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應性理論視角下中國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策略和邏輯

［摘要］社區社會組織作為基層社會治理格局中的重要治理主體，其有活力、有秩序的發展并融入基層社會治理格局是我國社會發展過程中的重要現象。作為順應現實需求和政策推動的產物，社區社會組織的自身發展經歷了從動順應到行政吸納的發展過程，并形成了吸納秩序。然而，隨著社區社會組織自身的規范性發展以及治理性功能顯現，其逐步超越了吸納秩序從而實現策略性合作。目前，社區社會組織正通過融合融入、結構調適、外部驅動等策略，在基層社會治理格局中實現目標方向、多元利益、外部資源等多層次的整合性發展。

［關鍵詞］社區社會組織；適應性；吸納；整合性發展

［中圖分類號］D63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608（2025）01-0089-11

隨著社區功能的逐漸完善，社區社會組織作為新型組織形式，逐漸成為城市基層社會治理格局中的關鍵變量，同時也是承接國家治理重心下移的重要載體。區別于一般的社會組織，社區社會組織主要是指以社區為活動范圍、以社區居民為成員或服務對象、以滿足社區居民的不同需求為目的而成立的各種社會組織^［1］。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動力并不只是來自居民或組織自身的需要或偏好，而與政策層面的引導和扶持有很大關系，這是一種依賴性與限制性并存的生成和發展方式。就目前來看，社區社會組織的可持續發展及其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實踐，尚存在內部規范性不足、社會認同度較低、合法化困境、政策環境不匹配等一系列短板，且呈現松散型、行政驅動型等特征，致使其治理效能難以有效發揮。為了更清晰而翔實地呈現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脈絡、不同發展階段的差異化發展策略以及如何進行整合性發展，本文以適應性理論為出發點，建構“從動順應—協動利用—能動整合”的三維分析框架，對社區社會組織發展進程中的策略化選擇、整合性發展趨勢進行深入剖析，具有深刻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一、理論基礎與分析框架

“適應性”這一概念最早起源于英國生物學家查爾斯·達爾文的進化論^［2］，在此基礎上，英國社會學家赫伯特·斯賓塞將其總結為“適者生存”，主要用以描述自然選擇過程中生物有機體對自然環境的適應與發展^［3］。霍蘭又提出了復雜適應系統理論（Complex Adaptive Systems），將復雜系統視為由相互作用、具有適應性的行為主體構成的網絡^［4］，伴隨系統環境的變化和刺激，各個主體通過交互學習改變規則，以改變自身結構功能和作用路徑的方式進行主動適應，實現系統更好的生存與發展^［5］。這與生物學領域認為適應是一種有機主體在客觀環境中通過改變自身機能和改造所處環境的一種雙向、持續的調節與磨合過程這一觀點不謀而合。瑞士心理學家皮亞杰則認為，“適應”過程既有主體對環境的“適”，也有主體反饋于環境的“應”，并將其分為從動順應環境、協動利用環境與能動改造環境三種不同層次^［6］。在主動適應的過程中，會面臨改變自身還是改變環境的二元選擇，在此過程中，被動順從還是主動引領、如何把握改變的限度是適應的核心問題。

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最初起步于政府的制度性推動，其發展經歷了從順應制度環境到利用制度環境的過程，甚至表現出能動性整合制度環境的未來發展趨勢。無論是社區社會組織總體發展還是不同類型社區社會組織表現出的差異化實踐探索，都體現了其適應性發展的多元化策略選擇。基于此，本文依據皮亞杰對適應性的層次劃分，并結合社區社會組織自身的發展實踐，將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進程及其發展策略分為從動順應、協動利用、能動整合三個層次。其中，從動順應作為最低層次的適應模式，主要是指社區社會組織以單方面改變自身狀態的方式對客觀政策環境及現實需求的順從。這種適應模式主要發生于社區社會組織的孕育和生成的初期階段，其主要發生動力來源于社區社會組織功能發掘之后，國家出臺相關的政策文件進行的政策性驅動。也就是說，這一階段社區社會組織主要是順應國家的制度性推動而出現和發展的，表現為從動順應的特征。協動利用主要是指社區社會組織在發展逐步規范化、治理效能不斷發揮的基礎上，逐步成為社區公共事務的重要參與主體，并與政府在內的其他治理主體逐步形成了“主體—主體”的平等關系，而非“主體—客體”的從屬關系，并利用現有的政策環境、組織間關系等，在社會場域實現主動互動與多元協作的適應性互動，一定程度上拓展自身的發展空間。其表現為，改變自身狀態與對客觀環境有效利用的雙向調節和相互配合的適應性機制。能動整合則是一種較高層次的適應方式，隨著社區社會組織的不斷發展和治理性參與社區實踐，其對于現有政策和社會環境所做出的回應遠遠超出順從和被動的局限，更具有主動性、控制力和目標性，并逐步通過有計劃、有步驟的組織調節為自己爭取議價空間。

