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嬰戲圖中的植物景象研究

A Study on the Plant Scenery in Ancient Baby-playing Paintings

FENG Yulan，YANG Xiujuan，WANG Xiaoxu，ZHANG Baoxin

摘要

嬰戲圖是古代繪畫的重要題材，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代園居生活的理想模式，其中的兒童活動場景通常發生在以植物作為最常見要素的園林之中。因此，對嬰戲圖植物景象的研究有利于進一步挖掘傳統植物文化內涵，以及植物在兒童活動空間營造中的方式和作用。通過搜集各個歷史時期的嬰戲圖繪畫作品，采用圖像分析法與文獻分析法相結合的方式，判斷分析嬰戲圖中的植物種類及配置特點，在此基礎上，總結分析古代嬰戲圖植物景象的共性與個性特點。研究發現，在搜集整理的133幅含有植物要素的嬰戲圖中，植物多具有吉祥的象征寓意，且種植形式多樣，部分植物以插花或果盤等形式出現，是兒童親近自然的重要因素。

Abstract

The ancient baby-playing paintings is an important theme in ancient paintings， reflecting to a certain extent the ideal mode of ancient garden life. Children 's activity scenes in ancient baby-playing paintings usually occur in gardens where plants are the most common garden elements. Therefore， studying of the plant scene of ancient baby-playing paintings is beneficial for further exploring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s of plants and their relationship with constructing children's activity spaces. It needed to collect ancient baby-paintings from various periods. Then， through the combination of the image analysis method and literature analysis method， the plant species and configuration characteristics were analyzed according to the factors such as plant morphology. Finally， the commonnes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plant scenes in ancient baby-playing paintings were summarized and analyzed. Among the 133 collected and organized baby-playing paintings with plant elements， plants often have auspicious symbolic meanings， and the planting forms are diverse. Some plants appear in the form of flower arrangements or fruit plates. Plants are an essential element for children to get close to nature.

文章亮點

1）深入探究歷代嬰戲圖中的植物景象；2）基于圖像學探究兒童活動植物景觀空間構建；3）嬰戲圖植物景象研究對探究古代自然教育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

嬰戲圖；植物；景象；園林；兒童景觀

Keywords

Ancient baby-playing paintings; Plants; Scenery; Garden; Children's landscape

嬰戲圖通常作為風俗畫和人物畫的組成部分出現在中國傳統繪畫研究中，是表現古代兒童生活的重要藝術形式，對探析古代兒童生活內容及環境具有重要意義。“嬰戲”即兒童嬉戲，嬰戲圖多表現天真爛漫的兒童在園林中嬉戲之景，然而目前對嬰戲圖中園林內容的研究相對較少[1～3] 。在我國大力推動兒童友好城市建設的當下，從園林角度分析嬰戲圖，探尋古代兒童的美好園居生活，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實踐意義。植物是嬰戲圖園林要素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以植物為切入點探求古代兒童親近自然的方式方法，可為當今自然教育事業發展提供借鑒和指導，具有重要的應用價值。

1 古代嬰戲圖概述

1.1嬰戲圖相關概念

廣義的嬰戲圖是以兒童為主角，以其游戲、學習和生活場景為表現內容的藝術形式，包括繪畫、瓷器、漆器、玉雕、針織、皮影、布藝、剪紙、泥塑等。其在我國有悠久的歷史，深受宮廷和民間的喜愛。在眾多藝術形式中，繪畫形式的嬰戲圖創作內容最為豐富，通常將兒童置于園林場景中，而其他形式的嬰戲圖通常以嬰戲紋的形式出現，以人物為主，涉及場景較少。從園林研究角度考慮，本文中的古代嬰戲圖指清代及以前以繪畫形式呈現的嬰戲圖。

1.2嬰戲圖研究進展

目前，嬰戲圖的研究主要針對歷史上某個朝代、某位名畫家或某一幅圖開展，宋代和清代的相關研究較多。除了繪畫分析，研究還聚焦于畫作內容體現的文化內涵，包括節日民俗、審美意蘊等方面。此外，還有透過嬰戲圖探究中國古代兒童這一群體的研究，包括古代兒童游戲、活動及教育等相關內容。

