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雪楠 廖慧平
2021年4月9日,53家影視公司、5家視頻平臺及15家影視行業協會發表聯合聲明,針對未獲授權的“二創”短視頻發起集中的維權活動,此舉側面反映了“二創”短視頻的火爆程度已經開始撼動原生作品方的利益。6月3日,在成都開幕的第九屆中國網絡視聽大會上,愛奇藝CEO龔宇認為“二創”的本質是盜版,社會各界對于這一評判爭議不斷。
各大影視資本方、平臺、公司、協會之間形成的輿論場與網民、用戶、受眾之間的輿論場形成了明顯的割裂,一方對“二創”的態度是極其嚴酷的,另一方又顯得相當曖昧。在網絡視聽大會上,本是互相競爭的愛奇藝、優酷、騰訊視頻竟成為罕見的命運共同體,集體聲討“二創”短視頻。騰訊副總孫忠懷批低智短視頻就像豬食,優酷則希望B站將原創短視頻當成自己的主要發展目標,愛奇藝直言“二創”就是盜版。而在相關微博話題的評論區,大量網民對這些視頻網站巨頭口誅筆伐,認為他們打著版權的口號搞壟斷斂財,吃相難看,收割用戶等。
長期以來形成的版權壁壘讓受眾不堪重負,騰訊視頻、愛奇藝、優酷等視頻網站靠著長期的經營,獲得了大量影視作品的獨家版權,而這些版權又互不流通,“天下苦會員費久已”。一邊是原創長視頻著作方、版權方對“二創”短視頻的集體圍攻,一邊是熱火朝天、日益增長的“二創”短視頻消費市場,兩者間的矛盾愈發激化,最終可能導致創作者、受眾、平臺方都有損失。關于“二創”短視頻相關問題的研究已刻不容緩。本文結合2021年6月1日施行的《著作權法》中的相關條款,對“二創”短視頻的侵權特征進行剖析,探究侵權邊界,并結合筆者自身的思辨,幫助“二創”短視頻在視聽發展的道路上找到自己合適的定位。
根據12426版權監測中心發布的《2021中國短視頻版權保護白皮書》顯示,2019年1月至2021年5月間,對超1300萬件原創短視頻及影視綜等作品的二次創作短視頻進行監測,成功通知刪除1478.60萬條“二創”侵權短視頻及416.31萬條原創侵權短視頻。從數據看來,“二創”侵權短視頻遠高于原創侵權短視頻。由此可看出,“二創”短視頻的侵權風險之高,對于“二創”短視頻侵權這一領域相關問題的研究已經迫在眉睫。
《2021中國短視頻版權保護白皮書》中指出,短視頻侵權的主要5個表現形式:直接搬運侵權、音樂侵權、字體侵權、直播帶貨侵權以及“二創”侵權。“二創”被單獨列出具有其典型的特征。
從法律角度分析,其侵權的典型特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引用原創作品,沒有署名。從“二創”本身的屬性來看,引用原創作品是必然的。無論是解說類還是盤點類都需要對原創作品有一定程度的復現。但抖音、B站都存在大量侵權風險,引用過后沒有對該作品進行名稱和作者的簡介,有侵犯署名權的隱患。2020年10月21日,湖南省高級法院審理了長沙廣電數字移動傳媒有限公司侵犯唐亮署名權的案件。長沙移動電視出品的短視頻《在長沙,我等你》在第二屆長沙市“城市之光·長沙魅力”短視頻大賽榮獲一等獎,獎金40000元。該視頻中有7處引用了唐亮作品《延時長沙》中的片段但并未進行署名,最終法院認定長沙廣電數字移動公司構成侵權。
第二,以營利為目的,卻未獲著作方授權。大部分“二創”短視頻都是在商業視頻網站上發布的,具有獲取流量、營利的性質。這部分“二創”沒有獲得版權方許可即為侵權。還有部分非商用的“二創”未獲許可不視為侵權,例如教師上課制作的案例視頻、學生完成作業“二創”的視頻等。
第三,引用他人作品比例不當,篡改作品。“二創”短視頻要有其獨創性,不能是原創作品的閹割版。如果大量引用他人的原創作品,而自己獨創性的內容少則可被視為侵權,且原作者對作品擁有完整權和修改權。胡戈《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中對《無極》的惡搞就存在篡改作品意義的侵權嫌疑。
“二創”短視頻的生產者大多是原創的粉絲,扮演了意見領袖的作用,如若發生侵權行為有可能對原創造成重大經濟損失。白皮書顯示2019年1月至2021年5月間,“通知刪除”的侵權短視頻點擊量5.01萬億次,按萬次點擊10元計算,挽回直接經濟損失50.1億元。原創的影視作品先傳播給熱愛觀看某些題材、領域作品的“二創”生產者。“二創”生產者再將其轉化擴散給大眾。這可能一定程度上為原創作品進行“引流”,但或許更可能造成“截流”的負面效果。這也是“二創”短視頻成為各大影視公司、視頻網站的眾矢之的的主要原因。
“二創”短視頻——作品與盜版的界限。“二創”,簡而言之,“二次加工創作的產品”。“二創”視頻則是為介紹、評論或解釋某一原創視聽作品,通過剪輯、濃縮的方式引用原創作品中的相關內容而產生的視頻。例如,國內第一個“二創”視頻是由胡戈剪輯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他將陳凱歌導演的電影《無極》與央視法制欄目、上海馬戲團的視頻資料進行重新剪輯,該片在網上的播放量也超過電影《無極》數倍。根據12426版權監測中心發布的《2021年中國短視頻版權保護白皮書》,“二創”短視頻是“利用已有短視頻素材進行創作,常見為影視綜、動漫、體育及游戲等作品素材制作的短視頻”。其類主要分為六種:用于宣傳的預告片、視聽作品的評論片、影視內容的解說片、各種素材的混剪片以及榜單盤點片。如今,在“抖音”“微博”“微信公眾號”等平臺也存在大量的影視劇集解說的“二創”短視頻。但由于本身短視頻一般時長較短,在是否構成作品方面就有所爭議,“二創”短視頻在屬于盜版還是作品方面的爭議就進一步擴大了。