二、從動順應：社區社會組織的功能發掘

無論是從現實需求還是政策脈絡來看，社區社會組織的成長與發展都是順應現實需求和政策環境的產物。

（一）功能顯現：社區治理發展的現實要求

社區社會組織的生成和發展與我國的社區治理發展實踐之間存在著密切聯系。改革開放之前，我國的政府與社會尚未分開，社區社會組織沒有生成和發育的空間和可能。隨著治理理念的提出，我國對社會組織的管理也從約束控制轉向培育發展，這種體制嬗變為社區社會組織提供了制度化空間和發展機遇。

一方面，社區社會組織成為優化基層社會治理體制機制的重要主體。社區社會組織的在地性和親民化更契合社區自治的組織化訴求。此外，面對具有不同利益訴求的社會階層和利益相關者，單純依靠地方政府的介入無法有效實現，社區的日常性公共事務還需要交由社區自己去處理。基于此，社區社會組織的作用與意義開始被重新審視，并逐漸成為優化社區治理體制和結構的新的期待。只有處理好基層政府與社區社會組織之間的關系，才能夠提高社區治理的效果。社區社會組織在我國的生長來自體制改革引發的行政推動與空間讓渡，政府部門從“行政性管理”向“社會性治理”轉變過程中，主動再造了大量社會組織承擔社會服務。然而，國家在社會結構中始終占據決定性地位，受傳統社區治理體制習慣和路徑依賴的影響，社會組織始終難以擺脫“體制依附”“行政嵌入”的角色關系。而社區社會組織在更受局限和規定性的范圍內呈現，需要依附于地方政府以獲取合法性并取得發展所需資源，其依附屬性表現得更為明顯，各級政府始終扮演著社區社會組織培育的最為重要的推動者。

另一方面，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狀況與基層社會治理水平之間存在著緊密相關性。根植于基層、內生于社區的社會組織無疑是社區重要的社會資本和治理資源，在基層社會治理中顯示出其自身的獨特優勢。社區社會組織組建的基礎是“對一個由某種共同性統合而成的群體的共同成員感情”^［7］。也就是說，社區社會組織是社區居民基于需求或興趣而自發形成的，因此，更容易獲得居民的認同并產生心理上的接納和信任，從而說服相關居民采取一致的集體行動，通過組織的力量來有效維護自身利益。此外，社區居民參與社區社會組織學習、交流和共享，既培育著對彼此乃至社區公共事務的責任和擔當，也形塑著居民基本的社區意識和公共精神^［8］。因此，大量的社區社會組織成為實現社區成員有序參與、推動社區居民自治的中堅力量，同時協助政府部門建立起居民的訴求反饋機制，為基層政府與社區居民良性互動搭建中介性平臺。自從我國大力發展社區社會組織以后，其數量逐年遞增并呈現出多元化增長趨勢。截至2022年年底，全國社區社會組織超過175萬家，其中，約10%的社區社會組織符合社會組織登記條件，在縣級民政部門登記；約90%的社區社會組織由街道辦事處、鄉鎮政府或社區黨組織、基層群眾自治組織等進行指導管理^［9］。數量龐大、類型多元的社區社會組織在塑造社區文化、提供便民服務、倡導公益慈善和維護居民權益等方面的作用日益凸顯。

（二）政策脈絡：社區社會組織的制度性推動

進取的宏觀政策和制度架構使社區社會組織成為基層社會治理體系的重要參與主體。因此，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和治理性參與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國家層面的政策扶持以及政府自上而下的制度性推動。

