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新質生產力的幾個基本理論問題

摘要：自習近平總書記2023年在地方考察時提出“新質生產力”概念以來，學界從科技、數據、未來產業、全要素生產率等多個層面展開各種視角的研究，如何準確理解和把握新質生產力的內涵、要素，是當前學術界的一個研究熱點。文章圍繞新質生產力的幾個基本理論問題展開討論，對加深關于新質生產力的理解和凝聚共識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關鍵詞：生產力；新質生產力；創新；全要素生產率；生產關系

中圖分類號：F1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4767（2024）03-0008-09

生產力經濟學是一門歷史悠久的經濟學問。從古典經濟學開始，經濟學家們就一直在探究生產力問題。從歷史視角看，每一次科技革命引發的產業革命都會帶來生產力質的飛躍，形成先進生產力。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深入發展，孕育著巨大的生產力更新升級機遇，各領域科技發展突飛猛進，為生產力發展提供了強勁推動力、支撐力，創新正在先進生產力形成中發揮主導作用。自習近平總書記在地方考察時提出“新質生產力”概念，理論界甚至社會各界都在討論“新質生產力”，有“科技說”“數據說”“未來產業說“”全要素生產率說”“指數說”，莫衷一是，各執一說，使得這一概念被泛化。為了澄清新質生產力概念，本文試圖討論其涉及的幾個基本理論問題。

一、生產力理論演化及其要素構成

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告訴我們，生產力是人類適應自然和改造自然為自身創造財富的能力。最早提出生產力概念的是法國經濟學家弗朗斯瓦·魁奈[1]；亞當·斯密基于分工理論討論了“勞動生產力”改良的各種原因[2]；大衛·李嘉圖繼承了亞當·斯密的生產力理論并強調了機器生產力［3］；赫斯提出“共同活動即生產力”的觀點［4］；薩伊提出基于自然和精神的“生產力”［5］；李斯特基于國家或民族的“生產力理論”，把國家生產力分為物質生產力和精神生產力［6］。

馬克思生產力理論的核心要義包括兩個層面，即個人生產力和社會生產力，重點突出社會生產力。他認為，“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決定力量”，也是“全部歷史的基礎”，并以此為基礎構筑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辯證運動的理論體系，“生產力表現為一種完全不依賴于各個人并與他們分離的東西，表現為各個人同時存在的特殊世界，其原因是，各個人是分散和彼此對立的，而這些力量從自己方面來說只有在這些個人的交往和相互聯系中才能成為真正的力量”［7］。恩格斯指出，只有社會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才“不致在社會的生產方式中引起停滯甚至倒退”［8］。列寧認為，促進生產力的發展是社會進步的最高標準［9］。斯大林認為，勞動者運用生產工具生產物質資料才稱為生產力［10］。毛澤東認為，生產力有兩項，一項是人，一項是工具，工具是人創造的［11］。發展經濟“最根本的問題是生產力向上發展的問題”［12］。鄧小平明確指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13］。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總之，這一理論淵源深厚并且基本邏輯是一致的，體現了生產力理論動態發展的過程。

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基本觀點認為生產力有三要素，即勞動者、勞動工具和勞動對象。后來的研究者進一步從系統論角度梳理了生產力要素，提出主體要素是勞動者，實體要素是勞動工具和勞動對象，滲透性要素包括科技、管理和信息等［14］。時代不同，科技發展水平不同，勞動者受教育水平不同，管理水平不同，信息產生、使用和傳播方式不同，在生產力發展中各要素的作用也不同，生產力要素隨著時代發展也在不斷地演化和發展。單就生產力三要素來看：在農業經濟時代，勞動者主體是農民，勞動工具主要是借助于自然力的工具和農業勞動工具，勞動對象是土地；第一次工業革命完成了生產力要素的第一次升級，勞動者主體是工人，勞動工具是蒸汽動力和機械等，勞動對象是來自于廣義土地（自然資源）及其逐步深入加工后的人工產物；第二次工業革命，電力取代蒸汽動力，勞動者的勞動技能水平進一步提高，勞動工具升級為自動化，勞動對象范圍也進一步擴展；第三次工業革命，勞動者出現了勞動型工人（圍繞在機器旁的工人）和知識型工人（圍繞在計算機旁的工人）的分化，勞動工具出現了“核電動力+傳統電動力”和“計算機+機器”等機械化、自動化工具，勞動對象既包括自然資源及其逐步深入加工后的人工產物，也包括計算機里的虛擬數字勞動對象。受過良好教育并具有技術素質的勞動者的占比逐漸增加，勞動工具的動力結構和操控模式發生了質的飛躍，勞動對象從實體的自然物逐步升級為“自然物+人造自然物+虛擬的數字符號物”［15］，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數字化勞動對象的比重越來越大。

