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銳,王賢
1.成都安托律師事務所;2.四川交通職業技術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
現有資料表明,該罪一直以來存在著“總體判決處罰偏輕的情況”[4],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布的相關通告和裁判文書網公布的大量案例都表明了這一特點,但近年來這一趨勢發生了一些變化[2],一是提起公訴的案件數量有較大增長,二是處罰偏向嚴厲,三是在認定犯罪中出現了對環境資源造成損失的鑒定。反映人們對非法捕撈水產品罪的認識觀念發生一些變化,從法益的角度來看,發生了從注重資源保護到注重環境保護的變化。[1]之前的觀念認為非法捕撈水產品罪侵犯了漁業資源的價值,造成了漁業資源的枯竭和減少,法益及其危害后果通常將非法捕撈的價格、數量作為定罪量刑的主要依據。[3]但近年來隨著生態文明理念的不斷進步,人們逐漸重視起非法捕撈罪對環境生態造成的整體破壞,在案件中除了對非法捕撈的水產品進行鑒定外還出現了對環境修復進行鑒定的案件,并且將相關的漁業資源損失賠償作為從輕量刑的情節,還出現了判罰投放魚苗的案例,這些變化的出現反映了生態文明理念在刑法領域的生動實踐。但同時,觀念的變化也帶來該罪在認定處罰上的混亂和不一致,該罪一直以來都存在“同案不同判”的現象而為人所詬病,其中的原因就在于刑法條文是典型的空白罪狀,而相關的《漁業法》等法律法規對違法行為的規范較為模糊,于是司法解釋就作為實踐中定罪量刑的主要依據。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頒布的《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一)》,非法捕撈水產品罪的立案標準為:一是在內陸水域非法捕撈水產品五百公斤以上或者價值五千元以上……二是非法捕撈有重要經濟價值的水生動物苗種、懷卵親體……三是在禁漁區內使用禁用的工具或者禁用的方法捕撈的;四是在禁漁期內使用禁用的工具或者禁用的方法捕撈的;五是在公海使用禁用漁具從事捕撈作業,造成嚴重影響的;六是其他情節嚴重的情形。2020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農業農村部聯合發布的《依法懲治長江流域非法捕撈等違法犯罪的意見》基本沿襲以上思路。刑法規范要求明確性,空白罪狀本身需要其他法律法規進行解釋,生態文明作為思想理念,本身缺乏技術性的規范,某些不恰當應用可能存在破壞刑法明確性和統一性的風險。例如在一些案件中,對非法捕撈水產品罪進行漁業資源損失的鑒定,從而作為定罪量刑的依據,這種做法本身是非常好的應用,但也應注意它的適用邊界。
刑法第三百四十條規定,違反保護水產資源法規,在禁漁區、禁漁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捕撈水產品,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罰金。作為空白罪狀,需要通過《漁業法》《環境保護法》《長江保護法》等行政法律法規對該犯罪行為進行規范,根據《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一)》,該罪大致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在禁捕區非法捕撈達到一定數量或價格的,且并未使用禁用的工具或方法的;二是使用禁用的工具或禁用的方法的,這里不需要數量或價格的要求;三是其它情節嚴重情形的。在第一類中,只要非法捕撈的水產品達到一定數量或價格,例如五百公斤和五千元以上即可被認定為刑法三百四十條規定的“情節嚴重”,也就是說司法解釋規定這一類行為是刑法規范中的入罪規范“情節嚴重”。第二類入罪規定是爭議最大的,雖然刑法法條中有“情節嚴重”的規范,但司法解釋在這里卻直接規定凡是使用了禁止使用的工具和方法的,均認為是“情節嚴重”,于是現實生活中才會出現了兩條魚被刑事處罰的案例。第三類是兜底條款,但其它的行為必須與前述行為具有“等值性”。
對非法捕撈水產品罪的認定,應當嚴格按照犯罪構成規范進行。首先要看該行為是否侵害了法律要保護的客體,即水產品資源類的環境法益,一般來說,只要實施了規范的行為就會侵犯該法益,但還是需要注意某些可能存在的例外情況,例如購買了假的禁用工具,實際上不可能造成法益侵害等情形;其次,還要分析客觀方面,刑法規定只有在“禁漁區、禁漁期捕撈水產品,情節嚴重的”和“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捕撈水產品,情節嚴重的”兩種類型的行為才能夠被認定為犯罪,所以,司法解釋對于該罪的立案追訴的規定不恰當的擴大了刑法條文的解釋邊界,除了對“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沒有進行“情節嚴重”限制外,還增加了“其它情節嚴重情形的”類型。對于第一種,通過數量和價格來進行情節嚴重與否的判斷依據具有操作性和穩定性方面的優勢,但隨著生態文明理念的進步,這一種思維應當有更多的內容。目前司法實踐中價格主要是水產品的經濟價值,但該罪侵犯的客體是環境法益,應當就違法行為對環境法益造成的損失進行鑒定,將其作為情節嚴重與否的重要判斷依據,這在當前的實踐中已經有所體現。