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白居易一生中優秀的詩篇眾多,大都收錄在他的別集《白氏文集》中,他的優秀詩作被眾多文人墨客追捧,他的一生也經歷了許多起起落落,也正因為這些人生逆旅,讓他明白了人生的真諦。《白氏文集》又名《白氏長慶集》,是白居易的詩文別集,今存《白氏文集》七十一卷,詩文中收錄了不少的文學地理景觀。
關鍵詞:白居易;白氏文集;文學地理景觀
基金項目:本文系廣西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廣西影視作品中的地方性審美經驗研究”(XYCSR2024001)研究成果。
一、文學地理學的空間
轉換與白居易思想之謫遷
在唐代,文人謫遷是很常見的,甚至形成了一種文化現象。在詩人的謫遷詩中,我們可以看到謫遷之地的自然風物與文化氣息。文學景觀是文學地理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地理環境與文學作品相互影響的產物,是一個地理空間歷史與文化的展現。隨著文學作品的產出,文人的思想也在其中流露出來。由于被貶謫,白居易所處的地理空間發生改變,其筆下文學作品的文學地理景觀也隨之發生轉變,其謫遷思想也不斷變化。他的貶謫經歷了江州、蘇杭等地,他在長安、洛陽等地輾轉期間也創作了許多文學作品,形成了一個思想的回旋,而這思想的回旋就是我們探尋詩人文學地理的空間轉換以及謫遷思想的重要鑰匙。
(一)長安:陳力以出
在唐代,長安是個繁榮的都城,也是許多文人心中文化的圣殿,具有頗高的文化象征意義。唐代文人也因為身處長安或受長安這一文學地理的影響,被魯迅先生分為兩類人:廟廊文人和山林文人。這兩類人的心或是“在朝”或是“在野”,都一心向著朝廷——“魏闕”。身在江海之上的白居易也是心居乎朝堂之下,他在詩中云:“雖為南遷客,如在長安城。”①長安可以說是有志文人魂牽夢縈的地方。安史之亂后,白居易和當時有王朝復興之志的文人一樣,時刻關注著政治和民間疾苦,“愛國風”的形成就與長安這一特殊的地理空間息息相關。
白居易從小生活不易。顛沛流離的生活讓他一進入長安就感嘆大都市的繁華,有詩云:“長安多王侯,英俊競攀援”“喧喧車騎帝王州”,表現了詩人喜愛長安,愿為朝廷效力之心。但是,現實的黑暗,讓他看到許多人為爭名奪利而獻媚朝廷,自己想真正為朝廷獻策卻力不從心。白居易和好友元稹也曾閉門寫成《策林》七十五篇,陳述了他們的政治主張,極力推崇采詩制度,希望統治者能察看人情、斟酌人言,但是這過于理想化的政策沒有得到采納。他看透了新進階級與舊官僚之間的斗爭。在《悲哉行》中揭露了貴族之間的尖銳矛盾:“悲哉為儒者,力學不知疲。……縱有宦達者,兩鬢已成絲……聲色狗馬外,其馀一無知。”他站在新進士人的一邊,同情并且維護他們的政治主張,他骨子里是一名真正的“儒者”。
白居易認為作詩要補察時政、泄導人情,這些都是他在長安這一個地理空間下所孕育的思想。因此,這一時期,白居易現實主義的作品碩果累累,《白氏文集》中的諷喻詩幾乎都與這一地理空間的創作有關,例如《新樂府》五十首、《秦中吟》十首都堅持反映民生疾苦,揭露社會的不公和黑暗,真正地為社會民生著想。從他被貶謫江州起,這個為了大局毫不忌諱觸犯當權者的陳力以出的“勇士”被磨平了棱角,轉入奉身而退的“江州司馬”時期,詩人所處地理空間的轉變也讓其文學地理空間隨之發生了轉變,思想更是大為轉變。
(二)下邽、江州與蘇杭:奉身而退
白居易“奉身而退”思想的形成,就在下邽、江州、蘇杭期間。母親病故后,白居易定居下邽。這期間,他回顧了前十年的官宦生活,在下邽丁憂守孝,種樹植桑。在下邽這一地理空間,詩人的思想感情發生了變化,他同情百姓,在把質樸閑適的農家與陰謀妒殺的朝堂對比之后,白居易的創作風格轉向閑適悠然的心境和生活,這是他這段時期的思想主流。他適身田園的思想漸漸萌芽,經歷了寂寥與無奈,最終選擇奉身而退。
