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駿 楊輝



摘 要:在民營企業中建立黨組織,一直是中國共產黨規范和引導民營經濟健康發展的重要手段。但在現實中,民營經濟黨建工作的進展和成效如何?現有研究結論相對零散且缺乏統合性的分析框架。基于此,本文從權力形態演化的視角出發,提出黨組織權力形態將經歷“強制、功利、規范”三個階段的假說。利用2000年至2016年中國私營企業調查數據庫進行探索,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在民營企業中的擴散和治理成效確實遵循了上述權力形態演化三階段。本文整合并擴展了民營經濟黨建工作的分析框架,同時也為如何更好地開展民營企業黨的建設工作提供經驗啟示。
關鍵詞:民營企業;執政黨;黨建工作;基層黨組織;權力形態演化
一、引 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加強混合所有制企業、非公有制企業黨建工作”。事實上,在民營企業中建立黨組織,主要有兩個層面的意義:一是通過黨組織的嵌入實現對其的監督、引導和統合;二是幫助民營企業克服經濟轉型過程中普遍存在的產權保護不足、制度不完善等問題,增強經營信心,提升生產效率并積極承擔社會責任。因此,從執政黨角度來說,黨建工作是將民營企業統合到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上來的重要手段,也是增強黨對民營企業主群體進行全面領導并鞏固自身權力基礎的重要途徑。
黨章、《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都明確要求符合條件的民營企業必須建立黨組織,但這些法律法規在實施過程中并不盡如人意,即使建立了黨組織,更多的也只是形式上的嵌入,并未起到實質性作用。因此,民營企業到底在多大程度上真正接受黨組織的嵌入?如果接受了,到底是一種“形似”還是“實是”,背后的動機及其行為表現是否也會隨著黨組織嵌入的時間推移而改變?對此,本文重點關注兩個問題:第一,民營企業黨建工作背后的動力機制和邏輯是什么;第二,基層黨組織嵌入后,民營企業的具體行為和效率是否會有所改變。
對于第一個問題,已有研究表明,組織內部的控制邏輯與外部的合法性邏輯是民營企業黨建工作的關鍵動力機制。對于第二個問題,已有研究發現,在主觀態度上,民營企業主對執政黨相關政策有較高認可度,進而表示歡迎或主動尋求在企業內部建立黨組織。但也有學者發現,部分民營企業主認為沒有必要建立黨組織,甚至采取被動應付和消極抵抗的策略進行抵制。在戰略和績效層面上,學者們從治理效率和效果、投資行為、社會責任履行、推動社會治理、績效水平等視角,分析了黨組織的治理價值。以上研究為民營企業黨建工作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視角和研究發現,但主要遵循功能學派的研究范式,更多地是以相對靜態的視角來解析,只能解釋某一區域或某一特定時段黨建工作的動機、過程和效果,獲得的結論可能存在偏頗,對于動態演進特征難有令人滿意的解釋,這也為本文進一步探索提供了契機。
基于此,本文在新制度主義的合法性邏輯以及Etzioni的權力分類基礎上構建分析框架,對本文關注的兩個核心問題進行研究。
從合法性邏輯來說,一方面,黨組織的嵌入是執政黨通過建構行動、強制、權威化、擴散等形成“自上而下”的過程,同時也是民營企業對基層黨組織嵌入的詮釋、妥協、逃避、順從、認同等“自下而上”的過程。在這一互動過程中,強制性、模仿性和規范性邏輯是重要的動力機制。從權力形態演化視角來說,黨組織作為權力施者而存在,遵循外部控制邏輯。而民營企業則是權力的受者,受到權力施者的影響和控制,遵循外部控制邏輯和合法性邏輯。結合以上兩個理論視角,提出本文的核心推論——民營企業黨建工作是執政黨的權力形態在企業內部演化的動態過程:隨著時間推移,黨組織希望權力關系能夠從強制向規范進行轉化,其間表現出“以力制人、以利誘人、以義服人”的演化趨勢;民營企業則相應地表現出“面服心不服、計算利害、心悅誠服”的演化趨勢,進而在具體經營和管理中體現出相應的特征。在這一過程中,黨組織的嵌入動機包括強制性、模仿性和規范性,對應于權力形態演化的強制、功利和規范特征,黨組織嵌入對民營企業的影響效應在權力形態的三個階段也將有所差異。
本文的研究可能帶來三方面的貢獻。
