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政商關系的歷史演進、理論根基與構建路徑

摘 要：政商關系在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歷史進程中始終扮演著重要角色。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政商關系在不同歷史時期表現為不同的具體形態，由計劃經濟時期“清而不親”的政商關系逐漸演進為新時代“親清有度”的新型政商關系。隨著新中國政治經濟建設實踐的不斷深入，黨和政府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理論作為政商關系的理論根基，從社會基本矛盾運動原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和統一戰線理論出發正確認識和全面構建新型政商關系。新時代新征程，黨和國家機構應當盡快著手推進政商交往制度建設、建立政商交往良性互動、加強政商雙方思想引導，從而更好地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作出的“全面構建親清政商關系”的重要指示。

關鍵詞：政商關系；非公有制經濟；清而不親；親清失衡；親清有度

中圖分類號：D6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170（2024）04-0013-12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非公有制經濟的不斷發展和政府職能的持續轉變，政府與企業的聯系日益密切，政商之間的互動關系逐漸為中國社會所關注和研究。政商關系是一個古老且復雜的議題，不僅在宏觀上涉及政府與市場、權力與資本的邊界問題和對非公有制經濟領域統一戰線工作，還在微觀上涉及政府與企業的正式關系和領導干部與民營企業家之間的非正式關系。①從時間維度上看，新中國成立七十余年來我國政商關系的演進經歷了三個特征區分較為明確的階段。①從空間維度上看，盡管西方政治學、經濟學對政商關系已有很深入的研究，但由于西方的社會歷史背景與中國差異極大，西方社會所使用的脫胎于資本主義制度的理論方法也難以直接運用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的政商關系問題。因此，以新中國史為視角梳理我國政商關系的歷史演進，依據我國政商關系的理論根基，探索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路徑具有重要意義。

一、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政商關系的歷史演進

政商關系是一個國家在一定歷史階段的政治經濟運行內在規則的外在表現，是考察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政治經濟生態的重要維度。新中國成立以來，政商關系受相應的政治經濟背景的影響，在計劃經濟時期、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表現出了不同的特征。

（一）計劃經濟時期：“清而不親”的政商關系

在過渡時期，政商關系隨著階級矛盾激化而趨于緊張。在馬克思主義話語體系中，資本家是人格化的資本。中國共產黨作為工人階級先鋒隊，十分警惕資產階級思想和生活方式對工人階級尤其是對領導干部的腐蝕。在全國解放前夕，毛澤東就曾告誡全黨干部，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將成為對于無產階級的主要危險，并提出了“兩個務必”。②隨著增產節約運動的全面開展，黨內上下存在的貪腐問題被揭露出來，黨內部分領導干部被資產階級從思想上繳械，在物質上被引誘、拉攏和腐蝕。中共中央先后在全國范圍內發起了“三反”“五反”運動，有力地抵制了資產階級對革命隊伍的腐蝕，維護了黨和政府的純潔性。但是，增產節約運動發展為“三反”“五反”運動，意味著運動的方向與內容從最初的生產領域擴展到了政治領域，上述運動在劃清了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思想界限的同時，也使得一些黨政領導干部、公方人員在業務工作中不敢與資方接觸，惟恐避之不及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在“三反”“五反”運動高潮中，許多國家工作人員曾存在“寧左勿右”的情緒，怕和資本家接觸后有什么說不清。在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的過程中，天津有一個女老板，她看到公方代表開會回來忙得很，飯也沒有吃，給他煮了一碗面，公方代表就拍桌子說：“你腐蝕我嗎？”③這種不正常現象表明，當“兩條道路、兩個階級”間的矛盾逐漸上升為國內主要矛盾后，政商關系已變得十分緊張。

