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度旅游改變日本小鎮

在國際知名的日本新雪谷滑雪場附近的俱知安町，一片曾經種植土豆的荒地，如今成了關于勞動力、旅游業和移民的全國性爭議焦點。

在這片土地上，開發商計劃建造一個可容納多達1200名季節性工人的住宿設施，其中大部分將是外國工人。當地的度假村和建筑工地需要這些勞動力。然而，當地居民卻向政府請愿，要求阻止該設施的建設，理由是安全隱患和對社會秩序可能惡化的擔憂。

日本北海道俱知安的這一緊張局勢，凸顯了日本蓬勃發展的價值500億美元的旅游業所面臨的困境。該行業現已成為日本僅次于汽車的第二大出口產業。日本人口正在迅速萎縮和老齡化，許多像俱知安這樣的小鎮人口日益減少。

旅游收入支撐著俱知安町及周邊地區的經濟。與此同時，俱知安町的酒店、度假村和餐廳缺乏工作人員為游客提供服務，這意味著它別無選擇，只能向涌入的外國勞動力敞開大門。

外國人在俱知安町約1.7萬的人口中占比最高可達約22%（隨季節而變化），是日本該比例最高的地區之一。這一人口狀況，讓這個小鎮成了全國性社會與政治摩擦的早期預演—在一個既警惕移民又日益依賴移民來維持經濟運轉的國家里，這類摩擦預計將逐漸增多。

自新冠疫情以來，日本各地更明顯地感受到外國人的增加，旅游業迅速發展的同時，新政策也允許更多外國工人進入日本。這也刺激了極右翼民族主義政黨的崛起，在7月的日本參議院選舉中，它們成功削弱了長期執政的自民黨的多數優勢。

自民黨于10月4日投票選出了新領導人—強硬派保守議員高市早苗（SanaeTakaichi），10月20日，她當選為日本新一任首相。高市早苗尤為關注移民問題，呼吁打擊非法移民并限制非日本國民購買房產。

在俱知安，居民們這樣講述本地的移民故事：外國人在21世紀初開始抵達，當時澳大利亞人發現了該地區的粉雪。新冠疫情后，來自中國香港、中國內地和新加坡的開發商陸續進駐該地區并購買土地。最近，鎮上出現了更多來自東南亞的游客和工人。

44歲的中野由香（YukaNakano）發起了一項請愿，要求阻止季節性工人住宿設施的建設，支持者約有4000名。中野由香表示她本人沒有遇到“直接麻煩”，但聽鎮上的其他人說，有外國人闖入車庫、在人行道上亂扔瓶子。

町長拒絕了這項阻止住宿設施建設的請愿，于是中野由香全國選舉期間參加了當地極右翼候選人田中義人（YoshihitoTanaka）組織的市民大會。她說，田中義人稱如果當選他將處理俱知安的建設問題。

田中義人所屬的政黨（即參政黨）曾警告民眾提防外國人的“無聲入侵”。不過在7月的選舉中，他以微弱差距輸給了執政黨的一位候選人，未能贏得參議院席位。

中野由香說：“我只是希望他們停止這類開發。”她表示俱知安町及周邊地區正在建造的酒店太多了。“生活變得越來越困難，就好像我們在自己的鎮上變成了外來者一樣。”

困境在于，外國游客和工人正在推動俱知安的經濟發展。日本的鄉村逐漸變得凋敝。最近的一項研究預測，隨著出生率下降和年輕一代日益遷移到大城市，到2050年，日本近一半的市町村將面臨消失的風險。

俱知安則形成了鮮明對比。在其度假區，華麗的玻璃和木制酒店排列在周圍山坡的山麓；入夜，餐廳點亮了鎮上的道路，新建的啤酒廠迎接著旅游團；超市里陳列著海膽等美味珍饈，店主說日本顧客很少購買這些。

俱知安町議員兼當地觀光振興協會理事早川貴士（TakashiHayakawa）說：“我認為，許多當地居民是覺得自己并未從旅游業中受益，但事實上他們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該協會稱，俱知安町在北海道的約180個市町村中，老齡化率是第二低的。

俱知安町町長文字一志（KazushiMonji）也說“我們需要外國工人”。他估計滑雪度假村的游客中高達80%是外國人，需要有員工為他們服務，這些員工自然也需要居住的地方。

文字一志說：“這是為解決住房短缺提出的方案，并不存在違法問題。”為了緩解當地居民的擔憂，該設施計劃采取安裝監控攝像頭等措施。他還委托相關企業開展了一項調查，計算旅游業對俱知安經濟的貢獻，并向居民展示。

幾位參與該住房項目的人士表示，這或許只是長期以來針對鎮上外國人數量增加所累積的焦慮的最新焦點。該項目的開發商NISADEServices的高級項目經理近藤邦宏（KunihiroKondo）說：“我覺得，反對住宿設施的請愿是對當前鎮上的整體趨勢說‘不’。”他引用了今年的一個案例，稱有一家中國開發商未經許可在俱知安町砍伐了一大片樹木，以推動一個潛在項目。

近藤邦宏說，自從特朗普（DonaldTrump）當選總統后，“反對外國人的聲音在日本也被放大了”。他表示，美國的政治局勢助推了像參政黨這樣奉行“日本優先”政策的政黨的受歡迎程度。

他表示自己能理解請愿者反對其項目的一些情緒，“外國人的迅速增加，對于像我這樣至今仍想在農村過悠閑生活的本地人來說，確實太突然了。”盡管如此，他本人還是因為參與這個項目而遭到了強烈反對，關于該開發項目的視頻引發了反對外國人的評論。他說自己的名字被發布到網上，人們開始寫關于他和他家人的負面言論。

大多數俱知安町居民達成的共識似乎是，外國工人的遷入應當放緩，從而讓當地官員有時間采取措施，幫助新來者更好地融入。7月，日本中央政府設立了一個指揮中心，管理國家移民政策并確保“社會穩定”。

俱知安町議會議長作井繁樹（ShigekiSakui）表示，由于俱知安較早開始接待大量外國居民，經驗相對豐富，隨著日本開始歡迎更多外國人，它可能成為全日本的典范。然而，就目前而言，情況正如另一位議員木村圣子（SeikoKimura）所言，“我覺得恰恰相反，其他地方的人反而不想變得像我們這樣。我們需要改變這一點。”

俱知安町已經采取了一些措施，包括創建“俱知安町ID”、在超市和度假村為當地居民提供折扣，旨在鼓勵他們留下來。當地還計劃將旅游收入分配給像除雪這樣的本地服務。文字一志指出有一項他提出的措施已初見成效，即利用講英語的員工擴大小學的英語課程。他稱“融合的機會越來越多了”。

文字一志說，“說實話，我們小時候看到外國人會有點害怕。而現在的孩子們如果在鎮上被外國人搭話，他們不覺得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