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白《望廬山瀑布》(其二)是一首廣為人知的經典七絕,但在創作之初的唐代影響有限,直到宋代才確立為經典。蘇軾率先對其審美藝術、文學地位做出理論認可后,諸家不僅對此詩與徐凝《廬山瀑布》、與《望廬山瀑布》(其一)的優劣比較展開探討,也在著述中對《望廬山瀑布》(其二)選擇、引用、模仿,逐漸形成“廬山——香爐紫煙”一體式的文學景觀書寫,“銀河落天”之喻更成為觀賞瀑布山泉時的“思維定式”。經過元明清思想印象的深化、當代教材的選入,該詩最終成為了描寫廬山瀑布當之無愧的絕唱。
關鍵詞:《望廬山瀑布》(其二);李白;經典化;宋代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4225(2024)08-0076-10
引" 言
“經典”,指具有典范意義和超時代性的著作;“化”,即成為經典的過程性。一部作品的經典化歷程是變化的、復雜的,其經典地位必定要在文本傳播中,不斷經過讀者的閱讀、評價、比較、篩選后確立。不同的時代、群體對于文本的解讀與接受不同,就造成文學作品地位的起伏。
廬山,自古便是名山。魏晉南北朝時期,已有專門描寫廬山的詩。唐代之后,廬山更成為儒釋道三教雜糅、仕隱兩志并存的經游勝地,名家涉筆數不勝數。但最為膾炙人口的還屬李白這首短小生動、境界闊大的七絕——《望廬山瀑布》(其二)(以下簡稱《瀑布》其二),只寫眼前景,而用口頭語,卻使人神遠①。一首描寫景色山水的絕句能夠在名篇迭出的唐詩里占有一席之地,其所蘊含的獨特價值與典范性不言而喻。元好問在《論詩三十首·十五》中稱贊李白雄奇自然的詩風時[1]58,首句“筆底銀河落九天”直接從“疑是銀河落九天”化出,足見此句之于李白的代表性。目前學界對《瀑布》其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真偽、異文②、賞析,對于其如何得到后人推重的歷程還未充分挖掘,現對該詩的經典化過程及所引發的文學現象展開探討。
一、經典化的鋪墊:《望廬山瀑布》(其二)在唐代的接受
望廬山瀑布(其二)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2]1154
李白此作是今人公認的經典,但它并非一經創作就受到足夠重視。
考察詩歌在同時代選本中的入選情況,可以反映出其在當時的接受度。現存唐人選唐詩有三種收入李白詩[3],除去被選入《才調集》的《愁陽春賦》,共44首,其詩歌“縱逸”“奇”“清麗”“柔靡婉麗”的風格都被凸顯出來。在題材上,大致可分為詠懷、閨閣、宮廷三類,其中雖有描寫山水景色之句,如“一溪初入千花明,萬壑度盡松風聲(《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2]778“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蜀道難》)”[2]198,但詩歌主旨在于抒發己志——多表達人格的傲岸和對現實的苦悶,并沒有純粹的山水題材作品,《瀑布》其二更是未在其列。從體裁上看,共選入古體詩36首,近體詩8首,相差四倍多,近體詩中,又皆為五律,沒有絕句。
考察文本在歷代的傳播與接受,評點是一項重要參考。詩論家作為精英階層,其評價不僅會加快文本的傳播速度,甚至會影響文本評價的風向。但目前沒有找到唐人有關《瀑布》其二的評價。所以,無論是選本還是詩評,現存唐代文獻的寥寥記載,說明此詩在其創作的時代并未被視為經典,與如今作為傳唱度最高詩歌之一的地位差異甚大。