2018年北京互聯網法院審理了“‘伙拍小視頻’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案”。北京互聯網法院一審認為,“我想對你說”短視頻構成類電作品,百度公司作為提供信息存儲空間的網絡服務提供者,對于“伙拍小視頻”手機軟件用戶的提供被控侵權短視頻的行為,不具有主觀過錯,在履行了“通知—刪除”義務后不構成侵權行為,不應承擔相關責任,判決駁回微播視界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此案例也是當時2018年度“中國十大傳媒法事例”之一。根據裁判文書,微播視界公司生產的短視頻“我想對你說”構成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簡稱類電作品)。這個案例的判決證明了,短視頻這個形式本身是具有被稱為作品的資質的。
2020年6月1日,我國正式施行新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其中將“類電作品”修改成為了“視聽作品”,擴大了作品的形式,更是解決了“短視頻”是否能被稱為作品的爭議。“作品”這一概念也有了更加明確、清晰的界定,只有符合“具有獨創性、是智力成果、能以某種形式呈現”這三大特征的視頻才可以被稱為作品。對于“二創”短視頻來說,智力成果和視聽的呈現方式是毋庸置疑的,主要爭議存在于“二創”短視頻究竟有沒有獨創性,其屬性是盜版還是作品。“獨創性”,有些學者又稱為“原創性”,即要求作品是由作者獨立創作完成的,不能是對他人已有作品的剽竊、抄襲或復制。這一條原則并沒有規定作品需要一定的藝術或科研價值,也就是對短視頻本身內容的價值和質量沒有提出要求。12426版權檢測中心認為,只要“二創”短視頻在原有作品的基礎上加入了自身原創的文案、配音等,就擁有了獨創性,便可被認定為作品。
“二創”短視頻合理使用原創內容的限度。根據新《著作權法》第二十四條規定,“為介紹、評論某一作品或者說明某一問題,在作品中適當引用他人已經發表的作品。合理使用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但應當指明作者姓名或者名稱、作品名稱,并且不得影響該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關于“合理使用”的邊界,表1已經清晰地顯示。

表1:“合理使用的邊界”
在合理使用的限度內,“二創”短視頻可以不經所引用的作品的著作權人許可。但需要注意的是,新修改的《著作權法》中還規定“如果短視頻的傳播目的旨在通過流量給自媒體和平臺帶來經濟收益,那么該使用行為應視為是對已復制或改編作品的使用,應事先獲得原作品著作權人的授權。”
綜上所述,“二創”不能是對原創簡單的閹割。“二創”短視頻如果注意引用原創作品的比例,融入了具有獨創性的文案、配音、新觀點等,便形成了新的視聽作品,成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在傳播時要將引用作品的作者、名稱注明,且如果是以營利為目的的“二創”短視頻,在傳播前應獲得原作品版權方的許可。
“二創”短視頻既然存在便有其合理性。新修訂的《著作權法》已經明確規定,用于營利的“二創”短視頻需要獲得原創作品方的授權和許可。或許,對于那些版權方平臺來說,最核心的問題不是“二創”侵犯了原創的利益,而是缺乏優質的原創作品以及對自身原創的不自信。由于“二創”短視頻是近年來剛剛興起的行業,目前還存在著大量亂象,但這并不能斷言它不利于視聽發展。有不少冷門的優質影視作品,通過“二創”的二級傳播走進了大眾的視野。同時,“二創”的宣傳功能也會激發受眾對原創作品的反饋。
然而,也不能放縱“二創”野蠻生長。“二創”短視頻采用了大眾文化中平民化的表達,消解了原生作品的部分藝術性。人們熱衷于“二創”短視頻的本質是視聽作品的“代看”,即由“二創”生產者本身替受眾觀看影視劇集,再由生產者消化了原生作品后以更加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現給受眾。這種方式可以讓受眾從浩如煙海的視聽作品中解脫出來,不用費盡心力地挑選影片,也不用沉浸式地思考作品中畫面、臺詞、情節等背后的意義。一切的選擇都由“二創”的生產者完成,受眾只需按部就班地觀看,這種粗糙的閱讀方式會對作品完整的藝術性造成一定程度的消解。更需警醒的是,受眾潛移默化地將自身選擇、評價、思考的權利悄悄讓渡給了“二創”。
從以上剖析可知,視聽作品的版權保護任重而道遠。人們需要建立一個高效的鑒別程序,從傳播性質是否以營利為目的、是否獲得著作方授權、引用原創作品的比例是否合理、是否具有獨創性等方面制定標準,劃清“二創”與盜版的界限。保護版權是頭等大事,保護版權就是保護創新,就是保護原創作者生產的積極性,這才是推動視聽業界發展良性循環的根本動力。人們更需要優質、新穎的原創作品,這也是“二創”生存的根基。建立起對于原創的保護機制,至少從利益分配的角度講,倘若“二創”作品的成本遠低于原創,利潤卻超出原創不少,這是不合理、不健康的現象。這可能會導致腳踏實地做原創的人越來越少,而投機取巧的人日益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