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進本科教學邁向高質量的第三方評估：挑戰與進路

【摘 要】 從應然層面看，第三方評估的獨立性、專業性和市場化特征對促進本科教學邁向更高質量具有獨特價值。隨著公共治理理論發展與政府購買服務實踐的推進，第三方評估逐漸成為國際上提升本科教學質量的重要路徑。然而，相對封閉的辦學環境帶來的局限性、高校對第三方評估的信任度和接受度較低、第三方評估機構的獨立性和專業性缺乏保障、第三方教育評估市場發育不充分使中國第三方教育評估發展相對緩慢。為此，高校需要以開放的辦學姿態迎接第三方評估，第三方評估機構需要提升其專業水平和服務質量，行政部門需要培育獨立、公正的第三方評估組織，破除第三方評估的局限性障礙，以建設高質量高等教育體系。

【關鍵詞】 本科教學高質量；第三方評估；獨立性；專業性；公信力

【中圖分類號】 G642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5）04-0098-09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5.04.012

【作者簡介】 施桂紅（1986—），女，江蘇阜寧人，鹽城師范學院教育科學學院副研究員、博士；徐林（1984—），男，四川巴中人，重慶第二師范學院教師教育學院（重慶市統籌城鄉教師教育研究中心）講師、博士；田賢鵬（1990—），男，河南商城人，江南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

建設教育強國，教育質量是根本。為促進本科教學不斷邁向更高質量，國家確立了本科教學在大學中最基礎、最根本的地位，構建起“五位一體”評估體系。從世界范圍看，西方國家較早建立起基于第三方評估的高等教育質量保障體系，比如法國的政府任命型單一中介機構第三方評估、美國的市場競爭型中介機構第三方評估、英國的民主協商型單一中介機構第三方評估［1］。從中國實踐看，自1985年《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首次提出“對高等學校的辦學水平進行評估”以來，國家出臺了《普通高等學校本科教學工作水平評估方案（試行）》《普通高等學校本科教學工作合格評估實施辦法》《普通高等學校本科教學工作審核評估方案》等一系列政策文件，歷經試點、探索、水平評估、合格評估與審核評估四個階段，本科教學的基本條件與質量得到保障，高校與舉辦者的質量意識不斷增強。與此同時，本科教學質量評估也存在評估指標不科學、評估功能異化、利益相關者參與不夠、結果運用機制不健全、評估效果不佳等問題［2］。

于是，為持續提升本科教學質量，在國家政策推動下，源于政府主導的本科教學工作評估開始“刀刃向內”，推動高校自我評估。一方面，高校建立起本科教學質量年度報告制度。2011年，教育部要求“985工程”高校編寫并公布2010年《本科教學質量報告》。2014年，本科教學質量年報制度全面推行。但分析C9聯盟高校的質量年度報告文本發現，存在重工作過程呈現輕質量結果分析、重成績展示輕問題與對策分析，學生、用人單位與第三方機構沒有話語權，缺乏有效的教學質量改進機制等問題［3］。另一方面，高校不斷加強內部本科教學督導評估。大學建立了質量保障機構與隊伍，實行學生評教、校內專家評教、管理人員評教、教師同行評教。如此一來，評價主體雖然多元，但作為評價者的學生、部分教師和管理人員缺乏專業素養，指標同質化帶來的評價科學性受到質疑，缺乏元評估，內部利益、情感因素降低了評價的客觀性。這使高校自我評估具有一定的片面性與封閉性，難以客觀準確地反映本科教學質量的真實水平。鑒于政府評估與高校自我評估的內在局限，為客觀公正評估本科教學質量并使其不斷邁向更高水平，亟待探尋第三方評估之于本科教學保持較高水準的獨特價值、現實挑戰與突破路徑，為建設高質量高等教育體系提供教學評估維度的方法論。

一、第三方評估促進本科教學邁向高質量的理論基礎與獨特價值

20世紀80年代，行政管理領域公共行政理論與評估理論的發展推動教育行政部門與高校在本科教學質量評估中開始重視第三方評估的作用。本科教學質量第三方評估具有保障本科教學評估的獨立性與專業性、公信力與權威性，促進本科教學通過不斷優化邁向高質量的切實性與發展性等獨特價值。

