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何以可能

一、問題提出：基礎教育學校高質量發展有賴于教育科研的支持

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高質量發展”“高質量教育體系\"由此被提出。202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提到“高質量”一詞多達46次，并設置專章部署“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為建設教育強國擘畫藍圖。基礎教育學校高質量發展是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題中應有之義，也是高質量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基礎教育學校高質量發展需要并且依賴教育科研的深度介入，高質量教育科研是學校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支撐、強大驅動與核心引領，主要體現在教育科研所描繪的美好愿景與育人目標對教育實踐的驅動、教育科研提出問題與發現問題的本領對教育變革的驅動、教育科研關于“人的發展”訴求與關照對教育發展的驅動。2]而從現實情況來看，教育科研的地位與作用尚未真正得以發揮。教育科研究竟如何才能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可以勾畫何種愿景、探索何種路徑，成為最為重要且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鑒于此，本研究嘗試透過學校高質量發展進程中的“關鍵人物”—學校領導之眼，借助扎根理論探討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有無可能”與“何以可能”，以期走出教育科研的實用性困境，提出并形成能落地轉化的實踐方案。

二、研究過程：對10名校領導的深度訪談進行扎根理論分析

（一）研究對象

學校領導是影響學校發展的高相關因素，“一個好校長就是一所好學校”作為經典觀點被廣泛認同。本研究以J省學校領導這一群體為切入口，旨在通過“一對一”的深度訪談了解其關于“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認識與理解、應然與實然、想法與做法，以真實人物、真實場景與真實事件為第一手資源，探尋可能的破解之道。

在研究對象的選取上，研究者進行了充分的前期考察，首先，研究對象均為學校在職的一把手或分管教育科研的副校長；其次，研究對象所在學校均較為重視教育科研，教育科研功能發揮較為充分；再次，學校高質量發展的需求旺盛且質態良好，部分學校已經積累了較為成熟的經驗，也探索出一定的創新性舉措，對于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愿景構建具有明顯的支撐與實踐性印證作用。2024年3月至9月，研究者陸續訪談了10名中小學及幼兒園的校領導（訪談對象基本信息見表1）。

表1訪談對象基本信息

訪談主要圍繞十個問題展開：

1.什么是教育科研？中小學、幼兒園從事教育科研工作有哪些典型特點與優勢、突出問題與短板？

2.教育科研對學校、教師與學生發展有無作用？若有的話，具體體現在哪些方面？

3.貴校是否經常開展教育科研活動？大概內容與形式是什么？參加對象與專家有哪些？受歡迎程度與實際效果如何？

4.教育科研是否能夠幫助學校或教師解決一些棘手的教育教學問題？若是的話，能否舉個例子說明？

5.當前貴校教師從事教育科研的熱情如何，熱情的產生與保持主要出于哪些原因？貴校最有科研熱情的教師是哪些？最抗拒科研的教師是哪些？有何具體表現？

6.教育科研是否給您帶來過快樂或痛苦？如是，快樂與痛苦哪個更多一些，為什么？

7．您認為在教育科研領域，教師最擅長什么？最不擅長什么？

8.貴校在教育科研促進學校發展、教師發展與學生發展等方面，哪些做得最為成功？哪些方面仍有欠缺？為什么？

9.影響中小學、幼兒園教育科研質量的關鍵因素有哪些？如何有效地利用這些因素？

10.對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建議或期待有哪些？

每次訪談時間均在1個小時以上。研究者收集整理了大量訪談記錄，為研究分析與發現提供了堅實的支撐。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主要采用朱迪絲·A.霍爾頓與伊莎貝爾·沃爾什在《經典扎根理論：定性和定量數據的應用》中提出的方法—扎根理論研究，借助開放編碼與選擇編碼，直接從原始數據中歸納理論。

1．開放編碼

扎根理論中的所有編碼都有助于數據概念化。實質編碼過程從實施數據的開放編碼（opencoding）開始。開放編碼需要識別數據中出現的一個或多個概念的事件，并且使用每個編碼對一個或兩個突出的詞語進行標記，被標記的詞語最好是動詞，以捕捉概念中表示的動作。3]通過對10位訪談對象錄音材料的細致分析，并進行逐字逐詞逐句地編碼與反復對比歸納提煉，研究者最終提煉出9個方面的初始范疇，共計40個初始概念（見表2）。

