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中提出“要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弘揚企業家精神,支持和引導各類企業提高資源要素利用效率和經營管理水平、履行社會責任,加快建設更多世界一流企業”。數字時代是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最突出的時代特征,也是諾斯提到的制度變革的一次“歷史機會”。對此,亟需回答的問題是,新技術條件下企業制度創新的內涵和方向是什么?如何建立起與數字生產力相適應的企業制度,從而更有效地提升資源要素利用效率和經營管理水平?新的“歷史機會”必然會帶來價值觀念、準則和規范的變化,就企業制度而言,這些變化必然涉及對“員工”“企業邊界”“企業間關系”“企業和社會關系”的再認識,必然帶來廣闊的企業制度創新空間,同時也需要完善相關制度。
物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的加速應用正在推動組織、場域以及社會多個層級的變革,數字化構成了新一輪的“技術經濟范式變革”。數字技術可重編、強鏈接性和高延展性等特征也使企業與用戶之間、企業內部以及企業之間出現實時性、分布式和集群化等新變化。
企業與用戶:實時性
當前,數字產品主要包括數字技術賦能物理實體的數字化產品和純數字產品兩大類。通過在物理實體中植入傳感器、微處理器等嵌入式操作系統和增強的用戶界面等“智能”組件,產品功能實現了形式和內容的介質分離。同時,數字產品通過“云、網、邊、端”的架構同用戶建立了實時性連接。一方面,數字產品中智能組件的數字能力擴展了物理實體的使用屬性,使得數字產品實現了自監測、自控制、自優化和自動化等功能。另一方面,通過云端支撐和賦能,數字產品或服務能夠在全生命周期不斷添加新的功能和內容來為用戶提供服務,創造新的用戶價值。
以汽車行業為例,將微芯片植入汽車發動機等關鍵部件可以自動調試核心參數,保障汽車平穩運行并減少部件損耗,從而更好地保障駕駛員的行駛安全。進一步地,駕駛員行駛過程的大量數字痕跡作為副產品共享給保險、汽修和無人駕駛等企業,可以為駕駛員提供精準的保險保費核算、汽車維護、無人駕駛等服務。在強化產品使用體驗的同時,企業和用戶之間的實時性連接也將買賣雙方的關系從一次購買拓展成終生服務,為企業的價值創造活動提供了新的可能。
企業內部:分布式
數字時代產品架構的變化深刻影響著企業內部組織結構的變化,傳統以職能為中心的金字塔形組織結構正在加速向以用戶為中心的分布式結構演化。從一定意義上講,傳統組織結構就是傳統產品的一個“鏡像”。比如,透過傳統的內燃機汽車,可以看到它的供應鏈體系及其研發、生產和市場體系。傳統的內燃機汽車是基于不同零部件或系統之間固定的嵌套關系集成的產品,各個組件之間的關系往往是不可更改的,生產不同組件的各部分存在設施和功能的重疊,這極大地限制了企業內組件之間的排列組合。
透過智能汽車,我們看到的是以數據流程為中心的分布式結構。從數據的采集、傳輸到響應,包括設備層、網絡層、應用層和內容層四個層次,各層次組件單獨設計,通過標準化接口連接成產品,可以使用一套協議和標準將不同層的組件黏合創造出更多的功能和服務。對應的企業組織具有更強的可擴展性、靈活性、可靠性與容錯性,能夠根據用戶的使用場景隨需而動,更加敏捷、快速地配置資源。
企業間:集群化
數字時代企業知識多以數字方式編碼,而數字資源極具流動性,在企業間復制、轉移和交易的成本極低,這使得地理集聚不再是產業集群的必要條件。通過遠程協作和虛擬網絡在線集聚的數字產業集群應運而生。它通常具有以數據為中心、虛擬聚集、高度動態等特點,集群內企業會根據自身的需求快速進入或者退出。
企業間的集群化為多元互補創造價值提供更大的可能。從連接內容看,企業間數據的實時連接、產能共享和智能協同能夠以更低的成本實現。從連接范圍看,線上聚集的特點使得集群的范圍突破了地理限制,跨地區、跨行業的企業可以在虛擬平臺上實現實時聚集。從連接的形態看,數據極低的交易成本和極強的流動性使得企業可以為響應用戶需求快速聚集。