中國傳統繪畫與中國古典園林是一脈相承的。以畫入園，園林得繪畫之意趣，以園入畫，園中景致得以多方位地呈現，傳統繪畫又得園林之天趣。古代畫家所繪涉及園林內容的畫冊是極為珍貴的園林史料，有助于今人認知和解讀古代園林。嬰戲圖通常繪制園林場景，雖經畫家的藝術加工，存在寫實和寫意的差別，但是藝術源于生活，通過對嬰戲圖中園林景觀及其意象的探析，依然可以探尋古代園林的蹤跡及其所承載的園林意象，如張士昊[4] 和黨秦魯[5]等的研究。總體而言，針對嬰戲圖園林內容的研究相對較少，值得進一步探究。

1.3嬰戲圖的構成要素

嬰戲圖的構成要素包括人物和環境。其中的人物主要是兒童，另外常出現的有母親、貨郎、仆從等。畫作中的人物通常處于精心布置的園林場景之中，場景涉及的園林要素包括植物、山石、建筑物及構筑物、水景、陳設等，這些園林要素常以組合形式出現。其中，植物要素最為常見，嬰戲圖中的山石也較為常見，以太湖石居多，常與植物組景。建筑及構筑物為兒童活動提供了場地或圍合了空間，但在畫作中常以局部呈現的方式出現。嬰戲圖中的水景通常作為背景出現在畫面中。分析嬰戲圖園林要素，尤其是最常出現的植物要素，將有助于進一步挖掘園林文化，包括植物吉祥寓意，植物相關節日習俗，傳統園林植物搭配種類和方式。

2 古代嬰戲圖中的植物分析

研究搜集整理古代嬰戲圖中涉及可辨別植物種類的嬰戲圖133幅（表1），這些嬰戲圖的畫面中具有整株植物或者枝、葉、花、果等植物關鍵部位。以該133幅嬰戲圖為樣本，包括五代作品2幅、宋代作品19幅、元代作品11幅、明代作品31幅及清代作品70幅，研究分析其中的植物景象。

2.1 嬰戲圖植物種類

研究分析發現，這些嬰戲圖中的植物種類基本涵蓋常見的園林植物類型，涉及喬木、灌木、竹類、藤本、草本及水生植物。依據植物形態進行判斷，整理統計出40多種植物（表2）。總體而言，嬰戲圖以中國古典園林庭院中常見植物入畫，竹、柳、松、梅、荷、芭蕉最為常見，作品中出現頻次超過30次的有竹和柳，各占26%和24%。

2.2 嬰戲圖植物應用方式及文化寓意

結合資料查閱[6～11]，分析嬰戲圖中的植物應用方式及文化寓意（表2）得知，植物多采用自然式種植方式，以經典植物組合，季節或節日景觀植物組合，以及植物命名主題類型為主。

經典植物組合形式以“松竹梅”最為典型。松、竹、梅三者均是中國傳統繪畫常見題材，繪畫常將三者組合搭配，或者常綠的竹、松分別與梅花搭配組合[6]。竹在嬰戲圖中出現頻次最高，說明其深受畫家喜愛，因為竹子不僅文化意蘊深厚，而且類型豐富，包括高大型竹、中小型竹、地被竹等。其中，地被竹常搭配小山石作園林前景，與兒童身高搭配合適，比例恰當。高大型竹和中小型竹因其高度而常作背景出現。較梅花而言，松四季常青，在其他季節繪畫作品中也常作為點綴植物出現，故松出現23次，梅出現19次。梅花多點植于仕女嬰戲圖中建筑的窗前，這與《園冶》所說“栽梅繞屋”及《長物志》所言“幽人花伴，梅實專房”一致。另外，宮廷貴族庭院內多采用竹、梅、芭蕉等植物，而柳在貨郎圖及表現平民生活的圖像中出現較多。以樣本中11幅貨郎類嬰戲圖為例，其中5幅繪有柳樹。柳的使用次數僅次于竹，究其原因主要有三：1）柳本身文化寓意豐富，深受文人百姓喜愛；2）柳不僅是重要的春景營造植物，還是夏日湖池邊重要的點景植物；3）“捉柳花”是傳統的童趣活動，而“柳”是其主題植物，《畫閑看兒童捉柳花句意》《人物故事圖冊·捉柳花圖》均取自此。

嬰戲圖利用植物凸顯季節或節日主題，形成代表性的時間性景觀植物組合。春景以桃、柳、牡丹等入景；夏景以荷花、蜀葵、紫薇、紫藤、石榴、萱草等入景；秋景以桂花、木芙蓉等入景；冬景結合春節氛圍營造，松、竹、梅、南天竹、水仙等植物較為常見。端午節是嬰戲圖中的重要主題，石榴、艾草、菖蒲、香蒲等常搭配出現在端午相關嬰戲圖中，且多以枝、葉形式出現。故植物不僅是造園要素，而且是游園互動的物質載體。

