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宬斐,賴樂涵
網絡空間是一個開放交互式的場域,人們通過各式各樣的話語表達方式參與議題,引導輿論熱點。隨著社會的網絡化和網絡的社會化,中國社會網絡空間的話語表達問題也日益凸顯;對網絡話語表達的治理無疑是網絡空間治理的重要手段和內容。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加強互聯網內容建設,建立網絡綜合治理體系,營造清朗的網絡空間。”(1)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42頁。這是基于當前網絡空間發展而導致公共話語表達展現出多樣的趨勢以及如何規范網絡公共話語表達的考慮。規范網絡公共話語表達日益成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體現。有鑒于此,在探討傳統公共話語表達范式轉向的同時,如何進行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新范式建構,同時有效規約公共話語表達存在的風險是一個值得持續深入研究的重要課題。
網絡技術與大數據的快速發展,使網絡空間的功能與作用也日漸突出。人們借助于網絡空間平臺就社會中的熱點、焦點事件、問題與利益等進行話語表達、意見呈現和觀點分享,由此形成了網絡公共話語。網絡空間伴隨著公共話語的介入與發展,不但具備了傳統意義的公共領域或公共空間的特征與意義,而且在形式與結構等方面也被賦予了其新的內涵與屬性,這些轉變表明傳統的公共話語表達范式已經發生轉向,人們更加關注對社會熱點和焦點事件的表達,更加注重如何通過表達達成某種共識。
范式(paradigm)的概念主要由美國學者托馬斯·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1970)中提出并加以系統闡述。庫恩認為,“按既定的用法,范式就是一個公認的模型或模式(pattern),是一個成熟的科學共同體在某段時間內所接納的研究方法、問題領域和解題標準的源頭活水。”(2)[美]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金吾倫、胡新和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1、95頁。范式理論不僅可以為公共話語表達提供一種新的概念解釋,而且能夠為探索公共話語表達提供一種新的理論維度,還可以為關于公共話語表達變革與創新的探討提供新的思維與方法論。公共話語表達,一般指以社會民眾為主體、以時代問題為導向、以公共話語為載體,以現實事件為指向,以公共訴求為價值基礎,在國家意識形態指導下通過表達行動實現的一種意識形態建構。這種公共話語表達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基本屬性:一是話語表達中的民眾一般是超越單一個體所組成的眾多獨立的復數主體;二是這些主體具有在場性,即立足于一個由人與人之間的復雜關系過程的公共空間;三是話語表達指向公共利益或公共屬性;四是話語表達具有開放性、平等性,是一種自由的討論與對話;五是話語表達具有一定的傳播性,期望引起關注和討論。公共話語表達呈現出的范式一般表現為人們話語表達的規范和方式的樣態與趨勢,包括研究和敘述的基本原則、價值取向和研究方法等。
對傳統公共話語表達的界定,一般是把公共話語表達置于互聯網技術高度發展之前的社會中,由于當時的社會還沒有遭遇高度的全球化、網絡化和社會化發展,傳統的社會生活、社會結構、社會關系還處于緩慢、平穩的過渡之中,在這樣的社會形態中,傳統公共話語表達范式主要表現為:一是話語表達具有明確的權威性和引導性。公共話語表達要接受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統一指導,國家的主流意識形態、執政理念和價值觀成為話語表達信息獲取的唯一來源,是決定人們公共話語表達價值理念和輿論走向的決定因素。