《瀑布》其二在唐代未成為“經典”的原因,與唐人的審美有關。李白好詩太多,題材豐富,且各體皆有佳作。他在世時,最被人稱道的是七古[4]。唐人選本中的李詩,就以七古最多,有22首,足占一半,其次是五古和五律。《夢游天姥吟留別》《將進酒》《行路難》這些流傳千古之作,的確更能展現李白于群星璀璨的唐代脫穎而出的獨特之處,這體現了唐人的眼光。《瀑布》其二作為李白七絕中描寫山水之作,遵循文學慣性,經典化歷程是要稍晚的。
值得注意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用銀河比喻瀑布的說法,在唐代詩文中能夠看到借鑒之跡,如:
“直是銀河分派落,兼聞碎滴濺天臺”(方干《石門瀑布》)[5]7490
“欲知便是銀河水,墮落人間合卻回”(曹松《天臺瀑布》)[5]8241
“撲下銀河一半來”(褚載《瀑布》)[5]7991
“見是銀河瀉”(劉禹錫《海陽十詠·飛練瀑》)[6]266
李華《望瀑泉賦》中“彼廬山浮重湖之上兮……玉繩縋于寥天,銀河垂于廣澤”[7]3189更是直接指向廬山瀑布。但是因為在李白描寫廬山之作中,此喻不止用于《瀑布》其二,另有“初驚河漢落,半灑云天里”(《望廬山瀑布》其一)[2]1153和“金闕前開二峰長,銀河倒掛三石梁”(《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2]794,“瀑布天落,半與銀河爭流”(《秋于敬亭送從侄耑游廬山序》)[2]1480雖未直接將瀑布喻為銀河,卻也是將兩者聯系起來。這可以看出,李白對銀河之喻情有獨鐘,故反復使用;而其廬山瀑布詩在唐代產生了創作影響,銀河之喻是得到文人肯定的。
總之,《瀑布》其二在唐代還泯然于眾詩之中,但為其在宋代完成經典化,做好了準備。
二、經典化的完成:《望廬山瀑布》(其二)在宋代的接受
宋初,李白的廬山瀑布詩已很有名①。文壇上,率先為《瀑布》其二立名、直接推動其成為經典的第一人是蘇軾。通過將《瀑布》其二與徐凝《廬山瀑布》進行比較、與《望廬山瀑布》(其一)(以下簡稱《瀑布》其一)進行比較,以及宋代著錄多方佐證,可知該詩的經典地位在宋代得到了確立,完成了走向經典、成為經典的過程。
(一)經典地位的奠基:《瀑布》其二與徐凝《廬山瀑布》的比較
元豐七年(1084),距李白生活的年代已過去三百多年,四十七歲的蘇軾從黃州到汝州時,游覽廬山,看到了《瀑布》其二和晚唐詩人徐凝一首同樣描寫廬山瀑布的七絕,《東坡志林·記游廬山》載:
仆初入廬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見,殆應接不暇,遂發意不欲作詩。……是日有以陳令舉《廬山記》見寄者,且行且讀,見其中云徐凝、李白之詩,不覺失笑。旋入開先寺,主僧求詩,因作一絕句云:“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辭。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8]4
徐凝《廬山瀑布》原詩為:
虛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
今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5]5377
