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土陶裝飾的文化探討

呂楓韻

摘 要：作為實用器物的湖北土陶是一種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日用陶器，它在題材選擇、裝飾特點、審美文化趣味方面都呈現(xiàn)出豐富性和獨特性，從外相看湖北土陶裝飾凸顯著形與象的光彩；做內(nèi)向觀湖北土陶體現(xiàn)人的思考，展現(xiàn)人的精神，表達人的文化觀念。它與人類文化發(fā)展和民眾多重的審美趣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個存在的物質(zhì)文化實體砌構(gòu)出湖北先民的精神世界 。

關(guān)鍵詞：湖北；土陶；題材；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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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J528 文獻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008-2832（2016）09-0124-03

The Exploration about Culture of Decoration on Hubei Local Pottery

LV Feng-yun（Acadomy of Fine Arts Central G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Abstract ：As a practical utensil the local pottery of Hubei，it presents a diversity and specificity of the choice of theme，the feature of decoration，the orientation of aesthetic and culture，from the appearance， the local pottery outlights the glory of shaping and image；from the inside，it exhibits the thoughts and spirits of human-beings as well as the preference of aesthetic and culture。it has an intimate connection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anthropic culture and multi orientation of the masses the physical and idealogical object constructs a mental world which reflects the Hubei ancestors.

Key words ：Hubei； local pottery； theme； aesthe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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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湖北土陶自明代有記載的不間斷燒制以來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作為一種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日用土陶，它在滿足人們實用功能需求的同時又蘊含著我們古老民族最本原的精神，傳承著荊楚大地本土藝術(shù)的文化觀念，最能反映民眾的審美趣味與生活追求。它的裝飾不是簡單意義上客觀事物的重復(fù)和真實再現(xiàn)，而是民間藝人創(chuàng)造能力的綜合體現(xiàn)，“每一件作品都包含藝人濃郁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是楚人思想意境的率真反映，無不充溢著趣韻玄妙和憑心隨性創(chuàng)作的特征”。①它用原始、稚拙的表達方式，藝術(shù)地裝點了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塑造出大氣、雄渾、粗獷、鮮活的楚人個性，體現(xiàn)了楚地藝術(shù)最本質(zhì)的文化理念和精神追求。

一、湖北土陶裝飾蘊含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

在中國原始農(nóng)耕社會中，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是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儒、道、釋（佛）的結(jié)合體。統(tǒng)治階層通過它進行宣傳、弘揚，承繼其“忠、孝、節(jié)、義”的傳統(tǒng)美德，發(fā)揮其強烈的社會教化作用，老百姓希望通過對忠孝賢良、圣賢風(fēng)范，俠義人物的塑造表達其核心價值需求，特別是“重情有義”的關(guān)公和能降妖除魔的孫悟空（圖1）那是老百姓敬奉和崇拜的忠孝賢良和俠義人物。我們通過這些器物的紋飾裝飾能深切地感受人性中對于真、善、美的追求和對于自由精神的渴望。湖北土陶器物是屬于與百姓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日用陶器，因而在這些壇壇罐罐上裝飾有意味的紋樣，就成為傳播這種觀念思想的最佳途徑。

湖北有一種運用非常廣泛的土陶罐，民間稱之為“八仙壇”，是專門用來裝酒的陶罐，一般設(shè)計為一對，每個罐子上四開光裝飾四個仙人，一對剛好八個仙人。上面的八仙人物各自手持寶物，形象動態(tài)被塑造得超脫、無為、逍遙，它是道家倡導(dǎo)超我自在、灑脫無爭的精神追求表現(xiàn)。“人物馭龍圖”（圖2）以六條長龍做龍舟由近及遠斜向并行排開，在大小、遠近的云朵和起舞仙鶴的襯托下，構(gòu)成一幅遼闊深邃的空間，人物乘龍奮力疾馳，頭頂?shù)娜A蓋和仙人手執(zhí)的法器在凜冽的風(fēng)中舞動，這種“不礙于物，不滯于心”的表達方式，將楚人“乘云氣，御飛龍，而神乎四海之外”的逍遙超脫之精神表達得幻化而詩意。這是莊子主張的“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最高思想體現(xiàn)。