2．選擇編碼

選擇編碼是在開放編碼的基礎上進行再歸類與再提煉，建立初始概念間的關系，從而形成主副范疇的過程。初始概念是從完整訪談材料中提取出來的標簽，能夠覆蓋研究對象所表達的所有維度，但總體來看呈零散狀態。選擇編碼的作用在于從零散中構建足夠聚焦的理論框架及深層機理，為核心問題的生成與關鍵信息的涌現提供保障。經過對40個初始概念與9個初始范疇的研究分析，最終形成了4個主范疇，分別是科研定位與價值、科研能力發展、科研生態建設與科研效能彰顯（見下頁表3）。

表2開放編碼結果

表3選擇編碼結果

（三）理論建構

編碼的目的是將核心類別和相關概念之間的關系建構為一個完整的理論。本研究嘗試對科研定位與價值、科研能力發展、科研生態建設和科研效能彰顯4個主范疇進行內在關系的再梳理，探尋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突出價值、理想愿景與可行路徑。研究者圍繞核心類別，梳理出邏輯線索，并構建了“實踐一理論互嵌互構的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模型\"（見下頁圖1）。該模型主要以基礎教育學校真實場景中的實踐問題為錨點，以基礎教育學校擅長的行動研究范式為主要依托，在高水平專家團隊的全程介入與實質輔助下，循著“原型設計一修正實施一迭代建構\"的經典路徑，推動鮮活實踐涌向普適理論，以既有的理論反哺實踐，又以發展變化著的實踐深化實踐性理論的生成并形成多輪循環樣態，促進反思性實踐的理論升維，即極富實踐感的新理論生成，繼而促使新理論重新回到新實踐中，最終實現學校、教師、學生三主體的全面收獲。

三、研究發現：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可能”

（一）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時代價值

高質量發展是對教育發展狀態的一種事實與價值判斷，意味著教育在“質”與“量\"兩個維度上達到優質狀態，表現為教育享用價值與質量合意性的提升，具有教育供給及產出質量高、效率高、穩定性高等特點。4無論是從“質”的躍升還是“量”的提升上，教育科研對于基礎教育學校高質量發展都理應且能夠發揮不可替代的驅動性作用。10名校領導不約而同地高度認同這一點，并集中體現在他們對教育科研特點與優勢的高位認知上。總體來說，教育科研是科學性與規范性較強的專業活動，與其他一般性的工作或項目具有明顯的差異，在基礎教育學校中，教育科研又具有實踐性與行動性等典型特征。它聚焦于教育教學第一線描述真實現象、解釋可能原因，并繼而持續性地改進教育實踐，從而致力于構建一個“是什么”“應該是什么”“何以如此”“應該怎么做”以及“做得如何\"的彈性化閉環，賦予教育改革與發展源源不斷的驅動力與支撐力。具體而言，基礎教育領域的教育科研至少具有五個方面的本質性特征與內生型價值。

圖1

1．珍視累積性經驗

“在一線從事教育科研工作的最大優勢在于我們扎根于廣袤的現實場景中，能夠發現和直面教育中真正的問題，能夠對教育的現象感同身受\"（A2），“教師不太擅長教育觀點和教育方法的持續更新，大部分教師可能更加依賴自己長久積累的經驗\"（A4），“經驗豐富的老教師可以分享教學實踐中的寶貴經驗和傳統教育智慧\"（A8）。事實上，實踐或是經由實踐探索所累積的經驗，是基礎教育科研的絕對優勢，它們并不弱于所謂的高大上的“學院派\"理論。教育科研存在于基礎教育領域的使命自然地蘊含著為教育實踐規則與秩序進行合法化辯護的任務，而不是站在權威的制高點習慣性地全盤批判。許多教育行動雖不完全符合科學理性，卻彰顯著人文關懷與實踐智慧，更值得被珍視與推崇。累積性經驗是來自教育教學一線的集體性知識，是托舉教育科研再出發的基石，是教育科研加以不斷干預與改造的對象，更是教育科研作用于教育實踐最應該被慶賀的成果。

2．撬動固著觀念

“對教育中存續的問題，很多一線教師還是沿用日常教育教學中積累的經驗進行解決，無論成功與否，問題與教師產生交集的時間往往不會太長，還沒到經驗主義解決不了的地步，所以教育科研似乎在一線教學中沒有絕對的不可替代性\"（A7），“中小學教師基于一線教學，在教育科研中缺乏深層次的教育教學理論支撐，認識層面較低，局限性較大\"（A8）。累積性經驗是把雙刃劍，能為教育改革與發展奠基，也容易演化成一種定式，限制或牽絆教育向前的腳步。教育科研重在找到兩者之間的平衡點，在汲取累積性經驗優勢的同時，對妨礙發展的落后或惰性思維保持警惕，并將對后者的撬動或松動作為教育迭代更新的關鍵契機施以影響。

