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共產黨早期的紀念活動與革命敘事多具有國際化傾向的特質,在紀念活動中較多地強調著國際共運人物及事件對本國革命的重要影響,且一度出現紀念活動泛化于表面的現象。“李盧”紀念曾活躍于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革命節日的舞臺上,并成為中國共產黨及青年團借助外域英雄形象鼓舞和動員青年進行革命活動的重要手段,雖實際效用與紀念活動的設計預期難免存在差距,但其背后反映著當時紀念參與者的交流環境及時代底色,“李盧”紀念也成為在革命紅潮逐漸退去后被忽視的紀念文化的遺產。
關鍵詞:“李盧”紀念;革命形象;宣傳動員
中圖分類號:K2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2)11 — 0015 — 06
引言
“紀念活動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象征,有其獨特的社會功能”。[1]在現代國家和政黨的發展中,紀念活動成為彰顯發起者自身理念及政治文化的重要途徑,其具體操演場景無不表現著組織者的集體訴求,而且特殊的紀念對象常被時人搬至歷史舞臺作為自身革命行動的依托。中共早期紀念活動中有許多關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節日紀念,這類紀念反映出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活動中理論思想得以傳承的譜系,集中體現著中共革命敘事的早期特征。
民主革命時期的“李盧”紀念雖不如馬克思、列寧等人物紀念那樣為后人熟知,但它曾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共紀念活動中頻繁出現,尤其在早期中共及共青團發起的革命動員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目前學界對“李盧”紀念的研究關注很少,已有研究多將其放置于共青團組織的紀念活動范疇中簡單概述,未能單獨圍繞“李盧”紀念的革命動員意義詳細展開,且對其中的紀念文本及相關的活動內容很少深入挖掘,①這對于概括和展現中共紀念活動的全貌尚有不足。中國共產黨早期的成長一度存在著黨團不分的歷史現象,②有學者就指出:“由于中共與青年團成立早期的特殊歷史背景與客觀條件,青年團曾一度引領1920年代中國青年界的風騷。初期共產主義運動的骨干力量,與其說是共產黨人,不如說是青年團員”,[2]由此可見民主革命早期黨團關系的復雜性。因此,筆者認為與其劃分和強調“李盧”紀念活動中組織主體在于黨或團的差異,不如將其作為一個視角,進而更多關注當時紀念活動中參與者所處的交流環境及其革命動員的社會意義。
本文針對“李盧”紀念活動與宣傳動員的關系著手論述,以求分析并展現早期中共黨團紀念活動中的細節之處與參與者所處時代環境的特點。此外,早期中共及青年團在革命活動中照搬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經驗模式,紀念活動的國際性特征明顯,時人在紀念活動基礎上對“李、盧”二者形象的譯介,不僅體現著宣傳動員者對域外革命英雄的頌揚,其背后更多反映的是他們對本國革命的現狀分析和未來希冀。
一、紀念文本中的一般性譯介
民主革命早期,中國共產主義革命家在追求民族解放和民眾幸福的道路中與共產國際有著密切聯系,也正是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影響,中國共產黨得以成立并不斷發展。因此,早期中共及青年團曾將國際共運中的著名英雄引薦至國內,并組織和開展相關的紀念活動來實現本國革命與國際間的互動,“李盧”紀念活動中的記憶對象便是其中一部分,而且得以在精神層面鼓舞著當時中國的革命青年。
