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書影

《閱讀不息》是日本音樂家坂本龍一談個人閱讀的作品。書中每篇文章都選談一本他近期讀的書，文風比較隨意，一般只討論自己最感興趣的部分，讀起來頗為輕松，但不乏美妙的意味。每篇文章后面都分別附上書封、內容介紹和作者簡介，這一部分中，關于作者的研究內容的梳理雖較為簡潔，但是看得出措辭的用心，對作者生平與其思想要點的照應也多有留意。每一份“讀后感+簡介”后皆附上一張現代攝影，無論具象或是抽象，都展現出他被美感所吸引的興趣，從中也能夠感受到其對生活豐富的感知力。

坂本龍一在他的閱讀中體現出對時間、聲音和多種藝術形式的濃郁愛好。他對時間與音樂有不少獨立的討論，但令人印象更加深刻的是關于時間與音樂奇妙關系的探討。他在談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時寫道：“……他創造的那在連續時間中持續的影像運動給我帶來了音樂般的感動。他對置于時間之中的事物的發生非常敏感。”其實這種敏感既是這位名導演的敏感，亦是坂本龍一身為作曲家的敏感。音樂和時間如影隨形，作為時間藝術的音樂與像音樂般流淌的時間都有不可抗拒的魅力。在對兩者充滿熱愛和好奇的心靈中，各種情景都會引發對它們新的理解和構建。坂本龍一已經走過了他對線性時間的“忠誠”，在書中不止一處，他都透露自己對常規時間（鐘表時間）的懷疑。在這份對時間的冷靜審視中，他的音樂嘗試也在發生巨大的變化。他在音樂中植入“聲音”，使非編碼的“聲音”為音樂帶來異樣的體驗。這種體驗就是兩重性，有序和“失控”的交疊，就是越出時間的清晰劃分，打破機械的魔咒。這樣一來，音樂就不只是時間的“隨從”，而是時間新的“穿行者”。坂本龍一試圖改變“分割世界”的音樂，他越來越青睞自然的流動，或者說逃逸節奏只為親近自然。在解析《福岡伸一讀西田哲學：思索生命之旅》中，他這樣談新的音樂創作設想：“我想要創作不以時間為刻度，而是依賴于我自己肉體感覺的自然音樂。”這本書的作者是分子生物學者，他啟發了坂本龍一的思考：即便是人體皮膚表面，也不是體內體外的嚴格界限，物質流入和流出的循環即便在皮膚上也是不間斷進行的，截然的劃分并不符合實相，而音樂亦可在固定節拍外探索存在。閱讀對于他而言，就是與善感勤思的人“通消息”，從他人的敏悟中獲得新的價值和光芒，并享受觸興即發的創作。

他的這些短篇，雖有信手拈來的輕盈，但也常使人讀出他增才學的沉潛之心與遇新知的興奮之情，它們無疑也是有一定重量的。只不過藝術家生動氣質的調和，降低了這些文篇的粘稠度。書中有不少內容不斷“質疑”我們對世界“踏實”的觀感，正如他寫到的物理學家卡洛·羅韋利的一本書的名字——《現實不似你所見》。這不正是閱讀帶來的最大好處嗎？使生活出現新的裂縫，其中長出新的生機。值得一提的是，坂本龍一談到的卡洛的《時間的秩序》，在閱讀《閱讀不息》期間亦成為我的“座上賓”——這種書徑的分岔，我是喜歡的。

在談到一些難啃的文章時，他說，“……我便學會了跟隨其獨特的節奏，反而覺得非常舒服，任由它們滲入了我的身體。”在談八大山人的堅定意志時，他說，“我不想輕率地使用像‘共鳴’這樣的詞，但我真的非常希望自己也能保持那種不屈的信念。”這些地方可以看出他在閱讀時愿意進入他人的視域，并與自我相連接。更可貴的是，他始終保持著對日本式世界觀的冷思，書中不少地方都流露出他渴望見證一個“更加可持續的神話”的建立的熱情，這種對整個人類文化的關切最有超越性，也展現了“求良知和音韻的密切符合”（布瓦洛《詩藝》）。

（撰稿人：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