義務主體。
三、對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否定說”其他論據之審視
“否定說”還有其他各種理由否定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這里逐一給予回應。
(一)關于“國家決定論”
有學者認為:“盡管在表面上,個人在國際實踐中可以享有某些權利并承擔某些義務,但這些權利和義務的產生,并不是個人作為國際法‘主體創設的結果,而是作為國際法主體的國家,根據國際協議自愿承擔有關其管轄的個人的義務的結果。同時,個人的權利和義務的具體實現,也不是國際法直接保障的結果,而是國家通過國內法的程序賦予和設定的結果。……國際法的主體不是個人,而是國家。” 〔40 〕endprint
為行文之便,筆者將這種以國家決定為由否認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的觀點稱為“國家決定論”。這種觀點在理論上無法成立。
首先,如前所述,權利義務主體不必是造法主體,相應地,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也不必由權利享有者和義務承擔者自行創設。李浩培先生也曾指出,國家之外的其他國際法主體可能并不參加國際法的創設。〔41 〕上述以“個人在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由國家創設”為由否認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實質上是將權利義務的來源(國家授予)與權利義務的狀態(國家之外的特定實體獨立地享有權利或承擔義務)混為一談。若按照這種“國家決定論”的邏輯,國家之外的任何實體都不可能成為國際法主體。以政府間國際組織為例,政府間國際組織的國際人格受到廣泛承認,而政府間國際組織的國際人格甚至在一定范圍內的造法能力,不正是國家授權的結果嗎?難道也會因“國家決定”而否定其國際人格嗎?布朗利教授也曾指出:“一般而言,條約并不直接為私人創設權利和義務,但是,如果締約方有此意圖,也可以使條約有此效果。” 〔42 〕
其次,上述觀點中所述的“個人的權利和義務的具體實現,也不是國際法直接保障的結果,而是國家通過國內法的程序賦予和設定的結果”,也不能支持其觀點。個人權利義務的實現方式與權利義務的存在本身是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就人權公約而言,人權的具體實現的確是要依賴締約國的國內法,但當締約國通過國內法保障人權時,它們是在執行或實施國際法。通過國內法途徑實施國際法與個人國際法權利的存在并不沖突。權利義務的存在與否不可能由權利義務的實現途徑來決定,因為權利義務的存在是第一性的,其實現途徑是第二性的。
最后,既然“國家決定論”也承認“個人在國際實踐中可以享有某些權利并承擔某些義務”,那么這種權利義務只能理解為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這必然意味著至少在與這些權利義務有關的特定情形下個人具有國際人格,因為國際人格的本質就是享有權利和/或承擔義務的法律資格。若只承認個人在國際法上的權利義務,而不承認其國際人格,這在法理上是自相矛盾的。
(二)關于“從例外不能推出一般”論
有學者認為,除歐洲共同體外,“一般來說,國際上尚不存在可以直接受理個人提出的訴訟的司法機構。個人是否在國際范圍內與國家或其他國際法主體平等地具有國際法主體的能力,是值得懷疑的”。〔43 〕“國際機構一般只給予個人申訴的權利,而非訴訟的權利。而且,即使是申訴的權利也不具有普遍意義,它往往是針對特定事項的。” 〔44 〕這些觀點認為個人享有國際人格只限于個別情形,而不能適用于所有個人和所有情形,從而認為個人不能構成國際法主體。這一理由同樣無法支持其觀點。
首先,這種說法忽略了一個前提,即當人們主張個人也是國際法主體時,只是想說明個人也是國際法主體的類型之一,而并非主張所有個人在所有情形下都是國際法主體。事實上,“在任何法律體系中,法律主體在其性質上或在其權利的范圍上并不一定都相同,而它們的性質取決于社會的需要;一個國際人格者不必具有各國通常具有的一切國際權利、義務和權力”。〔45 〕國際法院在“聯合國求償權案”的咨詢意見也指出:“在任何一個法律制度中法律主體的性質或其擁有的權利都不必是一致的,它們的性質取決于共同體的需要。” 〔46 〕
其次,上述“從例外不能推出一般”的觀點,恰恰顯示其承認某些個人在某些情況下享有了國際人格。事實上,除了國家之外,很難說哪類國際法主體都無例外地擁有國際人格。即便是政府間國際組織,也不是當然地都享有國際法律人格;是否有國際人格說到底是由國家(特別是國際組織的成員國)決定的。〔47 〕只是在實踐中絕大多數政府間國際組織都被賦予了國際人格而已。