部分嬰戲圖也直接以植物命名，植物在畫作中占據重要位置，或傳達重要寓意，整體形象生動、畫面感強。以“柳”作為繪畫作品名稱的有《柳蔭四子嬰戲圖》《柳蔭戲蟾圖》《柳塘春牧圖》《畫閑看兒童捉柳花句意》和《柳陰童戲圖》；以“荷”“蓮”命名的畫作有《荷亭嬰戲圖》《荷亭奕釣仕女圖》《蓮生貴子圖》和《采蓮圖》；以“芭蕉”為名的畫作有《芭蕉唐子圖》《蕉蔭擊球圖》和《蕉石嬰戲圖》；以“棗”為名的畫作有《撲棗圖》《宋人撲棗圖》和《豳風圖·八月剝棗》。另外，還有《折桂圖》《桐屋鬧學圖》《榴花嬰戲圖》和《教子采桑圖》也屬于植物命名主題類型。

嬰戲圖所繪植物多具有吉祥象征寓意，其中，尤以表達祈子、吉祥、富貴、高中等愿望為主[7]。寓意多子多福的植物最為常見，如荷花、石榴、桂花、棗樹等。荷不僅有多子的生物學特性，而且“荷”，“和”也，有和美之意，又稱為“蓮”，與“憐”同音，有愛憐之意，故在嬰戲圖中廣受歡迎。石榴在嬰戲圖中取其多子之意，也常入畫，如《榴花嬰戲圖》。吉祥富貴寓意的梅花和牡丹也常見。梅花有“五福”之說，牡丹多采用花枝入畫，取富貴之意。人們對于孩子的美好祝愿自然是成才，因此寓意科舉高中的植物也常見于嬰戲圖。桂花，因“桂”與“貴”諧音，取“貴子”之意，且“折桂”又有科舉高中之意，所以在嬰戲圖中多有應用。萱草自唐代逐漸成為“慈母”的象征，宋畫中已用于暗喻慈母或母子關系。在所列繪畫中，萱草一方面表達其象征意義，一方面凸顯夏日植物景觀。

3 嬰戲圖中的植物景觀與兒童活動關系分析

3.1 兒童活動景觀空間構建

植物與多種園林要素搭配，共同構建景觀空間。植物作為場景構建的重要元素完善整體構圖，同時達到烘托氛圍和介紹背景的作用。嬰戲圖塑造的園林空間以小場景（圖1）、大場景（圖2）為主要類型。

小場景多以植物、山石搭配欄桿、臺階，組合成為一個園林空間，人物通常位于中景或前景，植物通常作為背景和前景的首選構景要素。植物與山石搭配最多。清代詩人、畫家湯貽汾說：“石為山之子孫，樹乃石之儔侶。石無樹而無庇，樹無石而無依。不兩畫者其暫，合一處者其常。”故而樹石搭配在嬰戲圖中非常常見，所繪山石以太湖石為主，常與山石搭配的植物有竹、松、桃、芭蕉、桂花、牡丹、梅花、柳、蜀葵、南天竹和萱草，植物常居于山石之后或偏一側，整體生長動勢與山石之勢相同。植物選材上，通常常綠與落葉樹種搭配種植。

大場景除了植物、山石及構筑物外，還涉及建筑、水景。建筑以通透的亭、堂居多，為兒童活動提供了場地或圍合了空間，也最宜成人休息。兒童或穿梭嬉戲其間，或在亭、堂外的成人目之所及處游玩。在多幅仕女嬰戲圖中，母親與兒童在亭內休息、娛樂等。水為遠景則作背景，為前景則多種植荷花。植物通常起到修飾建筑的作用，如多選用喬木或竹類置于建筑一側或建筑轉角位置，從而修飾建筑。特色觀賞植物或點題植物常位于中景，起到抒發作者的情懷或表達創作主題的作用。大場景表現的植物種植方式更為多樣，以自然式種植為主，還有點植、叢植、片植等形式，柳樹、松、梅、棗等多點植，蜀葵、竹、芭蕉等多叢植，荷花多片植。盆栽種植形式也常見，盆栽植物主要有菊花、牡丹、靈芝、石菖蒲、水仙等。

除了種植的植物，還有以插花、果盤等形式出現的植物。以插花形式出現的有梅花、牡丹、菖蒲、靈芝、艾草、香蒲、柿枝、松枝和蜀葵等；以果盤形式出現的有壽桃和蘋果；以手持等形式出現的有荷葉、荷花、菖蒲和葫蘆。另外，還有在炭火盆中的柏枝，反映的是春節“熰歲”的習俗。