蘇軾以“惟有謫仙辭”對李詩予以高度肯定①,徐作則被評為“惡詩”。其實,徐凝的《廬山瀑布》頗有名氣。比較著名的是他以“今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兩句打敗張祜奪取解名,得到白居易肯定的軼聞②。《宣和書譜》卷十曰:“后世想見其風采者,獨得此一詩也。”[9]97但不是所有文人都“買賬”,蘇軾說是“偽作樂天詩稱美此句”,并認為“界破”一句“至為塵陋”③。葛立方言白居易是“獨未見李白詩耳”[10]174。關于白居易稱美徐凝詩之事,程千帆先生認為是妄造[11]235-248。真偽的問題在此不做過多探討,但能從中得知,徐凝這首詩曾受到較高評價。后人楊基“李白雄豪絕妙詩,同與徐凝傳不朽”[12]125將李、徐詩并提,陳用光有句“我愧徐凝難覓句,廬山瀑布夢中懸”[13],都可見之。
蘇軾是第一個將《瀑布》其二與徐詩對照評價、表現出鮮明褒貶態度的,還為此作了詩,關于李、徐絕句孰優孰劣和蘇軾點評是否得當,自然引起了諸多詩家的關注和討論。
首先,《觀林詩話》批評徐凝詩意并非首創,本于孫興公《天臺山賦》中的“赤城霞起而建標,瀑布飛流而界道”,前人庾信已數用其語,“至徐凝作《廬山瀑布》詩云:‘一條界破青山色’,蓋亦用瀑布‘界道’之語,乃爾鄙惡”[14]130。
王十朋《廬山紀游四十韻》曰:“月落句思李,練飛詩陋儒。”[15]332意有指徐凝此詩學識淺陋。
明人朱諫認為蘇軾所言辨別了李、徐詩之高下,讓后人不要誤學“惡詩”:“白之詩,甚神矣哉。徐凝效顰似不足辨,坡翁辨之之切者,正恐后人之無知而又效徐凝也。……凡此惡詩亦宜盡洗坡翁之言,其惡之甚矣。”[16]
清人張際亮較為客觀地指出,徐詩“體物”不及李詩之處正在壯闊中寓空靈的“氣韻”“神理”:
徐凝詠《廬山瀑布》,東坡譏為惡詩,世謂為其體物也。然東坡稱太白詩,又自詠《漱玉亭》詩,皆不免體物語。何故?夫作繪者,必施五采,而紀言者即曰文章。北宗金碧,未必盡不如南宗水墨。大抵繪事以氣韻生動、神理豪逸為佳,不以設色為病。文章之事可悟矣。東坡譏凝,正以其失氣韻神理耳。世稱為樂天所賞,故辨之也。[17]967
蘇軾對李詩欣賞而不滿徐凝所作一事成為了《瀑布》其二傳播進程中的“本事”,后亦被《唐音統簽》《唐宋詩醇》等轉載,提高了此詩名氣,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促進了徐凝詩的流傳。這個過程中需注意的是,蘇軾的文學地位與文化影響占較大因素。清代學者胡壽芝說:“自東坡憎其《廬山瀑布》‘一條界破青山色’,謂是惡詩,人遂劣之。此詩只平直,何便至惡?”[18]1374他甚至認為蘇軾的批評影響了后人對它的判斷,這證實了經典化中名流效應的重要性。
不過,也并非“人遂劣之”,也有為徐凝“辯冤”的。南宋何夢桂《潛齋集》卷五《徐祥叔詩序》云:
徐凝《廬山瀑布》非惡詩也,坡翁“飛泉濺沫”之句欲與凝之洗惡,蓋其泄漏太甚,故為廬山解嘲,非惡凝詩也。靜山徐祥叔,凝之云礽,其所為詩以《惡稿》自命。騷人墨客好自矜大,從古而然,祥叔乃獨取眾人所共惡者以自號,此其志豈淺淺者所能識!蓋將翻廬山之泉,以與古人一洗之,凝在九京當復起生魄。[19]
徐祥叔,徐凝遠孫。自家前人被評“惡詩”后,他以《惡稿》自命詩集,致敬祖先的同時,也是為其“站臺”。何夢桂贊其膽識,并為徐凝辯解道,蘇軾之語是為廬山解嘲,本意并非說徐凝寫得不好。
再如,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二云:
徐凝《廬山瀑布》詩……蘇公以為惡詩。《芥隱筆記》謂本《天臺賦》“飛流界道”之句。然詩與賦,自不相同,蘇公固非深文之論也。[20]68
翁氏認為徐詩雖有所本,但詩賦有別,并不相同,東坡所言并沒有這么苛刻。
