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夢琪
據有關文獻記載,二胡的前身是“奚琴”,它最早發源于我國古代北部地區的一個少數民族“奚”部落所使用的一種樂器,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宋朝學者陳旸在《樂書》中提到“奚琴本胡樂也,出于弦蜚而形也類焉。奚部所好之樂也”。由此可見,在當時奚琴是“奚”部落較受歡迎的胡琴類樂器。
宋代的沈括在《補筆談·樂律》中提到“熙寧中,宮宴,教坊伶人徐衍奏嵇琴,方進酒而一弦絕,衍更不易琴,只用一弦終其曲?!毙煅転榇蠹已葑唷帮佟睍r,突然斷了一根弦,仍然用另外一根弦奏完整首曲子。說明在北宋時期已有很高的演奏水平。元明清時期,民間樂器隨著“勾欄”“瓦舍”的興起,二胡主要演奏功能是為戲曲、說唱、歌舞伴奏和參與某小型傳統樂隊的合奏,當時二胡演奏技法和表現力十分有限,專業性和獨立性有待提升。
發展到近代,在楊青的《我國民族器樂創作初創時期的探索軌跡_下》一文中提到“而作為接受‘五四’思想熏陶的新型知識分子,劉天華則有條件切身感受并接受一定的歐洲音樂教育,因此他的藝術視野是一種開放狀態下的不斷擴展。因此,劉天華的音樂不僅有扎實的民族音樂基礎,又能審慎地選擇和吸收外來手法,并盡力加以融化,創作了一種兼具中西音樂意義和風格的新型民族器樂曲”。劉天華將二胡演奏技術進行了發展革新,首次借鑒西方小提琴演奏技術應用到二胡演奏方面,將與傳統二胡演奏技術相結合,大大豐富了二胡的表現能力,通過西方技術的應用,使二胡的演奏技術逐步向系統化、多樣化、專業化的方向發展。
二胡演奏技術種類繁多,可整理為左手技術和右手技術。常用的左手技術大致包括換把、揉弦、打音、滑音等;右手技術大致包括雙音、頓弓、跳弓、顫弓等。在現代民族管弦作品中,作曲家旨在有所創新,體現出進步的新元素,在傳統演奏技巧的基礎上采用氛圍式二胡演奏表現手法,烘托表達某種音樂情緒,渲染氣氛。在下文中筆者將通過作品分析,舉例說明此類二胡表現技法。
通過上述對二胡發展歷史演變及其演奏技術發展脈絡的梳理,筆者將具體舉例說明不同時期二胡演奏技術在民族管弦樂曲中的發展變化,并加以分析。
《春江花月夜》是從琵琶曲《潯陽夜月》改編而來,而《潯陽夜月》是清代李芳園根據流傳更為久遠的古曲《夕陽簫鼓》改編而來。在古代演奏樂曲中,簫鼓是一種組合方式,即由笳、排簫和鼓等樂器形成的合奏音樂。
1925年大同樂會成員柳堯章,將《潯陽夜月》這首琵琶獨奏曲改編為供琵琶、箏、三弦、二胡、京胡、簫、笛、管、笙、揚琴、云鑼和鼓板等十二類樂器合奏的絲竹樂。根據樂曲所要表達的內容,1926年鄭覲文正式將此曲定名為《春江花月夜》,并將十段分別配以小標題:江樓鐘鼓、月上東山、風迴曲水、花影層疊、水云深際、漁歌晚唱、回瀾拍岸、橈鳴遠瀨、欸乃歸舟、尾聲。整首樂曲通過流暢多變的旋律,描繪了一幅夕陽西下、如詩如畫的自然風光景象,動靜結合,給人以一種歲月靜好、風光無限的美好感受。
《春江花月夜》采用多段組合而成,是G宮系統商調式。曲子由琵琶撥奏模擬鼓聲的引子段開始,加入蕭和箏輕奏的波音,呈現出一種夜色幽靜安逸的意境,接著樂隊合奏,引出主題旋律。這一旋律奠定了全曲基調,之后的每段是在這一主題旋律的基礎上采用同頭換尾、加花變奏等創作手法進行衍變發展而成。
