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宏(遼寧省遼陽中醫藥學校/遼寧省遼陽市)
我國古代文學史上,宋詞發揮著耀眼的光芒。“吟詠性情,莫工于詞”,宋代很多詞作都表達了濃郁情懷,表達了各種超越苦難與豁達開朗的哲人情懷與堅毅高潔人格魅力。辛棄疾為“豪放派”代表,其詞作上承蘇軾,不受傳統詩莊詞媚與綺麗婉約模式束縛,在豪放曠達中表達了作者殷殷家國情懷與拳拳赤子之心。
辛棄疾因其一生經歷了豐富的人生歷練,創作了很多愛國題材詩詞,有很多一直流傳至今,其詩詞具有非常豐富的特點,主要表現為以下幾方面:
詞一開始大多是以描寫男女愛情生活為主,特點在于溫婉而纏綿。到北宋時期,詞的表達意向與特點有了明顯的變化,逐漸出現描述社會疾苦、國破家亡與愛國報國等現實題材為主。辛棄疾南歸時,其詞風格也有了改變,一大特點是軍事意非常豐富。在《滿江紅》(漢水東流)中他這樣描寫:“腰間劍,聊彈鋏。尊中酒,堪為別。”其中“劍”與“鋏”是南宋時代軍隊中比較常見的武器,自然而然成為作者用來表達抗金斗志地最佳意向。辛棄疾利用軍事題材作為表現意向,擴大了詞的表現范圍,使得詞作具有了氣勢磅礴與豪邁的情感。在《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中,辛棄疾寫了“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渲染部隊戰斗氛圍,官兵們一起分享美味牛肉,樂隊演奏雄偉的戰歌,呈現了戰場上的壯觀場景。
辛棄疾是詞人,也是一名軍人,他滿懷報國熱忱,但卻得不到朝廷重視,多次受到彈劾。罷官歸隱時,他在自己的詞作中寄托了殺敵抗金與收復中原的壯志豪情。盡管斷斷續續,但政治與軍事生活為其創作提供了豐富創作題材,其詩詞以現實主義精神為主,通過描寫現實情況表達了自己滿腔熱血但報國無門的無奈。詩詞創作過程中,他利用比興修辭方法,直接或委婉地表達了內心的失落與惆悵,如《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中這樣描寫:“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這是作者在建康任職期間創作的,一生仕途大起大落不盡如人意,雄才偉略無法施展,楚天與長江觸發了作者國愁與思鄉情懷。
辛棄疾軍事題材的詞作中,呈階段性而且富有變化是其情感的主要特點。年少時,作者就參加過抗金部隊,《滿江紅·賀王宣子產湖南寇》中這樣寫道:
笳鼓歸來,舉鞭問、何如諸葛。人道是、匆匆五月,渡瀘深入。白羽風生貔虎噪,青溪路斷鼪鼯泣。早紅塵、一騎落平岡,捷書急。三萬卷,龍韜客。渾未得,文章力。把詩書馬上,笑驅鋒鏑。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蟬卻自兜鍪出。待刻公、勛業到霄云,浯溪石。
作者年輕時非常有才華而且自信滿滿,希望抗擊金兵,施展抱負,收復失地。這一時期,作者的詞整體上是充滿熱情與豁達的。作者文才武略但得不到重用,卻沒有消沉與悲觀,一直堅持希望參加仕途,對事業充滿信心。
辛棄疾所處的時代,女真統治者不斷發動掠奪戰爭,民族矛盾激烈,而南宋朝廷卻安于現狀,茍且圖存,不重視收復北方淪陷區域,同時殘酷剝削南方人民。此種嚴峻社會情勢下,辛棄疾非常憂慮當前形勢。另外,作者親眼經歷山河破碎,雖有滿腔包袱但卻無用武之地,在《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中,他發出這樣的感慨:“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因而,憂慮與憤懣南宋危局也表現了作者的愛國情懷。
國破山河與民族陷于危難之時,辛棄疾從民族立場出發,堅持反對南北分裂,迫切想要統一祖國,深切關注社會時局。作者從小目睹金人對北方大好河山的掠奪與踐踏,日夜思念與緬懷丟失的故土。在《念奴嬌·登建康賞心亭》中,作者登上建康賞心亭放眼遠眺,看著被金人占領的遠方國土觸景生情產生了很多感慨:“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千斛。虎踞龍蟠何處是?只有興亡滿目。柳外斜陽,水邊歸鳥,隴上吹喬木。片帆西去,一聲誰噴霜竹?”深深表達了自己懷念失地的情懷。回想起自己不能奔赴戰場殺敵收復失土,辛棄疾內心是多么的壓抑!