（一）第三方評估促進本科教學邁向高質量的理論基礎

從歷史維度看，源于政治管理、公共服務與社會發展需要，國家始終把管理與控制高等教育作為行政管理的重要內容，質量評估正是管控的重要途徑。故而，第三方評估首先受到公共行政管理理論的影響。基于機器生產、技術迭代與規模經濟的近現代工業社會，發展形成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管理主義傳統行政理論［4］。歐文·休斯將其概括為七個基本特征：政府按照官僚制、等級制原則進行組織；組織按照最佳工作方式運行；行政人員遵循最佳工作方式規定的工作程序；通過官僚制組織提供商品和服務；行政人員信奉政治與行政二分法，命令由政治領導人決定，行政僅是執行命令；激勵個體公務員的力量是公共利益。公共行政需要一支中立的、無個性的、終身任職的、能為任何政治領導人提供同樣服務的職業隊伍。公共服務是行政性任務，執行由他人提供的指令而無須為結果承擔個人責任［5］。在工業社會初、中期，強調專業化分工、追求效率、重視規章制度與標準化規范的傳統行政管理模式彌補了“市場失靈”的缺陷，適應了社會發展，使其在20世紀很受推崇。

隨著西方國家出現“政府失靈”，中國傳統行政模式的弊端逐漸暴露，政府膨脹、效率低下，公共政策失效，權力尋租與貪腐問題開始顯現。20世紀70、80年代，在全球化浪潮、公民社會發展與現代信息技術的共同作用下，治理理論應運而生。治理理論以新公共管理理論和有限政府理論等為理論基礎，核心特征是多元參與、協同合作［6］。具體到高等教育治理特別是本科教學質量評估領域，體現為注重學生與用人單位等利益相關者、具有獨立性的社會專業機構的廣泛參與，強調基于政府行政管理、高校提高質量、學生個性發展、用人單位人才需求、社會機構監督問責等多種訴求的民主協商、市場調節、信任互惠，以實現本科教學邁向更高質量的目標。這極大催生與推動了第三方評估的產生和發展。

從技術維度看，評估具有高度專業性，需要科學的理念、適切的方法與技術。故而，本科教學質量第三方評估也受到評估理論的影響。第三方評估源于美國19世紀初期政府改革運動的評估實踐，其迅速在歐美國家的經濟社會領域廣泛應用，學界深入研究并提出多種理論模型，代表性的有三種［7］。一是古巴和林肯提出的“時代（Generation）模式”，將評估看作前后相繼而又彼此相異的四個時代。第一代評估以測量為核心，第二代評估以描述為核心，第三代評估以判斷為核心，第四代評估以協商為核心。回顧中國1994-2002年探索階段經歷的合格評估、優秀評估與隨機性評估，2002年以來施行的水平評估、合格評估與審核評估，評估重點由強調教學條件、注重真實和數據達標，轉向強調教學目標性、注重教學效果，再到對目標合理性的探討［8］。中國本科教學質量評估已走過前三個時代，正邁向第四代協商評估。二是菲茨帕特里克、桑德斯和沃爾森提出的運用模式。該模式以評估的實際應用與目的為標準，具體分為目標導向模式、管理導向模式、顧客導向模式、專家導向模式與參與式模式。回顧近30年的本科教學工作評估，始于質量改進的目標導向，實施中偏向行政管理導向，在發展中引入專家力量不斷修正完善，力圖通過多元參與和顧客導向模式的評價，回歸以評促建、提升質量的初衷。三是賴因哈德·施托可曼與沃爾夫岡·梅耶提出的功能模式。該模式以為什么要進行評估為出發點，認為現代社會的發展是某種調控意識的結果，而調控的合法性、合理性、透明性與參與性是現代社會的重要因素，評估就是一種調控。進而，他們認為評估具有認識與認知、監督與控制、證明與論證、學習與發展的四項功能［9］。我國以保障本科教學較高質量為出發點，評估早已成為資源配置與公眾選擇的調控杠桿，合法性早就具備，但合理性、透明性與參與性還不夠，這使得評估的認知、監控、證明功能不同程度地得到實現，而發展功能還沒有得到很好實現。

（二）第三方評估促進本科教學邁向高質量的獨特價值

第三方概念首先出現在經濟和法律領域，之后拓展至公共事業如高等教育領域。在評估活動中，第三方指除被評估對象的第一方與服務對象的第二方之外的一方，多數是非政府組織，多屬專業評估機構或研究機構，與第一方、第二方不具有行政隸屬關系和經濟利益關系，具有較強的獨立性、專業性、公信力和權威性。從我國實踐看，第一方評估指公共組織主導的自我評估，第二方評估指政府及其組成部門主導的自上而下的評估，第三方評估指獨立于公共組織與政府及其部門之外的第三方機構實施的評估［10］。具體到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第三方評估也具有這些方面的獨特價值。