數字時代組織特征的新變化是管理觀念和規范的變革,因此,企業需要對組織價值創造的主體、活動和活動協同的機制進行重新理解,需要通過更加有效的制度創新激發員工的能動性,增加企業同用戶的互動性,提升企業間的協調適配性。
員工:雇傭者vs創業者
數字時代員工這一概念發生了很大變化,這對企業組織制度創新提出了新要求。在數字世界中,員工的價值不再只被職位定義,其合法性除了來自企業,還受企業外部因素影響;此外,員工能動性的發揮也具有更加廣闊的空間。員工能動性的強化和身份合法性來源的遷移要求企業重新思考“員工”的屬性。比如,近期熱議的董宇輝與新東方“分手”事件,讓人們不得不重新理解企業制度中“員工”的概念,思考數字時代員工的價值內涵、角色定位和角色之間的關系,既有企業制度的有效性等問題。
首先是員工的價值內涵發生了變化,數字思維、數字能力成為員工的核心價值。其次是員工角色有所改變。在工業經濟時代,員工角色由職位定義,員工各司其職以保證組織價值創造活動的實現;在數字時代,數字創業的便捷使得組織內員工變成了創業者,員工角色不再由組織結構或是職位設計事先規定,而是組織內行動者利用其數字能力響應組織外部需求的動態過程中不斷涌現,具有高度動態性。最后是員工關系呈現平等化特點。數字時代組織的扁平化和在線交流機會的增加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上下級之間的距離感,各個層級之間的邊界逐漸模糊。
活動:單向傳遞vs雙向互動
工業經濟時代的組織往往采用一體化產品架構,一家企業通過垂直一體化的集成創新通常就可以完成產品價值創造的大部分內容。高質量的明星單品是企業占據市場的有效手段,企業價值創造的關鍵活動單一且固定。在數字時代,產品形式和內容的介質分離和分布式創新結構使得之前處于需求曲線“長尾”部分的個性化用戶群體價值逐漸凸顯,用戶作為關鍵元素嵌入企業價值創造過程。因此,快速響應用戶的差異化需求成為新的增長點,“用戶乘數”效應成為企業競爭優勢的新來源,企業價值創造活動模式變得動態且多樣。
企業價值創造活動導向的變化迫使企業重新思考價值主張從何來、如何實現以及優勢如何保持等一系列問題。一方面,用戶并不會主動參與企業價值創造方式挖掘的過程,如何在用戶沒有主動參與的情況下獲取用戶的需求和使用信息并設計新價值主張成為企業的新難題。另一方面,從價值主張實現過程來看,用戶價值需求極具動態性,需要企業改變原有生產模式和機制以最大限度匹配用戶需求。因此,企業如何調整現有組織模式,增強企業同用戶的互動性就顯得尤為重要。
協調:內部協調vs生態協同
受益于數字時代的分布式組織結構,企業間的競爭基礎已經從離散產品轉變為由相關產品組成的系統競爭,企業可以通過聯合創新或產品集成等方式,通過多元互補創造用戶價值。因此,同一系統中企業間的關系逐漸緊密,企業對競爭優勢的關注從企業內部優勢擴展到了生態價值。這也導致企業需要面對生態組織方式帶來的外部系統風險,企業間的跨邊界協同變得更加重要,圍繞共同核心價值主張形成多元互補結構被認為是生態協同的有效方式。
相較于企業內部協調,生態協同方式具有以下幾個特點。首先,生態成員在同一的價值主張下進行多元互補,企業可以更加靈活地獲取外部資源,有效降低企業間交易成本。其次,系統中的參與者將共同創造價值作為一個總體目標,系統中各個角色生態協同有助于企業快速捕捉客戶動態需求,獲取“長尾價值”。最后,生態協同更有利于企業間的知識共享與技術創新,企業在深度探索自身領域的同時能快速應用生態伙伴的既有技術,從而更好地應對新技術應用的不確定性,推動整個行業的進步與發展。
針對數字時代企業內主體、活動和活動間關系等管理觀念和規范的深刻變化,未來可以將數字人才激勵制度建設、數據要素市場化和生態組織治理規范化等方面作為突破方向進行制度創新,以激發價值創造主體的能動性,促進新價值創造活動的持續涌現和企業間價值的多元互補共創。
數字人才評價和激勵制度建設
數字時代員工權利和角色合法性來源發生了遷移,員工能動性進一步增強,員工角色的價值內涵、定位和角色間關系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未來需要通過構建多元化、動態化的評價標準,健全數字人才激勵制度建設。
