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軍與三位東北老友的莫逆之交

著名作家蕭軍是一位典型的東北漢子，他一生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好友。在他的晚年歲月里，有三位東北老友跟他的來往甚是緊密。他們是方未艾，七十三歲時還專門從遼寧乘火車去北京看望蕭軍；梁山丁，自1979年始，每年都要和蕭軍見幾次面，在蕭軍離世后，即使身患重病，仍堅持著《蕭軍紀念集》的編輯工作；陳隄，在蕭軍病危之際，親自為他買藥送到北京。蕭軍與這幾位東北好友情重如山，令人動容。

生死之交方未艾

1979年夏，北京西城區海北樓鴨兒胡同六號。蕭軍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忽聽到門響，舉目一望，進來的是老友方未艾。他們已經二十六年未曾相見。蕭軍立刻放下報紙起身迎上前，顧不得說話，兩人眼含熱淚，擁抱多時才松開雙手，坐到沙發上。

蕭軍的第一句話是：“真沒有想到，咱們還能活著見面……”此時，七十三歲的方未艾和老伴在遼寧剛被落實政策從農村回城，他一個人乘火車專程來看望蕭軍。在蕭軍家，他們還像當年一樣，除了寫作，就是傾心長談。住了十多天，方未艾才與蕭軍一家人依依不舍地分開。

蕭軍和方未艾結識于1925年9月。當時，他們都在吉林市東北陸軍第三十四團當文職兵，都還不到二十歲。一天，他們在吉林市江南公園農事試驗場展覽室偶然相遇，非常投緣，當時蕭軍就給方未艾寫了一首定交詩：男兒處世要天真，莫作登臺傀儡人。疑友莫交交莫棄，相憐不過慰風塵。方未艾也寫了一首應和：結交難得兩心真，莫逆一生有幾人？多少古今名利客，早將友誼棄紅塵！

他們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摯交由此開始。盡管在后來漫長的歲月里，兩人都經歷了人生的巨變，遭受過痛苦的劫難，但深情不減。

蕭軍和方未艾對東北講武堂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1928年12月，他們在東北講武堂軍士教導隊的軍事課程學完后，通過考試已經結業。全總隊三個大隊、十一個中隊所有同學都要求印發同學錄，由方未艾負責起草同學會組織章程。一天深夜，方未艾正在宿舍酣睡，突然被喚起押送到總隊部一間辦公室，那里已經有九名被關押的同學。然后，他們又被押送到東北憲兵司令部憲兵分隊的看守所。

蕭軍知道后，立即將方未艾宿舍的衣物、書籍加以整理，還把他保存的共產黨刊物和反帝大同盟的宣傳品以及還沒起草完的同學會組織章程全部銷毀。他還去找中隊長王冠儒、大隊長張學騫詢問方未艾為何被逮捕。但他們都說不清楚，蕭軍只好去找東北軍二十四旅旅長黃師岳求助。黃師岳給張學良匯報工作時，講了憲兵司令部逮捕講武堂候補生隊十名學員的事。那時已經是1929年2月，張學良正在病中。聽說憲兵司令部逮捕了他的十名學員，張學良感到驚異和氣憤，因為他對此事一無所知。他隨即打電話責問陳興亞，當天午后陳興亞派人將方未艾和幾名被捕同學送到大元帥府。張學良得知編印同學錄和組織同學會是為了更好地精誠團結，保國衛民，并無其他用意時，指示立即放人。這天晚上，蕭軍和方未艾在北大營南門外一個小酒館里開懷痛飲……

“九一八”事變后，蕭軍和方未艾舉兵抗日未成來到哈爾濱。1932年春天，蕭軍和方未艾在友人的幫助下，免費住進哈爾濱中國四道街的“一毛錢飯館”。這里房間不多，除了廚房、飯廳以外，只有一小間宿舍，住著兩個廚師。白天，蕭軍和方未艾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讀書、寫作；夜里，他們將飯廳的兩個餐桌并在一起當床睡。清晨顧客來了，得要早起；晚間顧客不走，還得晚睡。每天一角錢的飯菜，僅夠吃飽。由于總是睡不好，不到兩個星期，他倆就都離開了。

后來，方未艾到《東三省商報》任副刊編輯，搬到了《東三省商報》報館；蕭軍去《國際協報》擔任專訪并協助編輯副刊，搬到了編輯裴馨園的家。從此，兩人才都有了安身之處，開始了寫作、編輯的生活。1933年10月，方未艾被中共滿洲省委派到蘇聯學習，兩人一別就是數十載……