回顧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政策，顯示出一定的脈絡性特征。2009年11月，民政部印發《關于進一步推進和諧社區建設工作的意見》指出，要“大力培育服務性、公益性、互助性社區社會組織，發揮其提供服務、反映訴求、規范行為的作用”，并要求“適當放寬社區社會組織的登記條件，降低門檻，簡化登記手續，及時辦理備案手續，并在活動場地等方面提供幫助”。2010年1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和改進城市社區居民委員會建設工作的意見》，提出要“注意培養社區社會組織負責人隊伍”。2011年12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社區服務體系建設規劃（2011—2015年）》，又提到每個社區擁有5個以上的社區社會組織。2015年9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社會組織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指出，城鄉社區社會組織包括直接提供生活服務、公益慈善、文體活動、專業調處、經濟合作、環境保護等公共服務的社會組織。2015年7月，民政部等部門印發的《關于進一步開展社區減負工作的通知》提到，要積極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充分發揮社區社會組織的載體作用。2016年8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改革社會組織管理制度促進社會組織健康有序發展的意見》，提出大力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可見，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已成為新時期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組織發展之路的“必修課”和戰略選擇。2016年11月，民政部、中央組織部、中央綜治辦等十六個部門聯合印發《城鄉社區服務體系建設規劃（2016—2020年）》，提出“力爭到2020年，城市社區平均擁有不少于10個社區社會組織，農村社區平均擁有不少于5個社區社會組織”。2017年6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的《關于加強和完善城鄉社區治理的意見》，提出大力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和其他社會組織，強調要發揮以社會組織為核心的社會力量在社區治理體系中的協同作用。2017年12月，《民政部關于大力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的意見》提出，“以滿足群眾需求為導向，以鼓勵扶持為重點，以能力提升為基礎，引導社區社會組織健康有序發展”，充分發揮社區社會組織提供服務、反映訴求、規范行為的積極作用。2020年，民政部辦公廳印發《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專項行動方案（2021—2023年）》，提出用3年時間開展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專項行動，并制定了社區社會組織培育發展計劃、社區社會組織能力提升計劃、社區社會組織作用發揮計劃、社區社會組織規范管理計劃等四項計劃任務。自此，中央層面一系列政策的出臺和完善，為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做好了頂層設計和發展框架。

伴隨一系列政策的出臺及有效落地，各地的社區社會組織實踐探索也開始進入制度化軌道，主要表現在各地對社區社會組織發展出臺了專門文件，如北京的《北京市城鄉社區社會組織備案工作規則（試行）》（2009年）、天津的《關于加強社區社會組織建設的意見》（2013年）、上海的《關于加快培育發展本市社區社會組織的若干意見（試行）》（2015年）和《關于推進本市社會組織參與社區治理的指導意見》（2020年）等，使得社區社會組織的作用發揮更加明顯，逐漸成為基層社會治理創新的有力支撐。同時，各地依據國家政策因地制宜地出臺相關政策文件，并在政策執行的過程中進行不同程度的創新性實踐。例如，江西省南昌市青云譜區民政局制定了《關于進一步加強社區、社會組織、社工“三社聯動”機制建設創新社會管理工作的意見》及配套文件。此外，近年，社區社會組織培育的基層實踐已經在不少地區先后展開，我國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進入了一個快速成長期，讓社區社會組織在基層治理中火了起來。通過加強黨建引領讓社區社會組織“紅起來”，加強管理和扶持讓社區社會組織“壯起來”。這些社區社會組織積極撬動社會資源，全方位、多層次回應居民需求，并協助社工開展社會服務。

三、協動利用：社區社會組織發展從行政吸納到策略性合作

鑒于社區社會組織的生成和發展初期的動力主要來自制度性、行政性的推動，從組織關系來看，社區社會組織與政府之間是從屬關系，并在互動的過程中逐步形成了吸納秩序。然而，隨著社區社會組織自身的規范性發展和治理效能的發揮，以及政府對社區社會組織在內的社會力量的態度轉變，社區社會組織與政府的關系逐漸由行政吸納轉變為策略性合作。

（一）社區社會組織發展的吸納秩序形成

在我國政府與社會組織的關系中存在這一現象，即社會組織實際上是作為政府的派生機構來運作的。它們表面上獨立于政府體制之外，運行上卻高度依附于政府，被稱為“派生型組織”“準行政部門”等。就地方政府來說，基于維穩的要求，用積極主動的方式解決地方性問題，如“行政吸納社會”^［10］“吸納式合作”^［11］等，并從宏觀的制度設計、中觀的政策執行和微觀的人員選擇三方面構成了一套有著內在邏輯的完整吸納機制^［12］。

1.宏觀制度設計吸納

社區社會組織是在國家頂層設計、制度推動的背景下逐漸生成和發展的，這就決定了社區社會組織在出現時就從制度設計層面形成了吸納。作為特定地域與環境下的具體組織形態，社區社會組織的行動與生長在全國范圍的推進過程，本身就是國家治理意志轉向的一種現實呈現。在發展過程中，社區社會組織作為被治理對象，其能動性往往被忽視，逐漸成為政府權力下放的承接機構，甚至是科層體系的延長。在此基礎上，社會組織的內部治理也逐漸與政府機關趨于同構，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吸納秩序。