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政商關系逐漸演化為行政管理關系。為了實現七屆二中全會規定的使中國“由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由新民主主義社會轉變為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目標，人民政府在新中國成立初期便統一了國家財經管理并加強了國家經濟的計劃性，資本主義工商業在國營經濟的領導下逐步被納入國家計劃的軌道。此時，企業的經營管理已受行政權力和國家政策主導，市場作用逐漸被國家計劃所削弱。黨和政府通過開展統一戰線工作，運用“兩個聯盟”的相互作用，一方面，在政治上孤立了民族資產階級；另一方面，在經濟上削弱資本主義經濟的獨立性，推動民族資產階級接受了政府的教育和改造、資本主義工商業接受了社會主義改造。“三大改造”基本完成后，計劃經濟體制下形成的全能主義政府實現了對企業的行政化管理，公有制企業和非公有制企業都必須根據國家計劃與政府指令從事生產經營活動，其結果就是“商”因失去經營自主性而完全從屬于“政”。此后直至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政商關系始終保持著“清而不親”的狀態。

（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在重構過程中“親清失衡”的政商關系

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黨和政府“堅決實行按經濟規律辦事，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通過解放思想逐步克服了從意識形態出發認識計劃與市場的關系并將二者對立起來的傳統觀點，又通過經濟體制改革與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打破了“清而不親”的政商關系，使非公有制經濟迎來發展機遇、使民營企業家重建發展信心、使政商關系開始重構。

經濟體制改革為企業發展提供了體制保障和政策依據。1978年，黨和國家對于如何激發企業的積極性作了討論和研究。1978年7月至9月召開的國務院務虛會議討論了經濟體制改革問題，提出要擴大企業經營自主權。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鄧小平指出：“現在我國的經濟管理體制權力過于集中，應該有計劃地大膽下放，否則不利于充分發揮國家、地方、企業和勞動者個人四個方面的積極性，也不利于實行現代化的經濟管理和提高勞動生產率。應該讓地方和企業、生產隊有更多的經營管理的自主權。”①在中央的支持下，國家從四川、北京、天津、上海等地的國營企業開始進行擴大企業自主權試點，為優化政商關系積累了寶貴經驗。不過，改革開放之初經濟體制改革雖有重大突破，但1980年代末出現的姓“資”姓“社”之爭表明在社會主義發展市場經濟的思想禁錮仍未完全解除。1992年，鄧小平在南方視察時的談話中指出：“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②這一理論徹底革除了當時人們普遍將計劃和市場的關系問題視為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間本質區別的思想束縛，為進一步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奠定了理論基礎。同年10月，黨的十四大報告中明確了“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經濟體制改革目標，并指出“要使市場在社會主義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③。從此，我國企業的市場經營活動受到經濟體制保障和國家政策支持。

行政管理體制改革使企業家獲得經營自主權和發展積極性。從改革開放至黨的十八大以前，為使政府機構設置逐步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需要，共進行了六次較大規模的政府機構改革。1988年政府機構改革提出了“轉變政府職能是機構改革的關鍵”，開始淡化微觀管理職能，弱化政府對企業的直接干預。1998年的政府機構改革通過裁撤專業經濟部門，結束了政企不分的歷史，把生產經營的權力真正交給企業。2008年政府機構改革后，國務院組成部門已由1981年的100個降至26個，政府工作效率大幅提升，服務型政府建設取得顯著成效。在各級政府的鼓勵和支持下，企業家的主動性、積極性與創造性被充分調動起來。從1992年至2012年，我國民營企業數量由14萬戶發展到1086萬戶④，20年增長了約77倍，成為了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對于國有企業，十四屆三中全會提出要“減輕企業辦社會的負擔”，逐步剝離國有企業在計劃經濟時期承擔的許多社會性職能。①2003年，國務院設立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從機構設置上實現了政企分開、政資分開，建立起中央、省、市的三級管理制度，有效推動國有企業成為真正的市場主體。

黨和政府的意識形態轉向推動政商關系回歸正常化。改革開放以來，國家工作重心轉移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中國共產黨通過調整意識形態策略，論證在社會主義社會發展市場經濟的必要性和合理性，推動政府改變過去對民營企業家的排斥態度。②在改革開放之初，黨和國家領導人率先通過講話和座談等方式鼓勵工商界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貢獻力量。鄧小平在與工商界領導人的談話中提出，要發揮原工商業者的作用，落實對原工商業者的政策，摘掉資本家的帽子，鼓勵他們參與社會主義建設事業。③同時，政府非常重視企業家的培育和發展，從“十五計劃”到“十四五規劃”，都對培育企業家提出了明確要求。據統計，在1978年至2012年間，中央政府層面共發布有關企業家培育和發展的政策文本共80份④，極大地推動了企業家能力的發展和企業家作用的發揮。在黨和政府的努力下，逐步形成了政府和企業家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精誠合作的充滿活力的政商關系。