一是保障本科教學評估的獨立性與專業性。在第三方評估活動中，評估雙方的社會關系發生了根本變化。評估機構與高校不再是基于行政管理的行政隸屬關系，而是基于平等自愿、市場供需、相互信賴、協議規范的專業化服務與被服務的民事合同法律關系。評估機構與政府也不再是行政隸屬關系，而是基于平等自愿、相互信賴、協議規范、項目任務的委托代理關系，或基于平等自愿、協議規范、專業化服務的供給需求關系，或基于公共利益、專業服務的監督與被監督關系。雙方關系的改變能盡量減少評估中的利益因素與情感因素，盡可能避免在院校評估中自己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情形，盡可能避免政府評估中的形式主義與功能異化，使雙方的注意力轉移到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的專業性上。這進而促使第三方機構不斷提升評估的專業水平，聚焦專業、深入、長期的理論研究與評估實踐，開發先進的工具，運用科學的方法，精準把握本科教育方針政策、教學目標，準確理解評估體系與指標內涵，科學收集、觀察并分析反映本科教學質量的相關數據、信息與師生行為，精準發現問題、探尋原因和提出改進措施，得出可靠結論。

二是保障本科教學評估的公信力與權威性。基于居中立場、科學方法、翔實證據、專業精神的本科教學質量第三方評估，能盡量提升評估結論的可靠性、評估結果的客觀性、第三方的公正性［11］，提高政府管理部門、高校管理者和師生、家長以及用人單位對第三方評估的信任度。信任度的持續提升將構建起第三方評估在全社會的公信力。公信力的獲得使政府、高校與師生高度認可、真正接受第三方評估的結論、意見和建議，這將激發本科教學質量改進的內生動力。第三方機構在評估活動中被受評高校長期、穩定地認同與接受，即具有了權威性，第三方機構就能以社會監督者與問責者的身份推動本科教學質量的改進，將高校和師生的內生動力釋放出來，使他們冷靜看待、自覺反思、切實行動。

三是促進本科教學質量改進的切實性與發展性。第三方評估的公信力和權威性使高校管理者、教師與學生能主動接受并借助第三方評估的意見建議，及時發現條件投入、教學管理、教學行為、學習投入等方面的優勢和不足，反思自己的戰略和行動，理性分析教學質量提高或下降的原因，進而提出切實可行的糾偏策略和措施，提升大學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同時，第三方評估通過客觀宣傳高校及師生的行動與效果，能凝聚社會力量服務本科教學質量提升。賴因哈德·施托可曼說：“當評估借助它的方案和方法對公共活動進行觀察、評價和使其透明化的時候，它所做的有關社會宣傳就起到了與新聞業相似的作用。”通過評價標準的透明化、評價過程的多元參與、評價結果向社會公開［12］，用人單位、家長、社會捐贈者等能全面了解大學和師生的努力、教學質量的改善，理性看待教育教學中存在的問題，增進他們對高校和師生的理解與支持，積極參與、主動貢獻于本科教學高質量。

二、促進本科教學邁向高質量的

第三方評估的現實挑戰

近年來，隨著政府“放管服”與教育管辦評分離改革的深化，第三方評估逐漸受到重視。我國高等教育主要由政府舉辦。受傳統管理主義行政模式影響，政府主導本科教學質量評估，高校也實行管理導向的內部評估，這就給促進本科教學邁向高質量的第三方評估良性運行與作用發揮帶來了障礙。

（一）相對封閉的辦學環境帶來評估的局限性

在外部問責與內部發展需求的共同作用下，高校愈加重視本科教學質量。在引入第三方評估的過程中，相對封閉的辦學環境使第三方評估面臨一些障礙。

首先，高校缺少主動接受第三方評估的意識和思維。高校沒有充分認識第三方評估在獨立評判、專業診斷、質量改進、客觀宣傳等方面的作用，進而難有對第三方評估的高度信任、主動接納與強烈需求。

