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版畫在抽象創作中的局限和可能

[摘 要]中國抽象藝術發展至今，版畫一直作為邊緣媒介，鮮少被抽象藝術家所選擇。21世紀，抽象版畫數量逐漸增多，偶爾也能在各類美術展覽上看到抽象版畫的身影。但總體而言，相較于抽象油畫和抽象水墨等其他抽象媒介，抽象版畫猶如一座孤島，一直存在但卻又不明顯。為什么版畫作為一種成熟的藝術媒介卻不被抽象藝術家廣泛選擇？現針對版畫多種特性造成的局限展開論述，并探討這些特性給抽象創作帶來的可能性。

[關鍵詞]抽象藝術；版畫；局限；可能

[中圖分類號]J20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4-0088-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常博文，李靜，胡志杰.淺談版畫在抽象創作中的局限和可能[J].天工，2023（4）：88-90.

一、版畫在抽象創作中的局限

（一）自身的局限

中國版畫創作源于魯迅先生倡導的新興木刻版畫運動，自誕生起便與中華民族解放事業緊密相關，其本質是為了滿足革命戰爭宣傳之需而誕生的。革命戰爭時期進步美術青年以此為戰斗武器，與革命斗爭結合在一起，對革命事業的勝利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版畫由于可以被復制，非常適用于宣傳，而敘事性是宣傳行為必不可少的構成部分。不論是革命時期的版畫還是描繪社會主義建設的現實主義題材的版畫，即能傳達出革命精神和人民情感的版畫一直與敘事緊密相關。雖然版畫在創作觀念上受到西方現代藝術的影響，在藝術形式和題材上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是敘事的根仍然埋在版畫藝術家和版畫教育家的心中，現實主義仍然是版畫創作的主流形式。中西抽象藝術雖然在文化語境上有著截然不同的背景，但本質都是關于形式的藝術，其畫面也幾乎不具備敘事功能，敘事性也不是抽象藝術家追求的方向，所以版畫的敘事傳統無法在抽象藝術上得到發揚。

版畫的復制性決定了它的服務對象。不論是古代復制版畫還是新興版畫，其服務對象都是人民群眾，在表現形式上也力圖滿足平民的大眾審美。中國抽象藝術源于對現實主義的反叛，其強調脫離具象世界。這種無法從所熟知的日常經驗中獲得審美判斷的藝術形式，在目前美育水平普遍較低的環境中是沒有供其生長的土壤的。因此，抽象版畫很難被版畫原本的消費群體所接受，版畫的復制性優勢在抽象表現的道路上顯得微不足道。

（二）技術的局限

區別于油畫、國畫等直接繪畫媒介，版畫的另一種特征是間接性。除了木刻的表現較為直接之外，石版、絲網版和銅版的創作和成品之間都隔著很多制作流程，這背后帶來的是技術的局限。通常情況下，版畫家要實現腦海中的一個畫面，往往需要經過分版、畫版、制版、印刷等幾大步驟。這些步驟均涉及非常多的技術細節，背后繁復的工序往往需要豐富的經驗才能夠駕馭。這些步驟在實施過程中時常會因為各種因素，如溫度、濕度、使用材料的不同、技術的熟練程度等，出現最終產生的畫面可能與想要的畫面效果存在一定差異的情況。這種“意外”是一把雙刃劍，它可能會為畫面增色，也可能會破壞畫面。這些在計劃之外的不可控因素在一些追求理性表現的抽象藝術家眼里可能都是不受歡迎的。