二、湖北土陶裝飾表達著世俗的吉祥觀念

湖北土陶器物上經(jīng)常裝飾著有關(guān)福、祿、壽、喜，以及步步高升、財源廣進的題材紋樣，這種世俗愿望的表達往往直觀明確。它是明清以來老百姓喜歡表達的主題，也是老百姓內(nèi)心真實情感和樸素愿望的真誠流露。明清以來大多酒壇上方都經(jīng)常裝飾或刻畫著蝙蝠造型，五只蝙蝠來表達五福臨門、五福捧壽，以工整的幾何回紋、萬字紋來寓意生生不息、綿延不斷；以兩只喜鵲登梅暗示雙喜臨門，以蓮花、鷺鷥搭配出“一路（鷺）連（蓮）科”，寓意步步高升。湖北還有一種被叫做“金錢滿貫”的陶罐子，它造型渾圓飽滿，陶工們在上面常用似菊花的圓形紋樣從上至下滿滿地進行壓印裝飾，用它去迎合老百姓對“金錢滿貫”富有康寧生活的祈念。湖北土陶中這種吉祥富貴愿望表達的器物比比皆是，有的以圖形方式，有的以文字形式，有的用文字加圖形的方式展現(xiàn)在湖北土陶的壇壇罐罐上，讓人們在物質(zhì)相對匱乏的艱苦歲月中，能在這些日復(fù)一日使用的器皿上看到自己心愿的寄托，同時又能讓樸素的生活增添美感，這也正是土陶的魅力所在。

三、湖北土陶裝飾洋溢著對理想生活的追求

（一）讀書耕田的理想

湖北土陶的裝飾是與時代緊密關(guān)聯(lián)的。明清以來強調(diào)科舉制度，讀書成為走向仕途的捷徑，“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事，男兒當(dāng)自強。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兒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詩文用書法大字刻寫在方壺的腹部，響亮地表達著老百姓對于文化的尊重和熱愛。另外描繪十八學(xué)士的作品也非常多，更隆重的是真實地再現(xiàn)清中期武昌城閱馬場為中狀元的人慶祝游街的“狀元打馬游街圖”（圖3）。它在高47公分的大型鎖口酒器上展開畫面，以嚴謹?shù)臉?gòu)圖把一百多個打旗、抬轎、舞龍、敲鼓的儀仗隊和圍觀看熱鬧的市井百姓有節(jié)奏、有主次地安排在酒壇周圍，從恢弘場景的刻畫中我們看到所有人物形態(tài)各異、表情豐富，我們在感受生動、活潑的熱烈氣氛的同時又被另一種莊嚴、神圣的肅穆所感染，整個社會對文化的尊崇與熱愛讓我們不由得對幾百年前的湖北先民心生敬仰 。

（二）婚姻自由的理想

戀愛、婚姻是關(guān)乎個人、家庭、社會的大問題，百姓在其賴以立足的世界里，除了希望全面占有物質(zhì)實在性要求以外，還要擺脫人際社會規(guī)定性的制約，渴望把泯滅生命之情的限定拋棄，追求在理想基礎(chǔ)上心靈的主觀性慰藉。明清時期才子佳人的戲曲、小說對民眾的教育影響甚大，市井百姓的理想是自由選擇婚姻，渴望、向往才子佳人式的愛情。“樹下贈金”（圖4）通過畫面表述：“春日融融，牡丹盛開的春天，一富家男子身穿長袍、腰系寶劍，策馬來到河邊，下馬后將馬栓在樹下。一美貌的鄉(xiāng)間女子，身穿繡衣手提竹籃，邁著三寸金蓮款款而來，男子被她美貌吸引，一見鐘情。男子慷慨地拿出一錠銀子要贈予女子，女子低頭，作害羞狀，不語，只用眼角余光注視陌生的男子。正如宋詞描寫的‘偷眼暗形相，不如從嫁與，作鴛鴦。”②畫面描述的是典型的郎才女貌的婚姻模式，情節(jié)和故事也都是當(dāng)時當(dāng)?shù)剜l(xiāng)村中十分熟悉熟知的故事，反映市井百姓重“情”求“真”的世俗化文化思潮。

（三）休閑娛樂的理想

休閑作為人類的一種生活方式和文化現(xiàn)象，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它始終貫穿著豁達、超脫、知足常樂的精神，讓勞作的人們體驗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以及感受由此而派生出的快樂之感。這種張弛結(jié)合的生活方式給人們帶來的是健康，是快樂。晚明至清文人士大夫推崇飲茶、聽?wèi)颉⑾缕濉嫛①p花對弈、飲酒作詩，以及登高望遠、悟道參禪的“閑情逸致”的生活，特別是民俗節(jié)令，娛樂消遣的方式更加多樣，游園、廟會、耍龍燈、舞獅子、玩龍船、雜耍等活動也被刻畫在陶器上。圖5為湖北大型土陶罐“正月十五迎春接福”，以眾多人物歡慶的場景描繪民俗慶典生活。在嗩吶聲聲、鑼鼓喧天熱鬧非凡的人群中，一赤裸上身、身材壯碩的藝人正雙手高舉，雙腿交叉下蹲，以生動的姿態(tài)、專注的表情指引他旁邊一頭大獅子隨他一起表演，獅子造型剛好是在配合耍獅藝人面向觀眾，表情生動有趣。周圍是三三兩兩結(jié)伴游玩的人群，老者把孫兒扛在肩上，小兒則攙扶著老者……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勞動人民那種豁達超脫、知足常樂的精神氣質(zhì)躍然陶罐之上。