其次，高校相對封閉的內部教學監管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第三方評估的作用發揮。學校依法自主辦學既是現代大學制度的重要內容，又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以下簡稱《高等教育法》）確定的高校權力，其內涵包括大學與外部關系中免于控制和干預的權利、大學內部運作過程中擁有學術自由權和行政管理權［13］。對教學質量的監督和評價是行政管理權之一，一般由教務部（處）組織校院督導、教師同行、院系領導與授課學生通過網上評教、聽課打分等方式行使。評價主體幾乎來自校內，即便是外聘專職督導人員也受聘于學校，第三方評估機構、用人單位等校外組織和個人幾乎被排除在外。

最后，高校實行管理導向的教學評估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第三方評估的發展功能。目前，高校設有教學質量保障機構和管理隊伍，實行包括學生、校內專家、管理人員和教師在內的多元主體評教。雖然參評主體具有多元性，但管理導向評教模式的缺陷也很明顯。這表現為：管理隊伍整體素質不高［14］，難以深刻認識和理解教學學術的專業性和復雜性；學生既難以深刻認識和理解教學學術，又易受師生情感、個人偏見的影響；同一高校或院系的教師，易受部門或個人利益、人際關系、主觀偏見的影響；缺乏針對多元評教的元評估、針對學生的評學。看似公正的評教極易演變成管理任務的完成、小團體利益的維護和教師向學生的妥協，進而第三方評估聚焦本科教學質量改進、促進師生和學校共同發展的功能被遮蔽。

（二）高校對第三方評估的信任度和接受度有待提高

目前，我國第三方評估處于初創階段。第三方機構的質量意識、自身治理、專業水準、服務能力亟待提升，與通過第三方評估促進本科教學高質量、培養創新型人才、推動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社會期望有一定的差距。

一是第三方評估機構的行業治理與內部治理亟待完善。我國第三方評估領域還未建立公認的、具有約束力的資質認定、質量標準、準入與退出機制、監管機制等行業規范，僅有民間性質的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聯誼會及其制定的章程、專業規范等制度文件［15］，其內容相對粗略、效力相對缺乏剛性。比較而言，美國等國家則有較為成熟的第三方評估行業治理機制。美國有各類高等教育認證機構70余所，它們對高校進行整體認證和專業認證，同時接受非官方的美國高等教育認證委員會（CHEA）、官方的聯邦教育部（USDE）的認可與認證［16］，表明自己具有較高的行業質量水準，以便在評估市場獲得高校的青睞。同時，第三方評估機構的內部治理也亟待完善，特別是評估質量的自我監督機制亟須建立。獨立的第三方定位、自律意識需要確立并在評估活動中得到全面實施。

二是第三方評估機構的專業水平與服務能力亟待提高。一方面，現在大量第三方評估機構習慣拿著官方尺子去測量學校，停留在判斷性評價［17］上，偏離了評價促進本科教學高質量、促進學生全面自由發展、推動大學特色化辦學的本真價值追求。另一方面，本科教學質量評估高度復雜，專業性強，難以完全量化，教育評價與測量的專業人才匱乏，這些在本科教學工作水平評估指標中可見一斑。這些指標強調統一缺乏特色，強調資源投入忽視學生發展，教育目標和學生發展的多重性、完整性與個性化被忽視［18］。評估在學風改善、教學效果提升、辦學特色彰顯等方面作用微弱［19］。

三是第三方評估機構的市場規則與質量意識亟待提升。初創階段的第三方評估市場有實際需求但用戶零散、市場份額小且不穩定。非市場因素在一定范圍內還明顯存在［20］。在此背景下，部分第三方評估機構未樹立強烈的市場規則與質量意識。它們注重短期收益，而不是立足于細分市場定位、深入細致調查、敏銳快速反應、國內外同行認可與使用的長期市場拓展規劃和培育［21］。

（三）第三方評估機構的獨立性和專業性缺乏保障

我國第三方評估誕生于政府職能轉變與教育管辦評分離改革時期，政策雖大力支持，但法律多為概括性規定。大量所謂的第三方評估機構與教育行政部門仍是隸屬關系，第三方評估的獨立性、公信力和權威性難以建立。

從法律地位看，僅有《高等教育法》的原則性、或然性規定，無支撐第三方評估機構獨立性的實施細則。自2010年以來，20余份政策文件涉及推進第三方評估，但只有法律的原則性、或然性規定，即我國現行《高等教育法》規定：教育行政部門負責組織專家或者委托第三方專業機構對高等學校的辦學水平、效益和教育質量進行評估。從配套法律看，沒有第三方機構具體參與高校評估的實施細則。從法條內容看，第三方機構參與評估，只是政府確定實施者的一種或然選擇，沒有獨立地位。相較而言，日本《學校教育法》規定：大學必須接受由相對獨立于政府和大學之外的認證評價機構實施的評價。《學校教育法實施令》進一步規定了認證評價實施中文部科學省與認證評價機構的權利義務關系［22］。