2.中觀政策執行吸納

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無論是社區社會組織的孵化、培育及其自身規范建設，還是參與社區公共事務、創新基層社會治理的具體實踐，都是基于現有的頂層設計、行政體制框架下逐漸形成了“借道機制”^［13］“調適性合作”^［14］等實踐模式。政府通過向社會組織購買公共服務，將治理任務發包給社會組織，在滿足服務型政府建設的民生政治需要的同時，更著眼于在項目過程中對社會組織進行規制。社區社會組織由于大多屬于備案制，無法直接承接政府購買服務，需要通過社區居委會、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來獲取相應的資金、資源等支持。然而，社區居委會、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本身在運行過程中已經呈現明顯的行政化趨勢，而且社區社會組織的培育、孵化、備案、發展等環節都受限于社區居委會和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因此，在社區社會組織發展政策執行過程中也明顯存在著吸納秩序。

3.微觀人員選擇吸納

社區社會組織主要是依托專業性社會組織、社區居委會、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等進行孵化和培育，而基于現有政策要求以及地方政府量化考核目的，社區社會組織的成立形式大多是在社區居委會或者街道辦事處進行備案。而這種備案的形式具有“一線治理”的靈活性。在實踐考察中發現，有的社區居委會、專業社會組織在人員選擇時具有較強的目的性，主要是吸納社區黨員、居民志愿者、樓棟長等社區積極分子作為社區社會組織的負責人。事實上，社區社會組織的人員選擇、活動內容及形式等方面都處于被行政性組織吸納的狀態。

（二）社區社會組織發展的策略性合作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以及治理理念的深化，政府對社區社會組織的態度發生了質的轉變。也就是說，隨著社區社會組織自身的發展，以及其治理效能的發揮，其不僅具有能動性行為來主動構建與政府的合作關系，同時對國家治理、社會治理的調適作用也逐漸顯現。要想引導社區社會組織健康有序發展，就需要我們從整體性視角審視社區社會組織與現有基層社會治理體系的適應問題^［15］。此外，吸納秩序本身隱藏著一種無法調和的深層悖論：吸納與自主的博弈^［16］。吸納強調工具性利用而忽視了社區社會組織的自身能動性及其文化營造功能，這種秩序具有明顯的不穩定缺陷，同時，社區社會組織的自身發展及其治理性參與也早已超越了吸納的范疇。

1.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超越了吸納

一是黨和政府對社區社會組織的角色定位超越了吸納。近年，我國對社會組織資源的調用正在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它試圖超越僅靠社會組織補充社會服務的階段，而出現了借用社會組織進行政治整合和價值觀傳遞的新趨向^［17］。社區主體性的增強和居民能動性的提升，也使得黨和政府重新考量社區社會組織的功能定位和角色呈現。黨和政府對社區社會組織的最初定位是為了激發社區活力，建立活力而有序的基層社會治理格局，社區社會組織受到國家政策以及外部制度環境變化的影響，會主動進行組織結構形態的適應性變化。隨著社區社會組織的數量大幅增長、自身規范性和專業能力的不斷提升，黨和國家對社區社會組織定位逐漸超越吸納，其被視為國家治理重心下沉帶來的結構與能力上延展需求的適宜的外部承載者。

二是社區社會組織的制度設計超越了吸納。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與我國的制度環境有著密切的關系，社區社會組織治理實踐的豐富性推動了理論觀察視角的多樣化發展，同時也倒逼政府在制度設計、政策制定時考慮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狀況。地方性實踐的非正式運作必須依賴正式制度才能自我保持與創造，而正式制度的達成，需要正視地方性實踐的非正式運行。社區社會組織的制度設計需要與治理實踐有效結合。隨著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及參與能力的提升，其早已擺脫了被處處掣肘的階段，而是通過自身的組織理性和策略性行為，由被動的治理對象逐漸轉變為能動性治理主體，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發揮著更為積極的作用^［18］，在學界術語和政策文件中開始頻繁出現并得到正式提及。基于此，相關的制度設計就需要超越簡單的吸納邏輯，結合社區社會組織的自身建設和發展情況進行調整。

2.社區社會組織發展的組織理性調適

理性使我們能夠調整達到目的之手段，而且使我們能夠對目的本身做出判斷和取舍^［19］。理性選擇理論認為，每個行動者都是有一定利益偏好的理性人，個人在群體、組織、制度等多種制約下選擇適當的行動方案，其行為目標是追求利益最大化，同時追求代價的最小化。基于自身的組織理性及面臨的發展困境，社區社會組織在整合與合作的大方向下調整策略，積極地順應制度環境的變化并從中獲得自身發展所需要的資源，而且多元社區社會組織的具體策略選擇呈現出類型化表征。