3．產出強實踐性知識

“我認為教育科研就是研究當下教育實踐中真實存在的問題，并通過理論學習，持續優化教育實踐中的行為、方法、觀念，直至解決問題。\"（A1）“教育科研是運用科學方法，對教育現象、教育過程及教育效果進行探索、分析和研究，以揭示教育規律、優化教育實踐的活動。\"（A2）“教育科研旨在揭示教育過程中的各種現象、問題和發展趨勢，通過理論分析與實證研究來構建或驗證教育理論，并尋求解決實際教育問題的方案。\"（A3）實踐性是基礎教育科研的第一性特征，解決實際問題是基礎教育科研的第一目的，基礎教育科研不應以追逐高深知識或理論、生成引導他人去領會與借鑒的成果為第一目標，而應幫助研究者本身完成自我改進、自我完善與自我超越，從而形成面對真實問題直接且管用的現實對策與實踐舉措。“中小學、幼兒園既是教育科研研究對象和教育現象、問題發生的場所，也是體現教育科研價值的最終歸屬。”（A7）也就是說，唯有始終堅持實踐性，基礎教育科研才能葆有生命力。

4．構建可能的框架與路線

“教育科研會讓我們的活動變得不那么零散，有系統性，而在真正實施起來，也會更加方便、高效，并且幫助我們的學校活動打出一塊特別響亮的招牌。”（A4）但眾多的一線教師\"缺乏對問題的系統性思考，研究通常呈現散點狀，與個人經歷及地區、校區關聯度較高，缺乏可推廣性。缺乏理論建構，不能將自己的實踐反思進行系統性總結并做提煉升華\"（A6），這是基礎教育科研的核心癥結所在。由此可見，發揮好教育科研的作用能夠讓教育實踐串珠成鏈、集零為整，這是一線學校的短板，亦是迫切需要改進的方面，也從另一個側面充分反映出教育科研不可或缺。教育科研的核心競爭力在于能夠用更為系統化與結構化的方式更高效地解決問題，從而產出更具有普適性的高配置方案。

5.推動多模態的共存與繁榮

誠然，教育科研對于一線學校與教師而言頗具挑戰，但機遇與挑戰并存。許多學校以教育科研為跳板，收獲了質量提升與內涵發展的良好態勢。“我校在‘指向未來素養的童心課堂模型建構研究'課題的引領下，探索了小學童心課堂觀照的多重向度，形成了學校童心課堂的架構體系，老師們在模型的指導下不斷更新教學理念，轉變教學方式，提高課堂效率，提升學生的未來素養。\"（A4）“我園為一所實驗性的幼兒園，百年發展歷程中，從未中斷過課程研究。研究內容涉及課程研究、幼小銜接研究、信息技術應用研究、創新教育研究等多個方面，持續的研究使幼兒園收獲了大量具有實踐推廣價值的研究成果，形成了鮮明的園本研究特色。\"（A1）教育科研固然擁有持續追問“培養什么人”“為誰培養人\"等根本性問題的內在旨趣，但在創新性地回答“怎樣培養人”問題上仍然被賦予了多重可能的探索責任，許多學校經由教育科研形成了教育特色品牌，形成了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繁榮生態，并在其中獲得了飽滿有力的正向激勵。

概言之，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前提是教育科研本身所具有的卓越品質，以及在卓越品質中所衍生出來的積極效應。富有專業性品質的教育科研，能夠捍衛學校作為一個專業型組織的基本尊嚴，即經由教育科研的意義追尋、填密解釋與系統論證，不斷抬升教育主體的地位，確證教育努力的價值；富有反思性品質的教育科研，能夠時時提醒學校保持警惕與清醒，促使教育的問題、現象、經驗與可能的成果始終對外界保持開放，促使教育人始終用一雙發現的眼晴審視教育實踐中的種種，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提問、追問或反問，由此塑造其宏闊的世界觀念，從混沌走向澄明，而不是在逼仄的習慣定式中越陷越深；富有轉化性品質的教育科研，能夠持續產出學校教育的實踐性理論，將“如何\"與“應該”緊緊地團結在一起，用“如何”去靠近“應該”，用“應該”去引導與發展“如何”，實現“前實踐一實踐一后實踐\"無限循環，提出極富操作性的行動方案，并對其實施過程與結果持有負責任的態度；富有創造性品質的教育科研，能夠鼓舞學校不斷進行自我突破與自我革新，錘煉教育人審慎而又不懼變化、自信又不懼失敗的心態，從而迎接撲面而來的時代浪潮與教育變革，勇敢地進行價值選擇、堅定地展開先行試驗，以嶄新的姿態面向無限可能的學生。

