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朱永新

在多年的交往中，我深切地感受到，吳為山教授不僅僅是一個卓越的雕塑家，也是一個詩、書、畫、文兼修的文化大家，還是一個關注國家與人類命運的知識分子。在他的身上，有著四個鮮明的文化符號。

他是卓越的雕塑藝術家。

毫無疑問，作為享譽中外的雕塑藝術家，吳為山最重要的藝術成就，突出地表現在他的雕塑實踐探索與理論研究方面。作為中國“寫意雕塑”理論的提出者，吳為山的創作實踐和理論探索歷程是非常豐富的，他用超乎常人的勤奮創作了數量眾多的優秀作品。他告訴我，他幾十年如一日，經常晚上一二點休息，早上五六點起床，先后創作了六百多尊雕塑作品，在中國、韓國等有多個以他個人名字命名的雕塑公園和雕塑館。

他的作品既有濃厚的中國文化根基，又有世界雕塑藝術的語言，受到國內外藝術家的高度評價。他的許多雕塑作品堪稱經典，其中《天人合一——老子》《國家公祭紀念碑——南京大屠殺組雕》獲新中國城市雕塑建設成就獎。他也成為繼吳冠中之后當選為法蘭西藝術院通訊院士的第二位中國藝術家。

在雕塑的理論研究方面，他博采眾長，系統研究了國外雕塑理論，多次親臨現場考察了西方著名的雕塑作品。我曾經讀過他的《異域留蹤》所記錄的他在國外的藝術行走經歷，看到他在博物館里“饑餓般掃視”和尋找知音的“暗通息”，看到他發出“可惜我知德加，德加不知我”的感嘆，看到他聽到雕塑家羅賓說“I know you，you know me”時的驚喜。

同時，他全面、系統地研究了中國雕塑史，總結出從原始樸拙意象風格、商代詭魅抽象風格、秦俑裝飾寫實風格、漢代雄渾寫意風格，到佛教理想造型風格、宋代俗情寫真風格、帝陵程式夸張風格、民間樸素表現風格的八大風格論，向中國雕塑的優秀傳統致敬。

與此同時，他還研讀了傅雷、高二適、王朝聞、吳冠中、朱道平、朱銘、傅抱石、胡善馀等的文學藝術評論著作，撰寫過書法、漆藝術、工筆畫、現代美術等方面的論文，先后出版了《雕塑的詩性》《雕琢者說》《視覺藝術心理》《中國古代雕塑風格論》《塑者何為》《吳為山藝文集》《丹心鑄魂——吳為山雕塑藝術》等。正是深厚的理論基礎，才能夠讓他在寫意雕塑實踐中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季羨林先生曾經對吳為山的雕塑藝術做出了中肯的評價：“中國古代雕塑造像胥為仙佛造型，出自想象，面目必多雷同。即以全國南北之五百羅漢而論，造像者非不欲塑造不同面型，然而，脫離實際人物，想象究亦有限，其捉襟見肘之窘態在在可見。此等塑像雖不乏渾樸肅穆之氣，恐尚不能稱為真正藝術也。近代以來人物雕塑崛起，中國雕塑藝術遂進入一新境界矣。吳為山教授英年歧嶷，獨辟蹊徑，為時代塑像，為文化塑像，又為文化人系列造像。將文化精神溶入歷史發展生生不息之長河中，揚中華之文化，開塑像之新天。”日本干漆雕刻家小杉三朗則認為，吳為山是一位能夠找到今后藝術之真諦的人，是可以囑托藝術之將來的人。

他是優秀的藝術教育家。

1983年，吳為山同時被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特藝系裝飾雕塑專業和南京師范大學美術學系錄取。因受父親影響，胸懷“師范”理想的他選擇了就讀南京師范大學，并在畢業后留校任教，成為一名人民教師。此后，他從來沒有忘記初心，沒有放棄過對于教育的追求和美育的熱愛。

在美麗的南師校園中，他留下了大量親自雕塑的教育人物作品如吳貽芳、江謙、李瑞清等。去年，在紀念陶行知先生誕生130周年時，我在南京曉莊學院見到了吳為山先生為陶行知紀念館新館（師德教育館）雕塑的陶行知先生像，其正面嚴肅冷峻、側面溫潤親切，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吳為山一直堅持以美育人，為藝術教育鼓與呼，先后提交了加強全民美育、推動學校美育與體育協調化共同發展、加強少數民族民間美術的國家收藏與利用等提案。他認為，美育是無形的，卻是十分重要的。它是根本性的教育，是心靈的教育。美育應當是超越功利的、不是為了升學和考試而設的一門課程，我們要在全社會的里里外外多方面形成一種美育的氛圍。要讓美成為一個民族文化中最強的力量，讓崇高的美、理想的美、高雅的美以及那些飽含著一代代藝術家們對時代、對祖國、對人民、對民族的深愛的美，滲透到我們的社會中，滲透到我們的血液里，滲透到我們所有的青少年兒童的心靈世界中。

吳為山提出，每一位藝術創作者，都要致力于讓國家文化精髓成為大眾美育的資源。他把中國美術館作為重要的美育大課堂，通過“大師講大美”“中國美術館之夜”“中國美術館云課堂”等公共教育項目以美化人。