首先，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的外形化運作。不同于其他類型的社區社會組織，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是在民政部門注冊登記的民辦非營利企業，以承接政府購買服務為主要資金來源，設有理事會、監事會、黨支部、財務管理部、項目指導部，保證服務的執行，定期接受各級領導部門的審核，接受社會各界的監督。其主要是依托并接受街道辦事處的指導和監管，以一種社區社會組織服務中心或者社區社會組織聯合會的形式存在。這種雖然具有獨立的法人資格，但在人事、財務和核心決策等實際運作方面附屬于其他機構的組織被稱作“派生型組織”^［20］。因此，其與相關行政部門或地方派出機構存在組織、人員、效能等多層次的深度互嵌，但其實際性質及運作形式具有明顯的社會組織的特征。基于此，將其行為特征總結為外形化運作。

外形化運作的實質是將組織形式與實際的組織運行進行“分離”，既維持了組織在制度環境中的合法性，又保證了組織的效率^［21］。制度往往要求組織設計正式的結構，而這種正式結構有時候和組織效率無關甚至沖突。所以，組織的理性化會選擇把正式結構和實際運行“分離”，使得有些正式結構只是作為儀式存在，顯示對制度化環境的遵從，而實際活動仍然按照技術效率的要求來運作。在基層社區實踐中，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致力于轄區社區社會組織的發掘、培育、孵化、發展，通過整合轄區資源，為社區居民參與社區公共事務搭建街道、社區等多方聯動平臺，在資源整合方面具有一定的優勢和實力^［22］。同時，個體化的社區社會組織力量比較弱小，需要集結成大型的中介性聯合組織，透過組織間資源的流動或情感的交流，使不同領域的公共資源得以集中共享，有利于對資源進行合理規劃和有效配置，避免重復投入與建設。這就要求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具有制度化的正式結構，顯示出行政性特征，從而以組織化的方式與主管部門和其他組織進行對話、溝通來獲取資源和支持。然而，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在組織性質、人員構成等方面明顯區別于一般的行政機關，因此在實踐中則采用更為靈活、符合組織形式的運行模式。這種外形化運作的方式，有助于獲取政府部門及權力機關的支持和認可，同時不影響運行效率和社會合法性的獲得。

其次，利益驅動型社區社會組織的策略性依附。利益驅動型社區社會組織是指基于社區居民共同切身利益組織起來的社區組織，如業主委員會等組織形式。相較于其他類型的社區社會組織，利益驅動型社區社會組織有其自身鮮明的特征。由于其是基于共同的利益而成立的社區社會組織，組織成員之間的認同度較高、集體行動的可能性更大等。隨著商品房小區越來越多，基于政府推動、業主維權、治理性參與需求等而成立的業主委員會日益普遍。這一利益驅動型社區社會組織兼具“麻煩的制造者”和“社區管理抓手”兩種身份^［23］，地方政府既希望發揮其治理效用，又試圖將其納入行政管理框架。因此，對于這一主體的治理性融入行動選擇進行分析具有重要的價值。

策略性依附是業主委員會在實際運行過程中通過依附于相關的地方政府組織，從而獲取自身組織發展及維護成員利益所需要的資源，而且這種依附一般呈現出一定的策略性。一是對組織層級和組織結構之間縫隙和張力的充分利用。業主委員會的出現改變了城市社區權力秩序，在組織維權中，利用不同政府層級和不同部門之間的結構縫隙關系，對政府維持社會穩定行政目標進行策略性利用，以最大限度地爭取自身權利的實現。這種維權的策略主義行動實質上是一種“非正式政治”^［24］。無論是從自身組織訴求還是從客觀的外部需求來說，利益驅動型社區社會組織都會主動、策略性地依附地方政府部門，積極利用不同政府部門的縫隙和行政資源這些策略性行為來拓展發展空間，既要達到效果，又要規避風險^［25］。二是通過依附獲取組織發展和業主自治的所需資源。業主維權的重大意義在于城市公共空間的培育、社區社會資本的發育、市民社會機會空間的營造，并擔當著建構公民政治和公民社會的培育使命^［26］。也就是說，業主委員會需要融入基層社會治理格局，并起到激發社區活力的重要作用。同時，業主委員會作為一種基層社區組織形式，首先需要解決自身的組織發展以及合法性所需要的資源問題，包括行政資源、經費資源、場地資源等，而這些資源大多掌握在地方行政組織手中。因此，需要通過策略性依附的途徑“換取”所需資源。