1979年8月，蕭軍和女兒蕭耘一起從北京去哈爾濱，參加金劍嘯烈士紀念會，回北京途經沈陽時住在遼寧大廈，與專程趕來的方未艾相聚。在沈陽的幾天里，蕭軍和方未艾、遼寧省作協的梁山丁等幾位老友一同去沈陽東山嘴子，訪問了蕭軍當年與方未艾兩人在東北講武堂學習的舊址。當年的教室、宿舍和操場都已完全沒有了痕跡。

1981年6月，方未艾夫婦在遼東鐵剎山下南甸的家里，與專程來訪的蕭軍和他的女兒蕭耘再次相聚。又是近兩年沒有見面了，事前也沒有寫信告知，經過多時，方未艾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蕭軍這次從北京來東北，是受邀到哈爾濱參加蕭紅誕辰七十周年紀念會的。參加完紀念會，他就來看望健在的老友。說到這兒時，蕭軍看到屋里書架上蕭紅的《生死場》，隨之翻看著書中蕭紅的遺像說：“當年你在哈爾濱對蕭紅也了解很多，你就真實地先寫一寫吧！現在應該不僅要寫蕭紅，也要寫你認識的其他一些人和一些事，都是珍貴的史料，可以供人們研究參考。”

書架上還有蕭軍寫的《過去的年代》上下兩冊，扉頁上有蕭軍用毛筆寫的題詞：“曦兄存：我今五十六，君應五十七，松花江畔訂交初，三十八年一水逝，生死悲歡幾聚離。漫唏噓，珍重此身余。作者蕭軍敬贈。一九六三年二月九日。”蕭軍一邊翻看《過去的年代》，一邊嘆息說：“自己的作品，自己出版的書，竟然在自己的手中也未保存得住。”他們想起當年“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的情景，不禁萬千思緒，浮想聯翩……

后來，方未艾也去過幾次北京看望蕭軍。蕭軍離世后，他多次應邀參加蕭軍、蕭紅、舒群、金劍嘯等人的文學研討會、紀念會。2003年春天，他的回憶錄《我和蕭軍六十年》一書出版。12月，方未艾在遼寧本溪病逝。

身患重病堅持編輯《蕭軍紀念集》的梁山丁

與蕭軍至交的另一位東北老友梁山丁，是“東北作家群”的一位老作家。1914年12月，梁山丁生于奉天省開原縣（今遼寧省開原市），1931年開始，以“鄧立”為筆名在《國際協報》文藝副刊和《國際公園》上發表詩歌、散文、小說。

1933年8月，《大同報》創辦了副刊《夜哨》，梁山丁是撰稿人之一，也是在這時，他與蕭軍、蕭紅、羅烽、白朗等結識并成為好友。這年冬天，他應蕭軍之邀在哈爾濱與蕭軍、蕭紅首次見面，得到了一本二位新出版的書《跋涉》。不料，次年6月，蕭軍、蕭紅因出版《跋涉》一書，上了日偽特務的“黑名單”，二人秘密逃離哈爾濱。臨別的一天晚上，蕭軍囑咐梁山丁，“今后寫作不能再依靠報紙副刊了，要出自己的單行本”。送走蕭軍、蕭紅后不久，梁山丁也因出版長篇小說《綠色的谷》反滿抗日，被列入“黑名單”而逃往外地。

1949年后，梁山丁繼續從事文學創作。他先后擔任《東北青年報》《生活報》《好孩子》等報刊的編輯、記者，東北人民出版社文藝組組長、中國作協沈陽分會《文學月刊》編輯室副主任、哈爾濱文學院教授等職，但在1957年“反右”中也受挫，直至1978年才重新拿起筆。這時蕭軍在北京的處境也不好，起初既沒有工作單位也沒有工資收入，在市長彭真的幫助下，才獲得市文化局文物組調研員的工作，每月只有一百二十元的收入，還要養活一家人。蕭軍不愿連累老朋友，梁山丁幾次要與他見面，都被直言拒絕。

1979年8月，六十六歲的梁山丁在遼寧省作協創作研究室任職，同時被聘為《東北現代文學史》編審顧問。他上任后第一次出差，就是代表遼寧省作協陪同蕭軍一起到哈爾濱東北烈士館，參加金劍嘯殉國四十三周年紀念儀式，去呼蘭訪蕭紅故居，然后和蕭軍一起回沈陽舉辦學術報告活動。之后，梁山丁還專門陪同蕭軍、方未艾到了東北講武堂的舊址瀏覽。