新質生產力是面向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而提出的生產力新理論構念，其要素結構沒有變化，而要素質量發生了質的變化。從勞動者要素看，人形機器人會替代部分勞動者，或者人形機器人與自然人勞動者共同工作，人形機器人不僅是勞動工具，而且具有了人類智力特征；從勞動工具要素看，實現了智能化的機器生產過程或創造了智能化的勞動工具，不僅解放人的體力，也解放人的腦力，甚至可以形成數字孿生；從勞動對象要素看，除了傳統勞動對象，越來越多的是一些虛擬的或者數字化的勞動對象，勞動對象的范圍進一步擴展。機器人是勞動者還是勞動工具？形式上似乎是勞動者，實質上是否是勞動工具，人的主體地位會不會改變，這是最近學界和實業界討論最多的話題之一。這既是生產力要素特性發生革命性變化的問題，也是人類面臨的大問題。

二、科技創新是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

科技這一生產力滲透性要素在生產力三要素中能夠發揮“乘數效應”，掌握科技的勞動者、科技含量高的勞動工具和科技加持的勞動對象及其新的組合，會大大促進生產力的發展。技術是人類進步的階梯，人類的每一點技術進步都會促進生產力的發展。新質生產力還是生產力，是生產力的又一次質的飛躍。科技作用于勞動者要素成為“高科技”勞動者，科技作用于勞動工具要素形成“智能化”勞動工具，科技作用于勞動對象使其范圍更廣闊。科技進步不僅僅是人類進步的結果，也是人類進步的過程。只有勞動者進步，才有勞動工具的進步和勞動對象的范圍擴展、形式變化。形成新質生產力，就是借助于科技進步形成新的生產力。人類只有孜孜不倦地追求科技進步，才能夠實現“非零和博弈”。1798年馬爾薩斯的人口論提出時，全球僅有8億多人，200多年后的今天，全球人口已超過80億，而人均壽命和生活質量遠遠高于馬爾薩斯時代，這一人口理論之所以“破產”，正是因為科技進步帶來生產力的巨大發展［15］。科學革命引發技術革命，技術革命引爆產業革命，每一次技術革命都推進生產力發生一次質的飛躍。筆者認為，人類已經經歷兩次科學革命、三次技術革命和三次產業革命，我們正處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關鍵期，必須抓住這一歷史機遇，實現生產力新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在2024年1月31日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指出，“科技創新能夠催生新產業、新模式、新動能，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科技創新包括科學、技術和創新三種活動，在新質生產力形成中各自發揮著不同作用。

生產力是一個包含“量變”和“質變”辯證關系的概念，每一次技術革命所引發的產業革命都使生產力發生一次“質”的飛躍，形成先進生產力，在兩次技術和產業革命之間僅是“量變”過程。第一次技術和產業革命，生產力從農業時代的舊質生產力“質變”到以蒸汽動力撬動的先進生產力，人類進入蒸汽時代；第二次技術和產業革命，生產力從蒸汽時代的舊質生產力“質變”到以電力撬動的先進生產力，人類進入電氣時代；第三次技術和產業革命，生產力從電氣時代的舊質生產力“質變”到以計算機撬動的先進生產力，人類進入到信息時代；新一輪技術革命引發的產業革命，生產力可能從信息時代的舊質生產力“質變”到以人工智能和生命科學技術撬動的先進生產力，人類進入智能時代。每一輪生產力的質的飛躍，都是由技術革命特征決定的，前兩次技術和產業革命的特征在于延伸了人類的“體力”，第三次技術和產業革命的特征在于延伸了人類的“腦力”，新一輪技術和產業革命的主要特征集中表現為延伸人類的“智力”和“壽命”兩大領域［16］。所以，未來科學研究、技術發明和產業發展的大方向都是圍繞著延伸人類的“智力”和“壽命”而展開，這是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大方向。