此曲主要借用琵琶為主奏樂器改編而成,又因受到社會背景文化局限性的影響,幾乎很少有專業性的作曲編創者,因此二胡作為伴奏聲部的織體語言并不豐富,多采用合奏的形式進行主題烘托,二胡伴奏也多是較為傳統的技術技巧,比如琵琶撥奏呈點狀時,二胡進行長弓和聲伴奏;或與琵琶等樂器共同完成合奏等單一演奏形式。因此,建國前大同樂會這一時期的合奏曲《春江花月夜》,已是在有限的音樂條件下進行探索與創新,為后來民族管弦樂隊及民族管弦樂的研究與創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建國后的民族管弦樂作品創作尤其注重音樂內容表現形式,在這一時期的作品中,民樂工作者和作曲家都努力表現出了新中國人們新的精神面貌,無形之中用音樂記錄了我國人民現實生活中的重大事件。例如土地改革、大躍進、大豐收等。這一時期具有代表意義的作品有《翻身的日子》。此曲是由作曲家朱踐耳于1952年創作的一首民族管弦樂合奏曲,是為紀錄片《偉大的土地改革》而創作的。這首作品的調式是D徵調式,節拍是2/4拍,由引子、A段、B段、C段和尾聲構成。此曲引子部分由板胡、二胡演奏的旋律聲部組成,詼諧風趣,其他聲部以伴奏的形式出現。
引子部分二胡表現力加強,在領奏板胡的帶領下,左手采用回滑、壓揉的演奏技巧,右手則采用墊弓、頓弓的演奏方式與左手相呼應。大量重音記號詮釋了北方人民粗獷豪放的性格,接著二胡再反復演奏這一主旋律,將人民歡暢的喜悅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為引出樂曲下段做好鋪墊。第二段是一個對比聲部樂段,由管子首先領奏,表現出歡快的語調,并運用山東呂劇風格語言凸顯這部分主題,二胡采用長弓加小短弓的演奏技巧作和聲鋪墊,突出管子的領奏地位。此曲尾聲是根據引子部分作變化再現,通過再現段使樂曲前呼后應,使作品結構豐滿、完整。
此曲從技術技巧來看,大大增加了二胡演奏時的張力,二胡在模仿板胡演奏方式的同時本身就是一種突破,板胡弓與二胡弓相比更粗更硬,板胡演奏時右手持弓會帶有下壓力,二胡演奏想要貼近板胡的演奏張力首先要解決這些基本的技術難點問題,這較建國前二胡在樂隊中演奏技術有明顯的進步性,增加了二胡在樂隊演奏的應用性,豐富了樂隊整體表現力。
伴隨著改革開放這一基本國策的實施,我國在傳統音樂創作領域呈現出復蘇后的繁榮發展,這一時期涌現出大量音樂作品,其中影響較為深遠的是二胡協奏曲《長城隨想曲》。此曲是劉文金先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創作的一首大型二胡協奏曲,通過對長城雄偉壯觀的描寫,以寬廣雄厚的音響效果,表達了人們登長城時感受,象征著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文明以及堅韌不屈的民族氣節。
作曲家創作過程中融入了許多北方戲曲音樂元素,比如北方說唱音調、京劇風格等等。在第二樂章快板主題中,二胡演奏爽朗的弓法技巧是根據京劇伴奏元素中京胡推拉弓的演奏方式創作而成,因此這段旋律富有京劇韻味,同時也借鑒西方小提琴弓法演奏技巧,多采用分弓形式,長弓與短弓相結合,這要求演奏者左手觸弦十分干凈有力,右手短弓拉奏應與左手觸弦音相對且精準,這種創作手法也對二胡演奏技術提出更高要求。(見圖1)

圖1
在147-159小節,二胡與民族管弦樂隊采用一問一答、轉調模進的演奏手法將主題鋪展而來。在二胡與柳琴、琵琶相互融合、交替配合演奏的過程中,隨著聲部間緊湊的銜接以及逐漸加強的演奏語氣,把戰士們英勇善戰、不畏險阻的英雄形象表現得活靈活現。(見圖2)

圖2
在129-138小節,作曲家將二胡與民族管弦樂隊充分融合,采用和弦分解創作手法,將二胡與樂隊的和聲織體表現得更加豐富和諧,用十六分音符突出緊迫感,再加上由弱到強的力度變化,豐富了和聲,使音樂層次更加鮮明,烘托出整個樂隊的演奏氣勢,飽滿且有力量。(見圖3)

圖3