卡爾·李卜克內西(1871-1919),是德國社會民主黨和第二國際左派領袖,德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德國青年的領袖和著名的無產階級革命家。[3]223羅莎·盧森堡(1871-1919)是國際共產主義的杰出女活動家,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德國社會民主黨和第二國際的社會領袖,德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3]120這兩位域外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形象曾一度活躍于早期黨團紀念活動中,在二三十年代中國革命發展歷程中成為動員群眾的重要工具。1919年1月15日,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于同日遇難,[4]他們領導青年進行革命運動的事跡被廣泛傳播,因而“李盧”紀念這一概念釋義是時人對這兩位世界無產階級青年運動領袖的殉難進行追念的群體性行為。
紀念文本表現著一個歷史時代中參與者所處世界的交流狀況,“李盧”紀念活動得以開展離不開記憶書寫中的譯介文章,這些文本內容側面反映出時人對域外革命力量的關注。1922年1月15日是二者犧牲三周年紀念日,當時劉仁靜在李大釗和鄧中夏等人協助下出版《先驅》,圍繞這一刊物聚集著包括陳獨秀、鄧中夏和施存統等一批精英,其得以成為研究共產黨人早年思想的重要陣地。《先驅》創刊號除正刊四版外,還有套紅印的附刊《里布克奈西紀念號》四版,并附照片六張,[5]里面對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這兩位共產主義青年運動先驅進行詳細介紹。創刊號刊載的文章《我們為什么要紀念里布克奈西和盧森堡》,里面率先發問:“全世界的無產階級為什么這樣紀念他們?死生是人生的常事,當德國革命之時,犧牲的又何止千萬,為什么單單紀念他們二人?”而后又在論述時指出:“他們深明馬克斯主義的學理,他們又具有馬克斯實行的精神。他們于奴性的德國社會民主黨中,將馬克斯主義復活了,馬克斯主義的還原以及傳播的迅速,這就是他們的成功”。[6]不只如此,該文表示僅崇拜他國英雄是無用的,除非在國內實行和他們一樣的革命行動,以此激勵革命青年。這一紀念號創刊,在當時成為共產黨人從文本層面對二者形象進行書寫的標志,創刊號同時刊出的還有《極大勢力的酣睡(里布克勒西特)》《一個革命家給他兒子的兩封信》和《讀了里布克內西特和盧森堡的信札和演說詞之后》等文章。可見,早期共產黨人的革命活動離不開對國際共運名人的一般性譯介。作為中共重要創始人之一的李達也曾以“李特”署名,在1922年“李盧”紀念之際寫作《李卜克內西傳》,從李卜克內西在議會中的活動、領導五一示威活動、革命精神及其悲壯結局等生平經歷作了詳細介紹,[7]在學理意義上加強了對國際共運的介紹和對革命理論的宣傳。1923年,施存統又在《先驅》上發文《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從二者青年時代的活動、組織的斯巴達卡斯團以及悲慘犧牲等方面完整介紹了兩位域外英雄。這一年《先驅》同時還登載《四個死者,一個精神》《盧森堡和中國女子》《去年的今日和今年的今日》《去年的特刊和今年的特刊》等專文以表紀念。其中,《四個死者,一個精神》一文更是將當時犧牲的青年革命者黃愛、龐人銓與二者一并紀念,[8]將犧牲精神與實際工人運動聯系起來。
到國民大革命時期,有關“李盧”的文本內容進一步豐富,相關譯介工作也更具系統性。1926年7月,中共中央的擴大執行委員會上通過關于宣傳部工作的決議案,列舉到中央宣傳部急應開始的編譯工作,其中就包括“李盧”在內的各種紀念日宣傳大綱匯錄。[9]不只如此,國共第一次合作期間,兩黨革命志士共同推動著革命紀念日的設計,1926年由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政治部出版的《革命史上幾個重要紀念日》書冊,里面將對列寧、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的紀念作為一個重要章節詳細介紹,并附有《李列紀念周告民眾書》一文,分別闡述了紀念“李盧”和列寧的意義,呼吁繼承中山先生的革命主義和列寧主義,以推動世界革命形勢的發展。