技術革命性突破引發生產力質的飛躍。科技史研究表明，科學革命引發技術革命，技術革命引發產業革命。歷史上，已經發生了以牛頓力學體系和愛因斯坦相對論為標志的兩次科學革命，發生了以紡織機和蒸汽機、電的存儲和運輸、計算機和核能為代表的三次技術革命，進而引發了三次產業革命。英國在第一次技術和產業革命中成為“日不落帝國”，直至今天還是世界強國之一；美國在第二次、第三次技術和產業革命中成就了“帝國夢想”，現在仍然是全球第一大國、強國；德國也在第二次技術和產業革命中進入世界強國。當前，正在發生第四次技術和產業革命，大量的突破性技術、顛覆性技術和原創性技術涌現，正在引發新一輪產業革命，促成生產力的又一次質的飛躍。中國必須抓住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的重大機遇，大力培育新質生產力，加快推進中國式現代化。

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認為，技術群50年左右一個周期。新技術群正在生成一場新的技術革命，將引發生產力質的飛躍。一是新技術涌現的群組性。新一輪技術革命不是少數技術創新突破，而是包括量子技術、基因技術、數字技術、新材料技術、新能源技術等多個群組技術的持續涌現。二是新技術應用的顛覆性。量子計算和核聚變技術將會顛覆引發第三次技術革命的計算機技術和核裂變技術；基因技術不僅顛覆了傳統醫學技術、傳統農業生產技術，而且對生物制造技術產生了顛覆性影響；數字技術以工業軟件為代表，正在顛覆傳統制造業技術。諸如此類新技術的應用，使生產和生活全面產生顛覆性變化。三是新技術影響的全面性。新技術涌現不僅發生在工業領域，對農業和服務業也產生深刻影響，對人類生產和生活方式也進行了全面滲透性、跨界融合性改造，影響之深之廣前所未有。四是新技術擴散的快速性。跨界擴散和跨國擴散都十分迅速，不僅是科學—技術—創新—產業的演化周期大大縮短，而且幾乎是在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不同領域之間同步發生一場技術變革。另外，技術源頭的多元性和去中心化也十分明顯。新一輪技術革命性突破正在引發生產力質的飛躍。

三、創新在新質生產力中起主導作用

生產要素和條件新組合孕育新質生產力。創新就是要“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數”，把一種從來沒有的關于生產要素和條件的“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科學的任務是發現自然規律，技術的任務是發明新的技術，創新的任務是技術成果的商業化。創新鏈的邏輯是科學—技術—創新的雙向邏輯，既包括科學發現所帶來的技術發明進而實現技術成果商業化的供給側路徑，又包括產業發展中遇到的技術難題進而拉動技術開發，甚至需要在科學上揭示其內在規律的需求側路徑。創新不一定需要從科學開始，但是創新的根基在于科學，關鍵在于技術新發明，目的在于實現技術發明成果商業化，使技術成果變成新的經濟力量。要素投入的簡單增加并沒有質上的新變化，只是同一生產過程中量的變化，只有引入“生產要素和條件新組合”的創新才能夠實現發展，所以，新質生產力由要素升級并形成新的要素組合而催生，并產生新的生產體系。

根據馬克思的平均利潤理論，生產要素在各行業中自由流動實現了平均利潤，超額利潤歸零。熊彼特認為，創新能夠打破經濟均衡。當創新浪潮來臨時，舊的經濟系統被打破，新的生產要素組合催生新的生產力形成。從生產力要素看，勞動者、勞動工具、勞動對象三要素，不僅在質量和范圍上獲得了提升擴展而且正在產生新的優化組合，新質生產力系統正在形成。從現代經濟學生產要素理論看，傳統的土地、資本、勞動三位一體要素結構，正在加入技術（知識）、數據等新要素，形成五位一體新要素結構，新生產要素特別活躍，且在新質生產力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中國改革開放以來40多年的快速發展，初步完成了各領域的追趕任務，形成了扎實的生產力基礎，但進一步發展需依賴生產要素新組合的創新。中國正在從DUI（Doing干/Using用/Interacting互動）模式向STI（science科學/technology技術/Innovation創新）模式轉變，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引入生產要素和條件新組合的創新正在更新生產力質態，向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的新質生產力躍進。