（二）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理想愿景

“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包含著諸多層次的意涵：一是“能夠驅動”，即教育科研具有驅動的能量與品質（上文已完成論證）；二是“驅動至何”，即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到何種境地，或者說學校高質量發展呈現出怎樣的樣態便足以說明教育科研驅動達到了最佳狀態。10名校領導給出了他們的回答，同時也啟發了研究者更深層次的思考，即可將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理想愿景統合到“五有框架”之中。

一是有適配學校高質量發展需要的科教融合體系。科研與教育教學的融合程度直接決定著學校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水平。有校領導反復提到，“我校做得最成功的方面就是將課題研究與教育教學融為一體。原因在于學校教研和科研在同一個部門，同時學校工作將教研和科研統籌設計和規劃\"（A5），“在教科研的研究過程中，會慢慢理解教育教學的價值，明確教育教學的方向，也會更加理解教學的本質，了解兒童的內心和發展，這些都會讓本身繁重的教育教學工作變得更加清晰并令人愉悅\"（A4）。教育科研唯有全方位地融人學校的教育教學工作與教師的一線課堂實踐之中，才能發揮出強驅動的作用力。而這依賴學校層面的頂層設計與體系建構。實際上，“教育科研的過程就是教育教學過程，是對教育教學的有效促進和提升，它源于教育教學，服務于教育教學，同時又提升教育教學的品質\"（A8）。因此，教育科研與教育教學的整體化建構與一體化運行是學校高質量發展的根本保障，缺失了這一條，學校高質量發展必將舉步維艱、困難重重，身處其中的教師也將彷徨迷茫、無所適從。

二是有統領學校高質量發展的核心課題。通過訪談發現，幾乎所有校領導都引以為傲于學校領銜研究的核心課題：“‘十三五'期間，學校開展‘小先生制下伙伴學習的實證研究’，教師理解了小先生制下伙伴學習的內涵，明確了課堂學習基本要素，掌握了相應的實施策略方法，初步實現了教學方式的轉變。\"（A5）；“學校申報省級科研課題，從課堂評價人手，構建小學生會學課堂表現框架，提煉出聽、想、說、做四個方面作為學生課堂學習表現的評價指向。開發小學生會學課堂評價系統，應用小學生會學課堂評價系統，使生成數據的過程，成為指導學生學會學習的過程\"（A6）；“學校以學校課題為抓手，構建了童心課堂模型，匹配了童心課堂任務塊，設計學程單，引導全學科教師進行課堂改革和實踐”（A4）。課題是教育科研最直接的抓手與載體，它以問題與困境為出發點，承載著學校教育的目標與追求，努力架構起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橋梁。眾多成功經驗表明，學校高質量發展的進程均伴隨著持續滾動與深化的課題研究，這類課題一般都聚焦一個能夠彰顯學校文化特質的主題，確立幾個亟待破解的難題，在相對長的時間里，分幾個周期進行逐個突破與攻關，以階段性的研究成果支撐實踐改進，促進學校向高質量發展目標不斷靠近。

三是有聚焦真實重難點問題解決的多類項目。除了統領全局的核心關切之外，學校高質量發展還少不了對時代發展變化要求、層出不窮的現實問題以及教師多樣旨趣的關注與應對：“當下社會，兒童的心理問題，如學習焦慮、孤獨、抑郁、敏感等不適應的心理障礙等也是一個廣受關注的問題，我們就從體醫融合的角度，研究我校中高年段學生存在的顯性或隱性的心理健康問題”（A3）；“面對紛繁復雜的教材變動與教育理念的革新，作為一線教師往往會覺得無所適從；當雙減出臺后，社會輿論導向和實際教育資源不均的影響下，家校矛盾和家校沖突日益增多。這些實際教育問題和現狀，都需要教育科研為我們提供正確的引導和解決方案\"（A7）；“新課標要求學生要能閱讀整本書，作為一線教師如何推進，這就需要設立專門的項目進行研究”（A9）。問題是教育科研的起點，也是學校高質量發展尋找突破口與創新點的絕佳契機。但問題又不是恒常不變的，這就要求學校不能沉溺于已有成績或滿足于現狀，而應始終保持思考的習慣，在圍繞大主題進行集中攻關的同時，又充分釋放直面新問題進行自由探索的空間，從而形成“一核心課題 + 多形態項目\"有機共存格局，有一些學校甚至直接將各級各類的項目研究視作學校高質量發展的最優路徑。