二是話語表達具有高度的確定性和一致性。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要與國家大政方針政策保持一致性,主要體現為在表達的口徑、內容與形式與國家對大政方針政策的宣傳、解讀與傳播保持同步和一致。三是話語表達的監督性和指導性。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要接受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專門機構的監督和指導,在表達中不能產生越界行動,且不允許其他非主流思想和話語的侵擾。四是話語表達具有明確的單一性和指向性。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主要采取自上而下的單向灌輸,話語表達所接受的信息傳播途徑相對單一,表達中獲取信息的方式以行政信息和宣傳信息為主,一般要接受多層次的審核與管理。五是話語表達的鮮明政治性與宣傳性。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要配合國家意識形態的宣傳要求,具有嚴格的要求和規范,話語表達要體現出具有高度的政治化、宣傳性色彩,要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特征。
伴隨著人類社會高度的全球化、網絡化和社會化,網絡空間公共話語存在的價值與意義也日漸凸顯。在網絡空間中,隨著“賦權”議題的功能不斷增強,特別是“自我賦權”“參與賦權”“關系賦權”和“技術賦權”等深度介入,無疑成為推動公共話語表達賦權范式轉向的決定性力量,推動著傳統公共話語表達轉向:
一是由“統一性”趨向“個體性”。傳統媒體條件下意識形態的解讀與傳播具有嚴格的要求和規范,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需要具有特定主體資格的人員通過統一傳播渠道進行;在表達中的觀點代表著國家和社會的主流價值取向。在全媒體時代,意識形態傳播主要由以專門機構、組織和專業人員為主的精英傳播逐漸轉變為人人皆可傳播與表達的大眾傳媒時代,話語表達被賦予了更多個人色彩和個人偏好,這無疑進一步促進了對傳統的公共話語表達范式的解構;人們的表達充滿“個體性”色彩,可以按照自身的價值觀、審美觀發布觀點、提出意見,推送信息,也可以將所獲得的信息進行任意加工、截取,并根據個人的好惡有選擇地進行表達,充分實現個性化選擇與個性化表達。
二是由“威權化”趨向“平民化”。傳統公共話語表達要接受具有法定性和權威性的主流意識形態指導,國家主流意識形態成為決定大眾表達內容、形式與價值的決定因素。在全媒體網絡空間時代,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表現出明顯的“去中心化”特征,解構著“傳統的中心權威”,人們從邏輯上否定既存秩序的確定性和同一性,追求多元性、差異性和不確定性的話語表達;話語表達日益平民化、大眾化和世俗化,更加貼近現實、貼近生活、貼近具體。
三是從“規則”秩序趨向“語境”差異。由于傳統話語表達強調權威性,堅持規則與秩序,在表達中重視話語的文本、話語的內容、話語的形式和話語編排程序,注意對所表達的信息準確性進行定位,注意對所表達主題在整個事件的先后順序的推斷,注意對所表達事件可能引起的反響與后果進行預判;但是,在網絡空間中人們所處的“語境”千差萬別,由于網絡空間的虛擬性增強、現實約束性減少,人們話語表達的自由度提高、主動性增強,話語表達形式與話語依存的語境之間互為依存、互為影響的趨勢十分明顯,人們依存于什么樣的語境,往往就表達出什么樣的話語。人們的話語表達,一般不再依靠話語規則與秩序的指導,而是依靠表達者自身與所表達的主題、事務之間語境關系的分析和判斷進行的,完全不顧及規則與秩序的約束,更多表現為話語表達的自我體驗與自我發揮。