從機制特性看，大量評估機構隸屬于教育行政事業單位，第三方評估的真實性存疑，公信力與權威性難以建立。我國從事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的所謂第三方機構絕大多數仍隸屬于教育行政事業單位，比如，作為保障高等教育質量專業機構的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學評估中心是部屬事業單位［23］。此外，截至目前，單設省級教育評估機構的23個省（市、區），僅有河南、北京兩個省（市）的機構為民辦機構，明確為第三方機構的只有河南省教育評估中心。其余或是省級教育行政部門的直屬事業單位，或是直屬事業單位的內設機構。二者的行政隸屬關系極有可能降低評估機構的獨立性，使評估機構自稱第三方的真實性受到一定程度的質疑，故而其公信力與權威性難以建立。

（四）第三方教育評估市場發育不充分

近年來，國家政策大力支持第三方評價，特別是2017年《關于深化教育體制機制改革的意見》明確提出：健全第三方評價機制，增強評價的專業性、獨立性和客觀性。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也提出：深化教育評價改革。然而，目前我國第三方教育評估市場發育不充分，第三方評估的空間相對狹小。

一方面，在評估實施上，教育行政部門主導本科教學質量評估，不利于第三方評估市場發展壯大。現行法律規定教育行政部門負責評估高校的辦學水平和教育質量。從事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的也多是有官方或半官方背景的教育評估機構，如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學評估中心和省級教育評估機構。少量的第三方評估機構參與，主要是承擔評估中間環節的收集與分析資料和數據、撰寫評估報告等工作。行政主導的本科教學質量評估，使本就份額較小、增長緩慢的第三方評估市場空間得不到拓展，阻礙了第三方評估市場的發展壯大。

另一方面，在市場準入上，評估項目的獲取方式大多比較傳統，不利于第三方評估機構廣泛參與。在行政力量主導本科教學質量評估、大量評估機構隸屬教育行政事業單位、第三方評估市場份額小且不穩定等因素的影響下，本科教學質量評估項目的獲取方式大多還是傳統的“公務分權”“職能轉移”或直接“委托”，而不是公開招投標或競爭性談判。這使得隸屬于教育行政事業單位的評估機構更具有優勢，而真正獨立的第三方評估機構則處于劣勢，直接挫傷第三方評估機構的積極性，不利于第三方評估機構廣泛參與本科教學質量評估。

三、推動本科教學邁向高質量的

第三方評估的實踐路徑

促進本科教學不斷邁向更高質量是建設高質量高等教育體系的基石。當前，改進本科教育教學評估，需要政府、高校和第三方機構協同發力，在治理理論指導下，以開放姿態迎接第三方評估，提升其專業水平，培育公正獨立的第三方評估組織，破除評估的局限性障礙，確保我國本科教學質量持續提升。

（一）以開放辦學姿態迎接第三方評估

實現大學治理現代化，善治是目標，共治是路徑。共治即多元主體參與的共同治理［24］，第三方機構評估本科教學質量正是多元共治的具體體現。因此，大學需要以開放辦學姿態迎接第三方評估。

一是構建現代大學制度，深刻認識第三方評估的必要性。現代大學制度需要注重科學理性與人文向度的有機結合［25］。一方面尊重客觀規律。關于教育功能發揮有三個理論流派，即唯正向功能論、有條件正向功能論與負向功能論［26］。它們認為學校為社會培養需要的人才是教育功能實現的基本途徑。換言之，實現教育功能必須通過教育系統外部的社會，而不是教育系統內部。這就決定了本科教學活動須接受社會的評判和監督。另一方面重視人文關懷。201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報告確立了現代教育的人文主義邏輯新起點［27］。具體到現代評價制度構建，應摒棄過去對高校和人才的“一刀切”式評價方式，而應以“人人皆可成功、校校皆可卓越”為價值導向，建立起多元評價制度［28］。

