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業質量測評：素養怎么測？

一、素養本質上就是問題解決能力

曹剛：章老師好！這段時間我讀了您的很多文章與專著，對學業質量測評又有了一些思考，很高興能跟您進行這樣一場對話。想先請章老師來談一談，您對“素養”這個概念的理解。

章新其：因為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是素養時代，所以我們的教學也好，測評也好，肯定要明確什么是素養。不基于素養去談教學、談測評，我們是做不下去的。我們從農業社會走向工業社會，再走到信息社會，社會的發展帶動了教育理念的進步。從知識立意走向素養立意，理念的變化基于社會時代發展的變革。素養顯然與知識、能力是不一樣的，素養是在知識和能力基礎上的進階。《中國學生發展核心素養》對學生發展核心素養有一個界定：“學生發展核心素養，主要是指學生應具備的，能夠適應終身發展和社會發展需要的必備品格和關鍵能力。\"

什么是素養？素養本質上就是問題解決能力。這個問題解決能力在不同社會、不同環境、不同時代是會有顯著差異的。今天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信息時代，信息時代的重要特點就是錯綜復雜、瞬息萬變。在這樣的時代，我們應該怎樣去解決問題？我們無法通過單一知識、簡單技能去解決問題。我們需要通過結構化的知識、概念化的知識，以正確的價值觀念、科學的思維方法等去綜合地解決問題。

我們無法通過直接傳授知識來促進學生解決真實情境當中的問題。學生到學校來學習，主要不是學習知識、掌握知識。信息社會，學生接受知識、掌握知識，不一定需要教師，也不一定需要到學校，學習知識的渠道非常多。這就促使我們的教育教學要有所改變，包括學習內容和學習方式的改變。要做整體性的變革，我們的教育才有可能進步，才能夠真正提升學生的核心素養。

二、素養立意的測評首先要突破固定的試卷結構

曹剛：當下時代的特點是瞬息萬變、紛繁復雜的，也充滿了很多的不確定性。那么，這是否意味著我們的試卷結構也應該有它的靈活性和不確定性？現在很多地方的試卷是有固定的結構和樣式的，這樣的試卷結構帶來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千篇一律，導致學生機械應試、思維固化。

章新其：測評是為了什么？為了測出學生的素養水平。前面我們講了什么是素養，素養是問題解決能力。

試卷的布局應該是引導學生去解決一些具體的問題，以觀察學生的素養水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的試卷就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素養怎么表現出來？必須借助于情境。我們要倡導基于情境的探究性、開放性、綜合性的試題。只有探究性、開放性、綜合性的試題，才有可能測出學生的素養水平。

好的試題能夠激活學生的思維，引導他們將自己的思維水平呈現出來。至于得多少分，學生自己是不知道的。好的試題能夠讓學生把他們的思維呈現出來，至于如何區分學生的思維水平，那是我們命題人要從評分標準上去考慮的。

知識立意的試卷，它的題量是比較大的。核心素養立意的試卷不追求知識點的覆蓋面。不追求知識點的覆蓋面，題量相對就會少。現在，我們有些地方的學生在考試的時候，很容易出現時間緊、做不完的情況。要體現素養立意，試卷結構又沒有改變，題量必然很大，學生往往做不完。追求素養立意的測評，首先要突破固定的試卷結構。

只有進人到應用程序、過程領域，學生的素養水平才能真正地表現出來。我們的試題應該有綜合性的情境任務。這里我舉個例子，2021年浙江省衢州市中考語文試題，設置了“身邊的文化遺產\"綜合性學習活動。其情境是，衢州市文旅局要開發爛柯山這個旅游景點。這是個真實的景點，當時確實還沒有開發好。基于這個真實情境，試題就需要設計真實的任務。爛柯山歷史悠久，開發該景點自然要去閱讀一些古代典籍，也要去閱讀現當代的一些史料，甚至一些文學作品。試題設計要體現“真實做事”。比如給景點取名、做旅游宣傳冊，這樣它就不可能拘泥于現當代文學作品，也不可能局限于古代文學作品；可能會涉及散文，也可能會涉及詩歌；等等。要求學生去完成這個“大任務”，就不是純粹地考查學生某一方面的知識，而是以問題解決為線索，在學生“做事”的過程當中考查他們各方面的能力。

談到現在，我覺得關鍵的是，清楚了核心素養是什么，我們的測評應該以怎樣的試卷結構去進行任務設計，打破知識立意的任務設計應該是怎樣的這些都是我們要考慮的。

三、素養立意的測評促進教學中對學生素養的關注

曹剛：您這樣講，令我很振奮。我們要通過情境任務的命題邏輯激活學生的問題解決意識。那么，這里的“問題”自然涉及我們人類世界實際面臨的諸多重大課題。其實它是非常廣闊的，比如氣候、戰爭、社會正義等。