白居易被貶江州之時愈發寥落,江州是較下邽更遠的地方,詩人的詩歌創作也從這時起帶上了更傷感的情調。在《琵琶行》中有“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的失意;在《與元九書》中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超然與豁達;在《劉十九同宿》中有“紅旗破賊非吾事,黃紙除書無我名”的悠然。在江州,白居易思想上越發超然豁達,思想境界走向避禍遠災、身心安然的層面。江州無疑是影響白居易思想轉變的一大重要地理場所,在《琵琶行》中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對琵琶女的深切同情,有同病相憐的落寞感,白居易將自己的苦悶寄托于詩中,沉潛其心,將自己一心主張實行仁政之心收藏起來,痛苦之情溢于言表,獨善其身的思想也越發根深蒂固。
之后白居易又被召回長安,但他毅然決然地請求外放杭州。在杭州,白居易延續著在下邽、江州的思想,常常是置身事外,過著自己愜意的生活,在“凌晨親政事,向晚恣游遨”中悠然自得,為官亦是看淡自如;在“處處回頭盡堪戀,就中難別是湖邊”中表達對杭州生活的眷戀,享受在蘇杭的生活;在“未酬恩寵年空去,欲立功名命不來”中感嘆自己沒有為朝廷效力的時運,本質上是他在下邽時獨善其身思想的延續。這些思想與其在長安這一地理空間時的思想是大不相同的。
地理空間從政治、經濟中心的長安轉移到偏移中心的下邽,再到較偏遠的江州,最后至風景如畫的蘇杭,這樣大幅度的地理空間轉換,讓我們窺見了詩人思想謫遷的方向。因此,詩人作品中文學地理景觀的轉變,也幫助我們探究詩人內心的掙扎與波動。
(三)洛陽:中隱思想
洛陽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洛陽在今河南省西部,黃河中下游,縱觀全境,四面山川層疊,多河交匯,古有“天下之心”“天下之中”的美稱,洛陽的特殊之處還在于它是很多官員心儀的養老之地。它的氣候比長安更溫暖濕潤,政治上也較遠離權力中心,生活節奏也較長安更安逸靜謐,因此在長安城經歷權力斗爭的官員全身而退的首選之處便是洛陽城。
白居易晚年也最喜愛洛陽城。在洛陽,他居住在履道里的宅子中,任職庶子分司、太子賓客分司、太子少傅等職,這些都是清閑的職務。因此,在此期間,他流連于花木山水,盤桓于吟詩作賦、飲酒游樂,在放縱自己心境的同時,也有“妥協”的人生思想。受到禪佛的影響,在這樣的地理空間中,他內心“中隱”的思想開始萌發。他在《贈侯三郎中》中說:“老愛東都好寄身,足泉多竹少埃塵。”可見他把洛陽看成是最適宜晚年養老的地方,毫不避諱地表達對洛陽的喜愛之情;《移家入新宅》中有:“幸有俸祿在,而無職役羈……家人及雞犬,隨我亦熙熙”,可見他在洛陽官職之清閑,生活之熙然;在《微吟》中:“靜念道經深閉目,閑迎禪客小低頭”,可見他還常與禪客往來,“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的生活態度主導了他在洛陽的生活時光。在這樣人杰地靈的地理空間,白居易不僅有放縱的詩酒生活,還活成了像陶淵明一樣的淡泊人生,常常抱琴引酌,興盡而返。沉心于這樣的生活,白居易才能真正忘懷得失,浪跡老莊了。
總之,無論是長安的“出仕”思想,還是江州的“獨善兼濟”思想,還是洛陽的“中隱”思想,都與他所處的特殊地理空間有著密切的關系。在這些不同的地理空間,不同的政治形式、生活節奏、政治氣候以及自然氣候產生不同的思維方式,這些因素都會影響白居易的文化思想與文學創作,這是文學地理學與文人謫遷關系很好的一例思想實踐。
二、白居易履道里詩中園林書寫與中隱觀念
白居易晚年選定履道里為居所,在履道里寫的詩歌受自然氣候與人文氣候的影響,展現了中唐園林空間書寫的概貌,詩中“中隱”觀念的出現,伴隨著園林書寫,成為白居易晚年創作的精神內核。唐代園林主要分為私家園林與寺觀園林,白居易的園林詩主要是寫履道里的私家園林,而其作品中的文學景觀是帶領我們探尋其私家園林的重要途徑。
(一)履道里詩歌的空間書寫