四是從“政治化”趨向“生活化”。高度的“政治化”是傳統公共話語表達的主旨。話語表達嚴格按照國家主流媒體對敘事信息的控制要求出發,表達的主要任務按照主流意識形態要求,經過嚴格的組織渠道和“儀式化”方式對所表達的人和事物進行宣傳,廣而告之以造成影響,同時對生活化采取一種俯視態度,話語表達的目的是獲得集體身份認同,也滿足人們對公共利益的訴求。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傳統組織渠道和“儀式化”方式得以解構,人們的話語表達日益生活化,而且能夠把個體化的表達體驗及生活化的方式融入政治意識形態的運行。在網絡媒介時代,人們可以通過敲打鍵盤符號給予具象化的描繪,進行符號表達;人們可以利用新媒體技術制作圖片,給予傳送、分享和展示,進行圖片表達;人們可以利用手機等移動設備,在新媒體平臺分享視頻話語主題,進行視頻表達;人們借助于移動網絡音頻平臺的應用與創新,可以通過移動網絡音頻就話語表達與情感交流進行音頻表達。人們正是通過上述的這些符號表達、圖片表達、視頻表達和音頻表達進一步促進“政治化”轉向“生活化”,使政治性的議題更加貼近現實生活,更加符合民情、民意與民生。
網絡空間中公共話語表達逐漸由“統一性”趨向“個體性”、由“威權化”趨向“平民化”、從“規則”秩序趨向“語境”差異、從“政治化”趨向“生活化”。這恰恰表明了網絡空間不僅已成為人們表達意見和訴求的重要渠道,而且也為人們提供了迅速且便利的交流途徑。事實上,網絡空間中公共話語表達所表現出的特征也遠非上述總結的幾點,這種話語表達的發展趨勢也更加表明話語秩序規范的重要性,需要法治的規約、理性的引導和共識性的整合,以實際行動共同構建表達有序的網絡空間。
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之所以發生了上述的改變與調整,主要是由于網絡技術的發展,把“賦權”作為議題嵌入網絡空間中,進一步激發了人們話語表達的欲望與激情,人們借助于數據驅動、主體自覺、觀念結構和參與拓展等方面共同助力話語表達的“賦權”行動。
賦權(empowerment)一詞最早是由美國學者巴巴拉·所羅門在其《黑人賦權:受壓迫社區里的社會工作》中提出的一個具有想象性和延展性的概念。(3)Solomon B.B,Black Empowerment: Social Work in Oppressed Communities,Colo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6.賦權的核心要素重點表現為“授權”“參與”和“增能”,授予相對“弱者”以某種權利和能力,通過有效的參與,獲得決策的責任和資源控制權,在行動中實施,并能夠取得一定的效果。從賦權概念產生以來,便在許多學科領域中衍生與發展,獲得了進一步的解釋、拓展和應用。但是,賦權概念無論被應用于何種領域,其核心之義不變,都是指賦予相對性“弱者”在某一領域中的權利、能力及機會,使其以此改變處境。賦權意味著被賦權的人有很大程度的自主權和獨立性。一些著名學者如拉帕波特、齊默曼、帕金斯等從多維度與多層面詮釋了賦權理論;還有一些學者如梅爾科特、斯蒂夫斯等則從傳播學角度系統闡述了賦權范式在發展傳播學中的運用,這些研究也使學界能夠富有想象地對賦權進行一個開放的建構性研究。總之,人們把賦權“看作是一種理論與實踐,一種目標或心理狀態,一個發展過程,一種介入方式。”(4)陳樹強:《增權:社會工作理論與實踐的新視野》,《社會學研究》2003年第5期。“賦權”與“網絡空間”互為影響、互為激蕩,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因為“賦權”的機遇與功能,在主體、觀念、參與以及如何利用數據方面產生了強大的驅動力。在網絡空間中,隨著“賦權”的嵌入,人們以公共話語表達為行動,以傳播為手段,實現了個體力量和能力的廣泛連接,力圖創造一個嶄新的公共領域,進一步提升各項權益。這種“賦權”主要表現為:一是自我賦權。在網絡空間中,人們通過不斷自我賦權并擴張,其發表意見和傳播信息的自主權獲得空前發展。自我賦權進一步促使人們在網絡場域中提升自我認識、自我定位和自我賦權認知。二是參與賦權。在全媒體時代,人們的參與內容、形式、特征與行動也發生了轉變,朝著更加適合網絡空間中公共話語表達的方式發展,使他們重新獲得了知識和話語權,人們在意愿表達、政治參與、內容創造等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被賦予了較大的參與能動性。三是關系賦權。在網絡時代,人們徹底從傳統熟人社會中的差序關系中解放出來主要表現為高度的個體化、自主化、平等化和互惠互利的嶄新的范式樣態。四是技術賦權。網絡技術尤其是媒介技術的應用進一步推動了人們獲得信息的對稱成為可能,人們在獲取更多資訊的同時,進一步提升了公共話語表達的機會與能力,也更容易促進公共討論與辯論。