但需要注意的是，盡管改革開放結束了“清而不親”的政商關系，并且以經濟體制改革和行政管理體制改革開啟了政商關系重構的歷史進程，卻沒有為政商關系劃定明確的制度性界限，這導致我國政商關系在一定程度上處于失衡狀態。在市場化改革初期，由于制度不完善、政策難落實、監管不到位，在良性政商合作之下也暗藏著政商合謀、人情關系、“政績-業績”紐帶等特殊互惠關系的生存空間⑤，政商關系“親而無間”成為了亟待遏制的現象。為了斬斷官商利益勾結、打破官商共生庇護，黨和政府進行徹底的自我革命，成功維護了黨政領導干部隊伍的純潔性、推動了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但是，運動式反腐并不能從根本上鏟除滋生腐敗的土壤，一些干部在反腐高壓之下再次采取了“清而無為”的“庸政懶政怠政”策略，開始以“門好進、臉好看、話好聽、事難辦”的敷衍主義作風讓企業家碰“軟釘子”。可見，“親而無間”與“清而無為”雖是政商關系的兩個極端，但在本質上都是政商關系異化的具體表現，只有劃定政商交往行為的界限、明確政商關系“親”“清”之“度”，才是徹底克服政商關系異化的根本途徑。在全國政協十二屆四次會議民建、工商聯界委員聯組會上，習近平總書記通過論述“親”“清”之間的辯證關系，為政商雙方共同構建新型政商關系提供了行動指南。

（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親清有度”的新型政商關系

政商關系邊界不明晰是傳統政商關系異化的根本原因。無論是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還是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政商關系的微觀生態始終由我國政治經濟體制主導。宏觀的體制性轉變雖然可以推動官員與商人的私人關系、政府與企業之間的組織關系的轉變，但是無法直接調節官員、商人等微觀主體的行動。為實現特殊利益訴求，政商雙方往往模糊政商關系邊界，開展設租和尋租活動，達成官商勾結，致使政商關系在“官員追逐名利、商人攀附權力”的惡性互動中異化，導致公共利益和守法經營的企業利益受損。對于民營企業家來說，守法經營、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才是企業長期發展的根本。有研究表明，政商關系過度親密、政商雙方關注尋租活動會影響企業核心能力構建，從而導致企業經營失敗。①對于領導干部來說，“同企業家打交道一定要掌握分寸，公私分明”②。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告誡黨員干部：“當官發財兩條道，當官就不要發財，發財就不要當官。”③2016年3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全國政協十二屆四次會議民建、工商聯界委員聯組會時以“親”“清”深刻論述了新型政商關系。

“親”與“清”的有機統一是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本質要求。在新型政商關系中，政府官員和企業家是雙向互動的二元主體，“親”與“清”則是衡量政商關系的變量和標準。所謂“親”，就是要求政商雙方適度親近、真誠交往、積極交流。比如領導干部要坦蕩真誠同民營企業接觸交往，積極作為、靠前服務，真心實意支持民營經濟發展；民營企業家積極主動同各級黨委和政府及部門多溝通、多交流，講真話、說實情、建諍言。所謂“清”，就是要求政商雙方明界限、守底線。領導干部同民營企業家的關系要清白、純潔；民營企業家要潔身自好、走正道，遵紀守法辦企業、光明正大搞經營。④政商雙方明晰邊界、適度親近，既能幫助政府官員為民營企業排憂解難找準切入點，也能協助政府為地方經濟健康發展做出科學決策，形成政府、企業和人民多方共贏的局面。若政府官員“清而無為”，懶政怠政、遇到困難便作壁上觀，則會妨礙政府履行服務企業的重要職能；若政商雙方“親而無間”，熱衷于“旁門左道”、結成利益共同體，則會損害非公有制經濟健康發展所必需的營商環境。全面構建“親”與“清”有機統一的新型政商關系，必須既“親”且“清”、不可偏廢。政府官員不僅要在思想認識上準確把握“親”“清”二字的辯證關系，也要在工作實踐中學會運用“親”而有度、“清”而有為的新型政商關系方法論。