科技創新不是指科技工作者的創新活動，也不是指科技本身的創新，而是科學、技術和創新的鏈式反應關系。科技人員通過科研活動形成科技研發成果，推動技術革命性突破，而企業通過將科技研發成果商業化，將生產要素和條件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完成創新任務，形成先進生產力，實現創新驅動發展。科學家的任務是科學發現，揭示自然規律；工程師的任務是技術發明，依據科學發現的自然規律，開發對人類有用的技術和產品；企業的任務是創新，將技術成果商業化，實現技術的經濟價值，形成現實的生產力。現實中將科技、創新混在一起談論，模糊了社會認知，混淆了科技研發和創新的區別與聯系，經常弄錯創新主體不利于讓真正的創新主體發揮應有的職能。

企業家的核心職能不是經營或管理，而是實現生產要素和條件“新組合”的創新。只有將生產要素和條件“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實現創新，才能形成新的生產力。科學家和工程師無法實現土地、資本、勞動、技術（知識）和數據等生產要素的新組合，科技研發只能形成技術（知識），必須由企業將投入在舊的生產領域的各種生產要素，逐漸抽離出來投入新的生產領域，或者組織新的生產要素去發展新的生產領域，形成新的生產力。“你不管把多大數量的驛路馬車或郵車連續相加，也決不能得到一條鐵路”［17］，必須要有一批又一批企業不斷地將生產要素新組合創建為新企業，逐漸累積成新興產業，才能形成新的生產力。技術發明不是熊彼特界定的創新，技術發明成果商業化才是其所定義的創新。

四、全要素生產率的大幅提升是新質生產力核心標志

西方經濟學生產力理論重點聚焦于“經濟增長”理論或者“生產率”理論，也可以說是邊際生產力理論。馬歇爾新古典經濟學采取邊際分析方法，根據邊際生產力理論，提出廠商在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生產過程中，生產要素的報酬等于它的邊際生產力［18］。早在20世紀初，創新經濟學創始人熊彼特在吸收馬克思主義生產力基本理論的基礎上，將“創新”概念引入了經濟學分析。他認為，要素投入的增加只能夠帶來經濟增長，不會帶來經濟發展，只有創新才能實現經濟發展。他是最早將“經濟增長”與“經濟發展”區分開來的經濟學家。凱恩斯創立的宏觀經濟學，強調消費、投資和出口“三駕馬車”拉動經濟增長，是一個短期的刺激經濟增長的理論，缺乏對長期生產力發展的指導意義，正如凱恩斯自己所言“從長期來看，我們都死了”。

2024年1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指出，“以全要素生產率大幅提升為核心標志，特點是創新，關鍵在質優，本質是先進生產力”。新古典增長理論認為，經濟增長是勞動和資本的函數，并把土地合并到資本要素之中，其代表人物索洛將經濟增長中不能夠被勞動和資本解釋的部分，理解為不可觀測的、外生的、希克斯中性的技術進步所帶來的產出增長率。索洛和斯旺強調俱樂部式增長，雖然意識到技術進步的作用，但還是將技術看成外生變量。直到20世紀90年代，盧卡斯將人力資本積累和一般性技術進步看作是經濟活動的內在機制，將技術看成是投入要素。羅默認為技術變革是經濟增長的核心要素，技術進步主要源自人們有意識的研發活動，技術是與其他經濟物品具有內在差別的一種特殊物品。高投入的技術，具有邊際成本超于0的屬性，即非競爭性（Non-rivalry）。格羅斯曼和赫爾普曼看到了技術的跨國轉移帶來了全球經濟增長，阿吉翁和赫威特進一步指出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內生增長依靠技術進步。進入21世紀以來，內生增長理論成為經濟學的主流理論并在全球范圍內演化。內生增長理論認為，技術不是經濟體外生的變量而是內生的變量，從而修正了新古典增長理論，其內在含義是技術進步是經濟增長的核心要素，所以研發投入至關重要。