和傳統意義上的公共領域相比較,網絡空間更具有開放性、自由性和透明性。人們借助于數據技術、主體自覺、觀念結構和參與拓展等方面共同助力話語表達的“賦權”行動,使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出現前所未有的激情和果敢。
一是數據技術。大數據技術的崛起,不僅推動著社會、文化、政治和經濟快速發展,也推動著社會結構快速地調整與轉型;同時,更推動著人們話語表達的理念、內容與策略等不斷地創新。在大數據驅動下,人類社會很快從“IT”時代轉向“DT”時代。數字技術全方位地融入人們生活的各個層面,深刻影響了人們的認知方式、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進而改變人們的話語表達形式、方式與內容,重新塑造著人們的意識形態觀念、內容與認知。在大數據時代,尤其是直播技術的發展打破了傳統意義上的精英信息話語權,表達出普通人對于話語權的需求和渴望;直播技術提供了與現場的連接和多樣性,人們可以從場景中尋找興趣、發表觀點和他人進行直接且多樣的話語溝通與交流。社會民眾的話語表達的深度拓展也進一步促進人的自主性、連接性的跨界和擴展,使人的自由度得到最充分的擴張與提升。很顯然,數據技術的驅動,是打破人們公共話語表達的等級與控制,促進話語開放與自由的關鍵所在,可以說數據驅動為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提供了技術支持。在大數據驅動下,人們公共話語表達的重構,不僅有助于加強人與人之間話語表達的連接性與廣泛性,也有助于提升話語表達的流動性、豐富性和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有助于提升人們的各項權益。
二是主體自覺。在傳統社會中,人們在話語表達互動中構成價值觀的基本元素,包括歷史教訓、生活經驗和交往方式,一般呈現出單向傳播的特征。比如,被作為精神財富傳承下來的家訓、圣訓、尊師訓誨、父兄哺育,這些教條、箴言、諍言和規訓等都不存在被懷疑和商量討論的余地。傳統社會中人們之間話語交流方式主要是面對面的溝通,表現為一種貼近性、在場性的言傳身教。由于屬于熟人社會的人際交往與話語表達,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傳承性和層級性,人們的價值觀取向變動性不大,除非所依存的社會結構和生活圈子受到強烈的外力沖擊。在互聯網時代則不同,大數據的發展使現實空間、虛擬空間都發生了急劇的變化,整個社會的知識和文化傳播沖破了等級控制,進一步平面化與彌散化。社會上的思想認知、價值概念也不再由極少數知識分子和道德精英來進行塑造,似乎人人都可以主宰自我,掌握命運。網絡時代人們開啟了主體啟蒙、主體自覺和主體建構的新征程,正如哲學史家塞格爾指出,從洛克到德里達對自我概念的理解與認知存在三個層次,首先是生物性的(bodily/material)自我,即我們身體的物質性存在和生理需要;其次是關系性的(relational)自我,即社會文化塑造的身份認同;最后是反思性的(reflective)自我,即我們反思和改造自身的能力。(5)J.Seigel,The Idea of the Self,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pp.5-6.無論是生物性的自我、關系性的自我,還是反思性的自我,在網絡空間時代都得到了進一步的精進發展。