辛棄疾一生非常痛恨南宋朝廷的茍且偷安與不思復國,他利用自己的詞作,無情而徹底地揭露并深刻批判了南宋投降派,將南宋朝廷嘲諷為“剩水殘山無態度”“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用“江左沉酣求名者”諷刺朝廷奸臣,甚至辱罵頭像派是陽光中畏縮的灰塵,一堆凍芋與寒瓜。這樣的批判也不僅僅針對腐朽的南宋統治階層,它適用于歷史上所有沒落腐朽的統治階級。
在《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作者感嘆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將自己比為廉頗,將自己被奸人誹謗陷害,無法施展滿腔熱血與壯志豪情的悲痛情懷描寫得淋漓盡致。然而,“將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當權派不了解自己,只能拍遍欄桿空看吳鉤,表現了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情懷,辛棄疾眼見國勢風雨飄搖,卻只能虛度大好年華,滿腔悲憤之情。
在《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中,詞人議論道:“算平戎萬里,功名本事,真儒事,公知否?”體現了對仕途與世事的感慨,鼓舞抗金官兵,建功立業是自己的分內事情。求功名是個人主義,此種個人主義功名思想與忠君意識是不斷變化的,而隨著詞人認知的提升與對現實的感受不斷深刻,此種觀念也在不斷變化。作者夜讀《史記·李將軍列傳》獲得了很深的感慨,言詞間充滿抑郁不平,他不愿閑居田園,依然希望能夠“短衣匹馬”,再次參與抗金救國斗爭。此處“功名”指李廣名聲大,體現了詞人強烈的為人民解放的意識,不是個人主義層面的“功名”。
紹興三十一年,辛棄疾配合南宋政府軍抗金,押解叛徒張安國到建康斬首,“懦士為之興起,圣天子一見三嘆息”,名噪一時。當時這些成就是令人贊嘆的。他在詞作中寫“要挽銀河仙浪,西北洗胡沙”,“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豪情壯志隨處可見,讀起來讓人熱血沸騰。而在《摸魚兒》(更能消)一詞中,辛棄疾將風雨飄搖中的國家比作春象,期待永遠都是春天,又用美女比喻愛國志士,蛾眉見妒,即使奸臣當道,讒惑君主。作者自比為陳皇后,對茍且偷安的佞臣發出了詛咒,表達自己悲痛國家危難之情。整首詞以哀婉的情感表達了傷時憂國的情懷。
辛棄疾從小受家庭教育影響,關心國家命運,憂時憂民。愛國情懷與英雄本色是其詞作的核心。如“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在描寫夢境的基礎上表達迫切想要重整山河、收復失地的希望,哪怕在夢里也一直堅持不懈。在《水調歌頭》(落日塞塵起)中又這樣寫:“漢家組練十萬,列艦聳層樓。誰道投鞭飛渡,憶昔鳴血污,風雨拂貍愁。”對抗金戰爭進行了正面描寫,表達了贊美英勇將士之情。而在《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中又這樣寫道:“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表達了希望韓元吉能夠承擔起收復中原失地、統一祖國的重任,表面上看是在勉勵朋友,實際上是對自我的一種勸勉,側面表達了自己的壯志雄心,正如陸游自許“塞上長城”。辛詞表達了強烈的愛國情懷,觸動著讀者的心弦。
作為豪放派詞人代表,辛棄疾與蘇軾一起稱為“蘇辛”,被世人稱為“人中之杰、詞中之龍”。其詞作品題材有廣泛而豐富的內容,大多以表達抗金救國與收復中原失地的愛國思想為主。辛棄疾到江西上任,路過郁孤臺時創作了《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沉痛追懷建炎年間的艱危國事、深情縈念靖康以來國土的丟失,表達了深沉的愛國情懷。《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作于作者剛任紹興知府兼浙東安撫使的時候,是有感而發地創作的: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詞作充分歌頌了古代英雄人物,體現了詩人想要如同古代英雄那樣征戰沙場、收復國土、報效國家的壯烈情懷,愛國思想濃郁,同時流露出作者感慨自己報國無門,為茍且偷安且萎靡不振的南宋朝廷感到憤怒。作者對朝廷非常失望,熱切希望改變未來,憤怒升華為責任感。