四、湖北土陶裝飾借大自然來抒發(fā)人的情懷

中國人歷來注重對自然的審美，人們迷戀陶醉在大自然時并不僅僅關(guān)注自然本身的審美，而更加關(guān)注人和自然的關(guān)系，特別是人和自然的情感關(guān)系，人們喜歡把人的理想愿望通過自然物像的人格化去表達寄托。

湖北土陶藝術(shù)在造物時注重把內(nèi)心向往和精神寄托落實在里面，所造之物一定是具有精神的。他們所刻畫的動物、鳥類都不是呆板地站立不動的，而是有強烈的運動感和蓬勃的精神勁兒：山雀昂首鳴叫，大雁振翅欲飛……圖6中白鶴空中盤旋；鷺鷥水中佇立；寒風(fēng)中冷得瑟瑟發(fā)抖還傲然枝頭的小鳥；還有漫不經(jīng)心穿梭在荷花、水草中的各種魚類（圖7），它們或成雙結(jié)對，或獨自尋樂。通過對這些自然景致的描繪我們可以看出人們對自然的熱愛與向往，從中體味他們積極的人生追求。特別是對大量的兔子形象的刻畫，表現(xiàn)得尤其生動，它們很少有靜止的，即使靜止也充滿了警戒與不安：匍伏回頭的兔子，警覺的眼神，慌張的飛奔，有種面臨死亡要進行十分慘烈搏擊的恐懼。除此之外，還有瞪眼閉嘴一種不屈服的山雀，從浪花中高高躍起、展示與大自然博斗有著強健生命力的魚等圖案，看到這些畫面人們心靈深處會受到極大的震撼，一種強烈的悲劇色彩讓人久久難以平靜。“這種悲劇美就是指主題遭遇到苦難、毀滅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求生欲望、旺盛的生命力的最后迸發(fā)以及自我保護能力的最大發(fā)揮”。③這種對未知世界的探索精神和達觀的生命態(tài)度， 讓百姓在不盡如人意的現(xiàn)實面前不沮喪、不消沉、不頹廢、不墮落。

湖北土陶器物中對于自然景物的描繪，顯示出強烈的自由精神向往和對自然生命的熱愛。石邊的野菊，池中的殘荷，風(fēng)中的楊柳，岸邊的桃花，一草一木無不具有生命活力。在這里我們可以解讀出那是超脫世俗以虛靜、澄明、空靈之心去關(guān)照自然的表達，被人格化的花鳥魚蟲洋溢出活生生的生命情調(diào)，這“趣味是對于生命的徹悟與留戀”，④491這表達沒有半點的做作感和富貴氣，只有灑脫的山野氣和靈動的稚拙味，凸顯的是人的情懷和文化的價值。

阿米爾（Amiel）說的好，“一片自然風(fēng)景就是一種心情”④55，湖北土陶以它豐富的裝飾題材，為我們呈現(xiàn)了多姿多彩的風(fēng)貌：不管是從傳統(tǒng)觀念出發(fā)還是人文歷史落腳，也不管是自然物象還是抽象概念，他們都能生發(fā)、創(chuàng)造出美的形象。湖北土陶藝術(shù)是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在湖北特定的地理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藝術(shù)。它是楚地民眾藝術(shù)智慧和獨特創(chuàng)造能力的體現(xiàn)，它以豐富的題材表現(xiàn)和精彩的裝飾造型記錄了湖北先民灑脫真切的情感和自由浪漫的氣質(zhì)。當(dāng)藝術(shù)作用于人的意識時，所造之物就深潛了文化底蘊和多重審美趣味，因此在當(dāng)下倡導(dǎo)保護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繼承傳統(tǒng)文化的過程中，我們需要認真研究學(xué)習(xí)，把這些具有獨特地域文化特色的湖北土陶裝飾藝術(shù)創(chuàng)新性地傳承發(fā)展下去。

注釋：

①李奇，程遠斌，舒章銘，劉明. 湖北陶瓷[M]. 武漢：湖北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2015：6 7

②李正文. 即將消失的文明[M]. 武漢：湖北美術(shù)出版社，2005：88-89.

③邱紫華. 悲劇精神與民族意識[M]. 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0：5.

④朱光潛. 朱光潛美學(xué)文集2卷[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