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節氣周而復始,我們的班級生活也日復一日。在節氣的輪回里,教育該如何與自然相擁?當早春的薺菜被孩子們握在手心,當稻花香里飄出豐收的歡歌,當梧桐的年輪在觀察本上生長,我們一起穿行在節氣的時空里,生動詮釋著:最好的課堂從來不在四方課桌間,而在與萬物對話的每個瞬間。四季的交替中,我們的每一次觀察、每一場實踐,都讓課本上的文字化作觸手可及的生命體驗。
花開有期
早春的清晨,教室窗臺上幾株帶著泥土芬芳的野菜斜插在塑料瓶里,根莖上還粘有濕漉漉的草屑。這是驚蟄時孩子們第一次戶外觀察的戰利品。
我問舉著薺菜的一一:“你怎么知道這是薺菜而不是野草?”他眼睛亮晶晶的:“上周自然課學過。您看,薺菜的葉子像羽毛一樣,邊緣是鋸齒形,開白色十字小花?!闭f著,他翻開自己的觀察記錄本,只見用透明膠帶固定的草葉標本旁認真記錄著:“3月5日,驚蟄,薺菜開花了?!?/p>
這樣的驚喜每天都在發生。春分時節的植物觀察課,成了一場微觀世界的探秘行動。孩子們在校園里散開隊形。放大鏡下紫葉李新抽的嫩芽呈卵圓形,先端急尖,有數枚覆瓦狀排列的鱗片,紫紅色的鱗片邊緣還帶有稀疏的緣毛,宛如一個個精致的小寶塔,又似一個個羞澀的小腦袋,好奇地張望著這個世界?!翱炜?!”有孩子在玉蘭花叢驚呼,照相機的微距鏡頭下,淡黃色的花蕊上沾著金粉,風一吹就簌簌顫動,仿佛隨時會揚起一片金色的霧。有同學觀察后查閱資料,還自制了桃、梨、杏、櫻、梅的分辨小卡在班上傳閱;還有同學在周記里寫道:“每朵花兒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有姓名一樣?!?/p>
一天課間,幾個孩子站在童話樓一角的玉蘭樹下爭論?!斑@是紫玉蘭!”男孩指著紫色的花瓣篤定地說。有人反駁:“不對,望春玉蘭開花時沒有葉子!”他們踮著腳尖數花瓣,伸手觸摸花瓣的質地,討論聲引來了路過的園藝師傅,師傅笑著說:“這是二喬玉蘭,是紫玉蘭和白玉蘭的孩子哦?!?/p>
我們制作了班級二十四節氣觀察手冊,教室儼然成了自然博物館。雨水節氣的油菜花插,清明時節的柳編花環,立夏當天的麥穗標本,這些帶著溫度的作品,讓課本上的“春生夏長”變得觸手可及。
我知道,當孩子們開始認真分辨一片葉子的形狀,珍惜一朵花的花期,他們就已經在自然的課堂里學會了最溫柔的詩意。那些俯身觀察的瞬間,那些為植物爭論的時刻,那些小心翼翼收藏的標本,都是他們用好奇的目光丈量世界的收獲。
涼風有信
立秋后的第一個周末,我們到城郊開展假日小隊活動——“稻田里飛出歡樂的歌”。秋日艷陽下,孩子們頭戴親手彩繪的草帽,手挎稻籃,走進飄香的田野,哼唱著豐收之歌。遠處收割機突突突地響著,金黃的稻粒從輸送管傾瀉而下,像一條流淌的小溪。孩子們追著機器跑,衣角沾了草屑也不在意,只聽見此起彼伏的歡呼。他們觀察金色的稻浪,生動表達;聆聽機器的轟鳴,感受豐收的喜悅;撿拾飽滿的稻穗,體驗農民的辛勞……成了藍天下最快樂的小農夫!當夕陽把每個人的臉龐抹上蜜糖色,當涼風浸染收獲的訊息,有同學情不自禁地說:“稻谷變成白米飯可真不容易?。∫涍^農民伯伯的手,經過陽光雨露的滋養,還要經過收割機的勞動。”
寒露時節的“自然筆記馬拉松”,成了孩子們放學后的固定儀式。連續七天,校園的角落里總能看見帶著畫夾的身影。珠媚園的銀杏樹下,有孩子蹲在地上,用彩鉛細細記錄葉片邊緣的鋸齒;鏡亭旁的灌木叢里,幾個腦袋湊在一起,觀察蛛網上夕陽的光斑——那些金色的光點在蛛絲上游走,孩子們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微小的璀璨。小清的記錄本里畫了整整三頁蝸牛,從清晨半透明的觸角,到午后縮進殼里的慵懶,再到傍晚爬過石階留下的銀色軌跡……有家長給我發來照片,自家陽臺的角落多了個玻璃罐,里面鋪著從學?;▔趤淼奶μ\,幾只潮蟲在枯葉下鉆來鉆去,罐口蓋著紗網,貼著手寫的“生態小王國”標簽。