二是推進高校多元共治，信任接納第三方評估的可行性。現代治理理論強調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合作管理公共生活，追求公共社會利益的最大化。受傳統管理主義影響，高校依法自主辦學落實較好而社會廣泛參與止于淺層，需要促進獨立第三方依法參與和監督高校治理。同時，初創、無序的第三方評估正在走向規范、有序。比如，2004年成立的上海市教育評估協會，制定了協會章程，設立了教育評估機構專業委員會、認可委員會，頒布了機構及專業人員認可辦法、機構資質認可實施細則，定期舉辦專業培訓與學術交流。2015年成立的全國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聯誼會制定了章程和公約，達成了第三方教育評價共識，確立了教育評價實施的規范。

三是實行目標導向評估，充分激發第三方評估的發展功能。高校應在最新評估理論指導下，探索目標導向的開放式評教，以學生的全面、自由與個性化發展并成為社會有用之才為旨歸。探索引進獨立于學校的第三方評估，同時重視評學與評教。注重評價雙方的溝通協商，突出用人單位等利益相關者的深度參與，做到信息透明。促進教師優化教學行為、學生加大學習投入、學校提升教學質量，充分激發評價的引導、診斷、改進、激勵功能。

（二）提升第三方評估的專業水平和服務質量

具備高專業性的高質量評估是打開第三方評估市場的鑰匙。第三方評估機構提升其專業水平，既依賴于政府和行業的外部監管，更需要第三方機構的“自我革命”。

一是強化第三方評估的行業管理和內部治理。建議將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聯誼會附條件地升格為第三方教育評價行業協會，下設誠信與道德委員會，專門負責協會會員評估活動中的誠信與道德建設。同時，以公開促公正。行業協會通過官網，公開第三方評估機構的單位信息、資質資格、質量等級、違法違規等信息，為評估需求者的選擇提供真實依據。行業協會建立基于自愿承諾、誠實守信、合同管理、道德自律的行業失信預警、懲戒機制與行業退出機制［29］。第三方評估機構通過官網，常態化公開質量等級與業務范圍，適時公開本科教學質量評估項目中的被評估院校、具體項目、評估時限、評估結果、自律承諾、監督渠道等信息，主動接受被評估高校、社會組織或個人、媒體輿論的監督。

二是建立第三方評估機構的資質認證與質量等級制度。首先，建立評估機構資質認證制度。建議由教育部教育督導局制定認證條件。條件主要包括合法登記、合規章程、法人和管理團隊的誠信記錄、物質條件等。第三方評估機構自主申請，教育督導局依照認證條件認證合格后，授予其一定期限的評估活動基本資格。其次，建立評估機構質量等級標準。借鑒國際經驗，總結國內實踐，建議由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學評估中心會同中國高等教育學會教育評估分會研制質量等級標準。標準主要包括人員的從業時間和專業技術等級、已有評估案例或類似業務的水平、隨機的評估對象滿意度調查等。第三方評估機構自主申請，高等教育評估中心按照標準評定后，確定其一定期限的質量等級。

三是增強第三方機構的市場規則與質量意識。為使第三方評估行業健康發展，第三方機構應遵守法律和行業規則，誠信履約，公平競爭，相互監督惡性競爭與不法行為，維護公平公正的第三方評估市場環境。堅守公益底線，樹立質量意識，引進與再創先進評價理念和技術，研發數字評價產品。第三方機構以科學測量、精準診斷、有效改進、合理定價、優質服務助力本科教學邁向更高質量，促進大學可持續發展。

（三）培育公正獨立的第三方評估組織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指出，加快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統籌推進育人方式、辦學模式、管理體制、保障機制改革。第三方評估的專業性、高質量源于其獨立與公正優勢。發揮這些優勢需要著眼于長遠的系統化體制機制改革，以此推進第三方評估機構的真正獨立和公正。

一是有序剝離第三方評估機構與教育行政事業單位的隸屬關系。教育行政部門明確規定承擔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的第三方機構必須是依法設立的，具有法人資格和完全民事行為能力，能獨立承擔民事法律責任，經民政部門批準的民辦非企業社團組織或經市場監管部門注冊的專業服務公司，禁止工作人員在第三方評估機構與教育行政事業單位交叉任職。教育行政事業單位工作人員在職和離職后一定期限內，不得擔任第三方評估機構的管理者和工作人員。第三方評估機構依據法律和章程確定管理團隊，自主招聘人員。

