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清潔科技的蓬勃發展,對氣候變化及雙碳政策在國際與國內生態下的共識愈發深入人心,越來越多的投資機構開始專注于塑造自身的綠色影響力。其具體表現為,通過遴選和投資具有綠色效益和潛力的企業,將環境、社會責任和公司治理(Environmental,Social and Governance,縮寫為ESG)因素系統整合到基金管理和投資流程中,并在此基礎上追求每一筆投資以及基金整體資產組合所產生的對綠色發展的正面貢獻。
在投資語境中,“影響力”(Impact)多強調因發起行動所帶來的變革,是具有因果關系的貢獻。全球影響力投資網絡(GIIN)對“影響力衡量和管理”(Impact Measurement and Management,縮寫為IMM)進行了定義:識別商業行為對人類社會和自然環境所產生的積極和消極影響力,并基于自身制定的影響力目標,在消除消極影響力的同時,最大化積極影響力的過程。這一過程通常包括制定總體目標、明確戰略、選擇指標并設立對應目標、管理影響力績效四大基礎步驟,并需要反復迭代。

衡量和管理影響力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向利益相關方證明合法性和可信度,另一個是出于提高投資決策質量的需要。通常來說,任何組織管理綠色影響力都涉及到五個方面,包括收入增長、運營有效性和效率、投資決策與獲得融資、市場營銷和信譽建立,以及戰略協調和風險控制(見圖1)。收入增長是通過影響力的貨幣化實現的。對于投資者來說,這意味著通過利用管理資產組合的綜合影響力可以獲得更多資方的認可。對于企業來說,企業可以通過衡量產品或服務對客戶生活和更廣泛的綠色效益,形成更有效的市場營銷策略,在挖掘“綠色溢價”的同時,識別出更精準的客戶群體,進而開發相應產品和制定產品價格,以實現收入增長。在提升運營效率方面,投資者及其投資對象可以通過IMM跟蹤產品或服務的影響力,以促進對企業戰略和運營的升級,如通過提高能源效率、降低碳排放等舉措提高其運營效率和效益。在綠色產業發展中,企業的環境績效往往與業務績效密切相關,衡量這些績效將有助于識別被投資公司的業務中有待加強的模塊。此外,IMM可以有效提高投資決策質量,更好匹配具有相同價值觀的資本與企業。投資者所展現的對于綠色影響力的重視,可以吸引與其使命一致的企業,促成長期合作,反之亦然。IMM同時也是提高品牌信譽的方式。提高品牌信譽的關鍵是贏得利益相關者的信任。圍繞影響力的衡量和管理是一種有效的宣傳方式,有助于贏得包括政府、客戶、供應商等不同利益相關者的信任。最后,在確保投資者及企業的行動與其使命和戰略保持一致,以及降低與影響力和財務問題相關的風險方面,IMM發揮著關鍵作用。對社會和環境影響的及時監測可以提供對整體運營績效的洞察,指導運營策略提升并在風險抬頭時及時止損。
目前,業界對于ESG或主動追求綠色影響力的認知有兩類:分別以“矛”和“盾”為代表,前者是主動追求打造綠色影響力的過程,后者是通過ESG管理風險的過程。無論哪種認知,投資機構在確立機構的影響力目標和定位時,均可以參考IMP開發的“ABC”分類法。該分類法基于與全球超過2000位投資人的共同探討,將各類投資的影響力特性分為A、B、C三類:A類投資的影響力特性是“采取行動避免傷害”(Act to Avoid Harm),B類是“造福利益相關者”(Benefit Stakeholder);C類是“助力解決方案”(Contribute to Solutions)。這三類投資所對應的影響力程度層層遞進。可以說,綠色影響力的體現首先是從ESG的維度完善避免傷害的過程,造福利益相關方以及助力解決方案則是主動擴大綠色影響力的具體表現。因此,無論“矛”還是“盾”,都是以不同路徑踐行綠色影響力的方式。