同年10月初，梁山丁來到北京，住的地方離蕭軍住處僅三四百米。一個星期日，梁山丁邀約北京的好友舒群到蕭軍家聚會，幾位老朋友喝酒敘舊，感慨異常。梁山丁這次在北京住了一個多月，不但經常去蕭軍家里，還和蕭軍一起去香山野游。

從這年起，梁山丁幾乎每年都要和蕭軍見幾次面。1988年5月，梁山丁聽說蕭軍病情較重，只身趕到北京醫院看望他。蕭軍在病榻上用顫抖的手在一張白紙上寫下“大家關心我，我關心大家，如此大吉！”十四個字。臨別，蕭軍囑咐梁山丁多復印幾份，轉送給諸位朋友。梁山丁在北京陪伴蕭軍半個月后回到沈陽，不久，蕭軍病逝的噩耗傳來，梁山丁再次趕到北京，與蕭軍遺體告別。

蕭軍逝世后，他的夫人王德芬及其他親友都希望出版一本蕭軍紀念文集。七十四歲的梁山丁毫不遲疑，立刻開始邀稿、組稿、編輯甚至向社會集資的工作，一干就是三年。在這期間，梁山丁患了老年中風，口齒不清、四肢不聽使喚，兩次在沈陽住院搶救，又在大連療養半年。但他心里一天也沒有放下蕭軍紀念集的編輯工作，只要能思考、能執筆，他就堅持編輯和寫作。在大連療養院，他因夜里加班讀稿而違反院規，還受到了批評。

就在這一年，梁山丁編輯了一本二十五萬字的《蕭軍紀念專輯》，后又在征集到的一百多萬字稿件中精選出六十余萬字。次年7月，梁山丁完成了《蕭軍紀念集》（分精裝和平裝兩種），請彭真題寫書名，于1990年10月在海內外公開發行。

1991年6月20日，梁山丁和方未艾、陳隄到遼寧錦縣（今凌海市）參加蕭軍墓落成典禮暨骨灰安葬儀式。蕭軍研究會成立后，梁山丁被推舉為會長。

1997年7月，梁山丁不幸病逝。

像蕭軍一樣重情義的陳隄

陳隄原名劉國興，曾任黑龍江大學中文系教授兼哈爾濱文學院院長。他于1915年6月出生于奉天省遼陽縣（今遼寧省遼陽市），比蕭軍小八歲。陳隄十六歲就踏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在哈爾濱中學讀書，即以“殊瑩”的筆名發表文章。那時，他最喜歡讀的就是蕭軍和蕭紅的鄉土文學作品。

1933年秋，陳隄在朋友的帶領下第一次去商市街二十五號蕭軍家。當時蕭軍不在家，蕭紅穿著一件紅毛衣，坐在床上打毛線。蕭紅無拘無束地同初次來訪的陳隄談起人生和文學，不知不覺就聊了兩三個小時。已近中午了，一貧如洗的蕭紅盛情要留他們吃飯，陳隄和朋友婉言謝絕告辭。

從那以后，他與蕭軍、蕭紅漸漸相熟了。陳隄當時是靠微薄的稿費維持學習生活的窮學生，有時難免會“斷炊”，遇到這種情況，他就跑到蕭軍家里去解饑餓之苦。雖然蕭軍和蕭紅的生活也很拮據，但還是像對待親弟弟一樣盡可能給他些吃的，并鼓勵他堅持努力多寫東西。

1933年10月，蕭紅和蕭軍為了躲避日本特務的迫害離開哈爾濱。臨行前一天，蕭紅拉著陳隄的手說：“不要再來了，我們走了！” 沒想到那一別，竟是他同蕭紅的最后一面。

1945年日本投降后，剛剛從吉林日本監獄里出來的陳隄回到了哈爾濱。在這里，他又見到了從延安重返故里的蕭軍。為了寄托對蕭紅的懷念之情，在蕭軍的鼓勵下，陳隄開始了對蕭紅一生的研究。為了全面研究蕭紅，他先后到北京、沈陽等地訪問了蕭紅的生前友人和青少年時代的同學，到蕭紅故居、呼蘭河畔進行實地考察；到東北各地圖書館查閱20世紀30年代的報刊資料，積累了大量珍貴的資料和素材。