值得辨析的是認為蘇軾詩中有與徐詩同“惡”者,且看元人李冶在《敬齋古今黈》卷八所記:
(宇)文叔通《濟陽雜記》云:“徐凝為《廬山瀑布》詩云……東坡笑之,謂之惡詩。及坡自題,則曰:‘擘開蒼玉峽,飛出兩白龍。’予謂東坡之‘擘開’與徐凝之‘界破’其惡一也。”冶近讀坡集,其游■山詩①又云:“擘開翠峽出云雷,裁破奔崖作潭洞。”然則坡之峽凡兩度“擘開”矣。[21]
“擘開”兩句言同源異流的馬尾瀑和瀑布水合流,經青玉峽狂奔至龍潭之奇景。“擘開”用“巨靈”事,將山縫的險窄傳神道出,映襯次句的“飛出白龍”之喻,雄壯飛動,寫景不隔,胡仔以“快健”稱之[22]227,豈是宇文叔通的“惡”者?楊萬里有詩贊曰:“東坡太白兩詩翁,詩到廬山筆更鋒。倒掛銀河分一脈,擘開玉峽出雙龍。”[23]1811李冶“兩度擘開”之語,所評泛泛,非親到其地,不能見其句之妙。
有以上贊同或否定蘇軾觀點的詩家,也有如清人郭麟詠嘆“謫仙詩后無人和”的同時,說“‘白練青山’亦奇句”[24],認可徐凝詩奇絕之處的。
整體而言,蘇軾的比較是可取的。現存材料中沒有找到早于蘇軾在理論上發表肯定《瀑布》其二的,換句話說,蘇軾是第一個對李白《瀑布》其二的文學地位做出合理體認的。李詩飄逸、俊秀、靈動的韻致勝于徐作,毋庸置疑,在此僅作兩點補充:
其一,李詩的描寫抓住了廬山常有云煙的獨特氣象,并突出表現出來。《廬山記》卷一敘山北篇云:“此峰(香爐峰)山南、山北皆有其形,圓聳常出云氣,故名以象形。”②李白所寫正值香爐峰沐浴在日光照耀下,云氣繚繞,給人以高遠朦朧的想象。而徐凝的“今古長如白練飛”寫的是廬山瀑布一種普遍的、日常的景象,從這方面來說,雖有精到之處,但在描寫廬山的獨特之處上就欠了一著。
其二,《廬山記》中形容在山下仰望瀑布之景,雄偉至極,“然后知轟雷、飛練皆賦象之不足也”,且白練之喻,不僅前人用過,李白也多次使用,而銀河之喻,在李白前還未見③。所以,徐凝的“雷奔入江”“白練界破”,無論是自出機杼的新意、縹緲浪漫的詩意還是直觀強烈的沖擊力,都較“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遜色了。
時至今日,劉永濟[25]184、富壽蓀[26]612、馬茂元[27]240等學者已為徐凝此詩做出公允評價,認為徐作寫景宏壯、刻畫極工,然亦有粗硬、粗率、過于著實之弊,雖不及李白之筆,但亦是名句,從李、徐詩可見盛、中唐詩的區分。
總之,后人關于李、徐二詩的比較雖多有爭論,但大多追隨蘇軾的“原判”,或者至少也是認同李作之精妙優于徐作。重要的是,這提高了《瀑布》其二的知名度,一舉將其推上了描寫廬山瀑布的“首座”,奠定了文學經典地位。
(二)“虛”與“俗”的闡釋論:《瀑布》其二與《瀑布》其一的比較
雖然有蘇軾對《瀑布》其二的肯定,但宋代也有對該詩不高的評價,這涉及《瀑布》其二與《瀑布》其一的比較。
《瀑布》其一是李白另一首同描寫廬山瀑布的五古,與《瀑布》其二共用一個詩題。約在開元十四年(726)秋,時年二十六歲的李白從岳州重返荊門,后從荊門抵達潯陽,游覽廬山,寫下這兩首詩①。這首五古與《瀑布》其二的經典化歷程關系很大,茲全錄如下:
望廬山瀑布(其一)
西登香爐峰,南見瀑布水。掛流三百丈,噴壑數十里。
欻如飛電來,隱若白虹起。初驚河漢(一作銀河)落,半灑云天里。
仰觀勢轉雄,壯哉造化功。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
空中亂潈射,左右洗青壁。飛珠散輕霞,流沫沸穹石。
而我樂名山,對之心益閑。無論漱瓊液,且得洗塵顏。
且諧宿所好,永愿辭人間。[2]1153