四是有高科研精神與強實踐本領的教師隊伍。教師是教育的第一資源，是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實施高質量教育的根本力量。[5]沒有高質量的教師隊伍，就沒有高質量的學校教育。人工智能也帶來了知識平權與權威式微，新時代對教師的素養要求正在發生悄然的變化，教師研究教材、研究教法與研究學生，以及將研究成果運用于實踐的能力顯得越發重要，教師的好奇心、想象力與求知欲亦顯得越發珍貴。未來學校高質量發展水平的參差主要取決于教師質量的參差。許多學校已經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并將更多的精力投入科研型、專家型教師的培養上。“教科研活動貫穿在我校的活動中，我校的三類教師成長團隊（未來成長團隊、實驗研究團隊、浸潤管理團隊）中的實驗研究團隊就是一個以開展教育科研活動為主體的微團隊，團隊中細分兩個類別，‘同學科課程開發團隊’以前瞻性、實驗性、階段性的課程開發與實施微任務，驅動學科內的共研共進；‘跨學科項目實驗團隊'則以富有挑戰性的、跨領域性的綜合項目研究為目標，發揮跨界組合的整體效應。此外，學校還有品牌教科研項目‘悅讀者聯盟，在專家引領、理論研讀、定期分享、研討交流、案例論文的撰寫等方面讓教師明晰自我發展路徑，提升教師的專業水平。”（A2）學校精心搭建的教育科研活動組織均指向研究型教師隊伍的培養，以任務與項目促發教師“知不足”，繼而以切實的研究行動彌補不足、增強本領，從而在教育教學真實而肥沃的土壤中培育出真正具有專業思想力與實踐勝任力的新時代教師。

五是有動態變化且可持續創新的成果自應用循環。教育科研長期被詬病的一大癥結在于成果的“假大空”。許多成果只具備在形式上應付檢查的功能，而缺乏真正在實踐中得以應用，并對實踐改進產生積極影響的本體性價值。長此以往，既不利于教育科研的發展，更不利于教師借助教育科研的力量開展有意義的教育教學活動。學校的高質量發展必須以高質量的教育科研成果為引擎，而判斷成果是否高質量的第一標準在于其是否真正能在作為研究主體的學校里“用得起來”，并且“派得上用場”。以成果端的實用導向倒逼過程中的真實研究是學校依托教育科研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幼兒園、中小學處于教育教學開展的初始階段，很多教科研的問題都源于教學實踐。研究問題真實，研究成果也可以快速投人使用，檢驗研究成果的同時，也能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A10）當然，成果也不能一成不變，它應該隨著形勢與要求的變化不斷地創新發展。在“成果一研究”不斷循環與遞進的過程中，作為科研主體的教師將重獲職業尊嚴與專業榮耀，正如一位副校長流著眼淚所說，“將自己的研究假設投人實踐中去驗證，無論結論如何，這種求真的探索過程讓我感受到教師職業的尊嚴。”（A5）一位園長也不無感慨地說：“在當下我引領團隊緊跟時代的步伐開展創客教育實踐，產生了好的成效。這個過程讓我更富有專業自信，無論何時的匯報、交流、總結都源于自己的研究實踐，讓自己可以了然于胸。\"（A1）專業尊嚴是一所學校高質量發展的基本底氣，這恰恰依靠切實而創新的教育科研成果的不斷賦予。

（三）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可行路徑

路徑是從出發點到目的地的全部過程。對于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而言，出發點在于驅動性不足、驅動效果不佳的現狀，而目的地則是對“五有框架”的目標與期待。通過對10位校領導的深度訪談，并經扎根理論的分析，研究發現四大主范疇，其中既包含著態度認識，更包裹著策略辦法，這些策略辦法有些是經過長期檢驗的成功經驗，有些則是“實踐中人\"對于理想樣態的美好設想，均對凝練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可行路徑具有重要啟發。