最后,從事實層面看,條約賦予個人在國際法庭上以訴權的情形已遠不止《歐洲人權公約》。前文已有列舉,茲不贅述。另外,即便個人在國際機構擁有的只是申訴權,申訴權本身也是一種尋求救濟的法律權利,法律權利不必只是訴權。
(三)戰爭罪犯是國際法的主體還是客體
“否定說”認為,個人作為國際罪犯受到國際法的懲處這一事實也只能說明這些個人是國際法懲處的對象,并恰恰說明他們是國際法的客體。〔48 〕
如果參照一下國內法中的刑法,就會發現罪犯雖也屬于法律懲治的對象,卻被廣泛認同為刑事法律關系的主體。何以當個人成為國際法懲治的對象時,就變成了客體呢?凱爾森教授曾指出:“個人在國際法上承擔義務的情況與其依據國內法規范而承擔義務的情況沒有什么不同。” 〔49 〕作為國際法懲治的對象與作為國內法懲治的對象,只意味著義務和責任的來源不同,在其承擔義務和責任的性質上并無根本性區別。可見在這種情形下,個人仍然是國際法的主體,具體地說是義務主體。
四、承認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并不會削弱國家主權
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本來是一個高度學術化的問題,但在中國學術界卻有特殊的考慮。一些學者擔心承認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會產生政治上的消極影響。
周鯁生教授認為,個人可以成為國際法主體的學說,“在國際方面抬高個人地位,削弱國家主權,乃至以個人對抗其本國,這樣就為帝國主義國家干涉他國內政提供法律論據,因此是具有反動的政治意義的,是必須予以根本否定的”。〔50 〕進入21世紀后,類似表述已不多見,但仍有存在。〔51 〕
這種觀點中所包含的對于西方國家干涉他國內政的擔憂是可以理解的,也具有一定現實意義,但就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問題而言,從法理上看,這種觀點有矯枉過正之嫌。
第一,“法律人格的范圍和性質是由法律來確定的”。〔52 〕國際法律人格的范圍和性質則主要是由國家通過制定國際法來確定的。〔53 〕對于某一特定國家而言,是否賦予個人以國際人格,或者在多大范圍內承認其國際人格,完全取決于該國家的意愿。國家可以獨立自主地決定是否參加那些可能賦予個人權利義務的條約。既然基于國家同意,何談削弱國家主權?endprint
第二,賦予個人以國際法上的權利并不意味著個人可以任意對抗國家。國家只是通過國際法“在特定范圍內”賦予個人以權利,并且這種賦予往往有其正當性。以《歐洲人權公約》中規定的個人訴權為例,從形式上看,其確實賦予了個人“對抗本國的法律地位”,但它是締約國為強化人權保護自愿進行自我約束的結果。國內法上的行政訴訟實質上也賦予了個人所謂“對抗國家的法律地位”,但沒有學者認為行政訴訟的存在損害了國家主權,相反它被認為是保障公民權利的必要程序。《歐洲人權公約》及其他人權條約只是將個人尋求救濟的途徑從國內法院擴展到國際性法庭或其他國際性機構而已。顯然,這種所謂“對抗國家的法律地位”并不意味著個人可以任意對抗國家,而是個人依照國家認可之國際法對抗公權力的濫用而已。可以說,賦予個人一定程度的“對抗國家”的能力是必要的。當然,國家愿意在何種程度上、何種范圍內賦予個人以這種能力,仍由國家自行決定。
第三,當國家通過國際法賦予了個人權利義務后,并不意味著個人在國際法上具有了與國家相同的地位。國際法院“聯合國求償權案”咨詢意見在作出“聯合國是一個國際人格者”的結論后指出:“這并不是說聯合國是一個國家,也不是說它與國家具有相同的法律人格和權利義務。也不是說它是一個‘超國家實體。這甚至不意味著它的所有權利和義務都必須是國際性的,或者它擁有比國家在國際上更多的權利義務……” 〔54 〕這一論斷直接涉及的雖然是聯合國,但其原理同樣適用于個人成為國際法主體的情形。
第四,國家通過參加條約在特定范圍內賦予個人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與在學術上承認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是有本質區別的兩個問題。前者是一個政治問題,或者說是一個政治決定,而后者只是學術問題或認識問題。認為“承認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會削弱國家主權”的觀點,其實質是擔心后者會影響到前者,增大國家承受的壓力。而事實上這種顧慮沒有必要,因為后者對前者并無影響。學術界對個人國際法主體的討論是從國家的實踐出發,通過實證分析而歸納出哪些個人在什么情況下屬于國際法主體,而并非主張所有個人在所有或廣泛情況下都應該被賦予國際法主體地位。承認個人在特定范圍的國際法主體地位,并不會改變國家在是否賦予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方面的決定性能力,也不會改變國家自身在國際法上享有的權利和義務,更不會對個人在國際法體系中實際具有的地位和待遇產生什么影響。