《瀑布》其一可謂是《瀑布》其二的“拓展版”:先抒發對廬山瀑布這天然造化的驚嘆,而后極言瀑布之變態,玩而樂之,最后六句抒發心志,只愿避塵就潔,長居于此。其中“海風”二句常為人稱道,詩家還把它與《瀑布》其二比較了一番,認為前者優于后者。
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四云:
“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磊落清壯,語簡而意盡,優于絕句多矣。[22]24
南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三云:
銀河一派,猶涉比類,未若白前篇云:“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鑿空道出,為可喜也。[10]174
與葛氏觀點相類的還有王阮《義豐集·瀑布二首序》:
吟詠瀑水眾矣,大抵比況耳,未有得于所見,鑿空下句為興詩者。太白獨曰:“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氣象雄杰,古今絕唱。而“疑是銀河”之句亦或比焉。[28]
其實對“海風”二句的贊賞,唐代已有,任華《雜言寄李白》曰:“登廬山,觀瀑布,‘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余愛此兩句。”[2]1750分析說來,“海風”二句好就好在它“虛”處著筆。奔瀉而下的瀑布水,風吹不斷,月照愈明。吹拂的海風、江月的清暉皆是可觸可感卻不可把握之物,“空”字更將廬山瀑布襯托得清亮有神,色相俱泯。上述“鑿空道出”“磊落清壯”“鑿空下句”即是道出這兩句“虛”的特點和藝術效果,透徹玲瓏,自成佳境。
但是,《瀑布》其一的“磊落清壯”絕句亦有,“語簡而意盡”的特點在《瀑布》其二中顯現得更為突出。尤其最后兩句,以極盡夸張的“三千尺”飛流和失落人間的“九天銀河”來作結,突破“直言其事”的局限,讓人會心一笑,乃虛實相生的佳作,怎么不是“鑿空道出”呢?劉拜山道:“結句空中落筆,直撮瀑布之神,兼傳‘望’字之理,乃知夸張比擬之詞,必似此神理俱全,方臻上乘。”[26]187
除了胡、葛之評,據《唐詩品匯》記載,南宋末年文學批評家劉辰翁也曾發表見解,他認為“海風”兩句“奇夐不復可道”[29]330,《瀑布》其二“以為銀河,猶未免俗耳”[28]1548。或是前人作品中“銀河”的使用頻率太高,劉氏之“俗”,應為“爛熟”之意。但若論李白將瀑布比作銀河為“俗”,《瀑布》其一亦有同樣用法,為何只指摘《瀑布》其二呢?其實還是說明這個比喻在此詩中的醒目、突出。從《瀑布》其一看到的是李白游玩時完整的心路歷程,雖同用“銀河”,卻并不深刻,加上七言絕句較之五言古體本身自帶外放氣質,故而詩尾的戛然而止,“瀑布”與“銀河”的聯結便深入人心。劉學鍇先生說:“這跟詩人將這個創造性的比喻放在什么位置大有關系。在五古中,這比喻僅僅是對瀑布進行全面細致描繪中的一個局部……而在七絕中,詩人是將它放在末句的位置上作為全篇的警策、全詩的神魂出現的,因此格外引人注目。”[30]
吟詠銀河的詩人雖多,但將其比作瀑布,李白是富有創見的。銀河之所以會引起古往今來無數人的注目,是因為它被寄寓了人世間重重復雜的情感,代表著人們精神世界的追溯和探求。比起太陽,它神秘靜謐,比起月亮,它廣闊晦暗。古人于浩瀚而又充滿未知的星空下每每抬頭看到這種無言的永恒,認識到個體的渺小,慨嘆著喜樂悲愁,抒發無限的哲思與追問。無論是銀河于傳統閨怨、七夕題材里的應用,還是李白在孤寂失意時說“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2]1237以自慰,亦或“星漢燦爛,若出其里”[31]11,都是人類理想的體現。《瀑布》其二跳脫出常用的框架,想落天外,不僅無劉氏所言之“俗”,反而新穎別致,讓人眼前一亮,這是他熱愛生活、有著兒童般思維的特殊表現。