在黨的堅強領導和政府的積極推動下，構建新型政商關系取得了重要進展。在制度建設方面，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斷完善，黨的十九大和二十大充分肯定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為全面構建新型政商關系打牢了制度基礎。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完善各項市場經濟基礎制度，深化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改革，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中共中央不斷完善黨內法規體系，在新修訂的《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工作條例》中明確規定要“推動構建親清政商關系”，并以黨內監督法規、黨的建設法規以及各項相關體制機制指導并規范黨政領導干部的工作作風和交往行為。在政策環境方面，廣東省在2016年4月制定了首個關于推動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具體配套措施，其他各省市地區也先后制定了構建親清新型政商關系的相應配套措施，并下發各級黨委、政府及相關部門黨組學習執行，由紀檢監察機關負責監督執行，確保中央的政策舉措取得實際成效。

二、馬克思主義理論是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理論根基

馬克思主義是我們立黨立國的根本指導思想，它為我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提供了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習近平總書記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導下，立足于中國實踐和中國經驗，創造性地提出了以“親”“清”為特征的新型政商關系，并對其內涵作出了科學闡釋。黨和政府應當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中國政商關系的理論根基，從社會基本矛盾運動原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和統一戰線理論出發，正確認識并全面構建新型政商關系。

（一）社會基本矛盾運動決定政商關系的形成與發展

生產力發展水平決定政商關系發展程度，政商關系又反作用于生產力的發展。自人類商業活動第一次出現后，政商關系便在商人與國家政權的互動中形成，并隨著生產力水平的進步而不斷發展。在生產力水平較低的歷史時期或欠發達地區，基于血緣、地緣的傳統人情關系往往會在政商關系中占較大比重。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發展進入快車道，政商關系也隨著生產力的發展、政府職能的轉變和市場化改革的深入逐步重構。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界限不明晰、制度不規范的傳統政商關系已成為非公有制經濟進一步發展必須打破的桎梏。在黨和政府大力促進“兩個健康”的基礎上，習近平總書記在2015年中央統戰工作會議上進一步提出了“構建健康的政商關系”這一重要時代課題。

政商關系是否適合民營企業的發展需要、是否能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是根本評判標準。黨的十五大報告指出：“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是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一項基本經濟制度”①，這一論斷符合我國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生產力現實水平。在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下，行政權力對企業的過度干預實際上已成為民營企業經營和地區經濟發展的阻礙。在市場化改革初期，盡管社會經濟快速發展，但由于未能處理好政府與市場、權力與資本之間的關系，導致領導干部與企業家的交往界限不明確，政商雙方為追求特殊利益往往會行為越界。為了規范我國政商關系，習近平總書記深刻總結歷史經驗、把握時代特征、順應人民要求，提出并從“親”“清”兩個維度深刻論述了新型政商關系，為新時代政商交往提供了理論指南和實踐遵循，加快推進非公有制經濟高質量發展。

上層建筑對政商關系具有反作用。在恩格斯看來，國家是從控制階級對立的需要中產生的，它作為凌駕于社會之上的力量應當緩和沖突，把沖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圍內。②政府不僅作為國家物質的附屬物構成了公共權力，也在貫徹統治階級意志、履行自身職能的過程中行使公共權力。改革開放四十余年來，我國政府職能深刻轉變，各級政府不再以行政手段直接干預微觀經濟事務，轉而履行宏觀調控、公共服務、市場監管、社會管理等經濟職能，建立了適合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政策制度環境和生產經營環境，推動了新型政商關系的構建與發展。

（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是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理論遵循

中國正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是我國的基本國情。1987年，黨的十三大系統論述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指出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是“我國在生產力落后、商品經濟不發達條件下建設社會主義必然要經歷的特定階段”，并提出“在初級階段，尤其要在以公有制為主體的前提下發展多種經濟成份”③。應當明確，將非公有制經濟納入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中，表明非公有制經濟由體制外進入體制內，發展非公有制經濟是長期的、毫不動搖的制度性安排。①因此，黨和政府制定與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相關的各項方針政策時，必須將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作為重要理論遵循。在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具體實踐中，領導干部必須堅持以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為指導，把握好、落實好“兩個毫不動搖”“三個沒有變”“兩個健康”等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真正做到把民營企業家當作自己人，積極幫助民營企業解決實際問題。