3.2 植物與兒童活動的關系分析

植物成為兒童親近自然的要素。嬰戲圖中常見兒童親近植物的場景，斗草、采蓮、撲棗、折桂、采桑、捉柳花、賞花等題材較為常見。斗草分為文斗和武斗，文斗是比賽誰收集的植物種類多，或互猜植物名，或比賽誰知曉的植物名字多。武斗就是將各自收集的植物互纏并拉扯，先斷者為輸，不斷者為贏。金廷標的《群嬰斗草圖軸》即展現了這兩種斗草場景。

植物的花與果實等對孩童有巨大的吸引力，如圖3所示，兒童樂于采摘花果，因此采蓮、撲棗、折桂等活動盛行，同時，這些植物也具有多子多福的寓意，繪于嬰戲圖之中可謂相得益彰。仇英（款）《采蓮圖》繪有廣植蓮花、遠架拱橋的湖面，兒童在拱橋上高舉盛開的蓮花，湖邊水榭處還有一兒童高舉葫蘆。蓮與葫蘆將祈求多子多福、人丁興旺的心愿表達得一覽無余。宋代擊落棗子也稱“撲棗”，宋代的《撲棗圖》、明人繪的《宋人撲棗圖》、清代吳求《豳風圖·八月剝棗》描繪了母親與孩童一起打棗、收棗的場景。“折桂”取自《晉書·郤詵傳》，后將古代科舉及第稱“折桂”。清代呂煥成《折桂圖》繪兄弟之間傳遞桂枝，正有兄弟接連折桂之意。兒童對植物充滿著好奇，兒童與植物的互動不僅限于觀賞，其采摘行為進一步拉近了兒童與植物之間的關系。

3.3 嬰戲圖植物景觀的當代價值

嬰戲圖中的植物要素帶有重要的園林歷史文化信息，深入研究有利于探尋古代造園藝術在審美意趣和景觀構成方面的特征，為當代植物景觀設計提供參考。嬰戲圖中的兒童與植物及其他要素的組合描繪，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表達著人們給予兒童和家庭的美好愿望，反映著國泰民安、家族昌盛、平安吉祥等美好寄托。在大力建設兒童友好城市的今天，應將嬰戲圖中表現的植物文化內涵融入兒童空間設計之中進行創新利用和展示，將傳統文化融入園林設計之中，令觀者、游者在游覽中浸潤傳統文化意蘊，感受東方美學魅力。嬰戲圖中的植物與兒童之間是和諧共處的，植物是營造兒童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兒童的玩具。在倡導生物多樣性、自然教育的大環境下，如何讓植物景觀不僅僅停留在觀賞的角度，而成為可互動、更為親切隨意又保持良好效果的景觀，應是未來探索的一個方向。

4 結語

本研究以古代嬰戲圖為研究對象，通過分析發現：園林是嬰戲圖中的常見場景，而植物是嬰戲圖中最常見的園林要素；圖中的植物種類基本涵蓋常見園林植物，在不同季節有不同的代表，并被賦予了祈子、吉祥、節俗、教育等傳統文化；植物也提供了兒童親近自然的場景，嬰戲圖中有著較多與植物相關的兒童活動及游戲；植物與多種園林要素搭配，并以多樣的展示方式豐富著嬰戲圖中場景的構建。

后續研究還可以進一步挖掘嬰戲圖中的自然教育理念及實踐內容，豐富中國古代兒童自然教育理念與實踐活動的相關研究成果，并作為解讀中國傳統自然教育的突破口，為大力提倡自然教育的當下提供新的視角及窗口。此外，各個朝代對于嬰戲圖的喜愛和倡導，反映著國泰民安、人丁興旺的美好愿望，這使得嬰戲圖涉及的植物普遍具有豐富的傳統文化寓意，本文雖重點關注并挖掘了嬰戲主題相關繪畫中的植物文化意蘊，但并未探討植物全部的文化寓意。未來，對嬰戲主題繪畫植物文化意蘊開展全面研究，有利于指導當代植物文化景觀營造。

注：圖1中的《灌佛戲嬰圖》、圖3-a《宋人撲棗圖》來自臺北故宮博物院；圖2中的《道光帝喜溢秋庭圖》、圖3-b《群嬰斗草圖軸》、圖3-c《人物故事圖冊·捉柳花圖》來自故宮博物院；圖3-d《教子采桑圖》來自中國婦女兒童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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