以胡仔、葛立方、劉須溪為代表的有關《瀑布》其二相對負面的評論,展現出的是不同詩家的看法,從歷史角度來看,并沒有影響到《瀑布》其二走向經典的大趨勢,客觀上說,也引發了對于此詩的關注。作品在傳播過程中收到來自不同方面質疑的聲音,是其所必經的考驗。縱然面對《瀑布》其一在經典化過程中的“威脅”,《瀑布》其二仍以高度典型的概括力、易于記誦的優勢成為不被磨滅的經典。
(三)《望廬山瀑布》(其二)對宋詩的創作影響及選本入選情況
考察文人詩對李白《瀑布》其二的模仿學習,觀察其在讀者中的接受程度,是此詩經典地位確立的重要證明。
到了宋代,可以查閱到明顯受到《瀑布》其二創作影響的詩篇,如:
“及觀廬山瀑……銀河落九天”(李綱《瀑布》)[32]230
“銀河不改三千尺”(《白鶴觀》)①
“疑是銀河天不鎖,瀉從云際下人間”(程珌《江山道中瀑布》)[33]33027
“飛湍直下三千丈……疑是銀河墮碧霄”(章鑒《杭山八景·章洞春瀑》)[33]40422
《瀑布》其二前兩句所寫香爐峰于日照下紫煙升騰的景象,已然成為人們在游覽廬山時津津樂道的標志景色,也是詩家筆下常用的素材,“廬山——香爐紫煙”一體式的文學景觀書寫產生。如:
“廬山何處好……香爐生紫煙”(王十朋《游開先寺觀香爐瀑布諸峰讀李蘇二仙詩知廬阜之勝在是記以十韻》)[15]328
“香爐望煙靄”(王十朋《廬山紀游四十韻》)[15]331
“香爐峰頂紫煙浮,瀑布遙看銀漢流”(李綱《望廬山》)[32]224
“尋盟要采廬山杞,香爐峰頂煙生紫”(董嗣杲《余明遠訂游廬山》)[33]42631
在此的“香爐紫煙”已經與廬山(九江)緊密聯結,從景觀描寫上升為一個地域標志,一種地域指代。部分詩中,寫作情景也由游賞廬山“挪移”到離別、唱和等場景,如嚴羽《送主簿兄之德化任》:“香爐峰頂散晴煙,瀑布懸疑瀉漏天。”[34]106張孝祥《次江州王知府叔堅韻》其八曰:“經行有恨是陰雨,不見香爐生紫煙。”[35]388既符合天氣的真實,又化用無跡。
《瀑布》其二的影響力不僅于此。北宋詩人謝薖《秋日登鳴玉亭》:“舊聞瀑布垂云間,恍疑銀河墮天關。西望香爐不得往,個中元有小廬山。”[33]15778鳴玉亭在江西省撫州市金溪縣內,已超出江州地界。再看:
蔡瑗《梁山瀑布》“瀑流今古掛長虹,瀉下銀河數千尺”(福建漳州)[33]8058
楊偰《題天臺福圣觀瀑布》“直疑天上銀河水,倒瀉千巖萬壑間”(浙江臺州)[33]23238
尤袤《題秋霜閣后山泉》“爭如廬阜香爐頂,坐看銀河落九天”(安徽宣城)[33]26862
所寫之景不再局限于江西境地,寫作地點由廬山向外實現“拓展”。李白《瀑布》其二的經典性,早已不僅僅是文本的流傳,已經成為人們能自然想起并運用的熟語。