版畫的間接性還會限制抽象創作的表現形式。當代抽象藝術中有相當一部分藝術家是采用“感性抽象”的表現形式，藝術的風格奔放自由，其創作的過程強調對靈感的把握。這種表現形式決定了他們的創作過程需要極強的行動力才能有效地將當下的精神感悟表現出來，而使用繪畫工具可以快速地達到這個目標。這種形式的創作無法在版畫中直接明了地做到（雖然某些直接表達方式在版畫中有替代的技法或形式，但是無法完全替代直接繪畫帶來的感受，如石版畫能通過藥墨模擬水墨繪畫的效果）。再加之版畫較長的制作周期，直接拉長了此類抽象藝術家創作的時間長度，將藝術熱情消磨殆盡。另外，版畫單一版種的技法表現效果也是有限的，所以抽象版畫的表現形式還會被版種本身的技法特點所限制。例如，在絲網版中表現細膩的光影變化比在石版中更為困難；而在石版中實現豐富的色彩變化則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如果想要混合兩種以上的版種進行創作，則面臨更多技術問題和材質兼容性問題。

此外，版畫的這種局限還體現在對版畫工作室和版畫材料供應的依賴上。一個完備的版畫工作室是制作版畫的必要條件。中國的版畫工作室主要分為兩類，即開設了版畫專業的大學內部的學院工作室和全國零散的私人工作室。學院工作室通常僅面向自己學校的師生，私人工作室則根據運營的性質，面向的是個人藝術家或是工作室自己的學生。但不論是哪種版畫工作室，通常都不對公眾開放，使用工作室往往需要一定的門檻（專業身份、藝術家聲望等）。所以，抽象版畫家在進行抽象創作之前必須是一個技藝嫻熟和版畫工作條件完備（版畫專業的學院教師或是私人工作室使用者）的版畫家。而相較于非版畫出身的抽象藝術家，版畫的“高門檻”無疑會是這類藝術家用版畫進行抽象創作的一個巨大障礙。

（三）標準的局限

1960年，在維也納舉辦的第三屆國際造型美術協會會議對“怎樣才能稱為版畫原作作品”的議案做了規定，并根據國際通用的界定標準，以及版畫板材的不同進行了版種的劃分。這些標準為創作版畫的身份和價值提供了權威的認證和保障，確立了版畫區別于別的藝術形式的獨特性。但在當代抽象藝術發展的今天，創作媒介的實驗性和多元化已成為主流，而版畫身份也成為抽象創作的桎梏，即要為創作維持版畫的身份，就要遵循版畫標準，而結合多種媒介的表現方式很有可能會脫離版畫的身份，被劃歸為綜合材料等別的藝術形式。其中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失去了某些規定較為嚴格的版畫美術展覽的參展資格，這也無形中對抽象版畫創作造成了一定阻礙。

同時，版畫的這種劃分方式也是學院工作室在版種上劃分的依據。由于版畫對設備、技術高度依賴的特性，市場上的版畫往往來自各個院校的版畫專業，尤其是專業性較強的美術類院校。學院版畫的體量決定了它對中國版畫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但這種劃分方式導致不同版種的工作室某種程度上形成相對封閉的教學環境，其教學產出往往也是以單一版種為主。學生若想要掌握多種版畫，需要長時間到多個工作室進行學習。而且對于學生而言，通常是所選的創作媒介決定創作畫面，而非畫面決定媒介，這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創作的多元化。

二、版畫在抽象創作中的可能

（一）偶然效果的作用

上文說到的版畫技術的局限會帶來“意外”，這些“意外”的效果也隱含著抽象創作的啟示，這是直接繪畫媒介難以做到的。王連敏、郭淑鵑在《銅版畫視角下的“偶然效果”分析》一文中對銅版畫因為技術原因導致的“偶然效果”在藝術創作上的幫助給予了肯定，認為這些偶然效果能產生豐富的聯想和無限的創作靈感，能增強作品的靈性（王連敏、郭淑鵑，2008）。這種由偶然效果激發創作靈感的方法，類似馬克斯·恩斯特（Max Ernst）的“無意識”的創作方法，即先有形式才有靈感。區別在于恩斯特在意外形式上努力尋找著具象的影子，而王連敏、郭淑鵑的“偶然效果”則自然而然地融進了抽象畫面中，它與抽象藝術有著天生的和諧。