第一,整合并擴展了民營企業黨建工作研究的分析框架。本文以新制度主義的合法性邏輯以及Etzioni的權力分類為基礎,發現隨著時間推移,民營企業內部黨建的動力機制以及實際效果呈現出動態演化特征。由此,本文將過去相對零散的研究統合到分析框架中,進而為民營企業黨建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理論視角。
第二,本文豐富了新制度主義的合法性邏輯文獻。過去關于組織實踐中的合法性邏輯,主要討論三類制度要素作用的發揮以及邊界條件,但對于其存在的動態演化過程有所忽略。本文的結論表明,在組織實踐中,三類制度要素的作用會隨著時間改變呈現出增強或減弱的趨勢,往往會形成特定的組合發揮作用,三類制度要素組合作用的發揮也會隨著時間的改變而變化。
第三,豐富了組織權力理論的研究視角。組織權力理論主要圍繞組織權力的主客體、來源、分布、表現形式、作用過程等,討論組織內部行動者之間的相互關系。本文所討論的黨組織嵌入民營企業問題,突破了傳統組織權力理論邊界,實則為不同層級組織之間的跨層次權力形態及其演變問題。在這里,權力主體是基層黨組織,客體是民營企業,盡管形式上仍然是組織內部的權力關系,實則是執政黨通過黨組織這一橋梁將民營企業納入“政黨-社會關系”網絡中,從而實現跨層控制和管理。
二、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
(一)理論基礎
1.組織實踐的三類制度合法性來源壓力
新制度主義學派提出了三大制度要素:規制性要素、規范性要素和認知性要素。其中,規制性要素以法律規則為合法性基礎,擴散機制表現為強制性手段;規范性要素以道德支配為合法性基礎,強調社會責任,擴散機制表現為規范性手段;認知性要素以可理解和被認可文化為合法性基礎,擴散機制表現為模仿性手段。在此基礎上,學者們進一步將這三類制度要素納入組織制度分析中,組織同時面臨技術和制度兩種環境,前者是一種競爭性的效率邏輯,而后者則遵循制度化的合法性邏輯,由于組織面臨著相似的制度環境,其結構與行為會越來越相似。這一過程涉及三種影響機制:強制性趨同、規范性趨同和模仿性趨同。
強制性趨同源于組織所依賴的其他組織向其施加的正式或非正式壓力;規范性趨同源于專業化進程,專業人士和專業網絡是其中的重要推動者;模仿性趨同主要是對不確定的一種回應。本文認為,民營企業黨建工作的擴散機制同時包含了強制性、模仿性和規范性這三類合法性邏輯,但這三類邏輯并非無序出現,而是會呈現出一定的演化順序。三類邏輯具體的演化順序,本文將結合Etzioni的權力理論作進一步闡述。
2.Etzioni的權力理論
學者們普遍認為,權力是個人或組織影響其他行動者或組織的能力,從這一觀點出發,權力并不是一種單向的約束與控制,而是處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包含了權力的施者與受者,權力則表現在兩者的互動關系中。
本文的分析建立在Etzioni提出的權力形態分類基礎上。權力形態有三種表現形式,即強制的、功利的和規范的。這三種形式對應組織制度分析中的強制性、模仿性和規范性邏輯。其中,強制的權力表現出強制性特征,是以力制人;功利的權力表現出功利性特征,以利益誘人;規范的權力表現出規范性特征,以義服人。作為接受約束和控制的權力客體,在其服從程度上有著較大差別:對強制性權力的反應是面服心不服,對功利性權力的反應是權衡利弊,對規范性權力的反應則是心悅誠服。進一步,權力形態并非一成不變,而是會產生一種內在的制度化和合法化過程。這表現為,作為權力的實施者,權力形態將經歷“以力制人、以利誘人、以義服人”的演化趨勢,作為權力的受者,則相應地表現出“面服心不服、計算利害、心悅誠服”的過程,此則為合意的權力雙方互動匹配關系。這種互動關系有著逐漸合法化的趨勢:強制的與功利的權力有向規范的權力轉變趨勢,進而使得組織結構更為穩定。
(二)權力形態演化視角下民營企業黨組織建設的動態分析
本文認為,基層黨組織的嵌入實際上是執政黨權力基礎趨向合法化和穩定化的過程。對于民營企業而言,這是一個從無到有、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面對一個與自身目標和屬性迥異的組織,民營企業可能會天然地具有排斥心理,此時,就需要以國家為背書,通過一些強制性的手段(如立法、政府號召等)推進;隨著時間的推移,民營企業與黨組織的關系將呈現更多地互動和資源交換,黨組織的組織資源優勢以及效率功能將會逐漸顯現,進而表現出功利性特征,未設立黨組織的企業也會模仿那些因設立黨組織而取得高績效的組織實踐;當執政黨通過各種渠道形塑民營企業主的認知框架,他們對于黨建工作的認可度和積極性將顯著提升,黨建工作的社會功能價值將逐步體現,進而表現出穩定的規范性特征。接下來,本文將分三個階段逐一討論。