關于《瀑布》其二的選錄情況。其首見入選大型唐絕句選本是南宋洪邁的《萬首唐人絕句》,促進了該詩傳播。在此探討一點,譽高槐、廖宏昌《從〈萬首唐人絕句〉看李白絕句的經典化歷程》一文提出:洪邁《萬首唐人絕句》(以下簡稱洪本)在表面上認可李詩的唐詩典范地位,卻對包括眾多名篇在內的李白絕句大量棄選。明代趙宦光、黃習遠曾對洪本加以全面整理,增補李白絕句24首,是收錄詩人中增補最多的。這種冷遇與洪邁本人及宋代通行的輕盛唐而重晚唐的審美傾向有關,說明李詩中絕句這一體裁遲至南宋中后期仍未成為經典[36]。按其中言及洪氏有意遺漏李詩,并非盡然。據洪序,他以廣收博納為宗旨,于諸家遺集、樂府小說各方探求唐人絕句,瑣屑摭拾,不遺余力。其心若此,如他能得知有李白的親作,豈有不收之理。再者,李白絕句共159首(據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二卷),洪本收錄143首(據譽、寥此文),雖然不見《勞勞亭》《越中覽古》等篇,但所收已占比九成,相差并不多。南宋距唐相隔較遠,裒取散佚文集也非易事,李白“文集亦無定卷”(劉全白《唐故翰林學士李君碣記》)[2]1712,洪邁的遺漏確因當時未曾見到也很有可能。李白《瀑布》其二在南宋中后期已成為經典,謹以補充譽、寥之文。
《瀑布》其二還見于《文苑英華》《唐文粹》《詩人玉屑》《竹莊詩話》《詩林廣記》等詩集詩話。在《海錄碎事》《古今合璧事類備要》《事文類聚》等類書中,《瀑布》其二多在“地理部”“銀河落”“銀河落天”“瀑布類”相關條下引,這都在加深人們心中的對應印象,推動著詩歌的經典化進程①。
綜上所述,宋代是《瀑布》其二成為經典的關鍵時期。蘇軾的評價及其權威影響對《瀑布》其二的經典性生成起到了奠基作用。《瀑布》其二與徐凝《廬山瀑布》、《瀑布》其一的比較競爭,以及由此產生的爭議、化用,都炒起了相應的“熱度”,是該詩經典化的必要推力。而通過考察宋人詩歌創作,發現《瀑布》其二的影響輻射范圍之大,以廬山瀑布為原點,擴大到其他地域,無論是面對瀑布山川、泉河溪流還是生活情事(尤其是九江廬山境內),該詩都是可以擷取的創作精華。可以得出結論:在宋代,《瀑布》其二已成為經典。
三、經典化的延續:《望廬山瀑布》(其二)經典地位的鞏固和強化
《瀑布》其二在宋代以后的流傳過程中,更多是前代討論的延續、觀點的鞏固以及詩句的普及和應用范圍的擴大,這都體現了其經典性的深化。
選本方面,《瀑布》其二入選高棅《唐詩品匯》后,《唐詩解》進一步評解曰:“泉自峰頂而出,故以香爐發端。從天際而下,故以銀河取譬。”[37]635同樣選入的還有《唐詩絕句類選》[38],敖英因不滿《疊山先生注解章澗泉二先生選唐詩》遺漏李杜韓元等大家名流之作而著,不同于《唐詩品匯》的廣搜博取,此本體現出選家意向。有點需要說明,明清兩代其實有很多不錄《瀑布》其二的選本②,一個特別的例子是《瀑布》其二未被選入《唐詩三百首》。就序中所言,孫洙因不滿《千家詩》“隨手掇拾,工拙莫辨”“殊乖體制”,便“專就唐詩中膾炙人口之作,擇其尤要者”編錄成書[39]。此詩未入選或因孫洙本人的喜好,被排除在“尤要者”之外,也有很大可能是《唐詩三百首》的編選受《唐詩別裁》的影響,故在選擇詩篇上有一定程度上的繼承①。但這已不會動搖到該詩的經典地位。
除了選本,翻閱詩畫、詩話、筆記等,都可以看到李白的廬山瀑布詩在宋代以后得到的是更為廣泛的傳播,這也得利于印刷術的推廣和知識普及。
李白觀瀑成為傳頌的行為藝術,產生了不少文人畫。趙孟頫《李白廬山觀瀑圖》,宛如目擊,被稱為“古圖史中之奇品”;明人張寧點染而成的《李白看廬山瀑布圖》,為人所賞[2]1929。題畫詩中銀河之喻屢見不鮮,如“絕頂直與銀河通”(胡奎《題李白觀廬山瀑布圖》)[40]296“云山勝地有匡廬,銀河掛空灑飛雪”(方孝孺《題李白觀瀑布圖》)[41]915等。即使是與李白不相關的畫作中,把瀑布比作銀河也是很自然的事,如貢師泰《題仲穆山水》:“飛流千尺寫銀河”[42],丁復《題長江萬里圖》:“飛瀑瀉銀河,匡廬倚天碧”[43]。