（二）技術理性的影響

版畫的創作有著嚴密的邏輯性和程序性，版畫對技術的苛刻要求利于培養藝術家的技術理性思維。這種思維是把握世界發展規律的高級思維活動，是一種經過歸納、概括并且可以運行的抽象思維控制能力，與抽象的理性思維有異曲同工之處。“技術理性（technology rationality）”這一重要術語被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在1941年的著作和相關文獻中提出。馬爾庫塞認為，社會中不存在“中立”的技術，“技術理性”不可避免地具有社會傾向性，這當然也不可避免地影響著藝術家的創作觀念。由此可見，版畫對抽象創作的思維是有影響的。

作為中國抽象藝術家代表人物之一的譚平，在藝術生涯早期受到銅版制作時無意識產生的帶有抽象意味的圖式的啟示后，才逐漸從具象表現走向抽象表現。同時，他還是一個極度強調個人創作方法的藝術家，非常重視“規則”和“方法”，認為創作過程和原因比結果更重要。因此，即便他的作品中版畫僅占其中一部分，但是我們仍可以從他的其他作品中感覺到版畫工作思維對其藝術創作的影響。譚平“覆蓋”系列在繪畫的過程中不斷地覆蓋之前的涂繪，利用重復覆蓋后出現的色彩疊加效果，以追求一種完美的平衡。這種疊加和覆蓋，與版畫中層層疊加印刷的工作邏輯思維相似，他將這種工作方法轉化成一種創作觀念，超越了媒介的界限。作品呈現出藝術家對世界和生命的認知與感悟，有著高度的精神性和觀念性（如圖1）。同時譚平的作品也體現出一種版畫工作的“程序性”思維。2013年，譚平在中國美術館展出了一件長達40 m的抽象作品，名為《+40 m》，其創作過程非常“程序化”。他從木板一頭開始下刀，在6小時之內刻出一條40 m的凹痕，藝術家創作過程中的情緒表現和精神狀態都通過線條的抑揚頓挫呈現在木板上。這種創作行為仿佛一個流水線生產行為，從開始便直導結束，創作的線不論對錯、是否合乎心意都不會再去修改，均被保留下來，共同成就了這件作品。版畫的復數性特征也在譚平的作品中有所體現。“模數”是譚平創作的基本語法之一，他為作品設置規則，在同一個規則下進行創作。隨著創作過程中非理性（不可控）因素的加入，作品會衍生出幾十、幾百甚至無窮的變量。譚平用這種復數性構成他的藝術作品。在作品《一杯》中，他在創作時設置了一系列完全相同的一杯墨，通過精準的控制將墨倒在畫布上，形成的圖形依然具備不可完備性，隱含了“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的含義，也對應了印刷的復制性和印刷的不確定性，把版畫的思維在抽象藝術中發揮得淋漓盡致。

同樣類似的還有版畫藝術家英格里德·勒登特（Ingrid Ledent）的創作方式，其創作方式可以視為版畫印刷中疊印這一工作過程的觀念化的延伸。勒登特的作品涵蓋多媒體、裝置和版畫領域，她的作品常以時間為主題，并且深受法國哲學家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的影響。她的作品圖像源于她自身的一部分——眼睛、鼻子、嘴巴等，這些身體符號通過計算機圖像處理，然后在版畫印刷中通過圖像的反復疊加，使圖像逐漸抽象起來，創造出截然不同的視覺體驗（如圖2）。勒登特的版畫區別于傳統版畫重復性的印刷，并把這種重復性的思維轉換應用在版畫創作中。在2017年上海美術學院的“今日石版——傳統技法與現代—新媒體的結合”講座中展示了她如何利用版畫的重復性和再生性進行創作。相比傳統版畫對固定畫面的多次重復性的印刷行為，她更傾向于只印刷一幅畫，但是在印刷中會變換版的組合來構成新的畫面。這種創作方式具有模件化特征，將版畫的復數性推至觀念層面，已然具備當代藝術的某些特征。

三、結語

總體而言，版畫作為一種媒介被應用在抽象創作中是有利有弊的，其弊歸結為媒介特性的多種創作局限。但也正是這些特性賦予了版畫與眾不同的魅力，同時也給予了創作者創新的啟示和思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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