對于第二種“禁用的工具和方法”,典型的電魚、炸魚、毒魚和使用不符合規格網眼的漁網等行為是比較容易區分的,但是在司法解釋和實踐中,對于這一類行為幾乎沒有數量和價格的要求,以至于出現了人們認為輕罪重罰的現象。對于這一點,筆者建議可以結合行為人的犯罪動機來進行考量,在現實生活中,這一類犯罪通常分為牟利型和非牟利型,前者如普通的垂釣行為,后者是典型的非法捕撈。因為該罪既是空白罪狀,而相關的禁漁期、禁漁區、工具、方法等規范內容更新變化快且發布渠道、層級多且雜,一般的垂釣者很難及時知曉相關的內容。所以對于那些非牟利型的垂釣行為使用了禁用的工具和方法的,要和那些牟利型的行為區分開來;同時,該罪的主觀方面也存在一定的爭議。主觀方面是故意犯罪,即需要明知,然而該罪又為空白罪狀,即行為人明知的內容需要其他法律法規的補充。例如禁漁期、禁漁區、禁用的工具、方法等,需要行為人明知這些規范內容,所以他有可能出現缺少違法性認識的可能性。例如,依據2020年12月頒布的《長江保護法》和《依法懲治長江流域非法捕撈等違法犯罪的意見》,還有同年制定的《農業農村部關于加強長江流域禁捕執法管理工作的意見》等法律法規,對于的禁漁期、禁漁區、禁用的工具、方法等又有了新的規定,如“一人、一桿、一鉤”“嚴格限定釣具、釣法、釣餌”等規定。從一些公布的案例中也可以看出,部分行為人在犯罪行為實施過程中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合法”的。這些現象反映出該罪在主觀方面的認定應當考慮違法性認識可能性的問題。
對非法捕撈水產品罪的處罰,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一是認為打擊過寬,處罰過重;另一種意見卻認為該罪處罰太輕。從該法條與相類似的法條進行比較可以發現,非法捕撈水產品罪的最高刑是三年,這的確遠低于污染環境罪、危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非法采礦罪、盜伐林木罪、破壞自然保護地罪等等。兩種意見都有合理之處,出現的爭議實則再次反映出該罪在處罰方面具有其他類似罪名不同的特點。
非法捕撈水產品的行為相比于非法采礦、盜伐林木、危害瀕危野生動物、污染環境罪等等行為發生的頻率更高、更具有廣泛性,這源于捕撈水產品與人們幾千年來的生產生活習慣是緊密相連的,而且它的成本和門檻也是最低的。但是非法捕撈水產品的某些行為在危害性上比其它類型的破壞環境資源罪是等值的,例如在已經公布的數個案例中,非法捕撈水產品造成的環境資源損失經過鑒定并得到法院支持的數額有高達850余萬的案例[5],但是不管是造成多大損失,該罪的最高刑也只有三年,如果是其它的破壞環境資源犯罪,最高刑可以處十年以上。但非法捕撈水產品犯罪侵害的法益領域相比于其它環境法益人們更加不熟悉,所以社會上的普通群眾認為該罪重了,環境保護人士又認為太輕了。在不考慮立法修改方法之外,能夠通過司法實踐的自由裁量和司法解釋進行補充完善,改變罪輕罪重同時存在的法治觀感的尷尬現狀,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對于罪行較輕、主觀惡性不大的非法捕撈水產品行為能出罪的,堅決出罪。有罪和無罪在社會上的生存成本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們對于該罪的“輕罪重罰”的感受更多的不是來自于量刑幅度的高低,畢竟最高刑只有三年,且實踐中該罪的緩刑率或單處罰金等“輕刑”適用比率非常高,而是罪與非罪的區別。所以對于危害程度低、主觀惡性不大的非法捕撈水產品行為可以考慮行政處罰前置的程序,能出罪的堅決出罪。
另外,對于那些造成了嚴重水資源、漁業資源損失的犯罪行為,現有刑罰不足以保護水資源環境法益的,除了依法判處三年以下的刑罰之外,可以通過公益訴訟等形式,判決賠付環境修復的款項,這些已經在一些案例當中得到了很好的應用。同時,刑罰只是手段,環境資源類犯罪的緩刑適用率比普通犯罪要高一些,但這一類犯罪緩刑期間適用的義務規則也和普通犯罪是一樣的。緩刑是為了使犯罪行為人改惡從善,從這一個角度來看,不僅僅是暫緩執行刑罰,而且是執行刑罰的另一種方式。非法捕撈水產品罪及其相似的環境資源類犯罪與傳統的自然犯具有不同法治情感特點,行政犯的損害后果難以為一般人的樸素情感所把握,非法捕撈水產品罪造成的后果在行為人和普通群眾情感感受中只是“釣了幾條魚”的認識,但實際上卻對整個生態環境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影響。比如中華白鱘、白鱀豚的滅絕等。所以,除了罰款,賠償環境修復費用外,鑒于該罪緩刑適用率較高的特點,可以宣告緩刑期間的生態修復義務,例如宣傳講解、聽課授課、志愿服務等。上海某法院在一些案件中,已經有所適用,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隨著生態文明理念的深入發展,非法捕撈水產品罪等環境資源犯罪在定罪和處罰方面也需要不斷地發展進步,才能夠適應生態文明建設的需要,做到法治建設和生態文明建設同向同行,共同營造美麗中國。
注釋
①呂忠梅,焦艷鵬.中國環境司法的基本形態、當前樣態與未來發展——對《中國環境司法發展報告(2015—2017)》的解讀[J].環境保護,2017,45(18):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