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個人自我意識驅動的。人們的主體自我意識在網絡時代獲得了充分的賦權,開啟了增權的模式。人們在網絡空間中表現出的自主、主動、能動、自由和有目的的活動日漸明顯。人們越來越作為一個有獨立意識和獨立地位的政治權利主體而活躍于網絡空間中,不再是作為被奴役性的客體而存在,而是可以通過由互聯網所建構的網絡平臺自由地發表自己對于某一公共事務的看法與意見,能夠親身感受到自己對于公共事務的影響。人類精神“在廣闊的社會未知領域里自由翱翔,繼續古老的精神探索,思考生存的意義以及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6)[美]杰里夫·里夫金:《第三次工業革命》,張體偉譯,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283頁。真正體會到了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以及自己才是社會的主人的感覺。
三是觀念建構。在前互聯網時代,人們對觀念的認知、接受和建構基本上是依靠灌輸,即通過人際交往,依靠言傳身教建構而來;在互聯網時代,人們開始對建構主義理論給予重新審視和創新,很顯然人們對知識的獲得,不再僅僅通過言傳身教的方式進行傳承,而是體現為通過自我主動性的發揮,進行獨立性學習、協同性學習和創新性學習。在互聯網時代,人們經過個性化改寫的新觀念與個人原有的觀念體系發生碰撞,在碰撞中有些看法觀念可能會融入原先的觀念體系中,被原有觀念體系所融入消化,成為原有觀念體系的一部分;有些看法觀念,可能會游離在原有觀念體系之外,一旦這些游離性的觀念積累得越來越多,必然會聚集一定的力量對原有的觀念體系造成巨大沖擊,甚至導致體系結構的瓦解或重組,形成一個新的觀念體系。這必然會帶來觀念上的“創造性重構”。這種重構可視為更高層次的觀念聚合。在互聯網時代,觀念的建構主要不是通過言傳身教的人際交往方式建構的,而是從大數據時代的雙向、多邊互動中建構的;傳統意義上觀念的傳播建構主要通過看得見摸得著的家庭成員、親朋好友、同事同學等熟人關系方式;而現在更多的是通過智能手機和移動互聯網結合的大數據的治理建構的,人們可以便捷地越過知識和文化等級,直接參與到價值觀的創造中,往往是“人在此處,心在天涯”。在網絡時代中,每個人都會深刻地認識到人人都是有著無限的可能性,由于人們感受到了公共話語表達的快感,言論的自由,身份的匿名化,交流的互動性,這些因素都驅使著人們圍繞著某種觀念去進行話語表達,同時進行話語表達來建構某種觀念;人可能產生許多新的觀念,也可能放棄許多既有的觀念。總之,網絡時代人們會輕而易舉地拋棄一些傳統觀念,也會輕而易舉地建構一些新的觀念。人們在信息高度自由化和強流動性中會不斷加深對現實生活的認知,逐漸定位自己的“應然世界”,從而形成一些新的觀念和看法。
四是參與拓展。互聯網時代下,人們參與的機會、條件與能力都大大提升。“參與”在網絡時代可以看作是一種更具開放性和自由性的選擇。今天,互聯網發展突破了多媒體、跨媒體和交叉媒體之間的界限,使人們的參與類別與形式等更加多樣化。“過去的媒介沒有一個能夠像因特網一樣提供類似的一攬子機會和沖擊力。”(7)[美]保羅·萊文森:《數字麥克盧漢》,何道寬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222頁。信息的播撒正在創造一個處處是中心的關系網絡,權力中心正在遭遇解構;時代的發展導致了人們參與意識的提高,人們渴望通過參與公共事務來達到表達自身利益訴求的目的。阿根廷學者謝爾·阿斯廷在《公民參與階梯》中劃分了三個類別8種層次的公民參與類型。并指出深度參與主要表現為:合作(partnership)、授權(delegated power)和公民控制(citizen control)三個層次。謝爾·阿斯廷認為,只有真正深入到公共事物和政治生活中的系列政治表達與行動才算深度參與;如果沒有參與公共事物和政治生活的行為,并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公民。