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魏公村

馬貴

我們會再次相見。

——拉娜·德雷《加利福尼亞》

1

搏斗之聲猶在耳邊。

那時，我穿過柔光肆虐的南大街

潮濕，擁擠。初冬

為虹膜引介一片薄霧

倒映出學院、隨性搖擺的思想。

巴依，透明的高談闊論

玻璃窗格外，首都變得虛化。

在蒙蒙夜色中，信奉

靈感的波德萊爾，身上

一半是寒流，一半是童年時代

收斂的激情。冷風

催促行人。裹緊的

衣領讓燥郁之身以為

愛，就是撞擊后引燃的火焰。

整個冬天，我們在

魏公村游蕩，像兩只幽靈

為了取暖，緊緊地抱在一起。

我對你哭，對你笑

我是拋棄顧慮的孩子

打開被糖紙層層包裹的心。

而思鄉(xiāng)病依然如烤焦的

遺憾，如西域青年鼻梁

滲出的汗珠，啤酒溢出的苦澀泡沫。

魏公村，一座銷魂的

伊薩卡，虛張中抖動，

坐擁它渴望的、收縮的

格局。一如心靈的地圖未經(jīng)修改。

2

現(xiàn)在，我?guī)缀鯚o法接受

你已離開。你像冰棱炸裂

從忍耐中射出的箭簇，刺傷自身。

我站在廢墟上，剝開

記憶的彈片，每一顆

都銘鐫著獨裁者的標識。

一邊是茂盛的惱怒

一邊是靜默。韋伯豪

高檔小區(qū)從廢墟拔地而起。

面對它們，漫長的

求學是后撤式的逃避

是在半夜驚醒之際

轟鳴的鋪路機，和暗淡的星。

我聽見這座城市疲乏的

傳統(tǒng)。文學味蕾馴順于觀念。

我?guī)еt鈍的觸覺

重回舊地，霧霾重重如同幻象。

四號線，這放逐的長蛇

引誘我們，逾越孤獨的

邊界。看情人的臉，濕漉漉的花瓣。

他們親密，親密帶來

狂喜，宛若交頸的天鵝。

他們在約會的間歇

是否也會出神、凝視

像你一樣：MIND THE GAP

——留意縫隙，留意那些心靈的距離！

你的形象，露肩蕾絲

柔弱，性感，定格

在書店，一張綠藤擁簇的照片上。

記憶，從你突出的顴骨

開始生長。疼痛而寡言的

童年，隱藏在你文科的新學校。

我看到，你挺拔的身姿

和潔凈，源于母親的教導。

捆綁起傷口的紅舞鞋

在初識之夜，像一道閃電

劃開西門，那無處流釋的煙團。

直到，你的臉被反復摧殘

變成一枚皺縮的水果

在奶茶店的櫥窗玻璃上，蔓延。

萬壽寺。森嚴的秩序。

當一只黑色貓影閃過

從小區(qū)的柵欄逃離

路燈還在出神，如一位

失眠少女，常年揮霍著褪黑素。

我寫下的詩在燈下奔走

但弄錯了方向。正如

踩踏的傳單，都是在浪費修辭。

失望，你說。

再一次，語言的枯草

無法掩蓋私生活勾欄的斑斑劣跡。

我聞到，自身的臭。

冷風如訴，還在耳邊竊竊私語，

下水道冒出滾燙的氣。

我等白斑變異，感染身體

像灰云帶雪，像來自主的懲罰

從受譴的底色上滲出。

3

再見，魏公村

文學青年惆悵的午夜

在表演中走樣的泰斯米葉。

再見，漫長遷徙中

你柔弱的肋骨

那漸漸長入我身體的部分。

我看見你靈魂的光

沖破閘門，照亮生活的幽巷。

再見，為徒勞掙扎

神秘主義者磨平的天賦。

在一顆星與十顆星

之間，欲望為自己

創(chuàng)造主人。而優(yōu)素夫

深知：愛，就是不斷地成為。

紫竹院，白石橋。國家

圖書館的大道上，銀杏還在燃燒。

計程車呼嘯而過

晚歸的人，鼾聲搖晃四壁。

而時間，終是沉默的導師

教導我們領受灰燼。

教導我，在南長河攪拌的黑暗里

像你一樣，選擇順水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