再次，興趣愛好型社區社會組織的行政性接納。興趣愛好型社區社會組織主要是指居民基于個人興趣愛好而成立的團體，如廣場舞隊、象棋隊、唱歌隊等。基于這些興趣愛好而成立的社區社會組織不在少數，尤其是“線上社團”。這一類型的社區社會組織大多會在社區居委會進行備案，在豐富居民日常生活的同時，逐漸成為居民參與社區公共性事務的重要平臺和載體。但是，其在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時，由于是以關注自身及組織成員的興趣愛好為主，對于社區公共性事務參與大多呈現被動式的應付、接納等行動特征，本文將其歸納為行政性接納。行政性接納主要是指興趣型社區社會組織在規范等方面接受行政監管。

就具體運行實踐來看，興趣愛好型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及其參與社區公共事務呈現一定的被動性特征。一方面，由于近年國家層面及地方政府政策要求大力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并制定了具體的社區社會組織培育和發展的行動計劃，對城市社區和農村社區的社區社會組織數量制定了明確的量化指標。在此背景下，各地大力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大多從興趣愛好型社區社會組織這一最容易入手的組織類型入手。這一類型的社區社會組織，其成員的參與動機主要來自自身的娛樂興趣，因此具有群眾基礎好、容易動員居民參與等現實優勢。但是，興趣愛好型社區社會組織的成立形式大多是社區居委會“借用”居民骨干、積極分子等的名義完成基礎的組織備案程序，其具體的活動內容仍然以興趣愛好型為主，社區公共事務參與、社區服務提供等方面呈現被動參與的特征，只是迫于活動場地、經費需求和組織規范性、行政程序等方面而接受社區居委會等相關部門的指導、管理和監督等。

四、能動整合：社區社會組織發展的多層次整合實現策略

有關整合性發展，學術界進行了不同的分析和研究，如向內整合、向外整合、向下整合及多層次整合等。本文所探討的整合性發展是基于現實條件并在實踐中不斷改良的建構性理念，而并非以理想主義為基礎的烏托邦式的整合理念。這種整合是基于社區社會組織自身的發展以及社區治理理念的逐漸推進基礎上的互相整合，而不同于原有的行政性整合和吸納秩序。

（一）融合融入策略：在黨建引領下實現目標方向的整合

融合融入策略主要是指黨和政府以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求為根本目標，從內部關聯、行動一致性和目標一致性等維度，實現社區社會組織發展方向一致和目標融入，這種“合作治理”^［27］和融合融入的發展理念需要以基層黨組織為引導，以融合融入為策略，構建和凝聚社區社會組織發展的向心力，實現發展目標和發展方向的整合。

向心力這一概念是相對于離心力提出的，其根源于共同的利益、生長于共同的事業、凝結于共同的目標。向心力意味著擁有共同的目標，可以通過共同努力、相互協作，將分布在不同組織、不同個體間的信息、知識和理念進行有效整合，以實現組織目標和個體行動一致性的能力^［28］。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政府執政理念從“治理社會”向“社會治理”的思路轉變。政府培育和發展社區社會組織的長期目標是應對中國社會發展新階段迫切的現實性需求與結構性需要，同時更放眼于其專業化、協作化、體系化的建設，通過規范和引導，推動其自主性發展并積極主動參與到基層社會治理之中，有效發揮治理效能。基于此，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目標及發展方向需要被納入黨建引領的基層社會治理格局。一方面，目前，雖然社區社會組織培育和發展的政策目標明確，但整體發展方向目標不清晰。在社區社會組織的培育和孵化實踐中，對于其目標方向和效能發揮關注不夠，整體上還未脫離對傳統社區文娛組織的吸納和組織培養政策目標的完成，缺乏對社區社會組織的功能發揮與作用體現的積極認識。這導致社區社會組織缺乏更多的賦權與合作機會，難以獲得對應領域的制度支持與發展空間。基于此，需要以基層黨組織為引導，以基層社會治理的發展方向為長遠目標，引導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另一方面，社區社會組織因成長歷史相對較短，規模和能力相對弱小，自身的組織建設和規范性仍然存在明顯不足，社區居民和社會各界對社區社會組織認知度和支持度不夠。這就需要在基層黨組織的支持下，從社會中汲取更多的人員、資源等支持，形成以黨組織為領導核心、社區自治組織為主體、社區社會組織協同治理、社區居民廣泛參與的社區多元主體合作共治格局，從而推動我國社區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