第一階段,權力形態的強制性階段。這一階段對應于合法性邏輯中的強制機制,在這一階段,黨組織建設作為一種強制性的制度壓力,表現出以力制人的特征。一方面,《公司法》第十九條明確規定:“在公司中,根據中國共產黨章程的規定,設立中國共產黨的組織,開展黨的活動。公司應當為黨組織活動提供必要條件。”這為民營企業黨組織建設提供了法律強制性依據。另一方面,黨和國家領導人也多次強調民營企業黨建工作的重要性,由此各地區也因領導人的要求而推廣黨建工作。在法律和領導人意志的強制性壓力下,很多民營企業將不得不在形式上建立黨支部和黨委。很多民營企業(尤其是家族控制型企業)對于黨組織嵌入企業表現出猶豫甚至抵制的態度,即使有黨組織,更多的也只是形式上的嵌入,并沒有起到實際作用。其緣由主要是擔心控制權的稀釋和旁落,繼而影響他們的經營信心和精力分配。此時,很多民營企業主會表現出“面服心不服”的特征。例如,部分民營企業主認為沒有必要在企業內組建黨組織,甚至采取被動應付和消極抵抗的策略來抵制基層黨組織的組建,部分企業也因為家族的涉入弱化了黨組織的積極作用。由此,從戰略響應的視角出發,在面對強制性權力形態時,民營企業主更可能采取抵抗、回避或者形式上的妥協。因此,在黨建工作早期階段,權力形態主要表現為強制性特征,黨組織的合法性基礎并不穩固,也沒有形成場域內的模仿性壓力和規范性壓力,“面服心不服”的境況將使得民營企業表現出以下幾個特征。在治理上,民營企業的關鍵決策和日常管理主要仍然由企業主個人做出,黨組織更可能被排除在企業治理過程外,企業非正式治理特征明顯。例如,Opper發現,在中國上市公司中,私人股東權力越大,公司中黨委的影響力就越弱。有學者發現,高度的家族所有權涉入削弱了民營企業建立黨組織的意愿。朱斌等學者發現,企業主個人決策的企業建立黨組織的概率更低。在行為上,民營企業主對待黨組織抵抗或者回避的態度,使得其在行為上表現出更強的短期導向性,如較少的研發活動。在績效上,由于民營企業主對待黨組織態度的消極性,黨組織的建立對于企業績效可能存在負面影響,或者影響不顯著。
第二階段,權力形態的功利性階段。這一階段對應合法性邏輯中的模仿機制,在這一階段,黨組織建設作為一種功利性的制度壓力,表現出以利誘人的特征。首先,黨組織的建立能夠與企業治理有效融合,提升治理效率。例如,黨委委員和書記兼任行政職務并參與董事會議和企業管理,這一人事交叉制度有利于將黨建合理嵌入到公司治理結構中。進一步,黨組織的建立還能夠有效規范民營企業高管行為。其次,從合法性角度出發,黨組織的設立實際上是民營企業合法性地位的一種信號,或者說是民營企業對自身合法性地位的一種追求,這使得它們更容易被市場接受,同時還能夠弱化企業的融資約束,進而成為被模仿的對象。最后,就企業效率和績效來看,黨組織的建立的確提升了企業的生產率和績效水平。由此,從戰略響應的視角出發,在面對功利性權力形態時,民營企業主的直接反應是計算利害得失,更可能采取默許或者迎合的態度。綜上,隨著黨建工作的深入,黨組織的合法性基礎將逐漸穩固,民營企業將表現出如下幾個特征:在治理上,民營企業開始接受黨組織參與企業的日常管理和決策,企業治理逐漸表現出專業化和正式化特征;在行為上,民營企業主對待黨組織的態度逐漸從回避轉變為接受,使得其在行為上表現出一定的長期導向性,進而研發活動逐漸增加;在績效上,民營企業開始利用黨組織的組織資源優勢來獲得更優質的信息資源,從而提升企業績效。
第三階段,權力形態的規范性階段。這一階段對應合法性邏輯中的規范機制,黨組織建設作為一種規范性的制度壓力,表現出以義服人的特征,這類制度要素以道德支配為合法性基礎,尤其強調社會責任。在這一階段,以力制人和以利誘人將進一步發展為以義服人,黨組織的合法性基礎更加穩定。從戰略響應的視角出發,在面對規范性權力形態時,民營企業主將懷有一種感激的情懷,衷心歡迎黨組織的建立。尤其是,黨組織的建設不僅為民營企業提供合法性和利益,同時還將向民營企業中嵌入公共治理價值,使其擁有更強的社會責任感。由此,隨著黨建工作的進一步深入,民營企業對于權力規范形態的反應是心悅誠服的,并將表現出如下幾個特征。在治理上,越來越多的民營企業建立黨組織與企業董事會、監事會等部門的互動溝通機制、黨組織與董事會聯席會議等制度,促使黨組織的主張與企業的決策有效融合,進而提高企業的治理效率。在行為上,民營企業主在內心中逐漸對黨組織表示認可和歡迎,能夠充分利用黨組織提供的信息、人才資源等,強化長期投資信心。此外,企業開始超越純利益計算,更多地表現出社會責任意識,開始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在績效上,黨組織對企業績效的提升作用也將得到充分體現。