這些人類要面對的課題要不要在測評中體現？

章新其：這些可以考慮。在命題的過程當中，一定要注意我們的對象是什么。既要關注大千世界、社會發展，也要注意我們各類學生的認知水平。我們在設置情境、設計任務的時候，確實要全面地去考慮。尤其在初中，我們的教學也好，我們的測評也好，一定要面向絕大多數學生。因為我們的初中學生是未成年人，是沒有分流過的。所以，這是我們在設置情境、設計任務的過程中必須要注意的。

曹剛：我們的學生對有些話題其實是很少關注的，比如能源、食品安全等。然而，這些問題本身是我們在生活中必須面對的。從測評本身能夠促進學習的這個角度來看，這些內容的引入，可能也是對學生的一種引導。

章新其：是的。剛才講的這些問題是非常重要的，學生在學習的過程當中可能沒有關注到。我們的測評可以在這些方面進行引導。前提是命題者需要對學生有充分的了解，需要將這些重大問題轉化為一些與學科學習相關聯的日常生活問題。這對命題者來說是個考驗。但這個方向是對的，是非常好的。這樣的引導是將學生從應試中掙脫出來的一條路徑。

我在這里舉個例子。2016年浙江省湖州市語文中考的小作文，要求學生圍繞“南潯古鎮\"\"德清莫干山”“湖筆博物館\"設計“二日游\"行程，用文字表述出來。考完之后有老師提出來，我們的學生不知道這些地方在哪里，不認識，也沒去過。湖州是一個地級市，也不是很大。學生如果到初中快畢業的時候，這三個地方連一個地方都沒有去過，那他們的生活是怎樣的？難道都在學校里刷題？所以這樣的試題，它對我們的教學就是一種引導。

它讓我們的教學從教室里走向教室外，走向社會。

曹剛：剛剛章老師在講的時候，我也想到一點。很多時候，對于我們現在的學生來說，真正好的情境，除了能夠激發興趣之外，能不能跟學生內心的渴望連接起來，也是一個很重要的點。這是發展其情感態度價值觀的重要維度。素養中情感態度價值觀的部分很難測評。如果與學生內心的渴望連接起來，也許會相對簡單一點。

章新其：情感態度價值觀是非常重要的。我覺得核心素養，最核心的就是正確的價值觀。它可以說是核心素養之魂。核心素養立意下的學業質量測評，一定要測正確的價值觀。只有探究性、開放性、綜合性的試題，才可能考查出正確的價值觀。我們的試題只要進入到應用程序，正確的價值觀自然會體現出來。這就是今天我們強調探究性、開放性、綜合性試題的原因。所謂解決問題，要解決的是我們復雜情境中的問題。復雜情境必然能夠體現試題的綜合性。

曹剛：章老師，我對您的話，做一個教學實踐的詮釋。不管是教學還是測評，首先它需要很高的價值引領，或者說是精神引領。教師也好，命題者也好，首先要知道課程內容的價值點在哪里。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說初一下學期，我們現在談的是寫人的作品，這里要思考的是：我們為什么要去學寫人的作品？包括在寫作當中，我們為什么要去寫人？我們需要對人有一個認識。教師引導學生通過閱讀寫人的作品，去認識人；通過觀察人物，寫作寫人敘事的文章，去看見人。這就是一個重要的價值引領，是不是？

章新其：曹老師是從教學的角度去談這個問題的。我們在命題當中如何測試情感態度價值觀？我們來看一個數學的例題，情境是“某公司要招聘一名職員，根據實際需要，從學歷、經驗、能力和態度四個方面對甲、乙、丙三名應試者進行測試，并得出了相應成績”，有三道題目。第一題：“如果將這四項得分按 1：1：1：1 的比例確定每人的最終得分，并以此為依據確定錄用者，那么誰將被錄用？\"這個題目是一個簡單的數學計算題。第二題：“如果這家公司看重員工的學歷，其他三項比例相同，你幫公司設計一個四項得分的比例，并以此為依據確定錄用者，那么誰將被錄用？\"這里是為第三題做鋪墊的，這是看重學歷的情況。第三題：“如果你是這家公司的招聘者，請按你認為的各項‘重要程度‘設計四項得分的比例，以此為依據，確定錄用者，并說一說你這樣設計的理由。”我們看這個第三題，是不是就能測出學生的價值觀？該題的問題情境，引導學生樹立正確價值觀，在未來生活工作中不能唯學歷論，也要注重個人能力、工作態度等，引導學生正確規劃自己的人生。試題如果不能測出正確的價值觀念，就不可能是素養立意的試題。教學過程中，教師在教授知識與技能的同時，應注重對學生情感態度價值觀的培養。我們首先要有這樣的理念。