構建多元化、動態化的評價標準,正確評價員工價值,激發數字人才的能動性。管理者或專家作為評價主體的傳統評價方式難以滿足數字時代員工價值多樣化和多變性的特點。具體而言,可以引入多元化評價主體考核員工在數據分析、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方面的數字能力和創新思維,特別是引入用戶價值作為數字人才價值創造的重要驗證。同時,評價標準也應根據行業發展趨勢、技術革新和市場需求的變化及時調整和更新,以準確評估數字人才的能力和潛力。
健全與員工創造價值相對應的價值分配制度,根據員工創造價值特點的不同,采用股權和薪酬分配、團隊和個人分配相結合的方式,充分體現數字人才在企業價值創造中所發揮的作用,實現價值創造和價值獲取的一致性。比如,海爾集團的“創客制”為每一位員工提供成為創客的公平機會,即擁有勞動所得、資本利得和超利分成的機會。“創客制”的基本導向是以用戶價值作為驗證,遵循“只有增值,才有收益”的基本原則,充分釋放員工的能動性,讓每一位員工通過創造價值贏得自尊。
數據要素市場制度建設
隨著數字經濟的興起和發展,數據成為促進企業合作的關鍵要素,企業之間的多元互補價值創造活動變得更加頻繁。為了適應這一新變化,需要進一步完善數據要素確權和數據要素交易規制,加大數字資源開放共享機制建設,以保障企業新價值創造活動的持續涌現。
一是要完善數據要素法律制度,形成統一的數據要素產權基本框架,為企業價值創造活動提供數據要素支持和要素價值保護措施。具體來講,未來需要明確數據生產、流通、使用過程中各參與方的權利和責任,建立健全數據所有權歸屬、數據交易收入分配、數據使用等關鍵方面的法律制度安排以保障數據生產、流通、使用各利益相關者數據價值的獲取,進而完善數據要素市場化配置和深化應用。
二是要完善數據交易規則,保障數據要素鏈條各企業價值獲取與競爭優勢保持。在實施統一的數據標準基礎上,確保數據交易過程中的標準化和可比較性,明確數據交易中的法律關系,如數據所有權轉移、使用權授權等,為數據交易提供法律保障。此外,還應建立健全數據要素分級分類流通安全保護制度,設立相應的數據要素安全保護專門機構,提升敏感數據管理能力,解決企業數據交易過程中商業機密數據泄露等數據安全隱患。
三是要推動數據資源的開放共享機制建設,促進跨企業邊界價值共創活動的持續涌現。在保障數據資源產權明晰的前提下,可以通過政策激勵和機制設計,加強企業間的數據共享和合作,提高數據資源的利用效率。
生態組織治理制度的建設
作為一種新的組織形態,生態組織在捕捉客戶動態需求、應對市場不確定性、降低企業間交易成本、促進組織跨邊界協同創新等方面展現出巨大潛力;但同時也面臨著生態初期價值主張難以明確、培育過程中的利潤轉移和生態主既當“運動員”又做“裁判”等方面的挑戰。
新的價值主張從哪里來?這是生態組織構建需要回答的第一個問題。新價值主張的提出不是由單方來完成的,而是由平臺方、互補方和用戶多方共同碰撞產生。新價值主張提出的過程并不是一個清晰的設定過程,而是一個演化的過程,在演化過程中需要更加廣泛的多元主體不斷加入,共同承擔失敗的風險。比如,今天海爾集團已經遠遠超越了家電行業的邊界,通過生態戰略的實施,外破行業邊界,內破企業邊界,在智慧住居、產業互聯和大健康三大價值主張下不斷吸引多元主體共創共享價值,重構無界的價值體系。
強化生態透明度與監督機制,確保公平性與公信力。在生態中,生態主可以通過構建參與規制排除不符合其價值主張(隱性)的參與者,充當市場自律者角色。這就需要建立相應的信息披露制度,讓生態主及所有參與者定期公開關鍵運營數據、價值分配原則及決策過程,在維系平臺內部秩序的前提下確保生態主與參與者權利平等。同時,還可以設立第三方監督制度,確保規則公平、公正地適用于所有成員。
基金項目: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黃埔高等研究院委托課題“中新知識城知識生態系統培育和發展”(課題編號:HPZX-2021002);教育部學位與研究生教育發展中心、中國企業聯合會企業案例開發項目;中國社會科學院登峰戰略“企業管理優勢學科建設項目”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