基于以上分析,從制度合法性邏輯和權力形態的演化視角出發,黨組織的權力在民營企業中的建立將經歷“強制、功利、規范”的演化過程,基層黨組織和民營企業由特定的畏威與功利的形態轉變為穩定的規范關系,此亦如韋伯所謂的制度化過程表征。為了驗證以上推論,本文重點從民營企業黨建工作背后的機制邏輯,以及隨之帶來的治理、戰略和績效表現來反映黨建工作的權力形態演化過程。
具體而言,本文提出以下待檢驗假設。
假設1:隨著時間的推移,黨建工作的強制性制度壓力的作用將逐漸減弱,規范性和模仿性制度壓力的作用將逐漸增強。
假設2: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的建立使得企業的治理呈現出越來越強的正式化特征。
假設3: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引導企業進行研發活動的積極作用將逐漸增強。
假設4: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引導企業進行社會責任的積極作用將逐漸增強。
假設5: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對企業績效的作用將漸趨正向化。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第4次至第12次中國私營企業調查數據庫(2000年—2016年)對民營企業的黨建工作進行分析。為保證樣本數據的準確性和一致性,本文剔除了不符合客觀事實、缺失值過多和異常值樣本,最終獲得共計32797個有效樣本。
(二)變量測量
1.基層黨組織
歷次調查問卷均詢問了企業“是否建立黨組織”,這一變量定義為虛擬變量:如果企業中設立了黨組織,則賦值為1,未設立黨組織的企業則賦值為0。
2.制度合法性壓力
(1)強制性趨同。本文主要采用兩個指標來測量強制性壓力。一是民營企業中的政府和國有企業控股比例。這一變量實際上代表著民營企業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來自國家力量的干預。這一比例越高,國家的意志和干預程度可能就越高,其對民營企業的影響作用也越強。二是企業是否注冊為公司制(即是否登記為有限責任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根據《公司法》相關規定,注冊為公司制的民營企業實際上有法律責任在其內部設立黨組織。具體而言,注冊成為公司制的民營企業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
(2)規范性趨同。本文采用兩個指標來衡量規范性壓力:一是民營企業主是否為行業協會會員,如果是則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二是民營企業主是否為工商聯會員,如果是則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
(3)模仿性趨同。本文采用行業以及地區中民營企業黨組織建立的均值(除去目標企業本身)來衡量模仿性壓力。
3.黨組織的治理成效
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的權力形態將逐漸由強制性向功利性和規范性轉變,由此民營企業對權力形態轉變的反應也將隨著改變,具體會表現在其治理、行為和績效上。具體而言,本文主要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1)正式治理。通過文獻梳理,現有研究主要從三個方面來測量家族正式治理。第一,正式制度的制定。例如,家族企業內部制定的“家族股權繼承政策”“家族股權轉讓政策”“家族成員聘用政策”等所有權和人事聘用制度,這類正式的制度體現了家族企業在正規組織和家族網絡關系之間建立家族治理的制度化隔離。第二,正式的決策和管理程序。主要包括授權和決策的去中心化。前者主要是指企業將一定的決策權和控制權授權給各個職能部門的負責人,而后者則是決策和管理并非集中于企業主本人手中。第三,現代公司治理制度的引入。包括職業經理人的引入,董事會、監事會、股東會的建立,兩職分離,獨立董事的引入等。綜合現有文獻,本文對于治理結構的衡量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董事會和監事會的設立情況。這源于不少民營企業建立了黨組織與企業董事會、監事會等部門的互動溝通機制、黨組織與董事會聯席會議等制度,促使黨組織的主張與企業的決策有效融合。董事會和監事會都設置為0-1的虛擬變量。二是企業關鍵決策的主體。如果是股東會、董事會、經理會、高層管理會議,則賦值為1;若是企業主個人,則賦值為0。我們將上述三個變量相加,合成為一個“正式治理”變量。