由于上述皆為從國外引入的概念,目前行業中缺乏本地實踐綠色影響力的案例,大量投資機構雖然希望踐行綠色IMM卻無從下手。筆者在參與撰寫《中國影響力衡量與管理指南1.0》的過程中,發現綠動資本和富華資本這兩家中國本土實踐綠色IMM最具代表性的案例,在實踐綠色IMM中既有共性也有不同。綠動資本更為主動地追求綠色影響力,即“矛”的戰略,以量化投資所產生的綠色影響力。富華資本更多從ESG負面篩選的方式進行投資管理,以“盾”的方式拒絕有負面影響企業的同時,為被投企業提供IMM支持。兩個案例在“矛”與“盾”的策略中各有側重,因此,筆者希望以對比案例的視角為業界提供可借鑒的經驗。
綠動資本成立于2016年,是中國較早進行綠色影響力系統性IMM的投資機構,致力于成為全球綠色影響力私募股權基金的標桿,堅持“投資 綠動中國 影響亞洲”的使命,投資重點關注綠色技術與數字技術驅動的清潔能源、新材料、先進制造、低碳交通和節能環保領域。
在綠色IMM方面,綠動資本采取了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方式。定性上,綠動資本主要以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為標準。定量上,綠動資本主要采用環境方面的相關指標對被投企業進行評估,進而評估其綠色影響力。在ESG指標體系的建立過程中,綠動資本更強調E(Environment,即環境)的量化程度。在S(Social,即社會)和G(Governance,即治理)的管理方面,綠動資本主要從法務的層面考量被投公司情況,對S和G的評估作為首次項目篩選的依據,并在投后實現持續監控和改進被投企業管理中的S和G的績效。
在以綠色影響力為“矛”,主動管理與影響企業方面,綠動資本分別在服務性企業、制造類企業和數字平臺類企業建立行業和賽道與綠色影響力的評估體系,形成了內部系統的IMM—綠色影響力評估體系。綠動資本專門設立綠色技術研究院,自主研發綠色影響力評估體系,對被投企業實行主動管理。綠動資本綠色影響力評估體系框架分別從信息采集、關鍵評估指標量化和數據標準化及整合三步實現IMM的完整過程。
綠動資本針對綠色影響力評估體系的每一步都有詳細指南。在信息采集層,綠動資本對被投企業進行財務、運營和環境數據采集、行業環境大數據采集、產品和應用場景排放因子等方面的采集。在指標量化層,綠動資本基于對被投企業業務的深刻了解以及企業運營及關鍵環境數據,通過綠色影響力評估體系建立針對每個被投企業的評估管道。圖2體現了綠動資本對被投企業評估管道的流程。被投企業評估管道主要是對被投企業的業務模式解析、建立評估邊界、形成評估系統、進行模型測算與外部審核過程,最后達成對被投企業持續優化的模式和方法。模型的輸入參數包含企業的基礎運營數據,如項目規模和運營數據、產品生產和銷售數據、活躍用戶數據等等,同時,也包括環境數據,如原材料、供應鏈結構、生產用能及能源結構、生產中的“三廢”排放數據、運輸和回收利用數據、消費中的環境數據、報廢和處置的環境數據等,此外,還有其所在的行業碳排放和其它環境大數據。模型的輸出為每一個企業在評估周期內的環境影響力,包括碳減排指標、節能指標、“三廢”減排指標等,并可根據企業的各項財務指標(如投資強度、估值、營收和利潤水平等)進行標準化。