1．在科研定位與價值方面，強化實踐迭 代與理論反哺的雙向循環

在調研中發現，幾乎所有的訪談對象都表達了對自身及學校教師理論素養不足的憂慮，有些憂慮還轉化成抗拒教育科研的畏難情緒，嚴重阻礙著教育科研正向作用于學校高質量發展的進程。“當前存在的問題主要是教師理論學習、專業書籍閱讀不夠深人，導致研究存在片面性。同時，研究中對于理論學習的應用，容易出現‘這也用，那也用'的現象，導致研究內容與校情、實際脫節，缺少了教育科研中應有的理性思辨能力。”（A1）“實踐性強，但缺乏理論指導，學理支撐。\"（A3）“突出的問題和短板就是理論高度不夠，通常只能就事論事，缺乏一定的高度。”（A4）“缺乏理論學習，很難了解先進的教育理念，也就影響了教科研工作的效果。\"（A10）在基礎教育領域，理論高高在上，教師學習領會理論的速度永遠跟不上理論流變更新的速度，導致教師在面對教育科研時始終處于自卑狀態，缺少積極參與與主動掌控的底氣與勇氣，這顯然需要進行調整。對于基礎教育學校而言，高深理論或高深知識只是工具，不是目的。實踐中生成的思想、智慧與方法亦是一種有意義的新型理論，與傳統的學術理論并無高低貴賤尊卑之分，基層學校與教師不能因此一直自我懷疑、誠惶誠恐，“諂媚\"地匍匐于學術理論的腳下。因此，在定位與價值上，應重新認識實踐性理論，強化“實踐即理論”的基本觀念，經過實踐檢驗的經驗與方法理應成為基礎教育領域可以尊崇的對象，即便其適用性、解釋力與普遍化的程度不及高深理論，但其既多且密、即產即用的特征決定了它們更適配基礎教育學校改革與發展的需要。讓實踐性知識重回教育科研的高位，并循著\"問題驅動—理論映射—策略生成\"的經典路線向前推進，是學校依托教育科研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必然選擇。從教育教學一線最真實的現象出發，以“小切口\"問題為撬動點，挑選適合的理論加以輔助，確立實踐干預的假設與嘗試方案，在多樣場景與多輪循環里篩選最優路徑與最佳策略，經由多主體的集體性反思，將其進行理論升維，并轉化為實踐性理論。當然，專家群體的介入亦不可輕視，但居高臨下、大而化之、蜻蜓點水式的專家指導已不合時宜，專家只有從高傲的“理論布道者\"轉向親切的“協同建構者”，對于基礎教育學校才有價值。

新時代學校高質量發展理應握有更多的主動權，挑選與邀請合目的且有意向的專家成為“御用\"智囊團是學校贏得核心競爭力的“先手棋”。專家既應承擔起翻譯高深理論反哺實踐的責任，還應在與學校的平等對話與親密協作中助力實踐性理論的產出，并提升其組織化、系統化與結構化的水平。由此，實踐迭代激活了理論反哺，而理論反哺又促發了實踐迭代，在雙向增強與向上循環的過程中，教育科研驅動學校高質量發展的效能趨于最大化。