構建新型政商關系必須立足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個基本國情和最大實際。我國政商關系的歷史演進表明，政商關系與社會發展階段的匹配程度會反作用于社會經濟的發展。政商關系“清而不親”，非公有制經濟發展便會因政府職能的錯位或缺位而受阻；政商關系“親而不清”，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質量便會因政府或企業的越界行為而大打折扣。無論是嘗試將西方處理政商關系的經驗直接照搬到中國，還是試圖構建超越歷史階段的政商關系，都違背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的基本內涵。因此，黨和政府必須立足于基本國情，根據所處歷史階段和當前社會主要矛盾，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的指導下全面構建新型政商關系。在新的歷史方位上，我國依法行政扎實推進，政府職能轉變和職責體系優化取得顯著成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更加完善，習近平總書記適時地提出了構建親清新型政商關系的要求。在我國邁上新征程的歷史節點，習近平總書記立足于我國“仍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正在經歷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的現實國情②，進一步作出了全面構建親清政商關系的重要指示，為黨政領導干部和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提供了思想指引。

（三）統一戰線是把握新型政商關系的重要理論維度

統一戰線理論深刻改變了近現代中國的歷史進程。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口號，號召各國無產階級在科學社會主義的旗幟下結成同盟。在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上列寧提出必須“使西歐共產主義無產階級與東方各殖民地以至一切落后國家的農民革命運動結成盡可能密切的聯盟”，并指出“應在保持無產階級運動的獨立性的前提下同殖民地和落后國家的資產階級民主派結成臨時聯盟”③。中國共產黨成立后，很快便將統一戰線理論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在探索中解決了革命同盟軍問題，通過結成廣泛的統一戰線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進一步將統一戰線理論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為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凝心聚力。改革開放以來，非公有制經濟的不斷發展推動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等非公有制經濟人士隊伍不斷擴大。1989年，中央統戰部印發《關于開展私營企業統戰工作的幾點意見》，指出“私營企業者已形成一個新的利益群體。因此，要努力做好私營企業統戰工作”④。此后，以私營企業者為代表的非公有制經濟人士便正式成為了統戰工作的重要對象。

構建新型政商關系是非公有制經濟領域統戰工作的重要內容。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對各級人民政府負有領導責任，其中領導干部也以中共黨員為主體。因此，政商關系不僅是政府與企業、領導干部與企業家的關系，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國共產黨與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關系。2022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統戰工作會議上強調：“我國社會結構發生深刻變化，統一戰線在增強黨的階級基礎、擴大黨的群眾基礎上的作用更加重要。”①為了增進黨和政府與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團結關系、凝聚與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思想共識，各級黨委、政府黨組和統戰部門都擔負著將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要求落到實處的責任。各級黨委、統戰部門和政府黨組應當在大統戰工作格局中各盡其職、各負其責，以黨政合力推動構建親清政商關系，形成有利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政策環境、法治環境、市場環境、社會環境。

構建新型政商關系必須堅持統戰理論、樹立統戰思維、發揮統戰力量。大團結大聯合是統一戰線永恒的主題。在新的歷史方位上，領導干部必須深刻理解“人心是最大的政治”，積極構建“親清有度”的新型政商關系，才能把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緊密團結在黨的周圍，更好地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凝心聚力。堅持正確處理一致性和多樣性關系是統戰工作的重要原則。政府要“始終把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當作自己人”，明確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身份，認識到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必須團結和依靠的重要力量，在堅持價值引領和政治底線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凝聚共識。堅持廣交、深交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朋友，非公有制經濟發展不易，政府要發揚與黨外代表人士聯誼交友的優良傳統，主動與民營企業家代表交朋友，做到政治上關心、思想上交心、感情上知心、事業上同心，以政商良性互動打造良好的營商“軟環境”。

