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文章旨在探討叔本華與尼采兩位哲學家在音樂美學方面的思想發展及差異,分析他們如何通過不同的哲學框架理解音樂的本質與功能,揭示其對19世紀及后現代音樂美學的影響。方法:采用文獻分析法,比較叔本華與尼采的音樂美學思想,重點討論兩者在音樂與世界的本質關系、音樂的情感表達功能以及音樂在藝術與生命中所扮演角色的不同觀點。首先,分析叔本華如何通過“意志”哲學理解音樂,強調音樂對痛苦與悲劇的表現。然后,探討尼采對叔本華思想的批判,并闡明其將音樂視為生命力與創造性的象征,主張通過音樂激發個體的自由與超越。結果:叔本華認為,音樂是直接表現世界本質“意志”的藝術形式,能夠通過觸及內心的痛苦與沖突使人得到短暫的解脫。他強調音樂的悲劇性,認為音樂揭示了人類存在中的無盡欲望與痛苦。尼采則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出阿波羅與狄俄尼索斯的二元對立,認為音樂是生命力、激情和創造力的體現,強調音樂應超越痛苦,激發個體的創造性與自由,幫助人實現自我超越。尼采批判叔本華的悲觀主義,認為音樂應當成為一種肯定生命的力量,而非逃避痛苦的手段。結論:叔本華和尼采的音樂美學思想展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觀。叔本華強調音樂是表現世界本質和人類痛苦的工具,具有解脫功能,幫助個體從痛苦中獲得暫時的釋放。尼采則將音樂視為生命肯定的表達,認為音樂應激發創造性、生命力與自由意志,幫助人們超越痛苦,實現自我超越。盡管兩者都認為音樂具有深刻的情感和哲學意義,但他們的核心思想反映了兩種完全不同的世界觀和藝術功能,分別代表了19世紀的悲觀主義哲學與對生命的肯定和對個體自由的追求,對后來的音樂美學產生了深遠影響。
關鍵詞:叔本華;尼采;音樂美學
中圖分類號:J6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6-00-03
1 叔本華的音樂美學思想
1.1 音樂與“意志”的關系
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1788—1860)是19世紀歐洲思想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其思想對音樂創作和音樂理論都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一書系統闡述了“意志”作為世界本質的核心思想[1]。叔本華認為,世界的本質是“意志”,一種盲目無目的的力量,推動著生命的存在與變化。人類的苦難正源于這種無止境的欲望與沖突。在叔本華的哲學體系中,音樂占據著獨特地位。與其他藝術形式通過具象物質表達世界不同,音樂直接反映了世界的本質——“意志”。在叔本華看來,“意志”就是終極現實(ultimate reality)。繪畫、雕塑和詩歌等藝術形式只能呈現表象,屬于感性經驗的范疇;而音樂則能夠超越這些表象,直指人類的內心,直接傳達那種無法言說、無法形象化的存在——“意志”。
1.2 音樂的“純粹表現”
叔本華認為,音樂之所以能夠作為直接表達“意志”的形式,是因為它本身不依賴具體的表象或外部的形態。與詩歌、戲劇等形式依賴語言或象征性表達不同,音樂通過節奏、旋律與和聲直接作用于聽眾的心靈,使聽眾無意識地感知到內心深處的情感和欲望。在叔本華看來,音樂不受任何具象世界的制約,是通過聲音的運動直接表現內心最為原始的感受。舉例來說,樂曲的節奏和旋律能夠表現出一種無法言說的生命力,能夠傳達情感的波動。聽眾在聆聽音樂時,他們的感知被音樂的節奏所引導,從而超越理性對世界的概念化理解,進入一個“直接感知”的狀態。在此狀態下,人們的情感和心靈不再被日常生活的瑣事和理性思考所束縛,而是得以釋放和升華。
1.3 音樂的悲劇性與解放性
叔本華認為音樂具有深刻的悲劇性,直接反映了“意志”的無窮欲望和內在的痛苦。他認為,世界本身充滿了無休止的沖突和苦難,人類的痛苦源于這股盲目的“意志”力量。而音樂,尤其是悲傷或沉郁的音樂,能夠讓人們意識到這種普遍的痛苦,并通過與之共鳴達到某種心理上的解脫。
悲劇性的交響樂或歌劇常常表現出人物與命運的抗爭,最終無法避免的悲劇結局,正是音樂表現人類苦難的方式之一。在這種情境下,音樂成了一種“哲學的慰藉”,其通過悲愴的旋律,使人們能夠從一種悲觀的世界觀中得到短暫的解脫。叔本華認為,音樂這種悲劇性特質具有某種精神上的解放作用,能讓人從日常生活的煩惱中解脫出來,體驗到一種超越現實的存在。雖然音樂表達的是無盡的痛苦和沖突,但為聽者提供了一種超越痛苦的力量。這種解放并非通過理性分析或理解獲得,而是通過精神共鳴與情感宣泄所得。音樂的悲劇性并不使人沉淪,而是使人在與痛苦的共鳴中獲得某種精神的自由,從而進入更深層的思考和存在狀態。