（二）結構調適策略：在組織結構優化中實現多元利益整合

結構調適策略主要是針對社區社會組織的內部結構調適以及與其他治理主體之間的結構優化。庫勒（Kuhnle）和塞勒（Selle）根據“溝通與交往”以及“財務與控制”兩項指標，將NGO（非政府組織）與政府的互動關系劃分為四種類型，即整合依附型、分離依附型、整合自主型、分離自主型^［29］。如果將社區社會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的關系由整合依附型轉變為整合自主型，這將成為結構調適和結構優化的關鍵節點。其中，整合自主型主要是指整合性發展框架下如何使各主體能夠盡可能自主性發展，并自主發揮組織效能。現有社區社會組織的相關研究雖然已經關注到組織行為、組織能動性等問題，卻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組織結構的調適以及如何調適的問題。

基層社會治理是多元協商、合作共建的理性建構與理性實踐的過程，多元主體合作的實踐動力源自“回應地方治理需求”和“響應上級政府變革”。社區社會組織作為一個具有相對獨立性、公共性與社會性，但又并非完全獨立于體制之外，這種獨立于體制之外又表現出體制內吸納的社會組織，能夠吸納社會資源^［30］，為解決復雜性的社會治理問題提供方案，已然成為推進基層社會治理的內生動力與外部支撐。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必然受到基層社會治理的外部環境影響。社區社會組織在參與社區治理過程中，與其他行動者之間存在不同程度的互動、沖突、橋接、嵌入或融合，打破了原有的社區治理結構。因此，多元治理主體在相互增益的同時會形成不對稱的增益關系，造成權力不平衡，這直接影響各利益相關方的目標一致性及合作意愿的持續性。在當前的基層社會治理格局中，社區社會組織對社區居委會存在依附狀態，政府組織、社區居委會與社區社會組織之間存在著博弈，這種博弈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以及其治理效能發揮。基于此，需要通過結構調適策略，在組織結構優化中實現多元利益整合。

一是社區社會組織內部結構調適。社區社會組織雖然逐漸成為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參與主體，但是由于社區社會組織內部都比較松散，章程化、制度化管理缺失，人員、財務、活動開展隨意性都比較大，常常處于自生自滅狀態。社區社會組織培育的多數對象仍是社區原有的文體、黨群社團，其人員多由離退休人員組成，組織培育內容大都相同。此外，社區社會組織的體系與行業尚未完全發育，社區社會組織的自身能動性體現不足，限制著專業人才的吸納和社區社會組織的成長。因此，需要進行組織內部結構調適，加強自身組織建設，規范化參與基層社區治理等內容，增強社區社會組織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的自身能力和參與意愿。在實現社區社會組織盡可能自主發展的同時，將自身的發展目標和組織利益融入、整合到基層社會治理的框架，實現對基層社會治理體系的底層構建。

二是多元主體間的結構優化。社區社會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之間的結構優化關鍵在于如何在基層社會治理格局中確立社區社會組織的主體地位，即構建社區社會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之間“主體—主體”的平等關系。就現有的研究而言，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并非處于完全被動的消極地位，而是在行動上呈現出策略性自主^［31］，并在一定程度上產生自下而上的反向作用。就組織理性角度來說，多元主體之間的互動關系是基于主體理性，學習與內化外部制度規則、強化組織適應能力之后的權衡和選擇。多元治理主體之間的互動過程疊加了組織推進共同利益與滿足個體利益雙重性質的利益鏈條，政府組織、社區社會組織需要在相互作用、相互賦權、相互形塑的互嵌式共治過程中，積極構建合作網絡。這種合作的共識目標溢出的邊際收益能夠滿足各治理主體的發展需要，并形成持久的鼓勵效應。

（三）外部驅動策略：智力支持驅動資源有效整合

所謂外部驅動策略主要是指通過支持型平臺、專業社會組織、多元化的資金募集等外部因素驅動社區社會組織發展所需資源的有效整合。資源整合是一個復雜的動態過程，社區社會組織需要對不同來源、不同層次的資源進行識別、汲取、選擇、有機融合并加以利用，最大限度發揮這些資源的效能。