[10]這一時期受國共兩黨合作的深刻影響,“李盧”紀念文本中隨處可見“農工及被壓迫階級起來奮起反抗帝國主義”等字樣的表述,如1926年《中國青年》刊登紀念文章,里面將二者的死視作激勵后死者解放全世界無產階級的重要力量,指出帝國主義已走向滅亡的命運,尤其強調“帝國主義已為資本主義之最后階段,已為資本主義的凋亡,毀減時期”。[11]這一時期為鏟除軍閥和打擊帝國主義勢力,紀念話語較為激進,尤其強調要反對妥協投降勢力并汲取“李盧”革命活動失敗的教訓。有人在追憶和介紹這二者事跡時特別強調:“要在他們失敗的原因里,尋出我們的真理”。[12]此外,1927年的“李盧”紀念日期間,《前進周刊》先后發布《為援助漢潯慘案及紀念李盧二烈士告民眾書》《后方各級政治部宣傳科第十次聯席會議——紀念列寧、李卜克內西、盧森堡三先生宣傳大綱》及《紀念李盧殉難八周年與列寧逝世三周年的意義》等文章,對二者進行更為深入的分析。
到土地革命時期,“李盧”紀念文本仍以報刊中的紀念文章為主,但較此前紀念文本的革命性特質更加明顯,內容中無不透露對國民黨反動勢力和帝國主義的痛恨。1929年的“李盧”紀念日,中華全國總工會在《中國工人》上發布《為李卜克內西盧森堡逝世十周年紀念告全國工友》,里面寫到:“我們在這沉痛的紀念中,不要忘記了兩先烈遺留給我們的教訓!我們應加緊反對帝國主義的世界大戰,反對一切機會主義與改良主義,反對屠殺工人同時又欺騙工人的中國國民黨!”為契合工人利益訴求,該文結尾處高呼“要求八小時工作制!從日常斗爭擴大到政治斗爭”,[13]反映出當時中共力圖繼續領導和發展工人運動的斗爭訴求。此外,中共一些刊物都曾對二者進行宣傳介紹,《布爾塞維克》曾刊登《紀念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列寧青年》上刊載《列寧李卜克內西與無產階級青年運動》和《李卜克內西生平事略》等文章。這些刊物都對人物的生平經歷及革命精神作了細致論述,為二者形象的傳播起到鋪襯作用,更重要的是通過二者樹立起革命青年所要效行的目標。
二、紀念符號中英雄形象的塑造
紀念符號是革命動員的重要工具,民眾通過接受或消費它能加深對紀念對象的記憶或想象。民主革命時期“李盧”紀念中不乏符號建構的手段,時人通過照片畫報、歌曲和標語口號等方式傳遞著參與革命的熱情,表達著奮爭反抗的意志精神。
感官層面的沖擊是紀念日組織者的關注要點,畫像照片及革命歌曲分別從觀感和聽覺方面滿足著人們的享受,也成為革命紀念日中動員大眾的符號,“李盧”紀念活動中隨處可見它們的影子。1924年上海書店曾發布啟事,宣傳和售賣有關世界革命運動著名人物的明信照片,啟事內容如下:“本書店新近由廣州寄到照相明信片六種——馬克思,列寧,孫中山,托洛茨基,盧森堡,李卜克內西——托本書店代售。印刷精美,定價低廉,每種只售大洋三分,批發七折”,[14]這些人物形象都是當時革命青年所標榜學習的名人英雄。不只如此,中共很早就重視畫報,并把它當作一種極佳的宣傳形式。土地革命時期,曾由中國工農紅軍總政治部紅星社編輯出版的《紅星畫報》是中央革命根據地紅軍創辦的第一份全軍性畫報,此畫報為石印,大小為32開,其在1932年12月出版了創刊號“紀念列李盧專號”。此外,這一時期還有不少專門的人物石印畫像,如青年實話報社于1932年專門出版八開的彩色石印畫像《李卜克內西之像》,[15]從文藝作品層面對域外的革命英雄進行傳播。在紀念歌曲方面,創作者直接進行歌頌與批判,節奏明快有力。如國民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工人運動的報紙《工人之路》,曾刊載歌曲《紀念李盧》,歌詞中集中表達著對二者的緬懷和對未來革命的期待,其中寫到:“你倆是為無產階級謀利益的犧牲者,你倆領導多少可憐的窮苦人們,抵抗一切壓迫力!”[16]從中可見人們對二者犧牲的贊頌,這些藝術創作為二者形象傳播提供了條件。