2 尼采的音樂美學思想
2.1 尼采的藝術哲學:阿波羅與狄俄尼索斯
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出了一個極為重要的藝術哲學概念——阿波羅與狄俄尼索斯的二元對立,這一對立對尼采的音樂美學具有深遠影響[2]。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出,阿波羅象征理性、秩序與清晰,而狄俄尼索斯代表感性、激情與生命力的釋放。他認為,在藝術創作中,這兩種力量相互交織、互為補充,推動了悲劇的誕生。阿波羅的形式化藝術帶來秩序與暫時的安寧,而狄俄尼索斯則通過釋放激情和情感,喚起個體與宇宙生命力的連接。在音樂中,狄俄尼索斯精神尤為突出,音樂突破理性束縛,進入原始感性狀態,成為表達生命與激情的藝術形式。
2.2 尼采對叔本華音樂美學的批判
尼采早期的思想受到了叔本華的深刻影響,尤其是叔本華的“意志”哲學和其悲觀主義的世界觀,但尼采最終對叔本華的哲學,尤其是其音樂美學提出了尖銳的批判。在《悲劇的誕生》一書中,尼采將叔本華的世界觀與藝術視為消極的、逃避現實的表現,認為這種悲觀主義思想抑制了人類的生命力和創造性。尼采深刻批判叔本華的悲觀主義,認為這種視角過于消極,它無視了生命的本能力量。尼采對音樂的看法與叔本華截然不同。他認為音樂并不僅僅是對痛苦的表達,更是一種充滿生命力、激情和創造力的藝術形式。尼采將音樂視為一種反映和激發生命本能的力量,這種力量是無法通過簡單的悲劇化視角來解釋的。他在《快樂的科學》一書中指出:“生活不是用來逃避痛苦的,而是用來創造意義、激情與力量的。”在尼采看來,音樂應該是一種“生命肯定”的表達,是對存在的熱愛和對生命力量的擁抱。
2.3 音樂與尼采的“超人哲學”
尼采的“超人哲學”(übermensch)強調個體的自我超越、自由和創造,提倡打破傳統道德與文化束縛,創造獨立的價值體系。他認為“超人”是能夠不斷超越自己的局限,活出真正生命力的人。在此哲學框架下,音樂成為實現超越的重要工具。尼采認為,音樂不僅是情感的宣泄,更是激發內在潛力的力量。通過強烈的情感波動和節奏變化,音樂能夠幫助個體突破日常的束縛,進入自由與激動人心的狀態,體現“生命肯定”的精神。尼采特別推崇理查德·瓦格納的音樂,認為瓦格納的歌劇通過音樂和戲劇的結合,展現了生命的張力與沖突,激發了個體超越自我的渴望。在《瓦格納的音樂與戲劇》一書中,尼采強調瓦格納音樂中的非理性激情,認為它體現了超越理性與痛苦的生命力。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將音樂視為阿波羅與狄俄尼索斯兩種力量的結合,認為它能打破理性秩序,帶來解放與創造的力量。通過音樂,個體能夠釋放生命力,超越傳統約束,邁向“超人”的理想。
3 叔本華與尼采的音樂美學思想比較
3.1 音樂美學思想觀念的核心差異
叔本華與尼采雖然在哲學上有許多相似之處,但他們對音樂的理解展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路徑[3]。兩者的音樂美學思想分別代表兩種對音樂截然不同的哲學取向:一種是悲觀主義的、痛苦中的解脫,另一種則是樂觀主義的、生命中的創造和超越。
3.1.1 叔本華的音樂美學:悲劇性與解脫
叔本華的音樂美學是建立在其“意志”哲學基礎上的。他認為,音樂不僅僅是情感的表現,還是直接反映世界本質的藝術形式。在《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中,叔本華將音樂視為一種能夠觸及世界的“意志”并揭示人類內心痛苦的藝術。音樂直接表現了人類存在中的悲劇性:無休止的欲望、痛苦和生命中的苦難。叔本華的哲學是深刻的悲觀主義,他認為人類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音樂尤其是悲傷的音樂,是感知這種痛苦的最佳媒介。音樂不僅揭示了世界的本質,還使人獲得某種心靈上的解脫。通過音樂,聽者能夠暫時擺脫日常生活中的種種煩惱,進入一個純粹的、超越表象的狀態,從而與世界的痛苦建立某種和解。
3.1.2 尼采的音樂美學:生命力與創造
與叔本華不同,尼采的音樂美學充滿生命力與創造力。他認為,音樂不僅反映痛苦,更是對生命力的表達和超越,是個體突破傳統束縛、追求自我實現的工具。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提出阿波羅與狄俄尼索斯兩種藝術力量的結合,認為音樂是感性、激情與創造力的集中體現。音樂不僅傳達情感,更是激情的釋放,反叛理性束縛。尼采視音樂為超越痛苦的力量,通過激發創造力、自由意志和生命力,幫助個體走向自我超越與實現。與叔本華主張通過音樂逃避痛苦不同,尼采認為音樂應幫助個體積極面對生活中的沖突與挑戰,從中汲取力量,創造出更具生命力的存在。