(2)企業績效。本文使用企業凈利潤和銷售收入作為績效的測量指標。
(3)創新投入。本文使用研發投入和銷售收入的比值作為測量指標。
(4)社會責任。本文分別使用企業捐贈活動和環境保護活動來衡量。捐贈活動使用企業的捐贈額度與銷售收入的比值測量,環境保護使用企業治理污染投入與銷售收入的比值測量。
4.控制變量
本文分別使用了企業家層面、企業層面和宏觀環境變量。企業家個體特征包括性別、年齡、教育程度、黨員、政治身份、體制內經驗。企業特征包括企業年齡、企業規模、公關招待支出、資產負債率、家族企業。宏觀環境變量主要是地區市場化程度,這一變量來源于樊綱等編制的市場化指數①。 此外,本文在回歸分析中加入了調查年份、地區和行業虛擬變量。
對模型中各個變量的測量說明如表1所示。
四、數據分析
(一)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和T檢驗
表2報告了各個變量的描述性統計信息以及這些變量的T檢驗值(有無黨組織)。從T檢驗的結果來看,在不同分組中(有黨組織或無黨組織),本文關注的所有變量的均值均存在顯著性差異。首先,相比未建立黨組織的民營企業,在建立黨組織的民營企業中,三類制度壓力都更強。其次,相比沒有黨組織的民營企業,建立了黨組織的企業績效(凈利潤、銷售收入)更好,同時正式治理水平更高,創新投入、捐贈和污染治理支出更多。下文將進一步使用回歸模型來探索本
文想要研究的問題。
(二)數據分析與假設檢驗
本文采用Stata12.0進行數據處理以檢驗主要假設。本文的黨組織變量是0-1虛擬變量,故采用Logistic回歸。本文中企業績效(凈利潤和銷售收入)、正式治理、創新投入、社會責任(捐贈、污染治理)均為連續變量,故主要采用最小二乘法(OLS)進行假設檢驗。為避免異常值的影響,我們對連續變量在1%水平上進行縮尾處理。同時,所有回歸方程均進行了多重共線性檢驗,表明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另外,在動態趨勢變化的回歸分析中,我們以2000年為基年,將解釋變量與年度虛擬變量的交互項放入模型進行檢驗,以考察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影響的時間變化趨勢。
1.民營企業黨組織覆蓋率的趨勢分析
圖1報告了2000年至2016年歷次調查中,民營企業內部黨組織覆蓋率的變化趨勢。總體而言,近年來中國民營企業黨建工作成效明顯,黨組織的平均覆蓋率為28.26%,并且呈現逐年上升的趨勢:從2000年的17.17%增長至2014年的35.88%,增長了108.97%。但在2016年,民營企業內部黨組織覆蓋率有所減弱(25.15%),但也比2000年增加了46.48%,這主要是與調查樣本有關,2016年中小企業樣本過多,多數中小企業并未建立黨組織,從而降低了整體比例。但總體而言,從2000年至2016年,國內民營企業中黨組織的覆蓋率呈現出遞增態勢。
2.民營企業中黨組織建立的制度壓力趨勢分析
表3報告了民營企業黨組織建設受到強制性、規范性和模仿性制度壓力動態影響的回歸結果。
表3模型1和模型2檢驗了強制性制度壓力的作用。模型1的結果顯示,雖然國有/集體控股以及其與各個年份的交互項沒有表現出顯著性,但其分別與2010年、2012年、2014年和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均為負,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國有/集體控股所形成的強制性制度壓力的作用在逐漸減弱。模型2的結果顯示,公司制與黨組織顯著正相關(β=0.453,P<0. 01),其與2002年、2004年和2006年的交互項系數也顯著為正。但其與2008年、2010年和2012年的交互項不再顯著,并且其與2014年和2016年的交互項均顯著為負。模型2的結果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公司制所形成的強制性制度壓力的作用表現出顯著的下降趨勢。