三、全面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現實路徑

全面構建“親”與“清”有機統一的新型政商關系，關鍵在于落到實處。各級政府必須堅決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和黨中央關于全面構建親清政商關系的重要指示與部署要求，從制度性、延續性和方向性這三個維度采取務實舉措，切實推動全面構建親清政商關系不斷取得新進展、新成效。

（一）推進政商交往制度建設，提升新型政商關系的制度化

1．健全制度體系，推動政商關系制度化和正式化。

在新中國成立初期，計劃經濟體制的建立強化了黨的一元化領導，盡管實現了新中國經濟的快速恢復和社會主義工業化的大力發展，但從長遠發展來看，超經濟行政強制主導下的政商關系抑制了企業活力和商人的積極性。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體制改革和行政管理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我國政商關系已經實現了向新型政商關系的轉變并以相關正式制度作為保障。新時代新征程，我們應繼續推進政商關系正式制度的建設進程。第一，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構建新型政商關系政策要求的制定與落實奠定堅實的制度基礎。第二，強化制度機制保障，破除領導干部“清而不為”的政商關系困境。在引導領導干部做到“親商、安商、富商”的同時，也要設法解除領導干部履職盡責的后顧之憂。地方政府應當依法依規、因地制宜，出臺政商交往負面清單、容錯免責機制等舉措，激勵領導干部敢于擔當、積極作為。第三，加強軟性制度建設。政府為企業提供的軟性制度已成為影響政商關系、市場競爭環境的重要因素。①要加強新型監管機制、市場主體準入和退出機制建設，完善產權制度、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加快推進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企業信息公示制度等商事制度改革，從而有效降低企業經營管理的制度性成本。第四，制定配套措施。配套措施是政策落實和制度執行是否有效的關鍵環節。要把構建親清新型政商關系的政策或制度落到實處，各級黨委和政府必須因地制宜研究制定相關配套措施，貫徹落實中央意志和要求，做到執行政策不走樣、落實要求不打折。

2．堅持依法行政，推動政商交往行為法治化。

在傳統政商關系中由于法制建設不健全，對政商雙方的行為界限界定不清，官員和商人容易在非正式關系中突破底線，形成政治庇護或政商合謀。因此，必須要加強政商關系的法律制度建設，為政商交往互動明確界限。第一，完善黨內法規體系，推進反腐敗國家立法與執行。黨內法規體系和國家法律體系對領導干部履職用權進行了約束，為領導干部和企業家明晰了互動交往的行為界限，引導政商交往走向“親而有度”。第二，嚴厲打擊政商交往中的違法違紀行為。政商交往應當是坦蕩的君子之交，而不能在觥籌交錯、勾肩搭背中形成官商勾結。對于公職人員利用職務之便干預經濟活動、接受不法分子拉攏腐蝕等違法違規行為，紀檢監察機關和檢察機關應當依法依規予以嚴肅處理。第三，加強法治政府建設，提升依法行政水平。政府要不斷深化“放管服”改革，全面實行權責清單制度，不斷精簡行政審批事項，持續優化行政職權運行流程，推動建設職責明確、依法行政的政府治理體系，打造民營企業家放心投資、安心經營的法治化營商環境。

3．完善監督體系，促進政商關系健康發展。

第一，充分發揮黨內監督的政治保障作用。黨內監督是國家監督體系中最基本的監督形式，為黨和國家方針政策的有效落實提供政治保障。紀檢監察機關要對政商交往開展常態化監督，通過突出政治定位、嚴明政治紀律、強化政治作風，為構建新型政商關系提供堅實的政治保障。第二，強化紀委監委引導推動功能，促進黨內監督與行政監督、司法監督、社會監督等各項監督貫通協調，形成優勢互補、協同高效的監督合力，實現對權力監督的全覆蓋，約束政府權力合法合規運行。②第三，發揮社會監督的促進作用。良好的政商關系會提升政府聲譽、優化營商環境，從而吸引外部工商業資源向本地聚集，為地方社會經濟發展創造更多的機遇。要鼓勵公民個人、大眾傳媒、社會組織等監督主體開展社會監督，促進政府主動追求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正外部性。此外，高等學校、科研院所或社會組織經過調查研究發布政商關系評價報告，也是社會監督的一種形式，同樣會促進各地政府更加重視構建新型政商關系。