《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與《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中也深刻體現了此種呼聲。前者這樣寫:“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在北固亭展望大江,懷古思今,作者想到孫權與劉裕,感慨要是自己能像他們一樣取得顯赫戰功該多好!但奈何韓侂胄就像南朝劉義隆一樣草率魯莽,想要北伐但卻不了解雙方實力差距。四十三年來自己一直沒有忘記南渡收復中原失地的愿望,雖然自己老了,無法成為孫權與劉裕那樣的人,但“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最后筆鋒急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作者心中的答案肯定是“能”。
《破陣子》中,作者醉中點燈拔劍,夢醒時分,他想象著營房中號角聲不斷,吃著八百里的牛肉彈奏著邊疆樂曲,南渡前征戰沙場的崢嶸歲月涌上心頭。他想象自己身騎的盧馬,拉弓射箭,聲如洪雷。可現實里卻早已白發蒼蒼,無法實現夢想。詞中有屈原的“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也能看見杜甫的“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還有陸游的“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鬢已先斑”……無數古人的身影與辛棄疾交叉重疊,無處宣泄的使命感中,家國情懷噴薄而出。辛棄疾的愛國情懷已經超脫外物,充分體現了其內心的使命干,是他飽經風霜的人生的真實寫照。
辛棄疾詞作中愛國主義與個人悲歡凝聚而成家國情懷,本質上來看是對民族國家的認同與歸屬感,包含了責任與使命感,不斷發展成熟。這種家國情懷的形成與辛棄疾的個人經歷、南宋初年波瀾壯闊的社會歷史環境聯系緊密。受傳統儒家忠君愛國思想文化影響,辛棄疾如同一般士大夫一樣形成了強烈的家國情懷,但他不只是士大夫,也是一位將軍,因而豪放成為其創作標簽,帶來了悲壯、激烈的風格特點。劍與血、筆與墨相交,早年的戎馬生涯在辛棄疾的精神領域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宋朝南渡后,辛棄疾一直得不到重用,長期賦閑令他有更多的時間進行創作,從而增強了壯志難酬以及家國難報的悲憤之情。家國情懷與報國志向分不開,但作者卻沒有機會實現他的志向,于是就利用文學創作抒發感情,彌補家國情懷上的失落。因此在辛詞中,失意是非常重要的感情內容。同時,盡管辛棄疾內心不甘,非常憤懣,但從未放棄理想,就算在偏遠農村隱居,依然擔心國事,一生夢想都是收復失地、重整山河,家國情懷了辛棄疾的創作與人生。
晚年的辛棄疾曾創作《鷓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總結自己年輕時的經歷。他以五十人入五萬敵營,捉拿叛賊,名噪一時。他一生胸懷天下,本應征戰沙場,戎馬一生,但卻只能無奈地在江南溫柔之地北望山河,沒有機會實現理想。作者每當回憶往事,傷心失意可能會比自豪更多,“把欄桿拍遍”,長嘆一句“可憐白發生”,令人唏噓不已。
可見,辛棄疾詩詞并非簡單的“豪放”兩字能概括得盡。辛棄疾用筆作為刀劍,在盡管宦海沉浮,得不到重用,但志向卻從未改變。辛詞充分體現了英雄氣概,不受傳統影響,激情昂揚,打破了傳統的束縛,同時又寫出了柔情萬種的英雄氣概,在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而又獨特的一筆,千載之下,讀者依然能從中體會到凜然之氣與磅礴之勢,切身感受辛棄疾的一片赤子之心。
綜上所述,辛棄疾詞作中家國情懷,來源于辛棄疾對國家與人民的大愛,體現了對國家的高度認同、歸屬、責任與使命感。我們在欣賞、學習稼軒詞時,要著重體會作者一直堅持的家國情懷懷,深入理解其時代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