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原創一直是推動舞蹈藝術發展的重要途徑,也是上海舞蹈文藝院團和院校多年來始終堅持的舉措。此次展演數量眾多,足見原創力量的勃發,勢頭良好。
2024年“第七屆上海舞蹈新人新作展演”于4月3日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舉行,兩場展演,43個作品,匯集了上海芭蕾舞團、上海歌舞團有限公司、上海歌劇院、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上海戲劇學院附屬舞蹈學校、上海師范大學、上海電影學院等單位。新人多,新作多,潛力舞者和潛力作品多是此次展演的一大亮點,新力量接續,孕育著勃勃生機,也充分體現了設立這一展演平臺的初衷。
新人涌現 海派舞風傳承
此次展演涌現出了不少基礎扎實、頗具表演潛力的舞蹈新人。《Raining》的表演者吳雨承是上海歌舞團的一名舞者,也是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在讀的舞蹈藝術碩士,他的身體松弛、動作流暢,體現出良好的技術能力和身體控制力。《信號》的表演者方文、畢然動作在節制中孕育著張力和動勢,體現出作品需要的冷靜、克制的身體。他倆是經過舞劇錘煉的舞者,這個過程也讓他們成長迅速,表演能力和水平全面提升。《境》的表演者董涵同樣體現出了極強的動作張力,在服裝道具的限制下,用手臂、軀干極盡可能地傳遞出生命的不同狀態以及對生命的渴望和奮力的掙扎。《心尖尖》的表演者高祿茜的表演已經超出了她的年齡,風格把握準確、動作細節拿捏到位,動作力度融于情感表現之中,節奏處理也是收放延展控制自如,體現出這個學生極好的內心動作直覺和想象能力。《浩然騰格里》的表演者寧浩然是上海戲劇學院附屬舞蹈學校五年級的學生,初出茅廬卻表現亮眼。動作幅度、節奏、情感表現以及對于音樂的駕馭都相得益彰,小小的年紀體現出大大的能量。《若鵒飛翔》的陳潤澤、《心跡》的徐藝引的表演也是可圈可點,用一句俗話來概括就是“心里有內容”,因為心里有,所以才能夠實現“內空間”的投射,讓身體駕馭舞臺,讓身體去表達情感意象。吳雨承、高祿茜、徐藝引等舞者的表演也讓我們看到“心像”意識對于表演的重要性,它是舞者對于作品主體立意理解基礎之上在內心形成的“像”,這個“像”又被舞者用特定的“時空力”的構造,化合在身體的動態之中,實現動作精準的表達。
《一抹天青》的表演者李佳希給我們帶來了不一樣的身體表現,沒有繁復的動作、舞姿變化和技術技巧加持,只有身體浸染于作品營造的意境之中所主動構建起來的“留白”和“空間意象”,但恰恰是這種身體的留白更需要身體極強的控制、內心極度自足的動覺感知和投射能力才能夠讓身體在動靜之中產生無窮的意象,引領觀眾進入作品。而這種表演還需要身體和意識長期的文化浸染。正所謂修煉內功,修身養性,在舞蹈文化的滋養下體現出更為強大的表現維度,達到舞蹈表演中的“身心合一”。李佳希的表演也恰恰體現出舞蹈表演藝術碩士人才培養的目標和定位。
從此次新人新作的整體表演呈現也可以窺見上海舞蹈表演的審美追求以及舞蹈表演教學的水平。既體現出“海派”舞風優良傳統的傳承和延續,也為“海派”舞風注入了當代活力,彰顯出海派舞風的內生力。“海派”舞風是一種審美層面的共性提煉,雖然至今未從學術層面進行嚴格的界定,但已是舞蹈界的共識,這一“舞風”包含著對動作和身體語言層面細膩、干凈的精致要求,也顯現出動作審美的兼容并蓄,這是上海這座城市的文化以及江南文化孕育和滋養下的身體意識和審美意識,更是一種身體文化的表征。基于此,反觀此次新人新作中各位舞者的表現,精致細膩有余,但文化感還有所欠缺。尤其對于職業的舞者以及即將走上職業舞者道路的青年學子而言,這一文化感其實也決定著他們日后是否可以走得更遠,是否可以成為舞蹈表演藝術家。那么反過來如何強化這一文化感呢?這是職業舞者的自我修煉,也是教學培養單位的精雕之處。精致細膩規范的身體在舞臺上依舊單薄,充盈著動作意識、情感表現意識、作品意識和想象意識的身體才更具張力和氣場,才能駕馭空曠的舞臺,讓舞臺成為舞者自足的世界,這是新生代舞者們亟待解決的問題。
新作紛呈 原創力量勃發