宣傳作為紀念活動的主要目的,其可以通過多種途徑進行展開,標語口號曾是中共組織民眾運動常見的方式,通過簡短醒目的文字直接表露紀念的目的和意義,進而說服公眾參與進來。此外,在革命不同階段,“李盧”紀念的標語口號都各有差異,其內容更多與實際革命情形相聯系,有極強的現實性意義。從中共成立至大革命失敗,相關宣傳多是針對帝國主義壓迫的話題,且多以工人運動和青年革命為主要宣傳內容。1927年陸豐縣學生聯合會在紀念二者的宣言中高呼“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是世界被壓迫青年的明星”“完成李、盧未竟的事業”“打倒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等口號,表達著當時青年對二人未竟事業的嘆惜和繼承其意志的號召。[17]國民革命失敗后,紀念宣傳標語增添了反對國民黨統治的內容,這一時期來自國際共運的“李盧”精神在蘇區得以弘揚傳播,為蘇區精神的發展補充著重要素材。1933年12月,中共江西省委宣傳部根據蘇區中央局宣傳部的指示,對各級宣傳部門的組織機構和工作安排做了具體要求,并以通信方式發布紀念列寧、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的標語二十三條,以求加強對馬列主義的宣傳教育。這些標語緊跟當時革命情形,里面諸如“紀念列李盧,堅決執行列寧主義的進攻路線;紀念列李盧,肅清一切機會主義;擁護全國第二次代表大會;猛烈擴大一百萬鐵的紅軍;徹底粉碎帝國主義國民黨五次圍剿”等內容。[18]這些標語既表達出對革命斗爭的號召,也反映著這一階段中央內部嚴重的“左”傾冒進思想,展現了該時期的政治生態。到紅軍長征后,隨著中日民族矛盾的日漸加深,“李盧”紀念中的標語內容也發生轉變。1936年1月16日,《紅色中華》刊載紀念的標語口號,里面包括了“紀念列李盧,反對親日派挑撥內戰;紀念列李盧,援助綏遠抗日戰爭;紀念列李盧,要求南京政府立即抗日;紀念列李盧,全國聯合一致抗日;紀念列李盧,聯合蘇聯抗日”等內容,[19]表達出此時中共力主團結抗日的政策主張。“李盧”紀念宣傳標語變化的背后,透射出中共在革命年代的不同階段根據實際情形不斷調適自身政策的過程,側面展現出中共紀念文化發展與積淀的歷史底蘊。
通過上述多種符號建構的方式,時人眼中兩位域外的英雄形象更加清晰,“李盧”形象作為宣傳斗爭的工具,既強調了中國革命與國際共運的緊密關系,又為本國革命青年的奮爭反抗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典例。
三、紀念集會與革命精神鍛造
早期“李盧”紀念開展側重于革命家召集的學術研究會以及各地青年和工人的游行集會層面,幫助當時的青年對革命活動有了更深認識,起著一定學術性影響和革命性意義。國共第一次合作前后,兩位域外英雄形象的傳播在此前基礎上得以深入,作為世界反帝的先行者,二者被賦予“戰士”“青年革命導師”等稱謂,啟發青年發揚戰斗精神。伴隨該紀念活動進一步發展,到土地革命時期,此紀念的活動開展不僅更為頻繁,而且革命性特征愈加凸顯,成為宣傳動員的動力來源。
中國共產黨成立及大革命時期,各地的紀念盛會紛紛開展,并以工人運動中的集會為主,這與此時黨將工作重心放在工人運動上的歷史背景密切關聯。瞿秋白曾在莫斯科宣講中共黨史時記錄了黨在1921年12月至1922年5月的總結報告,里面指出自黨成立以來所做的四件事,其中第一件即是“紀念李、盧”。[20]1922年廣州工界舉行盛會,其中包括廣州社會主義青年團、互助社和馬克思經濟學會等團體,當時有報刊專門記載其場景:
“工界到會者極為踴躍,尤以海員工人蒸酒工人為最多。兩點鐘開會,首奏樂,次由主席謝伯英先生宣布開會理由。次全體向李盧兩遺像行鞠躬禮。次由林伯渠、陳公博、譚鳴謙、譚植棠、梁空、梁以毅、陳翰及各工界代表諸先生相繼演說,次散會。繼由工界自動舉行示威運動,赤色旗及紀念旗先行,李盧兩遺像繼之,最后則為徒手工人,并沿途散派‘李卜克內西紀念日敬告青年傳單無數,是日適天雨,勞動界竟冒雨游行,毫無畏倦,誠勞工運動前途之好現象也”。[21]