綠動資本執行董事黃寬表示:“綠動資本希望通過與被投企業充分溝通,幫助企業形成綠色戰略認知,引導企業形成自己的綠色發展戰略。因此,企業也愿意配合綠動資本進行相關的管理和披露。”因此,被投企業評估管道可以追蹤企業從供應鏈、生產、運輸、消費、處置及循環模塊的排放情況,優化企業相對于基線情形的減排戰略,發現最適用于該企業的環境評估算法,并經過第三方權威機構對該評估管道的認證,生成企業層面的綠色影響力關鍵指標。為滿足評估結果的客觀性和公允性,綠動資本對每一個被投企業的評估管道的設計都嚴格遵循國際通行的碳排放評估標準,包括企業和項目碳排放核查標準、產品全生命周期碳足跡評估標準等,并參考了包括清潔發展機制、聯合履約機制、中國核證自愿減排量等各類權威碳信用核證機制的方法學。
在數據標準化和整合層,基于被投企業評估管道建設,綠動資本通過一系列標準化方法整合被投企業數據,最終構建了管理投資組合的綠色影響力效益、效能及基金的綠色影響力指數,即以單位投資強度撬動的碳減排及單位投資所節約的碳減排的環境綜合治理成本,實時監控資本對綠色影響力的放大效果,進而實現對基金所有在管資產的綠色影響力效益總和的動態進行精確量化、監控和持續優化。

作為綠動資本所投企業的代表,箱箱共用是一家面向全球工業制造領域,提供循環包裝、循環服務、循環管理等全產業鏈零碳循環技術和服務的科技企業。憑借薄壁增強、零扭矩閥門、零殘留灌排等IBC(Intermediate Bulk Container,即中型散裝容器)循環技術創新,箱箱共用突破了歐美國家在散裝液體循環包裝領域近30年的“卡脖子”技術壟斷,歷經十余年攻堅克難,構建了880項全球自主知識產權專利集群和體系,成為英國、日本、德國、法國、美國等十余個國家可折疊IBC循環技術得新標準,并推動中國物流包裝在非危化學品、食品、調味品、果汁飲料、生物制藥等行業的循環與共用。根據綠動資本2023年度綠色影響力報告,相比傳統一次性包裝方案,箱箱共用的智能包裝循環服務解決方案可帶來超90%的碳減排與降低30%以上的供應鏈綜合成本。截至2024年5月,箱箱共用已累計實現超50萬噸碳減排,減少約5億只一次性包裝物。

富華資本成立于2005年,是中國率先聚焦碳中和綠色科技投資并建立ESG衡量系統的創投公司。其使命是投資能夠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技術,并強調其所有投資都將以保護環境和對社會發展產生積極影響為目標。投資方向包括新能源、新材料、能源效率、水處理、合成生物學、第三代半導體等領域。作為行業內較早建立ESG體系的投資機構,富華資本以國際金融公司的績效標準(IFC Performance Standards)為基礎,并結合荷蘭創業發展銀行(FMO)的評估工具箱對潛在投資企業進行環境和社會層面的評估。由于IFC和FMO都是富華資本的有限合伙人,因此早在成立之初富華資本就建立了較為完整的IMM體系,包括將ESG納入盡職調查的流程體系中。同時,富華資本設計了貫穿立項跟蹤、盡職調查、實施投資和投后管理全流程的ESG管理體系(見圖3)。富華資本合伙人李歡容稱:“ESG已經變成富華資本DNA的一部分、制度的一部分,進入決策的全流程。我們選擇項目時都需要進行ESG方面的評估。”在“盾”的策略中,富華資本設立了六條承諾作為ESG投資實踐的底線,這些承諾起到了正面篩選的作用,排除掉ESG績效不佳的機構。