內生增長理論解釋了經濟增長的一種內生機制，代表性人物和理論包括：羅默的生產要素外溢理論［19］，盧卡斯的人力資本積累理論和壟斷競爭與Ramp;D理論[20]，格羅斯曼和赫爾普曼的橫向創新理論［21］，阿吉翁和赫威特的縱向創新理論［22］。阿吉翁和赫威特認為經濟增長是由一系列隨機的質量改進（或者說縱向創新）帶來的，這里可以理解為落后國的自主創新，而不是僅僅接受發達國家的技術外溢。新發明會使舊技術或產品過時。阿吉翁和赫威特關于縱向創新理論的研究成果最早見于1992年發表的《創造性毀滅的增長模型》一文，其中給出了縱向創新理論的基本模型。1998 年，在《內生增長理論》一書中，他們對增長與失業、經濟周期、國際貿易與經濟增長、教育、政治制度等多方面進行了分析研究。縱向創新理論是一個龐大的理論體系，除了阿吉翁和赫威特的研究貢獻之外，還有很多學者在豐富這一理論體系。總體上看，縱向創新理論主要集中在四個方面，即競爭、專利政策、收入的國際差異、技術革命［23］。從內生增長理論來理解新質生產力，可以認為技術創新是經濟持續增長的動力和原因，其模型被稱為研發模型、內生經濟增長模型、內生技術變遷模型、內生知識積累模型［24］。在現代經濟學中，探究技術創新對經濟增長影響的理論逐漸成熟，對新質生產力研究具有參考價值，科學技術研發活動在經濟增長或新的生產力形成中的作用將越來越大。

五、科技創新成果應用到具體產業和產業鏈

科學的任務不是“創新”，而是“發現”。科學研究可以在研究方法上創新，但不能在研究結果上有任何新創造，只能稱其為“新發現”。科學研究從假說到證實，是對自然界本來就存在而人類尚未認知到的規律性的一種揭示。科學家發現自然規律對于人類進步至關重要。基礎科學的誕生在于形式邏輯的發展，科學的初心是對真理的追求，而不是為“有什么用”去開展科學研究，功利主義會阻礙科學的發展，但是應用基礎研究或需求導向的科學研究，就具有功利性。長期以來，人們對“科學”與“技術”往往不作區分，統稱為“科技”，容易將“科學”理解為“技術”。“科技創新”這一復合名詞，包括科學、技術和創新，創新是名詞，不是動詞，不能夠誤以為是科學技術的創新。創新經濟學將創新作為一個獨立的概念，有特定的含義。科學是技術的根基，技術是產業的支撐，所以，科學家是新質生產力根基的奠定者，科學根基越深厚，技術的枝干越多，結出的生產力果實也就越豐富。

工程師的職責在于技術發明。工程師的任務不是簡單地從事工業活動或工程項目的技術維護與指導，更重要的任務是技術發明。技術發明是工程師借助于基礎科學和應用基礎科學原理，為了解決一定的生產力發展問題而發明的新技術，其帶有人類的創造性，是自然界沒有的，由人類創造的一種工具、方法或技術訣竅，在有知識產權保護的社會，一般以申請技術專利的形式獲得保護。科學發現無法申請專利，只能夠在各種科學期刊或著作中首先發表，從而提升人類對自然界的認知水平，但不能夠直接產生商業價值。技術發明不僅帶有人類的創造性，而且有潛在的商業用途，會產生商業價值。技術發明可以申請專利保護，也可以不申請專利保護，還可以無私奉獻給社會共享。工程師的技術發明不是生產力，只是生產力的一個要素或者改變要素的質量。正如一項科學發現可以引發很多應用領域產生新技術發明，一項技術發明也會在很多產業領域得到廣泛應用。技術發明本質上是技術活動，不是直接的商業活動。

新質生產力的承載實體是產業及產業中的企業，在各個產業中的企業或新企業發生著生產要素和條件的新組合，形成新質生產力。產業經濟學理論認為，產業具有生命周期性，技術創新與市場需求互動促進新產業形成，技術創新驅動的新產業能夠滿足社會更高層次的需求，新的社會需求又誘發新產業產生。產業融合會形成新產業，產業分化（細化分工）也能形成新產業。新技術注入傳統產業帶來產業升級：工業軟件技術注入制造業推進了制造業智能化升級；基因技術注入農業促進了農業現代化；網絡技術注入服務業實現了各種服務業互聯網化，并使商業模式發生了新的革命性迭代。新的技術成果商業化應用形成了新興產業。新原料發現和新的開采技術改變了勞動對象的來源和范圍，新材料技術改變了勞動對象的可靠性或產生新應用，新的零部件和裝備技術提高了勞動工具的先進性，工業軟件重新定義了制造業且在多層面改變了生產者的生產方式。