1923年,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總部通知全國工團為紀念二者殉難四周年提前發布通告,里面指出“這兩位男女英雄為全世界工人階級的利益,和資本家戰、和軍閥戰、和其它不成才的社會主義者戰”。而且表示:“我們更希望年來新覺悟的千萬數工人,于這次的紀念更應加倍鼓舞這個沉寂將死的社會,并予我們自身以無限向上的勇氣。我們希望這紀念日有無窮無盡的價值,并且不單是儀式的紀念”。[22]不只在工人運動層面,伴隨近代世界革命浪潮對中國知識界的影響,一些團體學會也參與到對二者的追念活動中。1923年1月,諸如上海社會主義研究會、北京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等眾多學會團體紛紛展開活動。北京馬克思主義學說研究會在景山馬神廟的高等師范禮堂召開大會,會議于下午二時召開,《民國日報》記錄了當時場景:“首由主席報告開會。次由瞿秋白唱國際歌。次由主席報告李卜克內西特與盧森堡歷史。次由瞿秋白、李大釗、張國燾、蔡和森相繼演說。三時余始散會。又開會之時并分發若干紀念品”。[23]此外,1926年廣東各界舉行紀念列寧逝世二周年和“李、盧”逝世七周年大會,鄧中夏代表中華全國總工會演說。當天晚上又舉行游藝大會,其又出席演講。[24]由此可見,中共早期許多知識分子和革命家曾主動接觸世界范圍的無產階級革命知識,并積極投身于國際共運人物及事件的紀念活動中。
到土地革命時期,蘇區及各地黨委更多地在“列李盧”紀念周這一特定時段開展相關活動,并以宣傳介紹列寧主義為主。1932年1月15日,中央蘇區青年團第一次代表大會在臨時中央政府會場舉行開幕典禮,這次大會規模較大,參與者有各地代表及紅軍代表二百余人,中共中央局代表毛澤東、中央政府代表項英、紅軍總司令朱德及第五軍團總指揮季振同等代表都紛紛致詞,大會規定時間從15日起到20日閉幕,并在熱烈的氣氛中通過了主要議程。顧作霖還首先宣布介紹了大會開幕的背景,其中強調“此會特別是在李盧二個革命領袖紀念日開幕,這是有他偉大的意義的”。[25]不僅如此,《紅色中華》上刊載項英所作的《紀念列李盧慶祝蘇區共產青年團與少先隊的代表大會》一文,[26]兩位來自域外的英雄形象為蘇區革命文化發展提供著豐富材料。1933年1月23日,此時正值蘇區第四次反圍剿階段,而且中央紅軍在這一年開始的一周連得兩次勝利,中國工農紅軍總政治部下發關于該年“列李盧”紀念周的通知,將紀念活動與反對四次圍剿的革命斗爭緊密聯系起來,里面詳細列舉了此時紀念“列李盧”的工作任務,如“報告紀念列李盧的意義,宣傳吸引群眾加入”等內容。[27]這一時期,為進行革命斗爭的需要,許多地區在“列李盧”紀念周時明確提出擁護蘇聯、擴充紅軍隊伍等主張,體現出革命活動的熱情。然而,在紀念活動的工作安排中也可看出政治思想上的激進和盲動性,如四川省委曾在1933年1月5日發布紀念周的指示,里面指出:“誰忽視列寧主義的研究與學習,誰就是非布爾什維克分子,不研究和學習列寧主義等于不參加實際工作同樣的錯誤”,并要求加緊和展開黨內兩條戰線的斗爭。[28]
紅軍長征前后,紀念目標主要轉向抗日御辱的一面。在1936年的紀念活動中,少共中央局西北青年救國聯合會決定在“列李盧”紀念宣傳周進行廣泛宣傳,并決定人民抗日劇社在延安城舉行三天公演[29]。1937年的紀念活動比前一年更為熱烈,中共中央及西北青年救國聯合會決定從十五日到二十一日為紀念“列李盧”宣傳周,除人民抗日劇社公演三天外,還發動延安市的青年大眾舉行了一次盛大游行示威運動。《紅色中華》記載了當時場景:“隊伍熱烈地,步伐整齊地跑遍了延安城內的街道,游行示威在這兒還是第一次,全城的群眾是受到激烈的感動和影響。印著列寧、李卜克納西和蘆森堡遺像的傳單,都飛到每個老百姓的手里去;繁雜的標語旗幟,洪亮的口號,壯雄的歌聲,無疑的煽動了他們的血流!”[30]此時的紀念活動也繼續強化著反對帝國主義的傾向。
四、“李盧”紀念的歷史啟示
中共早期的知識分子和革命家在進行革命動員時多受國際共運的影響,常以域外革命英雄作為宣傳動員的重要符號。因而探討中共對國際共運的人物紀念研究,除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這些著名的紀念對象外,也需要關注對其他英雄形象的介紹。“李盧”紀念恰恰在早期中共及青年團的成長軌跡中留下深刻印跡,曾在二三十年代的紀念活動中被頻繁提及,這也是中國無產階級革命在起初發展中依附共產國際的重要表現。