叔本華的音樂美學具有強烈的悲劇性色彩,而尼采則強調音樂的生命力和創造性。在叔本華看來,音樂是一種通過展現世界本質的痛苦來實現解脫的方式;而在尼采看來,音樂則是一種生命肯定的藝術,它激發聽者的創造力,鼓勵人們從痛苦中找到生的力量。因此,盡管兩者都認為音樂能夠傳達某種深刻的情感和存在狀態,但他們對音樂最終意義和作用的理解呈現出根本性的差異。
3.2 藝術功能的對比
在藝術功能方面,叔本華和尼采的觀點也大相徑庭。叔本華將藝術視為一種精神上的解脫工具,尤其是音樂,其在短暫的時間里將人從日常生活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使其進入一個“非表象”的純粹存在狀態。音樂讓人們從“意志”中獲得片刻的釋放,是對苦難的回應和對理性世界的超越。然而,尼采對藝術的功能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對他而言,藝術,尤其是音樂,是幫助個體超越傳統文化和道德束縛的工具,是激發生命力和創造力的源泉。尼采在其著作《瓦格納的音樂與戲劇》中曾提出,瓦格納的音樂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力量,能夠激發聽者內心的創造沖動。在尼采眼中,音樂不僅表現痛苦,還是挑戰和超越痛苦的力量。
3.2.1 叔本華:藝術的解脫性
對叔本華而言,藝術是一種幫助個體脫離世界痛苦的途徑。音樂作為藝術的最高形式,展現了世界的本質——“意志”,并通過這種展現幫助人們暫時從無盡的欲望中解脫出來。通過音樂,個體獲得了一種非理性的自由,擺脫了日常生活中理性思維的束縛。
3.2.2 尼采:藝術的創造性
尼采認為,藝術的功能在于推動個體走向創造和自我超越。音樂不僅僅是情感的表達,更是對傳統價值觀和道德體系的反叛。通過音樂,個體能夠激發出更強大的生命力,從而超越一切束縛,追求更高層次的自我實現。音樂成為尼采哲學中的一個重要工具,使個體在面對世界的沖突和痛苦時,仍然能夠積極肯定生命、擁抱創造力。
3.3 思想的歷史發展脈絡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叔本華和尼采的音樂美學思想代表了19世紀哲學思想的不同走向。叔本華的音樂美學是在19世紀初期一種悲觀主義哲學背景下發展而來的,他的思想深刻影響了當時的浪漫主義藝術家,尤其是音樂、詩歌和戲劇等領域的很多藝術家都感受到了叔本華思想中的悲劇性與解脫性。
尼采的哲學思想則是對19世紀中期浪漫主義和悲觀主義的批判。他的“超人哲學”反映了對傳統道德和文化束縛的反叛,提倡個體自由與創造。在這種背景下,尼采的音樂美學呈現出更加激進和充滿活力的色彩,它推動音樂與藝術從一種消極的、悲劇性的解脫走向一種積極的、充滿生命力的創造。
從哲學史的角度看,叔本華和尼采的思想代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藝術觀和世界觀。叔本華的思想體現了19世紀早期的悲觀主義哲學,對人類存在的痛苦進行深刻反思,而尼采則提出了對生命的肯定和對個體自由的追求,徹底打破了傳統的悲觀主義框架。這種轉變不僅對音樂美學產生了深遠影響,也為后來的現代主義和存在主義思想奠定了基礎。
4 結語
比較叔本華與尼采的音樂美學思想,可以看到兩位哲學家對藝術與生命關系的理解存在根本性的差異。在叔本華的音樂美學中,音樂作為對世界本質“意志”的直接表現,能夠觸及人類面臨的痛苦和悲劇,并使個體獲得短暫的解脫。相反,尼采則將音樂視為生命力的象征,主張通過音樂激發創造性與自我超越,強調藝術不僅是對痛苦的反映,更是對生命的肯定和對自由的追求。尼采對叔本華悲觀主義的批判,體現了他對個體自由與創造力的高度重視,進一步推動了音樂美學從悲劇的解脫走向充滿活力的生命創造。從歷史脈絡來看,叔本華和尼采的音樂美學不僅反映了19世紀哲學思想的演變,也為后來的現代藝術與音樂理論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資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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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鄒建林.從酒神精神到強力意志:尼采音樂美學思想述評[J].中國音樂學,1998(4):81-93.
[3] 凱瑟琳·希金斯,孫月,劉雨矽.叔本華的音樂美學與尼采的另辟蹊徑[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2022(2):109-117.
作者簡介:張嘉璐 (1998—) ,女,研究方向:西方音樂美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