1948年蕭軍受到錯誤批判時，陳隄化名“胡培顯”，在蕭軍主辦的《文化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第三者意見》的文章，反擊《生活報》對蕭軍的錯誤批判。這篇文章刺傷了對方，被查出來后，一位領導責令陳隄寫批判蕭軍的文章，他一口拒絕，因此被降職，從領導崗位貶到一個工人中學去教語文，并被定為“蕭軍分子”。后來在蕭軍被平反調查時，他向黨組織提供了許多真實的資料，但他從沒有向蕭軍講過這些。

1977年10月，身在東北的陳隄聽說蕭軍健在，立刻去信問候。這在當時是許多人都忌諱的，陳隄卻全然不顧。蕭軍對陳隄從始至終親如兄弟，他深知陳隄一向重情義。1978年7月，蕭軍在回信中對陳隄忠言相告，“你如此發奮研究和書寫蕭紅的評傳，這熱情是可感的，我的意見還是對她的作品多做一些分析和綜合，指出它們的社會意義所在。關于個人生活和遭遇等，盡可能少談些。否則，你會遇到一些難于解決的困難問題……至于《蕭軍評傳》還是不寫為好，如今人還在，宿敵正多，這于你是不利的”。

蕭軍還對陳隄說：“蕭紅在藝術感覺上是銳敏的，觀察是細微的，常常會發覺一般人所不容易發覺的東西，這是她才能上的主要特點。在文字運用上是自然的，清醒的，如清晨草葉上的露珠晶瑩而透徹，一塵不染。只是思想感情是不很健康的，近于蒼白和凄惘而空茫、絕望。這和她的身體、性格、遭遇、素質全有關系。資質、才具是優異的，所缺乏的是功力和知識，她只是一種素質的存在和閃光。她是一個純潔的嬰兒，缺乏人生較廣泛的經驗和知識，積極的戰斗的意志也很薄弱，自我克制能力也差，這全是形成她生活悲劇的主要原因方面。作為六年的生活、工作的伙伴，我懷念她。作為一個作家，我惋惜她，推崇她……從被毀滅深淵的邊上，我確實不顧自己當時任何安危，我挽救了她，幫助她成為一個作家。但我絕不會以此居功，只是貫徹我為人的態度。”

當時因北京地震，蕭軍暫時遷居在北京東郊一個叫“椒園”的地方，正在抄輯自己寫的故詩和注釋魯迅生前寫給他和蕭紅的五十三封信。盡管精力和思想都集中在這方面，每當收到陳隄來信詢問他和蕭紅的一些往事，他仍有問必答。他發自肺腑地對陳隄說：“你會理解我，不愿再回憶重復這些過去的‘瘡疤’，喜歡忘卻。但是為了你的友情和熱情，我才寫了這些，盡管我是痛苦的不愉快的。為了你的熱情工作，為了我們久經考驗珍貴的友情，有什么問題你還是可以提出來問，如果我發現可以幫助你工作的材料，也必將提供給你。”

在蕭軍的幫助下，陳隄不斷地豐富關于蕭紅的研究和寫作。在黑龍江大學舉辦的蕭紅文學作品研究會上，陳隄宣讀了自己寫的關于蕭紅的第一篇論文《論蕭紅早期文學創作》，受到了與會者的好評，之后又寫了有關蕭紅的一系列評論文章，終于完成了二十一萬字的《蕭紅評傳》，并將其中一部分章節在《東北現代文學史料》上發表。陳隄對蕭紅和蕭軍在一起六年的生活和寫作，給予了全新的公正的描述和評價。這在國內外都是絕無僅有的，也獲得了專家、學者和知情人士的高度贊譽。作為國內最早研究蕭紅的學者之一，陳隄的論文《論蕭紅》獲得國際學術研討會優秀論文一等獎，這當然與蕭軍多年的提示和忠告有著密切的關系。

1978年秋天，陳隄按蕭軍來信中給他畫的地圖，找到了北京東郊的東壩河村“椒園”。他在這里住了三天，臨走的那天晚上，蕭軍為他送行，飯后已經快臨郊區的末班車了，蕭軍拄著一根防身的棍子，陪他擠上公共汽車到了北京火車站，一直把他送到火車上。陳隄一再勸蕭軍不要送了，讓他快下車怕沒有回東壩河村的公共汽車。蕭軍說：“不要緊，今夜我就住在市里不回去了。”火車開動了，陳隄看到蕭軍還在站臺上，拄著那根棍子，用另一只手向他搖著，直到看不見……