特別值得強調的是,在初步篩選項目標的的階段,富華資本的投資團隊即根據IFC的環境績效標準對項目進行篩選,判定A類、B類和C類,其中,C類代表通常很少或沒有環境影響的活動;B類代表其社會和環境影響可以很容易地預測、預防和/或減輕的活動,通常不需要詳細的專家評估,但基金經理應采取積極措施,核實公司的環境、職業健康安全管理體系等,是否符合IFC的適用要求。A類代表由于項目固有的復雜性和特點,有可能造成重大的社會和環境影響,可能需要由獨立專家進行詳細的社會和環境評估活動。目前,富華資本尚未對A類公司進行投資。對于分類為B類與C類的投資,富華資本要求所投公司提供有關其環境和社會影響的季度報告。如發生違反ESG的事件,將要求企業必須在一定時間以內做出有效應對措施。
一個著名案例是富華資本投資的微構工場,這是一家專注于合成生物學領域的創新科技公司,主要從事PHA(聚羥基脂肪酸酯)生物材料的研發、生產和銷售。微構工場涉及工業生產步驟,被富華資本列為B類企業。在投資微構工場前,富華資本采取了審慎的態度全面核實了其各項許可證,進行了第三方評估,調查并解決有潛在風險的各種具體問題。ESG事務的合伙人李歡容表示:“被投企業的一些行動需要與公司達成協議,尤其在ESG表現提升上面作為投資決策的前置條件。”也正是因為微構工場通過了第三方的評估流程,也與富華資本達成了在ESG理念上的對齊,富華資本最終投資了微構工廠。

富華資本同時深化了ESG的實踐,積極賦能被投企業,包括提供ESG實踐相關的細分模塊的培訓,協助企業制定ESG行動計劃并進行外部資源鏈接。李歡容提到,隨著ESG的概念日益深入人心,被投企業越早認識ESG實踐以規范企業運營流程,后續改善所需的成本越低。富華資本每年都會定期追蹤所投企業的社會和環境改進計劃的實施,并向所投企業收集碳排放、節電量、廢水排放和污水治理量、化學和危險廢物儲存、員工、增加就業機會等諸多方面的數據,針對被投企業的管理方案、社區參與度、與社區的溝通機制、環境影響評估、職業健康安全評估等方面,富華資本給出詳細合理的糾正措施。
綠動資本和富華資本在綠色IMM方面展現了顯著的成功經驗,為其他投資機構提供了寶貴的借鑒。兩家機構均采用了內部指標體系與外部資源相結合的方式,首先以ESG評估體系為“盾”,降低投資決策風險。綠動資本以合規性作為篩選投資標的的主要抓手,富華資本則在投前階段聘請第三方機構對潛在投資企業進行環境評估。在投后階段,兩家公司以影響力為“矛cdb1997efd00139b4119b525692437ea”主動管理被投企業,提供ESG管理培訓和支持,規劃ESG行動計劃,并鏈接業界資源。此外,基于IMM的方法論,兩家機構在“募、投、管、退”各環節嵌入了“矛”和“盾”的策略,形成了一個綠色影響力投資生態圈。值得注意的是,兩家機構均采用了國際標準進行IMM管理,例如加入聯合國支持的負責任投資原則。
在“矛”與“盾”的實踐中,綠動資本和富華資本展現出了各自的特色和側重點。綠動資本在“矛”的策略上更加突出,注重量化投資所產生的綠色影響力,例如其發布的報告顯示,每億元投資在2020年撬動了172,732噸CO2當量的碳減排。相比之下,富華資本在“盾”的策略上更加突出,其ESG管理政策更為全面,特別是在投前階段的環境評估和投后階段的ESG監督方面。富華資本通過專業的ESG團隊進行高水平的監督,并定期監測投資組合是否持續滿足其社會和環境要求與期望。兩家機構雖然在策略上有不同的側重點,但都致力于通過綠色IMM實踐,實現綠色影響力和財務收益的正相關。在“矛”與“盾”的共舞中,兩家公司都選擇了綠色影響力和財務收益呈現正相關的企業作為投資標的,這或許也是我國影響力投資初期最為可復制的方式。二者實踐經驗表明,通過積極管理被投企業并采用國際標準進行IMM管理,可以有效地提高投資組合的綠色影響力。筆者希望更多的投資機構踐行綠色IMM,通過衡量和管理影響力,在實現影響力的貨幣化的同時,加速社會清潔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