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雯
【摘要】對于科舉而言,或是對于童蒙讀物來說,宋代都是繞不開的繁盛的朝代。宋代科舉改革之后,重文輕武,舉經義,從思想上鞏固和加強了中央皇權的地位;童蒙讀物發展至宋代,不僅在數量上、類型上,還在質量上達到了高峰。文章認為二者是交互影響的關系,宋代科舉制對童蒙讀物的影響主要表現在童蒙讀物的編撰、創作及傳播上,其中,傳播主要涉及教育,指的是私塾的傳播。而童蒙讀物對科舉制度也有反哺的影響,如順應、鞏固和加強等。
【關鍵詞】宋代科舉;宋代童蒙讀物;編創;傳播;順應
【中圖分類號】K24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9-0047-03
基金項目:2020年度吉首大學研究生社會科學處科研創新項目“宋代科舉與童蒙讀物的交互影響研究”(編號:20SKY04)。
一、宋代科舉文化論析
準確地說,科舉制度是一種以分科考試來選拔人才的政治制度,科舉實行的目的既為選拔人才,治理國家的需要,也為加強中央集權,統治思想,鞏固皇權地位的需要。
科舉制度的萌芽,是因為寒人力量的興起。魏晉南北朝時期實行的九品中正制造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階層不可跨越的局面。當寒人力量興起,要求突破門閥的限制,削弱豪門貴族的權利,分科舉人的考試制度便由此萌芽。
隋朝的科舉制度建立,開設進士和明經兩科。唐承隋制,同時又增設明法、明字、明算等為常貢之科。宋朝的科舉制度經歷了一系列的改革,不僅嚴格了考試制度和規則,還擴大了錄取名額和放寬了應試條件。
王安石變法取消了唐以來的詩賦取士,改為單一的儒家經典取士;宋神宗時,改用儒家經義和對策取士,并把儒家經典分為大經和兼經。其中《易經》《詩經》《書經》 《周禮》 《禮記》等為大經,是主要學習的經書;《論語》 《孟子》等為兼經,是應考士子的必讀書。每次進士考試均考四場,一場考大經,二場考兼經,三場考論,最后考策,即殿試。到了南宋以后,則以朱熹集注的四書作為科舉考試的法定教科書,所有的考試內容都出自四書,且理解必須遵循朱注。這直接奠定了儒家經典在科舉考場中的重要地位。“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便是宋代科舉文化的真實寫照。
二、宋代科舉文化對童蒙讀物創作的影響
童蒙讀物自周代就有,一般認為,周宣王時期的太史籀所著的《史籀篇》是我國古代最早的啟蒙讀物。到了魏晉,則有語義更為鮮明的以識字為主的《千字文》。隋唐五代時期,童蒙讀物的識字功能仍占主要,但也有相當一部分形式新、內容也新的蒙學讀物,如《兔園冊府》《蒙求》等。
宋時的童蒙讀物,不論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達到了歷朝中的繁盛階段。如果說先秦兩漢的童蒙讀物是以識字為主,隋唐的童蒙讀物體現了由識字向實用性過渡,那么,宋代的童蒙讀物則體現出體裁多元、內容廣泛的特點。
根據俆梓的劃分,宋時的童蒙讀物均可分為綜合類、傳授倫理道德類、傳播性理和經學知識類、介紹歷史題材類、各種專門知識、韻對詩歌類等。其中,除綜合類外,明顯受宋朝科舉以經義取士影響的是傳播性理和經學知識類,以《性理字訓》為代表。
宋代的官方思想是理學,它是儒學在宋朝的演變。經程顥、程頤兩兄弟發展,由朱熹吸收先賢思想,發揚光大。理學以性理為中心,擁護儒學的三綱五常,要求做到“存天理,滅人欲”。在宋朝科舉改革以經義取士,朱熹的四書集注作為官方指定教材之后,童蒙讀物便也緊跟著時代的步伐,宣揚這同一的性理思想。
《性理字訓》的作者是程端蒙和程若庸,二人都曾授業于朱熹,《性理字訓》是以淺近的語言介紹朱熹理學的通俗讀本。這部書的篇幅不大,共有《造化》 《性情》《學力》《善惡》《成德》和《治道》6 個門類。如《學力》第三的前幾句是:
修道明倫,以覺乎人,是之謂教。未知未能,必效諸人,是之謂學。已知已能,必熟諸己,是之謂習。
灑掃應對,詩書六藝,收其放心,養其德性,是曰小學。窮理正心,修己治人,知必周知,成不獨成,是曰大學。事事物物,研窮其理,表里精粗,欲無不察,是曰格物。心所覺悟,推詣其極,全體大用,欲無不明,是曰致知。[1]