1982年蕭軍七十五周歲生日那天，陳隄和方未艾、梁山丁約好先后來到北京。起先，梁山丁住在女兒北京的家里，陳隄和方未艾住在蕭軍的團結湖新居。蕭軍的夫人王德芬住在后海故居。他們幾人住在蕭軍家里，就像住在自己家一樣。早上，蕭軍帶著陳隄和方未艾到附近的一家小飯店吃早點，喝酸牛奶，吃點心面包。飽餐一頓后，就到團結湖邊漫步，天南地北地談著。后來，梁山丁從女兒家趕來，幾位東北老友歡聚一堂。壽宴在蕭軍北京后海的故居舉行，前來慶賀的除了蕭軍家人，還有在北京、哈爾濱和上海的一些老友，很是熱鬧。蕭軍的臉上布滿了笑容，頻頻向大家舉杯。

1987年，蕭軍身患癌癥住在醫院。八十歲生日那天，家人為了讓他過好這個生日，特意向醫院請假讓他回家住幾天。陳隄和方未艾、梁山丁再次約好去北京為蕭軍賀壽。因為在大學接待美國和日本的訪問學者抽不開身，陳隄直到9月下旬才趕到北京。這天，陳隄下了火車就看到蕭軍的長孫蕭大忠來接站，他們隨著人流走到出站口，看到蕭軍站在一輛黑色的轎車旁等待著。陳隄快步走向前去說：“你怎么可以來接我呢？”蕭軍說：“我恨不得立刻見到你！”

當晚，陳隄和蕭軍到了后海故居，兩人分別睡在兩張床上，頭沖著頭談話到深夜。第二天早上，蕭軍陪陳隄到后海走了一圈，散步回來吃完早飯又暢談起來。蕭軍拿出一本他親手抄寫的已經裝訂好的舊體詩詞給陳隄看，從1925年在吉林東北軍營到1987年在北京，足有上千首，許多是沒有發表過的。蕭軍說，小說和散文是寫給別人看的，唯有自己寫的詩詞，是留給自己和朋友看的。陳隄捧在手中讀著品著，不忍釋手。這次，他在蕭軍家住了五天，因學校里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回去處理，只好告辭。蕭軍帶領全家人一直送到后海邊，在黑夜中握著陳隄的手說：“一路平安，代我向你的家人問候！”聲音聽起來有些悲涼。

1988年6月11日，陳隄在哈爾濱突然接到王德芬的電話，說蕭軍病危請他速買一種治癌的新藥，抓緊時間送過來。陳隄立即買好藥，第二天就送到了北京。在海軍總醫院病房，他看到蕭軍正在昏睡。蕭軍的女兒蕭濱呼喊著：“爸爸，陳叔叔來看你了！”蕭軍慢慢睜開眼睛，遲滯地望著陳隄，似乎認識又似乎不認識，有話要說又說不出來。蕭濱握著蕭軍的手說：“爸爸，你如果知道陳叔來了，就捏下我的手。”蕭軍真的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接著眼里滾下了幾顆淚珠，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陳隄摸著蕭軍的手泣不成聲……

18日，陳隄趕回哈爾濱，還沒有休息又立刻趕到黑河去開會。23日，他從電視上看到蕭軍22日病逝的噩耗，瞬間像失去知覺般呆住了，兩行眼淚涔涔流下。

陳隄是一位很勤奮的作家、教授，蕭軍在世時曾建議他設法自己辦一個有關東北文學研究史料的刊物。陳隄和梁山丁、吉林大學教授廬湘聯手，先后創辦了《東北文學研究叢刊》和《東北文學研究史料》，在國內各省市、大學內部交流。蕭軍去世后，他協助梁山丁編輯《蕭軍紀念集》，1998年春又自費出版了《蕭軍十年祭》一書，終于了卻了一份積壓多年的心愿。

陳隄晚年患病長期住院，于2016年2月與世長辭。

蕭軍、方未艾、梁山丁、陳隄都出生在東北，雖然年齡有別，但共同的愛好及人生方向像一條紐帶，將他們四人牢牢地拴在一起。陳隄生前在給方未艾的信中說：“當年，你與蕭軍共同贈送給我的破除迷信一書，我還保留著，但是它并不能破除我的迷信，我相信我們總會有永遠相聚不再分離的一天！”如今，蕭軍和這三位東北老友果真“永遠相聚不再分離”了。

（責任編輯/侯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