唐代園林建設與魏晉時期的依山而建大有不同,從王維的輞川別業到白居易的履道里,我們可以看到唐代園林對文人審美意識的考驗,園林建設技術的推進,也表現出白居易的“中隱”之心的強烈。白居易履道里詩歌的空間書寫可分為兩對:江南與履道里、門內與門外。
首先是江南與履道里的空間書寫。《種白蓮》中的“吳中白藕洛中栽,莫戀江南花懶開”表達對江南景物懷念的同時又知足于洛陽的履道里生活;《看采蓮》的“不似江南惡風浪,芙蓉池在臥床前”,在懷戀江南風物的同時,落腳點在自家的床邊,床邊有似江南蓮花的景觀,滿心的知足與驕傲不言而喻。因而這一對空間書寫的模式可以總結為:從對江南景物的描寫引發懷念江南生活的感嘆,最后落腳點仍在洛陽的履道里,對自己晚年安居場所的知足。
其次是門內與門外的空間書寫。《春葺新居》的:“池水變綠色,池芳動清輝。尋芳弄水坐,盡日心熙熙。……設如宅門外,有事吾不知”描了寫白居易帶領仆人對自己的園子進行裝飾打點,且沉醉于自家園林的芳池美景,將自家園林與門外的世界隔開;《池上逐涼》中的“門前便是紅塵地,林外無非次日天”有意將“門”作為一道屏障,隔開園林內外,開門就是紅塵,閉門即是隱居。白居易在書寫門內與門外兩個空間時,有意忽略門外的書寫,更傾心于對門內的書寫,將園林內置于一個相對獨立的地理空間,也反映了白居易獨處于相對幽靜的環境中的內心境況。
(二)履道里詩歌的空間美學
從文學景觀中,我們看到白居易對于履道里的空間書寫的概貌,而空間美學包含了白居易對履道里園林設計的審美觀念。他關于履道里的空間美學理念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因地制宜和巧于因借,履道里可以說是園林建設中結合理論與實踐的中唐園林典范。
第一是因地制宜,在《洛下卜居》中可見他十分注重園林幽靜的氛圍;在《池畔二首》(其一)中,他十分注重觀月的位置,可觀月之處便“結構”“梳理”出西廊與東樹,可見其因地制宜的高超造園技藝。白居易建履道里是因地制宜,在洛陽城幽靜的一隅建園,可見他的空間美學理論是有自己獨特之處的。第二是巧于因借,在“雇人栽菡萏,買石造潺湲”中,他疊山掇石,將石頭與菡萏放入水中,模擬池上的自然景物,足見他借物造景之妙;在《引泉》中他引泉入園,明月下的激蕩聲,竹床邊的潺潺聲,一切美的景象都來源于白居易的引泉入園,伊水入池;在《臨池閑臥》中,他引風月入園,梳理草木,將風月自然之物放在園林里,從而拓寬了園林的空間范圍。
履道里是文學地理學中的第一空間,指客觀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間;而白居易的詩作所描繪的履道里是文學地理學中的第二空間,是文學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構建的,同時又加入想象與聯想創造的文學地理空間。在第二空間中,讀者想象到履道里的宜居與美妙,從而體會到白居易對于構建園林極高的審美理念,以及這個造詣極高的園林在整個園林構建史上的重要價值。
(三)履道里詩歌的“中隱”觀念
白居易的“中隱”觀念在長安時期已初見端倪,在江州、蘇州等時期就有所論述,到晚年宜居洛陽時正式提出。所謂“中”,就是居住于城市之間,所謂“隱”的前提就是居于“朝市”“丘樊”之間,“中”和“隱”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在《分司》一詩中談及分司為閑職,無需處理朝廷之事,只需要“行香拜表”,便可游于碧洛之間,關門隱居,便可與紅塵隔絕,分司這一職務也給白居易晚年的“中隱”生活帶來了很大的便利。在《七月一日作》中:“何言中門前,便是深山里。雙僮侍坐臥,一杖扶行止。饑聞麻粥香,渴覺云湯美。”表達了白居易對晚年生活的知足,對朝市的厭倦以及對中隱生活的向往。
白居易履道里詩歌的空間書寫與空間美學觀念,為我們展現了履道里的整體建構與園林審美觀念的轉變。中國園林從追求真山真水的自然園林轉變為壺中天地的文人園林,園林審美觀念的轉變在白居易手中完成。因地制宜、巧于因借的構園技巧,共同構成了履道里詩歌的空間書寫與空間美學。分司的職務為白居易提供了建園資金,園林為他提供了必要環境,“中隱”是他晚年生活的主導思想,三者的有機結合表現在白居易怡然自得的晚年生活中,并在他的詩作中得以展現。