涼風有信,萬物有聲,這些實踐活動像無形的絲線,將孩子們與自然編織成命運共同體。霜降那天,班級開展“好柿成霜”秋收冬藏體驗活動;冬至夜里,孩子將家人圍坐親手包的餃子分享給小區的保安伯伯。當自然不再是課本里的插圖,而是能觸摸、能聆聽、能對話的生命體,天地便是最好的課堂,教育便發生在最鮮活的現場。
年輪里的生命敘事
教室陽臺外的梧桐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成為我們班的特殊成員的?或許是立春那天,有孩子指著光禿禿的枝丫喊:“老師,它的樹干上好像有眼睛!”那些被歲月蛀出的樹洞,果真像極了凝視天空的眼眸。我們就此約定,每周三課間去探望這位“老朋友”,用文字、圖畫和照片,為它寫一部生長的編年史。
孩子們最初的記錄笨拙又零散,帶著怯生生的天真,“粗粗的樹干上有好幾個樹洞”“今天,我發現新長出來的嫩芽是嫩綠色的”……
春末的梧桐像被施了魔法,短短兩周,滿樹嫩芽就舒展成巴掌大的葉片。孩子們的觀察也跟著變化,越發詳細:“梧桐的葉脈是網狀的,主脈旁邊有好多細脈,好像漁網的紋路。”
盛夏,梧桐樹的記錄本里開始出現專業術語。“梧桐的小鈴鐺實為頭狀聚花果,由多數狹長的小堅果聚合而成。”這是可兒查了《植物百科》后寫下的,她還特意用尺子量了量:“直徑約2.5厘米,表面的絨毛摸起來柔柔的。……青綠色的小鈴鐺懸在枝頭,風過時輕輕碰撞,就像一串小風鈴。”
可兒制作的《梧桐生長日歷》在期末展評時,引得全班同學駐足。她在硬殼本上畫了橫軸為日期、縱軸為厘米的坐標圖,用不同顏色的圓點標注樹葉面積變化;折線圖記錄著新芽每天的生長速度。
持續的觀察,與樹相伴的時光,也帶給了孩子們最珍貴的成長哲學啟示。有孩子在觀察本上寫下:“原來堅持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難,就像梧桐樹那樣,每天只做一件事——向著陽光生長。”記錄本上的數據與文字漸次豐盈,最終都化作滋養生命的沉甸甸的養分。就像梧桐樹,把四季的故事都默默寫進了一圈圈溫柔的年輪里。
靜水流深
芒種那天,我們在勞動實踐基地百草園里忙碌。當孩子們挽起衣袖,種下一棵棵秧苗時,身上的嬌氣被泥土的芬芳逐漸溶解。小宇種番茄秧時總把秧苗種歪,急得直掉眼淚。當他看到志愿者奶奶行云流水的動作,突然安靜下來,脫盆、挖穴、埋莖、覆土,依葫蘆畫瓢,他終于看著自己種下的秧苗,滿意地笑了。
晚上,孩子們在隨記中分享各自的芒種感悟。
小依說:
媽媽說,芒種不種,過時無用。種,怎么種,種哪里,你都得懂。或許,只要你努力在陽光之下、泥土之中種下,就會有滿滿的出人意料的收獲。哪怕一無所獲,也要試一試。最后的結果大半都由天定,我相信天,因為天看到過我努力在懂,在種。
紓朵說:
耕種需要懂得分寸與時機,我們的人生也是這樣。在一天天的耕種里,也許有收獲,也許兩手空空,卻讓生命有了意義。它提醒我們,要把握時機,在思想上、行動上默默努力,追尋屬于我們自己的夢……
翻看這些稚嫩的文字,再次想起白天在園子里看到的場景:有孩子蹲在地里觀察蚯蚓如何松土,有孩子把掉在地上的種子撿起來重新種下,有孩子用樹枝給秧苗搭起小小的支架……他們不再是怕臟怕累的小公主、小王子,雖然泥土弄臟了褲腿,汗水浸濕了后背,他們的眼里卻閃著從未有過的光。
這些在田壟間獲得的感悟,遠比課本上的道理更鮮活。當孩子們親手觸摸過秧苗的絨毛,感受過泥土的溫度,目睹過一粒種子如何用盡力氣頂開石塊,他們就會懂得:生命的成長從來都“靜水流深”,就像芒種時節埋下的種子,在看不見的地方扎根,在該生長的時刻破土,最終在時光里結出屬于自己的果實。
我們就這樣,在節氣的流轉中步履不停,學習觀察,嘗試聯結,堅守初心,讀懂生命的韻律。當孩子們漸漸學會與自然對話,與時間和解,教育便完成了最本真的回歸。那些凝眸駐足的時光,那些實踐勞作的汗水,最終都化作內心的豐饒和悄然的成長。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通師范學校第二附屬小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