二是政府轉變職能，為第三方機構評估本科教學質量創造空間。深化教育管辦評分離改革，逐步厘清政府、學校與社會的職責邊界。教育行政部門分步驟、分階段從直接地實施本科教學質量評估，轉向間接地負責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的規則制定與實施監管。阻斷評估主體與評估對象的利益關系，嚴格審查營利性教育咨詢機構的第三方地位，為第三方評估在本科教學質量評估中創設公平環境、廣闊空間［30］。

三是加強對第三方評估組織及評估活動的外部監管。建議由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歸口監管第三方評估機構及其活動［31］。教育督導委員會建立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的第三方評估機構責任追究機制，設立本科教學質量第三方評估的監督舉報渠道，受理本科教學質量第三方評估的社會舉報并及時調查處理、公布處理結果。若第三方評估機構在本科教學質量評估中違反法律，則由教育督導委員會轉交至法治機關處理。

（四）破除第三方評估的局限性障礙

宏觀政策支持與法律原則性規定為推行第三方評估奠定了基礎。但第三方評估促進本科教學邁向高質量發展需要更為嚴密的法律規范與良好的制度設計。

一是完善本科教學質量第三方評估的法律規章。可以借鑒英國、美國、法國和日本綜合利用政策法規確立第三方評估的價值理念、角色定位、主要職能和運行機制，進而保障第三方評估專業性和權威性的做法［32］［33］。從短期看，需要完善《高等教育法》關于第三方評估規定的實施細則。從長遠看，應推動制定教學質量測量與評估專門法律。建議可先行制定行政法規或部門行政規章，明確規定第三方評估在本科教學質量評估中的法律地位。從法律層面將第三方評估納入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的必經程序，明確規定第三方評估機構的設立條件、市場準入、評估程序、監督管理、法律責任等。

二是規范第三方評估機構的準入與退出制度。首先，建立基于專業水平與社會信譽的市場準入機制。建議由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學評估中心根據第三方評估機構的基本資質、質量等級、法人及其工作人員的從業誠信記錄，匹配相應的業務范圍，并在官網公開。實際評估時，高校通過甄選符合所在學校本科教學質量評估項目條件要求的第三方評估機構即可進行評估。其次，建立基于元評估的動態調整和市場退出機制。建議由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定期開展針對第三方評估機構的元評估，制定第三方評估機構在本科教學質量評估中的權力清單、責任清單和負面清單。教育督導委員會綜合日常監管、社會監督、行業協會管理，動態調整第三方評估機構的質量等級并予以獎懲，對于違規違法的評估機構直至吊銷評估資質，維護第三方評估市場的公平競爭環境［34］。

三是規制第三方評估機構的項目獲取方式。改變通過行政部門的“公務分權”或直接“委托”獲取評估項目的方式，確立基于委托代理的法律關系，政府或高校通過公開招標、競爭性談判等現代專業服務供給方式“購買服務”。政府或高校與第三方評估機構在委托代理框架下，基于平等自愿簽訂合同，明晰權利義務。前者負責制度和資金支持，后者提供本科教學質量評估的專業服務。雙方建立一種相互信賴并發揮各自優勢的分工合作機制，將政府的本科教學質量評價監管職能與發揮第三方評估機構的獨立性、專業性與創造性統一起來［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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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江蘇教育科學“十四五”規劃課題青年專項“基于事件系統理論的高校產教融合運行邏輯及創新機制研究”（C-c/2021/01/79）。

Promoting the High-quality Third-party Evaluation of UndergraduateTeaching： Challenges and Pathways

Shi Guihong，Xu Lin，Tian Xianpeng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ecessity， the third-party evaluation offers unique value in promoting undergraduate teaching towards higher quality with its independence， professionalism， and market-oriented characteristic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public governance theory and the promotion of government service procurement practice， third-party evaluation has gradually become an important path for improving the quality of undergraduate teaching internationally. However， the development of third-party education evaluation in China is relatively slow due to limitations brought by relatively closed educational environment， low trust and acceptance of third-party evaluation by universities， lack of independence and professionalism for third-party evaluation institutions， and insufficient development of the third-party education evaluation market， To this end， universities need to embrace third-party evaluation with an open attitude， third-party evaluation institutions should enhance their professional level and service quality， and administrative departments should cultivate independent and impartial third-party evaluation organizations so as to break down barriers of third-party evaluation and build a high-quality higher education system.

Key words： high-quality undergraduate teaching; third-party evaluation; independence; professionalism; credibility

（責任編輯 鄭昕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