(8)Arnstein Sherry R.,“A Ladder of Citizen Participation”,Journal of the American Institution of Planners,1969,35(4).有學者指出:“社會多元化的利益訴求需要寬容暢達的公共話語的表達空間”,(9)喻國明:《當前中國傳媒業發展客觀趨勢解讀》,《現代傳播》2004年第2期。而互聯網的出現正好滿足了這一民眾需求。網絡空間的形成為人們提供了一個自由平等的公共話語表達空間,而網絡傳播技術的應用使公共信息的傳遞速度變得非常迅速,從而提高了公共信息的社會共享程度,為人們參與公共決策提供了現實的保障。一方面,社會公共事務的治理需要社會大眾的參與;另一方面,社會大眾自發想要參與公共事務;兩方面因素的共同驅動加速了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的發展。
由于受到數據技術、主體自覺、觀念結構和參與拓展等方面的驅動,網絡空間的公共話語表達范式發生了明顯轉向,在“主體”“客體”“個性化”“選擇”“聚焦”等方面賦予其新的內容與形式,進行著新的范式建構。
庫恩的范式建構,從根本上摧毀了所謂的傳統式的永恒。范式建構不僅預示著傳統范式的解構,范式的不斷改革與轉換,更預示著新范式的建構和對舊范式的替代。庫恩的范式的指導意義在于給人們提供批判性的眼光,而不是守舊的眼光去發現和解決新問題,激發人們的創新潛能,只有不斷解放思想,才能與時俱進和開拓創新。任何一次范式革命都必然要符合它當下依存的社會環境以及內外要素要求的范式特征。對于網絡空間公共話語來說,一方面在思想上否定了傳統表達的宏達敘事以及絕對確定性;一方面表現出表達的大眾敘事、相對性和差異性;另一方面也表現出建構表達共識機制的迫切要求,正是在這些內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公共話語表達不斷發展演變,其范式轉向也成為必然。從網絡空間發展來看,公共話語表達是在技術革命與賦權革命的交替發展中不斷進行累積的一種謀求共識性的行為;但是,話語表達范式的變革不可能是知識的直線積累,而是一種創新和飛躍,是一種科學體系的革命。我們要把公共話語表達范式轉向置于大數據的時代語境中加以審視與思考,要給予網絡空間的公共話語表達注入更多的人文因素、社會責任和家國情懷。話語不僅僅用于人們之間的情感交流,更重要的是體現為一種社會關系,反映出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因此,“不再把話語視為簡單的語言表達,而是用話語去說明各個不同的歷史時期中語言使用的各種社會規則與實踐。”(10)王鵬、林聚任:《話語分析與社會研究方法論變革》,《天津社會科學》2012年5期。法國學者米歇爾·福柯明確指出:“把話語作為系統地形成這些話語所言及的對象的實踐來研究。”(11)[法]米歇爾·福柯:《知識考古學》,謝強、馬月譯,三聯書店,2007年,第53頁。話語在福柯的學術視野中不再是單純的語言學意義,而是具備了豐富的社會學內涵。因此,福柯指出,無論是在精神病學、臨床醫學、生物學,還是在政治學和社會學領域中,都保存著獨特的話語體系,都是在特定歷史時期由特定的話語實踐而建構起來的特定的知識形態。對于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也是如此,人們是通過特定的話語實踐、按照特定的話語構成規則建構起來的。例如,對國家、民族、階級、矛盾和共識等等都是在話語實踐中獲得并被改變和重建的,即話語以不同方式建構了各種社會實在及其關系,并通過范式的不斷擴展為新的突破奠定基礎。公共話語表達的變革與話語范式轉換勢在必行,而這一變革應把握新語境下話語表達的時代性,重新思考話語表達主體的角色定位,并以多元化的言說方式和生活化的言說內容完成話語表達范式的轉換,話語表達必然是以網絡空間中賦權行動導致的話語多維度變革為基礎的范式的理論建構過程。