上世紀九十年代涌現出一批打破傳統常規創作手法、尋求在音樂中體現“自由”的作曲家們,他們力求用獨特新穎的技術手法最大化來突出傳統器樂的演奏張力。譚盾的胡琴協奏曲《火祭》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胡琴協奏曲《火祭》是作曲家譚盾為胡琴獨奏(中胡、二胡、高胡)、兩個民族樂隊及樂隊成員的人聲而作,于1995年完成,是作曲家根據其1995年電影《南京1937》的配樂重新創作而成,來源于“南京大屠殺”這一歷史題材。作品表達了一種對心靈的慰藉和民族悲劇的懷念,對戰爭中不幸犧牲無辜者的緬懷,以及對人類和平的殷切期盼。整個作品并沒有持續陷入一種悲思低沉的情緒氛圍,而是通過歡快的祭祀音樂主導動機來對比出一種超脫世俗、升華哀思的感受。
《火祭》在創作上最具有突破性的地方,在于對胡琴技術技巧全方位的挖掘及靈活應用上。這部作品分為三大段落,胡琴獨奏也分為三種表現情緒,每段對應一種胡琴演奏:中胡——悲情敘述;二胡——純美無辜;高胡——鳥蟲聲語音效。中胡在民族管弦樂隊中擔任中音聲部,相當于西方交響樂團中大提琴聲部,其音色低沉寬廣,但靈敏性較弱,因此善于演奏長線條抒情旋律,即開頭中胡主題旋律。
二胡音域相對接近于鋼琴中間區域音色,富有歌唱性且具有較強靈敏性,因此善于演奏跨度較大的技術技巧性難點旋律;高胡則擔任高音聲部,音域高且較窄,聲音明亮。作曲家緊抓三類胡琴的聲音特點并將每種胡琴技術技巧靈活運用,比如多次使用五、六度乃至八度音程大跳換把,這要求演奏者換把技術十分嫻熟,并加入許多倚音、泛音等裝飾音演奏技巧,無不體現當代民族管弦樂作品對二胡在民族管弦樂隊中的高要求、新突破。類似的胡琴演奏技術在《火祭》中多處體現,在此不一一列舉。
通過每個時期二胡演奏技術在民族管弦樂隊應用的分析梳理,筆者認為二十世紀初民族管弦樂隊才露頭角,樂隊主要聲部雖齊全,但整體音量偏薄弱,由于條件有限,作曲家對二胡演奏技術的應用不夠成熟,作品結構也較為簡單,聲部演奏形式單一,能感受到當時作曲家及演奏者追求創新的心境,但也體現出心有余力不足的無奈。直到建國后民族管弦樂隊才逐步向專業化演奏道路邁進。
從建國后民族管弦樂作品可以看出,二胡的演奏地位逐步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伴奏聲部過渡到了主奏聲部,擔任主旋律聲部,其演奏技巧的多樣性與大同樂會時期相比有明顯提升。作品主要由齊奏為主發展成各聲部間的配合,和聲配器較之前更加立體豐滿,伴奏織體豐富。從作品的創作手法來看,建國后的作品在題材風格上大膽創新,民族管弦音樂的發展也從單一的以改編曲目為主,過渡到反映現實生活多種題材和曲目改編形式并存的景象。
改革開放后,民族管弦樂作品開始逐步的復蘇發展。因受西方交響樂隊的影響,作曲家學習借鑒優秀小提琴演奏技術,并移植到二胡演奏技巧上來,加上二胡本身富有旋律性和歌唱性,大大拓寬了二胡在民族管弦樂隊中的表現力,創造出多樣的二胡演奏風格。因此這一時期出現大量多樂章的二胡協奏曲,備受作曲家關注,在曲式結構方面也逐步走出固定創作思維,具有個人創作風格的獨特性。
現代作品更是打破常規創作手法,作曲家更注重音樂表達的自由性,而不是在固定的曲式結構中創作。在二胡與樂隊演奏中,作曲家也盡可能避免齊奏的音響效果,而是突出主奏樂器的演奏技巧魅力,更多營造一種整體的氛圍感。而當代優秀作曲家的創作趨勢也在迎合大眾的審美及欣賞需求,這也是作品被熟知且流傳至今的原因所在。其中體現更深層次的價值觀就是對中國傳統音樂的傳承與堅守,只有這樣,優秀的民族管弦樂作品才會生生不息代代相傳,二胡演奏技術在民族管弦樂隊中的應用才會體現得淋漓盡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