正如它的書名所示,《性理字訓》是要訓釋有關性理這一類概念的含義。句子中的是之謂教、謂學、謂習就是解釋教與學與習的概念。是曰小學、大學、格物、致知則直接與四書中《大學》所闡述的大學之道一致,大學之道如下言: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 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2]
《性理字訓》把朱熹四書集注的主要性理知識都做了闡釋說明,它聚焦于儒家“修齊治平”的精神傳統,與其說是體現了對儒家精神的弘揚,不如說是對朱熹理學思想的崇尚。
它每句4字,每條句數不等,少或2句,多則8句,并不統一。文字的編排與朗讀,主要是為了解釋性理,沒有根據兒童的心理發展特點來考慮如何編寫才能讓兒童更樂于接受。故文字也多無韻,佶屈聱牙。再者由于它專講性理,于兒童而言過于玄奧。因而從內容到形式都不大適合蒙童。但得益于宋時的科舉制度以及理學的傳播,這個適應了時代的需要,“自古無此體裁”的奇異的讀本,仍然受到了廣泛的傳播與贊賞。
總之,在國家的選官制度和思想意識形態統一的情況下,便會出現相配對的書籍和教材,以供當時的讀書人考取功名時使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在科舉時代,讀書是唯一能夠實現階層跨越的路徑,當孩童在接觸性理知識、識字讀本的童蒙教材時,為考取功名而讀書,為高官俸祿而學習就已經潛移默化的內化于心了。因此,很難說,童蒙教材的編寫或創作與當時選拔人才的政治制度無關,與當時的主導思想無關。
三、宋代科舉文化對童蒙讀物傳播的影響
傳播主要是指童蒙讀物如何在兒童這個群體中廣泛的傳閱,兒童群體如何接觸童蒙讀物。在宋代,傳播是靠教育來實現的。科舉制的主要目的是為國家選拔經世治國之人才。從這一目的來講,科舉與教育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宋代教育經歷了幾次改革。至神宗時期,王安石變法廢除了詩賦,以經義取士為主,并親自編撰《三經新義》,統一教材。至此,儒家經義又占據了科舉考試中的重要地位。南宋時期,朱熹認為只有依靠理學的指導,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國家問題,因而他為“四書”、《詩》《易》《儀禮》等經典作了注解,還親自在書院教授理學知識。
宋代童蒙讀物的一大特征就是理學滲透明顯且有著名學者參與教材的編撰或創作。宋代的小學教育主要教授識字、詩賦和儒家經典。識字教材如《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三字經》的作者一般認為是南宋末著名學者王應麟。全書篇幅不大,僅1200字左右,但它包含的內容很廣。它講理學的人性論,如首句為“人之切,性本善”[3]。講教育的重要性和學習的內容,如主張兒童首先學習孝悌,講述了黃香溫席、孔融讓梨等故事;接著講學習書目和文字,也講學習方法和需要閱讀的書籍。《三字經》接受了朱熹先讀“四書”,再讀其他經典,然后讀諸子和史籍的理學教學計劃。作者主張從朱熹的《小學之書》入手:“《小學》終,至四書……《孝經》通,四書熟,如六經,始可讀。”[4]作為綜合類的識字刻本教材,也可以看出理學思想對《三字經》的滲透。
儒家經典成為科舉考試的官方指定教材。在小學階段,一些著名理學家便開始編撰相應的理學讀本。較早成書的是南宋初呂本中的《童蒙訓》。全書帶有很濃的理學色彩,主要記載了作者所見所聞的元祐遺老及師友的格言正論、德誼善行。還有呂祖謙的《少儀外傳》也是差不多同類型的書籍。
南宋孝宗時期,朱熹興復白鹿洞書院,并在書院開始講授理學思想。他的《白鹿洞書院學規》,宣傳了教育思想與理念。不僅關于求學,還關于為人處世,講究符合道德規范。學規開篇便言:“父子有親,群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它強調的是倫理綱常,延續了儒學的傳統觀念。[5]此外,朱熹還編撰了《童蒙須知》《小學》等。《童蒙須知》主要講童蒙的禮儀等,分衣服冠履、言語步趨、灑掃涓潔、讀書寫文字以及雜細事宜。朱熹逐條例名,為的是“修身治心,事親接物,與夫窮理盡性之要,自有圣賢典訓,昭然可考,當次第曉達”[6]。《小學》是以往蒙學教育及其材料的集成。一共六卷,分內外篇。內篇有主教、明倫、敬身、稽古;外篇則有嘉言、善行,其下又各有分合。《內篇》“敬身”部分的第一條是“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兇”,以此宣揚理學“持敬”和“存天理、滅人欲”的原則。[7]
