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海
摘要:陶淵明詩歌歷來為歷代文人所稱頌,其主要藝術特色被概括為平淡自然,醇厚雋永,而又清麗多姿,并不時流露出豪放的一面,蘊涵詩人獨特的人生態度與詩人情懷,達到高遠拔俗、渾然天成的境界。
關鍵詞:陶淵明 詩歌“自然”之美 藝術特征
陶詩是古今詩壇上的一朵奇葩,在陶淵明的詩中,處處散發著田園恬靜清新的氣息。自從鐘嶸在《詩品》中把陶淵明譽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后,陶淵明的名氣一代勝于一代,更被魯迅先生推崇為中國文學史上的“頭等人物”。他的詩歌具有以下幾個特征:
一、陶淵明詩歌體現了“自然”之美的鮮明特點
綜觀陶淵明的詩歌,其自然之美主要從三個方面體現出來:一是陶詩中反映出個體自然而然,率真隨性的生存狀態:二是反映了對大自然的無比熱愛及在大自然中陶冶性情、怡情悅性的詩意人生;三是在詩歌創作中,陶詩具有的平淡質樸,看似無法而至法的成熟之美。其中前兩個方面具有緊密的聯系,作為個體存在的生命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實現自己自然而然的率真個性,才能擺脫世俗、功利、名位對自己的束縛。下面具體分析:
魏晉的士人們已經對個體存在的生命的價值無比關注,他們率真、隨性,灑脫,陶淵明正是生活在這樣一個重視自我、張揚個性的社會中,因此,他的生活方式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他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貴人格決非偶然而具有必然性。陶淵明思想的核心是崇尚自然。
如《歸田園居》:“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椋,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在他看來,世俗的名祿好像是羅網和樊籠,束縛人的天性,只有回到自發的狀態自然而然,才能得到人生的自由。在陶淵明的詩歌中,“歸鳥”是經常出現的詩歌意象:“翼翼歸鳥,相林徘徊。”(《歸鳥》)“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歸鳥”在這里是一種象征,一種隱喻,它象征人們對自由人生與自由人性的奮力追求,象征作者對當時世俗名利的厭倦與逃離。“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作者究竟想表達什么呢?老子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作者的“意”在這里達到了老子所說的“道”的境界。既然已經得到了真意,就可以忘象忘言,不必將它說出來。不過我們還是能夠從他的詩歌意象中體會出他要表達的真意:飛鳥晨出夕還,眷戀山林,宇宙萬物無不順乎自然,人當然也要順應自然之理,生,受之于大快,死,托體與山河。這就是詩人在看到南山歸鳥時的一瞬間忽然悟出的真諦。這一方面表現了作者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貴人格,另一方面體現了他反抗黑暗的精神。
二、陶淵明詩歌表現了他的生存境況
陶淵明熱愛山水,鐘情田園,這在詩中每有提及,但他絕不是胸無大志、天生熱衷隱逸之人。相反,陶淵明年輕時具有遠大的政治抱負,想干一番濟蒼生的大事業,只是現實的險惡使他的理想破滅,這在幾首詩中都有佐證。即使到了晚年,他的內心深處仍是騷動不安,并為歲月蹉跎而痛惜。如他五十歲時作的一首《雜詩》中抒發道:“白日淪西阿,素月出東嶺。遙遙萬里輝,蕩蕩空中景。風來人房戶,夜中枕席冷。氣變悟時易,不眠知夜永。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念此懷悲凄,徹曉不能靜。”
如果不了解陶淵明的生平,或者沒有通讀過他的詩文,那么僅憑幾首耳熟能詳的田園詩,肯定會誤以為陶淵明生活得悠然自得。其實恰恰相反,除了年輕時還勉強可以糊口外,陶淵明一生極其潦倒,特別是晚年,簡直到了需要乞討施舍的地步。陶淵明出身沒落的仕宦之家,雖然上代做過官,但當他出生時,家道已經衰落。待步人中年,陶淵明不得不親自耕種家里的幾畝薄田,以維持生計。這情景在好幾首詩中都有生動的記述,其中在《丙辰歲八月中于下田舍獲》一首詩中描繪勞動的艱辛和收獲時的興奮之情躍然在目:“貧居依稼穡,戮力東林隈。不言春作苦,常恐負所懷。司田眷有秋,寄聲與我諧。饑者歡初飽,束帶候雞鳴……悲風愛靜夜,林鳥喜晨開。日余作此來,三四星火頹。姿年漸已老,其事未云乖。遙謝荷鋤翁,聊得從吾棲。”
三、恬淡自然、醇厚雋永的藝術風格
陶淵明的詩歌題材和內容貼近平淡的日常生活,詩歌的形象往往取自習見常聞的事物,而且是直寫其事,不假雕琢,不尚辭采,陶淵明田園詩深厚的意蘊只以淡淡的白描和真情實感,托出詩的藝術形象和意境,然平淡之中見神奇,樸素之中見綺麗。朱熹說:“淵明詩平淡,出于自然。”(《朱子語類》)蘇軾說他的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與蘇轍書》)又說:“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東坡題跋》上卷《評韓柳詩》)元好問說他的詩:“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論詩絕句三十首》)陶詩除了這種基本風格外,還有一些被魯迅稱為“金剛怒目式”(《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的詩歌。朱熹曾談到他豪放的一面:“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其露出本相者,是《詠荊軻》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說得這樣言語出來。”(《朱子語類》)
陶淵明的詩歌表現了對大自然無比的熱愛,他把中國的田園詩歌推向了頂峰,他在自然生活中求取生活的情趣與人生的解脫。他筆下的自然是人性的自然,是具有生命力的自然。如:“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暖暖遠人村,依依噓里煙。”陶淵明的詩歌與生活打成一片,他似乎無意寫詩,只是從生活中領悟到一點道理,產生了一種感情,便采取了詩的形式,把這種感情表達出來。
魯迅先生在著名的《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一文中分析了陶淵明的生活態度,他說:“他的態度是隨便飲酒,乞食,高興的時候就談論和作文章,無尤無怨。”“他的態度是不容易學的,他非常之窮,而心里很平靜。家常無米,就去向人家門口求乞。他窮到有客來見,連鞋也沒有,那客人給他從家丁取鞋給他,他便伸了足穿上了。雖然如此,他卻毫不為意,還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淵明寫詩也如他的為人,十分率真,從不掩飾內心的喜怒哀樂,不刻意追求某種預定的效果,讀者在詩中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陶淵明。在田園詩中,人們既可以看到詩人歸隱后的閑適,例如“息交游閑業,臥起弄書琴”(《和郭主簿二首》其一),又可以了解他“夏日抱長饑,寒夜無被眠”(《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的生活困境,陶淵明的心靈之門始終是向讀者敞開的。張戒《歲寒堂詩話》評陶詩曰:“后人詠田園詩,雖極工巧,終莫能及。”這種后人莫能及的詩正建立在陶淵明順應自然的人生態度的基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