2.在科研能力發展方面，推動校本行動與專業培訓的雙線交織

教育科研能力既關乎對科研的認識、意識與態度，也指向關于科研本身的理論、技術與方法，是一種綜合素養，更是整體化的傾向性要求。教育科研能力與學校高質量發展呈顯著的正相關關系，錘煉教育科研能力的過程就是為學校高質量發展不斷積蓄充足動能的過程。能力的培養至少依賴兩大因素，一是向內的自我修煉，二是向外的專業導引，二者缺一不可。前者是前提，亦是根本；后者是支撐，亦是輔助。“我自工作的第四年起就進入單元課程核心團隊研究中，邊實踐邊總結，讓自己在研究中有了獨立的想法和實踐行為。自1999年至今，我主持完成了一項國家級、四項省級、一項市級課題研究，以核心成員身份參與了十余項園內外省級課題研究。”（A1）“我校聚焦江蘇省教育科學規劃重點課題‘品格立人：斯霞兒童教育思想的轉化與實踐，提煉斯霞兒童教育思想的內涵與特征，以‘品格教育’為著力點，結合時代要求對斯霞兒童教育思想進行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實現學校教育的全方位、全場域、全過程育人，形成一套以道德教育為首位、情感教育為動力、學科必備品格為載體的科學育人體系，有效促進兒童品格的發展。”（A2）眾多教師被卷人學校大課題研究中，負責或參與大課題下的子課題或是小課題，跟隨著學校大團隊，通過切實的研究學習繼而學會做研究，摒棄“口頭上\"“筆頭上\"與“搖椅里\"的研究，大力推動“手頭上\"\"腳步間\"與“教育教學改革熱浪里\"的研究。除了自身努力之外，能力要獲得大幅提升，還需要外界助力，尤其倚賴專業化培訓。有校領導指出培訓不力造成的現實問題，“我校教師本科學歷占比 90.2% .絕大部分教師在本科受教育階段缺乏系統的教科研培訓，所以在進行教科研嘗試之時不得章法，不利于教育科研質量的提升。”（A4）更多校領導較為滿意學校培訓現狀，“我校有‘金字塔'式科研培訓系統，針對領銜教師、骨干教師群、全體教師、五年職初教師有分層培訓。培訓內容主要有針對課題研究的階段研討、針對學科教學的校本培訓、針對教科研及論文寫作等基本方法的職初培訓、針對教科研前沿信息等的全體教師培訓。\"（A5）專業培訓的內容、形式與組織架構直接影響著培訓的實際效果，培訓得當必然能夠推動能力的提升，而培訓不得當不但造成資源與精力浪費，還會引發更為嚴重的負面效應，即培訓對象把不滿與怨氣發泄到教育科研上，導致教育科研的群眾基礎被抽空，再想發展起來則更為艱難了。“將課題研究與教育教學融為一體\"（A5）是基層學校最大的期盼。在這一價值取向下，專業培訓要為學校與教師提供適應實踐要求的理論腳手架，隨時取用、便捷應用的方法工具箱以及利于自省自查的研究進程監控表，培訓服務于研究的需要，保證“彈不虛發”，研究服務于實踐的需要，保證“有的放矢”。研究者如同賽車手，校本行動如同比賽或是訓練，而專業培訓則如同檢修點或是加油站，二者緊緊相依，專業培訓為校本行動助航，校本行動檢驗專業培訓的成果。

3.在科研生態建設方面，實現制度供給與儀式喚醒的雙重賦能

人是生態的建構者，而人又無往不在生態之中。人的使命就是使自己成為文化生態的存在，文化生態成為自己生存的母胎。生態作用于人的影響不可估量，生態在很大程度上形塑著人的性格特征與行為習慣。于“研究者\"而言，教育科研生態同樣至關重要，其本身是積極的、解放的、和諧的，還是消極的、壓抑的、過度競爭的，直接決定著研究成果或成效可能抵達的上限，且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力將在研究者的研究狀態中得以體現。對于基礎教育科研來說，教育科研生態除了整體社會氛圍的大生態之外，更為關鍵的是直接環繞研究者周圍的學校環境小生態。為了優化科研生態，發揮科研生態正向引領與全域支持的作用，許多學校做了有益的嘗試，主要體現在制度供給與儀式喚醒兩個方面。在制度供給上，幾乎所有的受訪者都提到了激勵制度的重要性與實施以來產生的良好效應。“學校激勵教師積極從事教科研工作，教科研工作納入教師個人年終績效考核，設立專項教師教科研成果獎，每學年表彰一次。學校每學期考核一次教研組教科研工作，對成果顯著的教研組和教研組長都有專項獎勵。”（A10）“激勵措施包括物質獎勵（如科研獎金、課題經費支持等）和精神獎勵（如頒發榮譽證書、在全校大會上進行表彰等）。對于在教育科研方面表現突出的團隊和個人，學校給予充分的肯定和獎勵，讓教師感受到科研工作的價值和成就感。”（A4）“事實上，如果對自身教師的發展能夠基于更多的機會和渠道，就能夠進一步激勵每一個老師在不同的人生階段始終保持教科研的積極性。搭建多維平臺，積極激勵、引領青年教師投身教育科研。\"（A2）從制度上保障研究者被關注、被認可與被贊賞的權益為教育科研不停歇地發展注人了足夠底氣，而當制度供給達到或保持在一定閾值時，制度的作用似乎又開始降低，教育科研本身的魅力得以彰顯，正如一位園長所說：“教育科研的確給我帶來了個人成長上的重要階梯，品嘗過了教育科研帶來的幸福感后會激勵自身不斷再去跋涉。\"（A1）從制度的加持托舉走向研究者難以抑制的自動或是自覺，也許是教育科研生態完成自我迭代的最高境界。與此同時，各種儀式對教育科研歷程的深度參與也將不斷穩固研究者走向個體自覺與科研信仰的內在性情系統。儀式是為維護這些信仰的生命力服務的，而且它僅僅為此服務，儀式必須保證信仰不能從記憶中抹去，必須使集體意識最本質的要素得到復蘇，通過舉行儀式，群體可以周期性地更新其自身的和統一體的情感，與此同時，個體的社會本性也得到了增強。長期而固定的科研活動就是一種不斷強化研究者認同與歸屬的專門儀式，研究者經歷儀式的熏陶與濡染，反復確證教育科研的初心與使命，升華從事教育科研的榮譽感與價值感，久而久之，自然構筑起“人人熱愛科研、人人因為科研而發光\"的積極氛圍，形成一種潛移默化的力量，牽引著一部分旁觀者乃至懈怠者的融入。儀式加速教育科研共性認知與集體慣性的形成，而當教育科研成為所有教育人的內在需要與自覺行動時，學校高質量發展必然勢不可擋。