朱熹和呂祖謙等是南宋理學的泰斗。他們編寫的童蒙教材,目的是為兒童學習理學打下良好的基礎。宋時的童蒙讀物由于有著名學者參與編撰的加持,其權威性更高,傳播力度更大。但是,理學家們出于宣揚理學思想的目的,注重灌輸卻也忽視了兒童的接受能力。科舉的經義取士也使得理學思想和儒家經典不得不學,相比之下,朗朗上口,字數整齊的識字類讀本,如《三字經》,雖也滲透了一定的理學思想,但卻比純粹的理學讀本更易于讓兒童接受。
四、宋代童蒙讀物對科舉文化的反哺
古代人才選拔,經過世襲,察舉,九品中正再發展到科舉,可以說科舉制是更為公平的,體現了我國封建社會選官制度的成熟與封建國家領導人的智慧。科舉制具體實施的一些細則,至今在我國現代社會的考試制度中仍能夠得到體現。
科舉制度也同樣存在著一些弊端,這些弊端是經歷過科舉考試的士人深知的。科舉與教育最終的歸宿是政治,科舉制的實施是為了維護皇權的地位,教育是為了教授科舉考試的內容。選拔了優秀的人才可以很好的參與治國理政,為國家的繁盛做出貢獻。而多次考試依然落榜的讀書人,一旦產生嚴重的不滿情緒,輕則會危害自身,重則會危害社會,演變成對統治者和儒學的不滿。
因科舉考試落榜就產生不滿情緒,這不僅因為科舉的重要性,還因為當時社會能選擇的出路極少,面對繁重的苛捐雜稅,從孩童起便要求努力向學,參加科舉,考取功名,上任為官,這幾乎是唯一出路。
理學思想滲透明顯的宋代童蒙讀物,如《性理字訓》《三字經》《經學啟蒙》等,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倫理道德,讓宋代的兒童在剛學習識字念書時,就把科考、功名等深入人心,成為一道無形的內化的禁錮。這明顯的是科舉文化對童蒙讀物,對兒童思想的影響。反言之,童蒙讀物宣揚的性理是與科舉取士的考試內容相一致的,宣傳的仁義道德是使兒童內化,實現對這一道德理念的認同,鞏固了科舉制度,讓科舉更加牢固的拴在了兒童的心上。
童蒙讀物對科舉制度的反哺影響,主要就是借由閱讀和學習童蒙教材的兒童和由此長大后的考取功名的讀書人來體現。一方面是由于官方制度和意識形態的強大,讓他們只能順從,另一方面也由于人生可選擇的道路極少,讓他們不能反抗。因此,這一反哺影響的產生,就完美地實現了科舉制度與童蒙讀物之間的堅不可破的閉環。宋時實行科舉制度以選拔人才,以經義取士,這就決定了童蒙讀物教材的編寫或創作也是關于經義性理、仁義道德的內容;接觸或學習了這一教材的兒童,也即長大后參加科考的讀書人,從小耳濡目染,受此熏陶,便從心里認同了這一制度文化,也成為這一制度的參與者或是守護者,堅定不移。這個閉環在沒有外在力量打破的時候,便能夠最終達到加強中央集權,維護皇權地位的目的。使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的同時,也害苦了天下英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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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大學章句[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俆梓,王雪梅.蒙學輯要·蒙學便讀·三字經[M].南昌:山西教育出版社,1992:1.
[4]俆梓,王雪梅.蒙學輯要·蒙學便讀·三字經[M].南昌:山西教育出版社,1992:2-3.
[5]俆梓,王雪梅.蒙學輯要·蒙學須知·白鹿洞書院學規[M].南昌:山西教育出版社,1992:41.
[6]俆梓,王雪梅.蒙學輯要·蒙學須知·童蒙須知[M].南昌:山西教育出版社,1992:21.
[7]袁征.宋代教育——中國古代教育的歷史性轉折[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