三、《白氏文集》書寫文學地理景觀的價值
邁克·克朗曾說:“文學作品不能簡單地視為對某些地區和特點的描述,許多時候是文學作品幫助創造了這些地方。”白居易的文學地理景觀為我們構筑了一幅多彩的唐代社會的畫卷,通過白居易筆下的文學景觀,我們進一步了解了唐代長安、下邽、江州、蘇杭、洛陽等地的歷史文化淵源,了解白居易深入人心的“中隱”思想,了解其書寫文學地理景觀的價值和意義。
首先,文學景觀構筑唐朝風俗畫卷。從長安的繁華,英俊競豪奢,到被貶之地的宜人風景,再到似隱非隱的洛陽,讓我們看到唐朝的部分風俗畫卷。在《早送舉人入仕》中,我們似乎看到長安城官員上朝時的情景,字里行間盡顯長安的生活氣息;一曲《琵琶行》名揚千古,我們從中可見白居易的足跡遍及潯陽城內外,盡顯底層百姓生活之態,勾勒江南風情畫卷。其次,彰顯唐文化精神。白居易的思想融合了儒釋道三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在長安時陳力以出,對時政弊端進行了批判,還推動了新樂府運動;之后越級上書諫言嚴懲兇手,遭政敵攻擊,貶為江州司馬,至此萌發“中隱”思想;在杭州任刺史時,有客來訪,必拂酒壇,次開詩篋,后捧絲竹,盡顯唐人風度。白居易的詩歌作品不僅表達了個人的情感與思考,也關注了社會的現實問題,不僅具有高度的藝術價值,而且通過揭示社會問題,引起了人們對不公正和不平等現象的反思。這些思想化為精神力量,激勵著我們在藝術創作和社會活動中不斷追求卓越和真理。最后,獨具文旅開發意義。白居易善于“以詩造景”塑造白居易式世外桃源。“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詩中的荻花之美凸顯夜間江景的婉約氣質;“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中,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盡顯動態的生命之美……這些景色都體現大唐特色,具有古典文化內涵,獨具文旅開發意義。
《白氏文集》中的文學地理景觀眾多,經深入研究都躍然紙上,讓我們看到了大唐的繁華與宜人風景、園林建設理念的轉變與超越。白氏詩作中的文學景觀書寫還原了唐朝空間,為我們展示了部分長安城市的經濟繁榮以及下邽、江州、蘇杭等地的市民生活圖景、“中隱”觀念下的唐型文化精神,以及白居易強烈的個性表達與人格價值。透過白居易筆下的文學景觀,我們進一步了解了唐朝各地的歷史文化淵源,做好相關文學景觀的保護與開發,對我國的文旅開發具有重要的意義。
注釋:
①本文所引詩文均出自:白居易.宋本白氏文集[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7.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全集(第7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383.
[2]尚永亮.論白居易的政治體認、人生解悟與“獨善”觀——以白氏之貶及其超越意識為中心[J].湖北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5):1-4,60.
[3]尚永亮.論元和貶謫詩人的后期心態[J].文史哲,1991(3):90-95.
[4]克朗.文化地理學[M].楊淑華,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
[5]趙目珍.文學地理的空間轉換與中唐文人思想之謫遷——以白居易為中心[J].世界文學評論,2011(2):36-39.
作者簡介:車慧祈,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