社區社會組織培育和發展初期，以“行政吸納社會”的邏輯直接為社區社會組織發展提供所需資源，這種以“管控”為目的策略難以關注社區社會組織自身的發展及其治理效能的發揮。基于此，需要以支持和配合作為核心機制推動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引入支持性平臺、專業性社會組織提供智力與技術支持，打造資源對接、服務對接、人才對接的機制^［32］。例如，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社區基金會、專業社會組織等，能夠為社區社會組織的規范運作、能力建設提供資金和技術支持。這就需要社區社會組織、樞紐型（支持型）社會組織和備案類社區社會組織三方緊密協作、互為支持，真正培育出一支數量充足、結構合理、作用突出的社區社會組織。

一是以社區基金會為代表的資源渠道拓展。立足于基層社會治理和社區共治的資源橋梁，社區基金會通過聯動基層政府、轄區企事業單位、社區居委會、社區社會組織、社區居民等治理主體，在整合挖掘社區內部資源的同時，鏈接和拓展社區外部資金、人才、專業化理念等資源，回應在地社區和居民的多元化需求。通過這種理念和專業技能方面的引入，以智力化方式驅動資源有效整合。二是以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為代表的基層自治實踐。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在聚焦培育、孵化社區社會組織及提高增量的同時，更致力于提升現存社區社會組織能力，促進社區社會組織專業化、規范化、領域化發展。此外，鑒于其樞紐型特征，通過促進社區社會組織的交流合作、資源互補，提高社區社會組織服務供給結構對需求變化的適應性，從而增強其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能力與作用。

五、結論與討論

整合是社會發展的重要邏輯。涂爾干提出依賴道德、情感等“非契約性關系”推動社會整合。帕森斯在結構功能主義基礎上提出了社會整合理論，并將社會整合界定為調整和協調系統內各部分之間關系的一種結構，以維持系統均衡、穩定，防止緊張關系和不一致對系統的瓦解^［33］。而哈貝馬斯則提出了交往理性的概念，認為通過交往溝通可以達成整合所需的一致性。吉登斯發展出時空整合理論，主張用社會整合、系統整合來促成整合機制^［34］。整合是一個復雜的動態過程，這一過程極其重要。整合體現在對層次多元、內容豐富、來源渠道廣泛的多重資源進行識別、汲取甚至有機融合，從而增強組織利用、整合內外部資源的能力，使其以更具系統性、價值性的方式賦能社區社會組織能力和基層社會治理效能的提升。同時，在不斷創造、整合和再配置資源的過程中，逐步重構社區社會組織的核心能力和競爭優勢以迅速回應外部環境的變化。通過自身的組織調適及與其他治理主體的理性溝通，從發展目標、價值理念、組織行動多個層面形成整合所需要的一致性。

這種整合區別于吸納式的整合秩序，反而更強調社區社會組織在尊重各子系統、各方主體的同時發揮自身的主動性和組織能力，著眼于基層社會治理的秩序優化，尋求多元主體之間的良性互動，并有效地利用、整合外部資源拓展發展空間和組織能力提升。社區社會組織作為基層社會治理格局中的重要治理主體，如何促進其良性發展并有活力且有序地融入基層社會治理體系、發揮治理效能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基于此，我們認識到，社區社會組織的整合性發展需要一定的策略和過程來實現。一是社區社會組織需要以基層黨組織為引導，以融合融入為策略，構建和凝聚價值目標、發展方向的向心力。二是通過社區社會組織內部結構優化和多元治理主體間的理性溝通與協商，實現多元利益整合。三是通過社區基金會和樞紐型社區社會組織等的智力支持，驅動資源有效整合。基于理性的多重策略選擇，探索差異化的實踐模式，為社區社會組織的良性發展和治理效能發揮提供了可能。

整合性發展是社區社會組織規范化發展及持續性發揮治理效能的未來策略選擇。然而，必須看到的是，我國社區社會組織的整合性發展仍然面臨著諸多困境和局限。一是社區社會組織的生成和發展是政策推動和社會內生多重作用的結果，鑒于發展慣性，社區社會組織的整合性發展在一定時期內會呈現依附性特征，以期尋求自身合法化，并為自身發展拓展制度性空間。二是社區社會組織在基層治理格局中的主體地位不明確，這導致其難以有效深度融入、多向度整合，甚至有重新陷入行政性整合和被動性吸納秩序之中的風險。三是考慮到目前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程度和面臨的困境，它們整合外部支持性資源的能力欠缺，難以真正有效汲取、利用甚至有機融合這些資源，從而不能最大限度發揮治理效能。

基于此，需要在搜集更多的數據和案例材料的基礎上，進一步探究社區社會組織的政策執行、規范化建設、發展模式等具體實踐，多維度、深層次呈現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進路，以期破解社區社會組織整合性發展所面臨的阻礙和困境，實現高質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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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