（二）建立政商交往良性互動，增強新型政商關系的延續性

1．政府要發揮主導地位，引導構建新型政商關系。

政府作為公共利益的代表者和行政職權的行使者，應當主導新型政商關系的構建工作，引領政商關系的發展方向。第一，建立健全政企溝通協商制度。政府要積極暢通政企溝通渠道，維護政企溝通協商制度常態化、規范化運行，避免制度流于形式，使政企雙方保持良性互動，確保制度取得實際成效。第二，領導干部要積極作為。隨著我國政府職能的持續轉變，各級政府已經完成了由管理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的轉變，政商關系也已經從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發展為服務與被服務的關系。政府積極支持民營經濟發展、熱情服務于民營企業，民營企業家才能更好地支持地方發展、承擔社會責任。領導干部應充分發揮自身的主體性，要主動了解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訴求，想方設法解決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實際困難，幫助其依照法定程序維護合法權益。第三，整治不正之風，推動行政效能革命。某些干部“只喊口號、不做服務”，以臉熱心冷的“新衙門作風”搪塞企業正當訴求、延誤發展良機，其本質是干部“懶政怠政庸政”，其結果是使企業家心寒、政商關系疏遠。政府必須扎實推動行政效能革命，引導干部端正服務態度、增強服務能力、改善服務質量，真心實意為民營企業發展排憂解難，通過親近服務吸引民營企業家親近政府。

2．民營企業家要發揮企業家精神，做新型政商關系的維護者。

第一，企業應積極承擔社會責任。非公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在享受國家政策支持、法律法規保護和政府公共服務的同時，也應當積極承擔社會責任，努力回饋社會，主動扮演好新型政商關系的構建者和維護者角色。第二，企業應做誠信守法經營的典范。信用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基石，法律則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制度保障。誠信和守法是現代經濟活動的重要意識規范與行為規范。守法合規是企業必須時刻堅守的法律底線，誠信經營則是企業應當遵守的道德準則。民營企業家應當誠信守法、潔身自好，走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的“光明正道”，不走尋租活動的“旁門左道”，維護政商關系的清白與純潔。

3．政商雙方形成良性互動，攜手維系“親”“清”君子之交。

政府和企業是新型政商關系中的二元主體，雙方的良性互動是構建和維護政商關系“親”“清”的基本條件。政府和企業都應當充分發揮能動性，真誠互動、親近交流、聯誼交友，這既是政府履行服務職能的必然要求，也是解決民營經濟發展問題的必要途徑。領導干部要以真誠服務為己任，以排憂解難為目標；民營企業家要講真話、說實情、建諍言，為政府改進服務、科學決策提供支持和幫助。政商雙方在良性互動中建立并維系“親”“清”君子之交，讓“親清有度”的政商關系成為民營企業家的堅強后盾，幫助他們解除顧慮、放開手腳，專心致志搞發展。

（三）加強政商雙方思想引導，明確新型政商關系的方向性

1．堅定理想信念，把握新型政商關系的政治方向。

一方面，要加強領導干部的理想信念教育。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堅定理想信念，堅守共產黨人的精神追求，始終是共產黨人安身立命的根本。”①只有筑牢精神之基、補足精神之“鈣”、練就“金剛不壞之身”，領導干部才能把穩思想之舵，以堅定的政治立場抵御“糖衣炮彈”的攻擊，避開不法商人的“圍獵”。在具體實踐中，領導干部也應時刻展現共產黨員的先鋒精神，積極承擔引領中國特色政商關系發展方向的重大責任。既要把理想信念與實際工作相結合，也要將理想信念轉化為對本職工作的不懈進取，在與非公有制經濟人士交往時應恪守根本宗旨、明晰交往界限、提高服務水平，從而協調好政商關系。另一方面，要加強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理想信念教育，引導民營企業家成為“親”“清”新型政商關系的模范。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非公有制經濟要健康發展，前提是非公有制經濟人士要健康成長。①民營企業家作為社會公眾人物，對社會有很強的示范效應。要常態化開展理想信念實踐教育，重視對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教育培養工作，鼓勵民營企業家爭做愛國敬業、誠信守法的典范，主動弘揚、傳承和發展企業家精神，積極融入創新驅動發展、鄉村振興、共同富裕等國家發展戰略目標。