舞蹈原創一直是推動舞蹈藝術發展的重要途徑,也是上海舞蹈文藝院團和院校多年來始終堅持的舉措。此次展演數量眾多,足見原創力量的勃發,勢頭良好。在這其中僅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和附屬舞蹈學校就占據了2/3,這些生發于教學,生發于課堂的作品匯聚成了一股新生的力量,真誠、鮮活而且多元。
《樂不可言》和《麥垛里的幸福時光》分別運用了傳統的民族民間舞蹈語匯安徽花鼓燈和山東海陽秧歌來塑造形象,將語匯自身的特色、力量形態轉換與作品的形象和情節巧妙融合。《樂不可言》更是將傳統的素材運用到當今年輕人的形象塑造,登山步、拔泥步、野雞溜這些安徽花鼓燈鼓架子的模式化動作轉化為兩個年輕人自得其樂、充滿好奇、相互打樂的情態表現,讓傳統與當下接軌,讓傳統舞蹈文化和動作模式以新的姿態煥發生機,實現了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一抹天青》講述的是汝瓷這一器物在生成過程中經歷制泥、拉坯、打磨、燒制等多層工序,在層層蛻變中脫穎而出,形成自身獨一無二且具有富有淡雅氣質與品格的歷程。作品從宋代汝瓷文化切入進行作品表達,以舞蹈本體追憶汝瓷在中國歷史上的高光時刻以及汝瓷與生命主體“人”之間的關系。挖掘汝瓷形成與人格成長之間的共性,形成借物抒情的自我表達。以汝瓷的“蛻變”過程解讀其內在審美意蘊,探索汝瓷與東方人品格內涵的關系。 這個作品以器入神,將生命的思索注入器的打磨過程,賦予作品雋永的詩意和深邃的情感想象空間。與此同時,編導將中國古典舞的語匯也依據所要表達的思想內涵,進行了化形取神,刪繁就簡的提取和轉化,讓古典舞的韻致在這個作品中體現出潤物無聲之美。與《一抹天青》相較,如果說一個是在靜態中蘊藏著生命之力,那《石跡·龜茲》則是在動靜相協中體現出遠古之美。作品仿佛把我們帶到千年洞窟石壁中,那些塵封久遠的西域樂舞形象揭開神秘的面紗,躍然而出。客觀講,這個作品沒有拘泥于某個特定的風格舞種的研習,而是編導基于壁畫舞姿造型以及新疆維吾爾族民間舞蹈語匯基礎之上對于龜茲樂舞的動態想象和動作重構。在此基礎之上,編導充分地運用調度、動靜變化、力度對比等編舞技法,使作品渾然天成,完整流暢。
在此次展演的作品中,有不少作品都在形式層面進行了探索。《孤島》在雙人舞和道具構成的空間疊合與空間并置等方式融合中,將“孤”的意象從空間逐漸走向內心的洞察,道具隱喻性地表達了“島”和“岸”,身體就在這樣的空間和距離中舞動,那或許是一種一意孤行,也或許是從此岸到彼岸的執著。《信號》將身體動作與光影變幻以及音樂色彩和音效三者融合,呈現出一種緊迫、神秘甚至是絕處逢生的視覺意象,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但一切都緊貼著時間的前進而分秒必爭,暗自涌動。《紅日》打破了民族民間舞創作已形成的舞臺呈現手法,在隊形調度上做文章,以塊面甚至非規則式的構圖以及層次流動變化來展現藏族同胞心中對于太陽的崇敬,心理視像以隊形流動交織呈現。《瞬息》更是打破人們習慣的劇場舞蹈審美,用一個小小的手電筒和身體動作來重構舞臺空間,光束變換和身體動作巧妙配合,形成了光、影、身體的對話,這兩個作品都體現出很強的當代性。
《向荊之路》《一次遠行》是兩個現代芭蕾作品,雖然還有些稚嫩,但作品的形式感很強,編導通過斜線的調度、雙人的離心和向心的空間配合等來形成語言,在動作設計層面也依據作品立意對古典芭蕾的風格語匯進行解構,體現出青年編導該有的意識。《月光》《蘇醒的大地》《青律》同樣也都是芭蕾作品,基于音樂編舞的思想,在動作層面和舞臺形式層面進行探索。在芭蕾編導缺少、芭蕾原創作品缺少的當下,這五個作品的出現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層面的價值和意義。
此次展演出現不少有潛質的作品,但依舊體現出上海舞蹈創作在選材立意深度開掘、意象創造、形式創新等方面亟待進一步提升的現狀和問題。現實生活、紅色文化、傳統文化和江南意蘊這些寶貴的素材和資源如何能夠通過思想精深的作品呈現出來,如何在創作中既體現創作主體的創造力和主體意識,又能夠帶著命題、帶著對文化的思考,用更新的視角和新的舞臺形式將這些思考進行意象化地呈現,這是青年編導們必須思考的問題,也是青年編導肩負的責任。
作者" 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