《瀑布》其一和徐凝《廬山瀑布》仍受到關注,但實際影響力無法與《瀑布》其二匹敵。明代瞿佑曾惋嘆“海風”二句“惜世少稱之者”[44]1254,《唐宋詩醇》以“吟賞不置”贊之[45]120。《瀑布》其一在后世的漸漸淹沒,一定程度上體現出作品在流傳過程中外在接受經典性的消逝,因為詩歌的經典化一定要在讀者這個“脫離”文本本身的“外在”中完成。《瀑布》其二成為描寫廬山瀑布的不二詩選,是其價值凝煉所在,也可看出歷史的選擇。金人王寂對此有一番心得:“予嘗觀李太白《廬山瀑布》詩云:‘日照香爐生紫煙’,意謂雄才健筆,能潤色如此,以今日驗之,乃知詩人題品物象,必有所以然。”又題絕句云:“九天無路不容攀,誰挽銀河落世間?卻恨青蓮老居士,祗將佳句賞廬山。”[46]32-33
《瀑布》其二已成為吟詠時熟悉的“話頭”,詩例眾多,僅舉幾例:
“恍似銀河落九天”(劉節《靈巖飛瀑》)[47]
“白云絕頂有飛瀑……初疑銀河瀉九天”(張詡《簾泉》)[48]
“廬山瀑布皆千尺”(屈大均《三疊泉》)[49]
“日照香爐峰,三千尺飛懸”(弘歷《挹泉榭》)[50]
“銀河倒落三千尺”(袁枚《從朱陵塢繞出天都蓮花二峰之背到云谷看九龍瀑布乘輿下山》)[51]708
“銀河瀑布九天起”(魏源《游山吟》其七)[52]585
“廬山——香爐紫煙”一體式的景觀書寫持續渲染:
“香爐照日紫煙升”(王翰《舟中望廬山》)[53]619
“瀑布似從銀漢落,香爐半是紫云封”(郭奎《過廬山》)[54]
“香爐沉沉紫煙里”(張時《匡廬精舍圖》)[55]659
“又不見香爐紫煙石,高標照日氣千尺(陳煇《廬山秋瀑歌寄王四秀才》)”[56]
“銀河倒瀉香爐煙”(郭之奇《過鄱湖望廬山因作湖山吟時庚辰春王十一日也》)[57]
觀照相關詩作可發現,此時期的創作情景、創作群體、牽涉的地域較宋代都更豐富,“香爐紫煙”“銀河落天”“三千尺”已是習語,字字句句及整首詩的組合都成為了人們頭腦中的“思維定式”,特別是它對于廬山的指向性特征一直影響到了今天。
《瀑布》其二雖已成為經典,但其經典化歷程并仍在延續。當代小學課本將其選入,使之成為孩童的啟蒙讀物,并在民眾中廣泛普及,此詩真正走進了千家萬戶,代代傳誦。
余" 論
《瀑布》其二能夠歷經沉浮,在長達千年的角逐中不減其輝,且隨著時間推移愈來愈顯的原因,本質在于它具有成為經典的特質——本身就有很高的藝術價值。一二句瀟灑玲瓏的氣息,三四句于俯仰之間勾連天地的壯筆,一氣呵成,已經是成熟的山水詩作,完全符合人們對于詩仙豪放超逸的詩風和唐詩應有盛大氣象的期待向往,那是專屬于盛世唐朝才能培養出的浪漫氣質,故此詩成為經典只是時間問題。其實,經典之作并非要多么崇高。以簡單筆寫普世情,深摯而自然,符合人類共通的審美心理結構,就是《勞勞亭》《贈汪倫》《瀑布》其二這類內容簡易,朗朗上口,又不涉及道德評價的絕句小詩能夠不被時代浪潮淹沒,仍于詩海中獨占一席、煥發光彩之處。
文學的經典化需要過程。從《瀑布》其二的整個經典化過程來看,無論是詩作間的比較,還是對文學現象的探討,都形成了開拓該詩持續性審美空間的內在張力,應當辯證看待。現對《瀑布》其二的經典化歷程總結如下:李白于開元十四年創作此詩,到宋代確立為經典,經過元明清的演繹生發,使廬山瀑布與“香爐紫煙”“銀河落天”的文學景觀聯結定型,再到當代小學教材、大量選本的選入①,《瀑布》其二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成為經典中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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