表3模型3和模型4檢驗了規范性制度壓力的作用。模型3的結果顯示,行業協會會員的系數為負,但不顯著(β=-0.171,P>0.1)。同樣的,其與2002年的交互項系數為正但不顯著,而其與2004年至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正。由此表明,從2004年開始,行業協會會員身份所形成的規范性制度壓力的作用日趨增強,盡管增加的幅度有所減緩(行業協會會員與2014年和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相對于其與其他年份交互項的系數較小)。模型4的結果顯示,工商聯會員與2002年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β=-0.609,P<0. 05),而其與其他各年份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正。這同樣表明,從2004年開始,工商聯會員身份所形成的規范性制度壓力的作用日趨增強,盡管增加的幅度有所減緩。
表3模型5和模型6檢驗了模仿性制度壓力的作用。模型5的結果顯示,黨組織_地區均值的系數顯著為正(β=6.319,P<0.01),其與2002年至2008年的交互項系數無顯著性,而與2010年、2014年、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負。由此表明,從2010年開始,企業所在地區內其他企業建立黨組織的多寡所形成的模仿性制度壓力的作用日趨減弱。模型6的結果顯示,黨組織_行業均值的系數顯著為正(β=8.478,P<0.01),其與2002年至2006年的交互項系數無顯著性,而與2008年、2010年、2014年、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負。由此表明,從2008年開始,企業所在行業內其他企業建立黨組織的多寡所形成的模仿性制度壓力的作用日趨減弱。
以上結果意味著,基層黨組織在民營企業中的擴散主要受到強制性、規范性和模仿性的制度壓力,但這三類壓力不是一成不變,隨著時間的推進,強制性和模仿性制度壓力的作用逐漸減弱,規范性制度壓力的作用則逐漸增強。由此,本文假設1得到部分支持。
3.民營企業黨組織建設治理效果的時間趨勢分析
表4分別報告了民營企業黨組織對治理、戰略和績效影響的變化趨勢回歸結果。
表4模型1檢驗了黨組織對企業正式治理的作用。結果顯示,黨組織與2002年、2004年、2006年、2008年和2010年的交互項均顯著為正,但其與2012年、2014年和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雖然為正但不顯著。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的設立使得民營企業內部的治理正式化和專業化程度逐步提升,但2012年以后這種提升作用相對有限。由此,假設2基本得到支持。
表4模型2檢驗了黨組織對企業創新活動的作用。結果顯示,黨組織與2002年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β=-0.0316,P<0.05),與2004年、2006年和2008年的交互項系數為正但不顯著,而與2010年、2012年和2014年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正。這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對于企業創新活動的作用逐漸從負面轉向正面。由此,假設3得到支持。
表4模型3和模型4檢驗了黨組織對企業社會責任的作用。模型3的結果顯示,黨組織僅與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正(β=0.272,P<0.05),但與其他年份的交互項系數為正但不顯著(除2010年)。這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對于慈善捐贈的正面引導作用并沒有顯著加強。模型4的結果顯示,黨組織與2008年的交互項系數無顯著性,與2010年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β=-0.0993,P<0.05),而與2012年、2014年和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正。這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對于企業污染治理的影響逐漸從消極轉變為積極,這也是黨組織逐漸將自身公共價值理念嵌入民營企業中的表征。由此,假設4得到部分支持。