曹剛：那么，如果我們從未來的測評趨勢來看，可不可以說，紙筆測試只能作為其中的一種測評方式。過程性評價、表現性評價等，會成為一種趨勢？

章新其：是的。事實上，學習過程中的表現性評價才能更好地測出學生的素養水平。我們前面談的都是終結性評價，那么從過程表現這個維度來看，我們就要考慮過程性評價跟教學的關聯性。

評價跟教學是融為一體的，它們都由一個目標統領。評價是促進學生學習的。比如，項目化學習其實蘊含表現性評價。因為，項目化學習一開始就要有預期目標。預期目標明確了之后，評價量表就逐步產生。然后學生要通過學習達成這個預期目標。在學生朝著預期目標邁進的過程當中，評價量表一直在發揮作用。再比如，演講。學生不會演講，我們要引導學生學習演講。教師可以引導學生觀看并分析幾個優秀的演講視頻，建構演講的知識和要素，形成一個評價量表。而后學生要根據任務情境和評價量表，運用演講知識撰寫演講稿。學生寫好了演講稿，還要用這個評價量表去完善演講稿。小組內部要對演講稿進行討論分享，學生也要再用評價量表去分析評價別人的演講稿。這個過程中，可能還要對評價量表進行修改、完善。之后，學生依據評價量表修改演講稿并完成自己的演講。在這樣的學習活動中，學生在教師的指導下，不斷地學習，也在不斷進行評價，包括自我評價和相互評價。所以，評價的過程就是學生學習的過程。

曹剛：這其實也是我們現在提出“大單元教學\"的原因嗎？

章新其：其實單元教學也一樣，單元教學是持續性的長周期的學習，它有時候也需要有一個評價量表。

曹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過程性評價通過這樣一個表，通過解決問題、完成任務的過程來提升學生的素養，那么，教材在其中起到的是一個航道導航的作用，還是說僅起到一個“例子\"的作用？

章新其：我們要創造性地使用教材。一個優秀的教師，要站在專業的角度、站在學生發展的角度，去規劃學生學習的內容。教材容納不了教育教學應該具備所有的東西。學生是活的，教師是活的，就看你怎樣用教材促進學生的學習。基于教材促進學生更好地學習，這就是創造性使用教材。

曹剛：章老師，請教您，在初中語文課程中，有沒有一個非常清晰的圖景框架，并且這個圖景框架里面的知識系統、能力系統也

詳盡健全？

章新其：這個問題涉及的內容是非常復雜的。新課程標準頒布以后，不少學科的課程標準里有核心概念。《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以下簡稱“語文課標\"）里有沒有列出核心概念？學習肯定是離不開知識，離不開概念。學習的過程是概念形成和理解的過程。沒有知識，沒有概念，無法支撐你的學習。從這個角度來講，它非常重要。

語文是很難教的。如果相關研究者能夠給我們提供更多的支持，我們的教學質量、教學效率肯定會更高一些。我們浙江的初中語文團隊曾經通過自己的努力，開發了24個核心知識，輔之以教學案例和闡釋，提供給廣大教師，效果還是不錯的。

四、素養立意的測評應該積極走向基于思維水平的分級賦分

曹剛：章老師，能不能再請您簡要地講講評卷的問題？

章新其：評分標準的制定很重要。素養立意的試題，可能很難用采點評分的方式。知識立意時代留下來的采點評分，在今天素養時代依然大范圍在采用。素養立意的命題應該考慮采用分級賦分的方法。多個學科課程標準都強調這個問題，比如，語文課標明確指出：“對簡單結構作答和復雜結構作答實行分級賦分。\"[2浙江省在15年前就已經采用SOLO分類理論進行分級賦分。素養立意的測評應該積極走向基于思維水平的分級賦分。當然，我們不是完全否定采點評分。特別是在走向分級賦分的進程當中，我們要結合具體情況，發揮采點評分和分級賦分各自的優勢，形成互補效應。這是我們今天應該努力去做的。

命題者首先要有這樣的認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要做更多的工作。有些命題者擔心分級賦分之后，閱卷壓力會變大。這個認識也不對。應該說，分級賦分中評分標準的制作確實會給命題者帶來壓力，增加工作量，如果評分標準做好了，具有操作性了，閱卷壓力不會增大。

我們浙江省的質量監測，其試題工具基本做到了素養立意。試題基本上是探究性、開放性的，所有的主觀性試題都是分級賦分。我們幾次閱卷都非常順利。這個過程當中，做評分標準是非常辛苦的，其中有一個重要環節是評分標準做好了之后，還要組織人試批，到學生的回答中采集答案，形成操作性強、便捷使用的分級賦分的標準和參考答案。

曹剛：謝謝章老師的回答！

參考文獻：

[1核心素養研究課題組.中國學生發展核心素養[J].中國教育學刊，2016（10）：1.

[2]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S].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51.

（章新其，浙江省教育廳教研室，特級教師。曹剛，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樹人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