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既要抓緊推進傳統制造業的轉型升級，大力推進工業軟件、產業互聯網和工業APP在制造業中廣泛應用，加快實現制造業高端化、綠色化和智能化；又要想方設法加大已經形成的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研發投入力度，依靠科技創新支撐其可持續發展，大力發展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裝備、綠色環保等戰略性新興產業；更要緊抓新技術革命的機遇，超前布局面向未來的產業（未來材料、未來能源、未來制造、未來信息、未來空間和未來健康等），培育一批新產業，這是新質生產力的主要代表性產業［16］。加快形成現代化產業體系，需要在第一時間將科技研發成果應用到具體產業和產業鏈上。圍繞著產業鏈布局創新鏈，旨在存量升級，著力點在于打好關鍵核心技術攻堅戰，既要解決傳統產業關鍵核心技術受制于人問題，實現自主可控、安全可靠，又要解決傳統產業附加價值低、能耗和原材料消耗高的難題，實現高端化和綠色化發展；圍繞著創新鏈布局產業鏈，旨在增量培育，著力點在于新的技術成果實現商業化，形成新產業或未來產業，在產業結構中增加新興產業力量，高度重視工業軟件、產業互聯網和工業APP在制造業實現智能化發展中的基礎性、關鍵性作用，使制造業智能化成為新質生產力的頂梁柱。

六、生產關系必須與生產力發展要求相適應

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強調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必須適應生產力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生產關系必須與生產力發展要求相適應。發展新質生產力，必須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形成與之相適應的新型生產關系。政府的職能在于調整生產關系以適應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需要。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認為，生產力的發展受生產關系影響。生產關系是人們在生產中形成的相互關系，若生產關系不能順應生產力發展需要，會阻礙生產力發展進程，但不會改變生產力發展方向，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最終還是會顛覆不適應生產力發展的生產關系。先進的生產關系會促進先進生產力的發展，加快新的生產力發展進程。所有制關系作為生產關系體系的基礎關系，是生產、交換、分配和消費的前提條件，并體現在各個環節的關系中[25]，因此，處理好所有制關系才能夠優化生產關系中的其他關系。

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洶涌而至，全球科技發展突飛猛進。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指出，“推動生產關系同生產力、上層建筑同經濟基礎相適應，推動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黨的十九屆三中全會進一步指出，“在全面深化改革進程中，下決心解決黨和國家機構職能體系中存在的障礙和弊端，加快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更好發揮我國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這都明確要求調整生產關系以適應生產力發展需要。深化束縛新質生產力發展的經濟體制和科技體制改革，是政府部門亟待完成的重要任務，是釋放新質生產力發展能量的必然選擇。在所有制上，要堅持“兩個毫不動搖”，尤其要正確對待民營經濟和民營企業家；在市場體系建設上，要堅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微觀層面上政府只能在市場失靈（壟斷、公共產品、信息不對稱和外部性）時發揮作用，政府通過體制機制改革和創造優質的營商環境，由企業創新生產要素配置方式，將生產要素和條件的新組合引入生產關系，讓各類先進優質生產要素向發展新質生產力方向順暢流動；在對外開放上，要始終堅持全方位對外開放，積極營造新質生產力發展的良好國際環境。中國必須緊緊抓住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機遇，推進新質生產力發展，以確保中國式現代化任務圓滿完成。

總之，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新質生產力理論，是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的新發展。科學研究是技術大國的根基，也是生產力發展和可持續性的奠基石，科學家的研究發現，揭示了大自然的內在規律，成為技術發明的重要源泉，一項科學發現可以引發很多應用領域產生新技術發明，因此，要高度重視基礎科學研究。一項技術發明也會在很多產業領域得到廣泛應用，基于科學研究的技術發明具有顛覆性和原創性。技術發明成果商業化的創新是新質生產力的源動力，只有引入生產要素“新組合”的創新并使其發揮主導作用，才能夠形成和發展新質生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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