倘若有其他國家或學者主張在更大范圍內賦予個人以國際法上的權利,例如主張中國應該加入某一人權條約,或主張中國應同意個人采用某種國際性程序尋求權利救濟,甚至主張“人權高于主權”。這些都是政治主張,中國可以基于自身利益而接受或反對。〔55 〕實踐中任何國家的政府在考慮是否在特定范圍內賦予個人以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時,是不會去關心“個人是否國際法主體”之類的問題的。各國政府在此過程中實際考慮的是自身利益及與其他締約國之間的權利義務平衡。在學術上簡單地否定個人的國際法主體地位不僅有悖于法理,而且對于抵御外來壓力或反對外來干涉實際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五、個人國際法主體地位的發展趨勢
個人在國際法上的地位存在一個很有意思的輪回,經歷了從承認到否認、再到承認的過程。早在近代國際法產生之前,格老秀斯基于自然法的理念主張萬國法 〔56 〕不僅是涉及各國統治者之間的法,而且是涉及不同國家的群體或私人之間關系的法。及至18世紀中期,Parlett將適用于個人的自然法與適用于國家的萬國法區分開來,使得萬國法成為國家之間的法律。他認為國家是有獨立意志的“人”,萬國法即是作為主權者的國家之間的法,而不適用于私人。〔57 〕自此至19世紀末20世紀初,國際法學者普遍認為國家是國際法的唯一主體,個人只是國際法的客體。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已經出現了國際法關注個人的實踐,諸如一國對其境內的外國人的保護、對海盜罪的懲治、對少數群體的保護等,只是當時這種實踐屬于少數,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罷了。及至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個人才逐步被承認為國際法主體。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國際法在繼續主要關注國家利益的同時,日益關注個人。這種關注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國際法日益重視對個人權利的保護,“個人利益、個人的基本權利與自由,已成為國際法關注的主要問題”。〔58 〕另一方面,國際法加強對個人行為的約束,特別是加強了對個人國際罪行的懲罰。
就對個人權利的保護而言,國際法具有獨特作用。不可否認的是,主權是人權發展的重要基礎,保障人權是主權的應有之義。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實踐中主權的運行并不總是與保障人權的方向保持一致。由于公權力具有內在的擴張性,人類歷史上公權力對于個人利益的侵害或者侵害威脅一刻也未曾完全消除,只是在不同國家侵害程度不同而已。限制和消除公權力的濫用要依靠法治。國內法治建立在“自我制約權力”的基礎上,具有內在的局限性。在此背景下,國際法能夠發揮其獨特作用,通過為締約國設定國際義務向締約國施加外在壓力,以促進各國政府建立完善國內法治,適當行使權力,保護個人的正當權利。即便在法治水平高、人權保護機制發達的歐洲,實踐也顯示了人權國際保護機制的重要性和迫切性。如在歐洲人權法院受理的所有案件中,只有幾十起申訴屬于國家間的指控,其余均為個人針對締約國行為提起的申訴。〔59 〕自從2000年以來,被分配到有決定權的機構的個人申訴數量 〔60 〕總體上呈逐年上升的趨勢,只是在2014年后才有明顯的回落。〔61 〕法治水平較高的歐洲尚且如此,法治和人權保障水平尚且不高的發展中國家的情形更是可想而知,只是無法通過訴訟數量的方式體現出來而已。現今世界范圍內人權事業的發展方興未艾。國際法將在越來越廣闊的范圍內、在越來越深的程度上規定對個人權利的保護。這里的權利不僅包括嚴格意義上的人權,還包括投資、環境等其他方面的個人權利。盡管個人權利的保護特別是嚴格意義上的人權保護具有很強的政治性,影響了國家愿意承諾的程度和范圍,但對個人權利的國際保護已經成為一種潮流,必然會不斷向前推進。
就國際法對于個人國際犯罪的懲治而言,國際法同樣能夠發揮其獨特作用,這種作用主要體現在通過國際合作預防和懲治犯罪。隨著技術的進步,交通通信的發達,個人的犯罪能力也隨之增強。更重要的是,作為懲治對象的國際罪行其很大一部分是由作為公權力掌握者或執行者的個人因履行職務而犯下的,像種族滅絕罪、侵略罪、戰爭罪等。〔62 〕任何國家僅憑一國之力往往難以有效地解決這些問題。國際法一方面為個人設定國際義務和法律責任,甚至直接建立國際法庭懲治個人,另一方面為國家設定防止和懲治個人犯罪方面的義務。與國際法強化對于個人權利的關注一樣,國際法對于個人犯罪行為的預防和懲治也將日益深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