民主革命早期的“李盧”紀念只是眾多革命節日中的一例個案,但從紀念活動身后反映出的時代背景以及時人的交流環境,有利于幫助人們更好理解中共早年的紀念文化及其傳承。在20世紀上半葉的近代中國,“革命”無疑是能夠吸引和召喚無數青年奔赴而來的一項熱火朝天的事業,而“李盧”紀念的發動意向恰是針對革命青年而起,因而研究該紀念有一定意義,曾一度與中共關系密切的戴季陶也在提及德國革命時對“李盧”二者進行過高度評價。[31]然而,這種對國際共運的節日紀念和對域外形象的引薦,在當時所起到的效力終歸是有限的。陳公博就曾在回憶時提到:“青年團成立之后,雖然做過不少事,但滑稽戲劇也時常排演。有一次德國共黨失敗,其首領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死之,上海中共一定要廣東極力宣傳,我的主張,以為廣東根本不知李盧為何人,只要文字宣傳已足,而上海則主張紀念游行,后來我索性不管,另由他人主持,拿采亭抬著李盧遺像,滿街鼓吹著走。過路人們,以為是甚么牧師和太太死了,故而小出喪,我心想這樣太滑稽了”。[32]這種情況也是二三十年代中共及共青團的紀念活動處在探索時期的重要表現,有學者針對這一時期紀念活動的不成熟特征作了分析:“凡事都經過紀念活動,凡事都依靠紀念活動,表面上是對紀念活動的重視,事實上是對紀念活動的泛化和虛化”,[33]而在革命年代,這種政治文化活動的非常態性也恰恰是所處時代的一抹底色。
“李盧”紀念中蘊藏的記憶內質在二三十年代成為社會動員的思想資源,其背后透射出早年中共篳路藍縷、艱難前行的成長探索歷程。而到抗戰以后,有關二者紀念活動的規模已不復從前。隨著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敘事逐漸關注本土化特征,關于二者形象的革命記憶逐漸黯淡下來,成為了中共早期紀念文化的一處遺跡。
結語
“紀念既是一種文化,寓文化于活動之中,又兼具傳承文化、生成文化、傳播文化的功能”。[34]通過“李盧”二者的形象書寫、紀念中頌揚,其崇高精神在人們的記憶中開始生根,革命年代的紅色文化借助紀念活動中的二者形象這一載體得以傳遞。但歲月畢竟無情,部分革命記憶終會面臨黯淡,甚至隨著革命敘事主題的變化而被遺忘,歷史學人應當扮演拾貝人的角色將其仔細挑揀。此外,對無休止的紀念節日進行研究應當擺在一個怎樣適當的位置,這是值得深思的,若將其視為一個路徑切入,研究其背后的時代環境與組織主體的諸多變策,則對于拓展紀念文化的研究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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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秋 水〕
① 賈凱、葛開勇:《論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的紀念活動》,《蘇區研究》2020年3月;葛開勇:《共青團紀念活動研究:1920-1949》,廈門大學;上述研究主要將“李盧”紀念作為共產主義青年團紀念活動中的一種類型進行入手分析,并認為由中國共產黨直接組織的相關紀念較少。
② 有許多學者認為民主革命史上一度存在黨團不分的現象,例如黃金鳳:《從“第二黨”到后備軍:共產黨與青年團早期關系的演變》《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3期;鄭長忠:《組織資本與政黨延續——中國共青團政治功能的一個考察視角》,復旦大學2005年博士論文;曹彥鵬:《政治過程中的共產黨、共青團與中國青年》,《中國青年研究》2010年第8期。
收稿日期:2022 — 11 — 10
作者簡介:閆一鳴(1996—),男,山西晉城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近現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