2．凝聚思想共識，增強新型政商關系的價值一致性。

公共價值是公民和政府互相認可的價值，是對公民和政府都具有規范性和指導性的共同價值觀。②非公有制經濟人士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其追求的群體價值和政府追求的公共價值存在著一致性。因此，政商追求的共同價值對于新型政商關系的構建、維系和進一步發展都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在改革開放初期，政府和企業在效率與公平之間更加重視效率。在社會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一些領導干部和企業家忽視了對廉潔、守法、公平與公共利益的追求，致使政商關系“親清無度”。新時代新征程，推動實現共同富裕被擺到了更重要的位置上，政府在重視效率的同時更加關注公平、公共利益和發展質量。黨和政府應當繼續堅持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鞏固領導干部與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團結奮斗的共同價值基礎，引導并幫助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以“兩個健康”為主題實現以企業的高質量發展推動全局的高質量發展。

3．把握時代特征，提高新型政商關系的內在一致性。

第一，加強路線方針政策教育，幫助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正確理解、把握黨和國家的政策。近年來，有人提出了否定、懷疑非公有制經濟的言論，導致一些民營企業家生產經營的信心不足。習近平總書記強調：“黨中央始終堅持‘兩個毫不動搖’、‘三個沒有變’，始終把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當作自己人。”③一方面，領導干部必須摘掉“有色眼鏡”，摒棄把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簡單地視為資本家的錯誤思想，應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和統一戰線理論出發正確對待非公有制經濟人士，避免因政策執行不到位導致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對國家政策產生誤解、對政商互信產生動搖。另一方面，政府應加強對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形勢政策教育，引導民營企業家正確理解黨和國家的各項政策，幫助其消除思想顧慮、堅定制度自信、提振發展信心。第二，加強世情國情黨情教育，使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準確掌握黨的使命任務和國家發展戰略。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我國當前“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仍然突出，推進高質量發展還有許多卡點瓶頸，科技創新能力還不強；確保糧食、能源、產業鏈供應鏈可靠安全和防范金融風險還須解決許多重大問題……”④。政府要幫助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準確理解黨的二十大對世情國情黨情的判斷，使其在對時勢的判斷上與黨和政府保持一致，增進政商之間的合作共識。第三，加強目標任務教育，使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方向與新時代新征程的目標任務一致。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是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實現新時代新征程目標任務的重要力量。政府要加強對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目標任務教育，引導非公有制經濟人士認清歷史方位、立足基本國情、錨定目標規劃，主動順應新時代新征程中國共產黨的使命任務和我國發展總體目標的要求，把個人事業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把企業發展目標融入國家發展總體目標，為實現新時代新征程的目標任務與政府攜手團結奮斗。

責任編校 陳 瑤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Theoretical Foundation， and Construction

Path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overnment and Enterprises

in New China

Wu Qianhang（School of Marxism， Hena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46， Henan， China）

Abstra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overnment and enterprises has alway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China’s socialist modernization construction. Since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political and commercial relations have taken on different specific forms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gradually evolving from the “clean but uncord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government and enterprises during the planned economy period to a new type of “moderate cordial and clean” relationship between government and enterprises in the new era. With the deepening of 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practice of New China， the CPC and the government have gradually made it clear that Marxist theory is the theoretical foundation of China’s political and commercial relations， and understand and grasp China’s political and commercial relations from the movement principle of basic social contradictions， the theory of the primary stage of socialism， and the theory of the united front. In the new era， the CPC and state institutions should start to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ystem of political and commercial exchanges as soon as possible， to establish positive interaction in political and commercial exchanges， and to strengthen the guidance of the thoughts of both parties， so as to better implement the important instruction of “comprehensively building cordial and clean relationship between government and enterprises”made in the report of the 20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by Xi Jinping.

Key words： relationship between government and enterprises; non-public economy; clean but uncordial; imbalance between cleanness and cordiality; balance between cleanness and cordia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