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詩篇

◇梁積林

在雅布賴小鎮

一只啃吃蓬蓬草的駱駝

突然抬頭

突然出神

一只巖羊，從它左眼的山洞鉆進

又從右眼的山洞鉆出

攀上了雅布賴山頂

眺望

小鎮上的鉆天楊

像銀針一樣

針灸著這個乍寒還暖的深秋

每一片黃葉

都是日子鹽析出來的晶體

當然，一片鹽，也照樣在一個

走長路的人的脊背上析出

懷揣六十八度蒙古酒的巴特爾

搖晃著落日

他是想把它扳下一塊

還是，想把它

也揣進懷里——

落日太大

落日太美

落日呀，燃紅了

琪琪格的小名

鷹

阿拉善盟，蒙古高原的上空

一只鷹的翅膀上究竟能馱動多大的寂靜

它盤旋，它俯沖，它踅乎

突然就唳了一聲

一個人的思念也不過如此

一個人的傷心也不過如此

一個人的遁世也不過如此

一匹匹走出沙漠的雙峰駝

昂首，孤傲，挾帶著我身體里的冷峻

看鷹

看一粒太陽的舍利

巴特爾，或者就是那個叫布仁孟和的牧人

我喜歡什么來著——

從左旗到右旗

五百多公里的距離

就是那個有六十八度酒一樣烈的人名

琪琪格，紅

紅琪琪格

鷹像太陽，太陽

像鷹

龍首山巖畫

那個騎馬的人

消失在了龍首山中

誰是神

興許就是那個挖鎖陽的人

興許

幾只北山羊，聲聲如鑿

敲著天堂之門

誰是大雪

誰馱著一個隆冬

太陽啊，一把長長的銅號

掛在誰的腰間

誰最虔誠

誰就可以把藏傳的六字真言

像刻在一塊巖石上一樣

刻在心中

我拇指掐緊無名指

我在翻譯

我已建起了一座身體的廟宇：

唵嘛呢叭咪哞

曼德拉巖畫

一只鷹在啄著什么

那一定是神派來接生的巫婆

每一塊巖石都是一個黑夜之門

都是，一個睡久了的部落

每一個早晨

都是一個映滿血紅的降生啊

放出那只盤羊吧

放出那匹雙峰駱駝

兩個私奔的人，與一群狩獵者

結成了同盟

鷹啊，鷹在敲門

打開佛門的

是一聲禪坐萬年的

鹿鳴

一千七百米的高山上有雪

是雪

以它們的白

滋養著這些黑巖畫

蒙古高原，阿拉善的風

吹著一群人類

穿行在曼德拉峽谷之中

尋找著另一群人類的美和

傷痕

阿拉善的憂傷

你的臉，夜色中的一個村莊

牽駝的人走上沙梁

白天的大火和白天的思念

都撤到了沙漠邊緣

再撤就成了一堆篝火和

一頂蒙古包了。那么，我的臉呢

哦，那是另一個村莊

那是阿拉善的憂傷

那是巴丹吉林的憂傷

那是曼德拉的憂傷

我的眼睛是兩場戰爭

孤獨和孤獨不能相碰啊

星星的憂傷，馬匹的憂傷

全人類的憂傷是我一個人的憂傷

我只能轉過身

用眼淚澆滅篝火

讓夜的黑更黑

一味復仇的中藥

圍獵

這是雪霽后的后晌

太陽，紅兮兮地

像一張咒符

更像是一滴血

巖羊血

北山羊的血

野牛的血

還是那個受傷了的狩獵者的血

射吧，射吧，射吧

像后羿射日一樣

射下那一滴血

大功告成

巫師

祈禱吧：

馬蹄深陷巖石之中

狩獵與騎牧

一隊盤羊

舉著磨盤

去到哪里建造一座磨坊

盤羊呀越走越遠

已走成了一條地平線

騎馬的人

手持彎弓

眼睛也瞇成了一條線

兩個線要打了結

就是一個部落的

生存史

鷹啊，天空中一只老鷹

眼睛里有兩個葉輪

不停地轉動

運送著，神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