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能臣

◎文 呂航

世道也不是說變就變，全是慢慢“作”出來的。

東漢帝國堅持不懈地“作”了很多年，外戚專權、太后干政、奸佞宦官和士人集團斗來斗去，搞得各地叛亂層出不窮，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如此火燒帝國眉毛的緊迫時刻，卻又迎來熱衷賣官鬻爵、認太監當爹媽、不顧百姓死活的漢靈帝登基。日薄西山的大漢王朝，宛如一輛搖搖晃晃的破車，一會兒車窗碎一塊，一會兒車燈滅一盞，一會兒轱轆掉一個……

看人要一分為二。漢靈帝于國家來說，是不折不扣的昏君；于個人來說，非但不昏，還很聰明，絕對配得上謚號“靈”。尤其在驕奢淫逸領域， 漢靈帝極具天賦，在“千歲萬歲喜難逾”的浪蕩歌聲中，與嬪妃、宮女淫樂在豪華“裸泳館”，長夜飲宴、整日迷醉，好不快活！漢靈帝曾大發感慨：“使萬歲如此，則上仙也。”

除了這些露骨刺激的活動，漢靈帝還研發出不少豐富多彩的游樂項目。比如，模擬人生這款游戲，就是漢靈帝的杰作。漢靈帝在后宮指導修建高仿洛陽街市，自己與扮成市集攤販或街頭行人的宮女玩起角色扮演。漢靈帝的身份視心情而定，一會兒是賣東西的張老板，一會兒是買東西的李富商，或是跑到仿造街市的酒店大吃大喝，故意找碴兒與假扮店主的宮女吵嘴、打架、廝斗，玩得不亦樂乎。

有什么樣的主子，就跟著什么樣的奴才。為了配合漢靈帝的奇思妙想，以張讓、趙忠為首的奸佞宦官挖空心思，積極探索酷玩新花樣。奸佞宦官先是弄來宮內沒有的驢車，喜得漢靈帝如獲至寶，每天駕車轉來轉去，搞得皇宮塵土飛揚。玩膩了沒關系，奸佞宦官又研發出新項目——給狗套上朝服、頂上賢冠，扮成大臣模樣上殿，逗得漢靈帝拍手大笑：“哈哈，好一個狗官！”

玩是玩高興了，可銀子從哪兒來？修建美輪美奐的淫亂花園，精心雕琢的高仿市集，價錢不菲的驢車，“狗官”的精美套裝，哪個項目不花錢？叛亂遍地開花、賦稅日益萎縮的東漢帝國，根本無法維持漢靈帝的高消費。不要緊，窮則思變嘛，聰明的漢靈帝與奸佞宦官一起開動腦筋，迅速找到搜刮錢財新路徑——既然百姓榨不出油水，那就刺激大臣掏錢。

最能體現漢靈帝絕世聰明的創造性舉措橫空出世——賣官鬻爵。雖然買官賣官以前就有，但漢靈帝賦予了它全新內涵，并摸索出一整套有章可循的規則。剛開始賣官，漢靈帝多少有點扭捏，公開叫賣的主要有關內侯、虎賁、羽林等爵位和職務，像三公九卿等重點崗位只是偷偷賣，三公每個千萬錢，九卿每個五百萬錢。結果不賣不知道，一賣嚇一跳，權貴子弟買官需求非常旺盛，財政收入得到顯著增長。

受到供需關系影響，官位標價應聲大漲。起初賣五百萬錢的九卿，很快飆漲到兩千萬錢。嘗到財源廣進的甜頭，漢靈帝索性放開手腳不要朝廷臉面，不僅把三公九卿等重點崗位加入公開售賣行列，連官吏的正常調動、晉升或新官上任都要支付賣官標價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為了確保賣官產業健康平穩有序發展，漢靈帝還創造性地發明出分期付款、打折優惠、競標拍賣等多種模式，推動賣官鬻爵達到歷史新高度。

眼看官位可以買，不缺錢財保駕護航的曹操，很快迎來復出機會。光和三年（180 年），漢靈帝下詔讓公卿推薦熟悉《古文尚書》《毛詩》《左氏春秋》《穀梁春秋》各一人，授予議郎職務。財大氣粗的曹嵩果斷出手，充分發揮善于花錢、敢于花錢的特長，迅速打通各個環節。奸佞宦官都是識錢財的“俊杰”，從來不跟“清脆脆”較勁，立即表示舊賬一筆勾銷，轉而交口稱贊曹操“能明古學”，是議郎當之無愧的人選。

用錢開路，無所不能，曹操順利“競聘”成功。議郎作為朝廷高級調研員，職級高于洛陽北部尉，但沒有執法權，更沒有威風凜凜的五色大棒。 不過議郎有發言權、建議權，那就口誅筆伐吧。26 歲的曹操，本著干一行愛一行的原則，滿腔熱忱地履行議郎的崗位職責，調查研究工作開展得一絲不茍，隔三岔五發表意見，對朝政數度切諫。

只可惜，曹操盡心竭力寫的調研報告，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曹操作為思想端正的好員工，工作沒成效，沒有怨老板，而是從自身找原因。也許行文不夠流暢，或是角度不夠新穎，還是證據不夠確鑿？曹操沒有氣餒，摩拳擦掌地積極找選題。

終于，寫大文章的機會來了。光和五年（182 年），漢靈帝下詔要求按百姓歌謠檢舉不法官員。本來是為民辦實事，可在奸佞宦官的干預下，不出意外地搞砸了——檢舉出的“不法官員”，全是清官！受冤枉的官員及家屬陸續跑到帝都告御狀，司徒陳耽等正直官員滿腔義憤，發表了懇切意見，強烈要求追查幕后黑手。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迅速成為社會輿論焦點。曹議郎怎能放過這么優質的選題？他立即進行仔細調研，掌握了大量一手資料，寫出有關此事的翔實報告。曹操秉燭疾書的心血之作，終于打動近乎麻木不仁的漢靈帝，破天荒下發傳閱，并對徇私舞弊的奸佞宦官，給予口頭嚴厲批評。

工作有成績，欣喜又若狂。對于曹操來說，領導賞識最重要，因為工資獎金無所謂，反正他家不缺錢。首次得到大老板肯定的曹操，跟大多數上班時間不長的年輕人一樣，激動得熱淚盈眶，燃起干事業的萬丈雄心。曹操深感不能辜負皇恩浩蕩，打算再接再厲，寫出越來越多的精品報告，興許年老退休，可以編出本《曹議郎建言獻策集》呢。

鋪好紙張、備好筆墨，曹操凝神靜氣，準備再寫一篇深度跟蹤報道，卻獲悉到不幸消息：前不久帶頭仗義執言，要求嚴懲幕后黑手的司徒陳耽，遭到奸佞宦官誣陷，蒙冤下獄了。

夜色燈光下，曹操拿起手中的筆，放下，又拿起，又放下…… 這支筆上，灑滿了悲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