他先后邀請了濮存昕、于海、海霞、廖昌永、吳碧霞等各界名人走進中國美術館，以他們的社會影響力和高超的藝術水平為廣大觀眾進行有聲有色的美育。他還與同事們一起，把殘障兒童、農民工子弟請進美術館，與他們一起作畫，讓他們接受美的熏陶，與所有人共享美育。

他一直關注民間教育改革，支持我發起的新教育實驗。2017年2月13日，吳為山先生專門送我一尊孔子雕塑像的縮小版，勉勵我像孔子那樣“學而不厭，誨人不倦”。2019年，他又先后兩次在送我的畫作上題簽新教育核心理念“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他是杰出的中外文化交流使者。

以自己的雕塑作品為紐帶，吳為山架起了一座座中外文化交流的橋梁。他的大型雕塑《問道》立于新加坡中國文化中心、白俄羅斯國家美術館和韓國等，《微笑的顧拜旦》立于瑞士洛桑國際奧委會總部，《偉大的行者——馬克思》立于馬克思故鄉德國特里爾，《超越時空的對話——達·芬奇與齊白石》立于意大利達·芬奇博物館，《神遇——孔子與蘇格拉底的對話》落成于希臘雅典核心地帶的古市集遺址，紀念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留法勤工儉學運動100周年的雕塑《百年豐碑》屹立在法國，《隱元禪師像》“落戶”在日本……中外古今名家在吳為山的雕塑作品中跨越時空“對話”，促進了文化交流與文明互鑒，詮釋著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

2016年，吳為山被中宣部、國務院新聞辦授予擔任“講好中國故事文化交流使者”。在2018年全國兩會的“委員通道”上，吳為山面對中外媒體講述了如何以中國文化走出去講好中國故事。他表示，要以飽含生命力的雕塑，助力中國文化傳播，連接起愛好和平、熱愛藝術的人們，向世界展示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展現中華民族的偉大精神，以藝術之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他是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的政協委員。

我和吳為山都是全國政協常委，也都是全國政協委員優秀履職獎的獲得者。給他的頒獎詞寫道：“政協工作的有心人，美術工作的有心人。創作巨型主題雕塑《旗幟》，建黨精神旌旗獵獵。策劃委員美術作品展，齊心協力共寫丹青。借美言志，引導群眾領略信仰偉力；以美為媒，讓世界讀懂大美中國。”言簡意賅，清晰地把吳為山作為政協委員的履職貢獻勾勒出來。的確，在近3000名群英薈萃的政協委員中，每年評選20位履職優秀獎，能夠當選實屬不易。多年來，他堅持將自己的專業所長和政協委員履職緊密結合起來，圍繞我國文化建設開展調研，為新時代文化繁榮發展建言獻策。他先后提交過40多件提案，其中《關于加強紅色題材精品創作，并落實到革命紀念地的提案》榮獲全國政協2020年度好提案。他將一名政協委員對黨的真摯情感、對革命歷史的緬懷、對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革開放成就的自豪與自信熔鑄在藝術創作中。

吳為山先后將《延安窯洞對》《三戰三捷——彭德懷、習仲勛在1947年》等一批大型雕塑作品捐贈并陳列于延安革命紀念館、陜北三戰三捷紀念館和延安魯藝，同時在延安等地舉辦“吳為山革命主題雕塑作品展”，以紅色經典美術作品助力黨史學習。他還帶領全國中青年藝術家創作紅軍長征組雕，策劃大型展覽“偉大征程 時代畫卷——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美術作品展”并在線上發布，吸引了3億多網民觀看。他還在清華大學、南京大學等十多所知名高校為美術專業師生和美術愛好者作“美術中的黨史”的主題演講。

2021年，為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他先后主持策劃了“全國政協委員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書畫展（1921—2021）”“同心協力寫丹青——中國美術館藏書畫界全國政協委員美術作品展”“慶祝中國民主同盟成立80周年盟員美術作品展”，從不同角度呈現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的歷史與成就。

對于許多人來說，一輩子把上述四件事情中的某一件做好，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但是，吳為山卻以個人之力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風生水起。可以說，這些年來，吳為山先生以雕塑作為核心的“四駕馬車”，一直馳騁在中國和世界的大地上。

我想，吳為山的成就得益于他多年的學習與修行，也得益于他曾經雕塑的那些偉大人物的精神浸潤。吳為山曾經在一本書中講述了他雕塑孔子、老子、曇曜、曹雪芹、魯迅、鄧小平、費孝通、季羨林、周巍峙、饒宗頤、顧毓琇、陳永康、楊振寧、山源老人、張明山、齊白石、林散之、蕭嫻、吳作人、聶耳、顧景舟、熊秉明、蘇天賜、圓霖法師等人物的心路歷程，一方面是他塑大師，通過具體的材料塑造形神兼具的大師；另一方面是大師塑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春風化雨般的教誨指導、幫助他成長。

吳為山曾經說過，他不會為自己塑像。因為每件作品都已是他自己心靈的投射，“在我老去的時候，回望我的人生，再看看堆積成山的雕塑，那就是我的生命軌跡，是我的自塑像”。

是的，無論吳為山為不為自己塑像，他自己已經是一座塑像。正是那些偉大的人物，雕塑出一個獨特的吳為山；正是在這些偉大人物的精神感召下，吳為山已經雕塑出了一個最好的自己。

他就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責任編輯：蘇少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