4.在科研效能彰顯方面，促進時空解放 與評價轉型的雙輪加速

一線學校若長期堅持從事教育科研，但始終不見起色或顆粒無收，會大傷士氣，因此教育科研的產出效能變得尤為重要。所謂科研效能，是超越科研成果本身的溢出部分。首先體現在科研投入與科研產出的比例上，右投入過高，廣出過低，則必然影啊教前科研的實際推進率；其次體現在科研成果所能引發的連鎖回報上，如帶來教師職稱或職務的晉升、專業素養的進階以及教育滿意度的提升等。也就是說，如若科研投入適度，且又有短期內的可觀回報，那便能使教育科研始終保持高位運行的狀態。但現實卻不盡如人意。“教育科研需要占用大量的時間進行檢索、思考和研究，而一線教師中有能力、有需求進行教科研的這一部分群體，往往是學校教學工作的中流砥柱，其工作量和學校對其工作要求都呈飽和狀態。”（A7“熱情太弱，忙著應付各種檢查，考試沒有時間和精力。”（A9）“地區升學壓力較大，大部分教師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提升學生學業成績上，無暇投入太多時間到課題研究上。”（A8）也就是說，教師要真正從事教育科研所需要付出的時間成本很高，對自身非工作時間的占用代價很大，再加上“教科研各類評選，只看書面，不深人學校實際，表面教科研、少數人教科研、校長教科研現象普遍”（A3），而書面型成果提煉又恰恰是一線教師較為突出的短板，很難在短時間內得以改善與提升，時間嚴重不足與評價不太友好兩大癥結扼住了教師的喉嚨，并將其置于內外交困的境地。由此，探索時空解放與評價轉型的可行方案是關鍵。教育行政部門與學校應將原本應該屬于教師深度思考、改革實踐與研討對話的時間還給教師，在龐雜而瑣碎的日常事務中撥出一塊專屬于教育科研的“空地\"或“特區”，每個月甚至每個星期為教師設置“科研工作日”，用硬性規定的方式保障教師科研的權力，讓教師卸下負擔輕裝上陣，降低教師的心理與精神成本。當教師的被剝奪與被掏空感逐層遞減時，其獲得感與增進感則將逐層遞增；當教師擁有更多的時間與空間可以從事教育本身的研究與實踐時，學校高質量發展則將贏得

最大限度的支撐。

而從科研評價上看，從文本式的理論建構型評價走向實操性的實踐改進型評價已迫在眉睫。要弱化專著、論文、報告等在成果評價中的權重，將目光更多地投注到實在的解決辦法形成、有效的實施路徑規劃與具體的檢驗手段引入，成果本身的實用程度與適用范圍，可復制、可推廣的輻射水平應該成為評價的核心指標。讓優勢評價貫穿基礎教育學校科研的全過程，讓“看長板”以及“看長板如何變得更長\"成為新常態。畢竟，學校高質量發展需要依靠的是強實踐性的方案與做法，而不是大而無當、空洞無物的邏輯論證與復雜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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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錦蓮，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教育科學規劃辦副主任，研究員，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