表4模型5和模型6檢驗了黨組織對企業績效的作用。模型5的結果顯示,黨組織與2002年、2004年的交互項系數無顯著性,與2006年和2008年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與2010年、2012年、2014年和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正。這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對于企業績效的作用逐漸由無影響轉變為負面影響,最終又轉變為正面的積極影響。模型6的結果顯示,黨組織與2002年、2004年、2006年和2008年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負,與2010年、2012年、2014年和2016年的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正且逐漸變大。這一結果與模型5中的回歸結果相似。以上結果也從側面反映出民營企業主對待黨組織的態度從最初的規避、對抗轉變為默許、迎合和歡迎。由此,假設5得到支持。
五、結論與討論
在組織實踐中,在“組織中建立組織”并不鮮見,如工會組織、職工代表大會等在企業中的擴散和運行。但這些組織更多的是一種勞工自發形成的、不具有官方性質的組織形式,而基層黨組織作為一種組織化、制度化、常態化的機構,在民營企業中的擴散、影響機制和成效也可能與上述機構有所差異,同時還涉及權力形態的演化問題。事實上,在民營企業中建立黨組織,這可能是全世界范圍內的一個獨特現象,其中包含著促進經濟發展、減小政治風險、倡導社會公益價值等多種目標。然而,現有研究主要遵循的是功能學派的研究范式,更多地是以相對靜態的視角來解析上述問題,對于動態演進特征難有令人滿意的解釋。由此,本文試圖從權力演化的視角進行解析,具有以下研究發現。
第一,從總體趨勢來看,中國民營企業的黨組織覆蓋率呈現逐年上升的趨勢,從2000年到2016年,增長了46.48%,表明我國非公經濟黨建工作取得了較大成效。在這一過程中,基層黨組織能夠在民營企業中不斷建立,主要有三個機制在起作用:強制性趨同壓力、規范性趨同壓力以及模仿性趨同壓力。進一步,隨著時間的推移,強制性和模仿性制度壓力將逐漸減弱,而規范性制度壓力則逐漸增強。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基層黨組織的權力形態逐漸從強制性的以力服人轉變為功利性的以利誘人和規范性的以義服人。
第二,隨著時間的推移,民營企業主對待黨組織的態度由最初的排斥、規避逐漸向默許、認可和歡迎轉變,即“面服心不服、計算利害、心悅誠服”的演化過程。這可以從黨組織對民營企業的治理、戰略和績效影響的變化趨勢得到驗證。從治理的角度出發,隨著時間的推移,黨組織的嵌入使得民營企業的治理具有更顯著的正式化和專業化特征。這也意味著,民營企業主越來越傾向于分享企業內部的決策和經營權,將黨的政策、主張和黨組織形成的意見及時貫徹到企業的決策中去。從戰略的角度出發,隨著民營企業主對黨組織的逐漸認可和接納,黨組織能夠將長期導向思維、公共價值理念融入企業治理、經營和戰略決策中,進而引導民營企業進行更多創新和社會責任投入。從績效角度出發,隨著黨組織嵌入程度的加深,民營企業主在與其接觸中慢慢了解其嵌入的目的和運行機制,從最初的懷疑慢慢變為認可,進而能夠充分利用黨組織的資源、信息和人力資本優勢來提升企業的績效水平。
本文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首先,基于本文的數據,我們無法準確識別出黨組織嵌入過程中權力“施者-受者”互動關系的三個階段(強制性、功利性、規范性)以及邊界條件。例如,哪些具體的治理、行為和績效綜合特征能夠作為判斷民營企業黨組織建設權力形態的某一階段。其次,黨組織權力形態的演化并不一定嚴格遵循“以力制人、以利誘人、以義服人”三個階段,有些企業可能只經歷“以利誘人、以義服人”的階段,有些則始終處于“以力制人”階段,未來的研究需要結合具體的情境進行解析。
責任編輯:蔣建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