當前,公共話語表達的基本敘事結構仍然是以國家意識形態、宏達敘事為主旨,各級黨委和政府依然掌控著輿論的主導權。伴隨著新信息傳播技術、傳播秩序和格局的發展,多極化趨勢也日趨明顯;我們要清醒地認知國家、社會以及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程度空前提高,傳統話語權力結構也在調整、變化,傳統話語權正在重新分配,更影響到未來構建和形成一個什么樣的范式的話語表達新體系,以什么樣的公共話語來表達和建構一個怎樣的復雜社會關系。在此情況下,有必要把“公共性”概念作為網絡空間時代公共話語表達理論的邏輯起點進行理論建構。“公共性”應該看作是話語表達中最關鍵、最核心和最基本的“元屬性”概念。因此,對網絡公共話語表達范式的新建構,必須體現出“邏輯起點價值”,即體現出話語表達行動的公共性,公共性是話語表達的基礎,也是促進人們達成共識的根基。在這個價值基礎上,以“主體”“客體”“個性化”“選擇”“聚焦”等范式建構網絡空間公共話語,把價值性與創新性有機融合重新構建話語表達范式。這些范式內涵的展開或闡釋如下:
一是“主體”范式。話語主體角色定位是話語表達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重要環節,是實現溝通、交流以至于達成某種共識的關鍵。首先,注意話語主體建構的選擇性。在網絡空間中,首先應該根據公共話語構建的目標與價值訴求需要,關注組織、建構、群體與個人公共話語表達的匹配與比例。其次,注意話語主體的立場。話語表達的內容、方式和目標與話語主體的立場關系十分密切。話語主體在表達中必須具有鮮明的立場,必須契合網絡空間的公共性,才能獲得大眾的認同。最后,要優化主體話語表達。由于網絡空間的話語表達主體身份、立場和訴求不同,所表達的公共話語也具有一定的差異性,在公共話語表達中,需要突出個體化話語表達的公共性,需要彰顯政府組織機構話語表達的權威性進行正確引導,積極建構一種以人為本,平等交流、相互理解、注重溝通與互動的和諧主體范式。
二是“客體”范式。在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中,客體的指向更傾向于“事實信息”而不僅僅是“客觀事實”。公共話語的表達要求真務實,不歪曲“事實信息”和“客觀事實”真相。所謂“客體”范式實質就是堅持唯物主義辯證法,在面對被信息海洋所包圍的社會焦點、熱點、難點事件、重大公共性事件和突發性事件進行話語表達和意見呈現時,要做到客觀、理性,不信謠言,不傳謠言,防止“群體極化”。建構“客體”范式主要是建構話語表達中真實性與客觀性之間的契合性,達成“事實信息”和“客觀事實”的一致性。
三是“個性化”范式。“個性化”是整個網絡空間中公共話語表達的靈魂,沒有“個性化”就沒有真正的公共話語表達。“個性”是話語表達主體內在的規定性,是區別他者的獨特特征。“個性化”是網絡空間中人們進行公共話語表達時秉承唯上與唯重的理念與風格,展現出話語表達的獨特思維方式、方法和獨特的話語權力。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彰顯“個性化”范式,展示真實的自我同時,絕不是情緒化的表達、感覺至上化的表達、無厘頭的表達、戲謔性的表達,不是通過表達摒棄社會公共性,限于自我情感的宣泄和排解。“個性化”范式建構目的是揭示人的本質不再是一些抽象化的原則,而是充滿著現實感的豐滿的生命個體,在于注重人文關懷,彰顯人本特性,使人們具有自己的“處身性”,體現出人的主觀性、能動性、生活觀念和價值立場。
四是“選擇”范式。選擇是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中主體對客體多樣化的選擇,針對所表達的對象,把隱藏在對象中最具個性的公共性要素提取出來,而不是把真正的最有價值的公共性要素淹沒在泛泛的對象化呈現之中。“選擇”是貫穿在網絡公共話語表達的全過程,社會的焦點、熱點、難點事件以及涉及國計民生和輿情危機等事件,需要被人們進行針對性地選擇才能表達,只有孕育著一定的公共性才能被人們所選擇。可以說“如何選擇”“選擇什么”“怎樣選擇”構成話語表達“選擇”的范式體系。五是“聚焦”范式。“聚焦”范式主要指話語表達主體對關注的社會事件報道、傳播認知及機制等的深度開掘。“聚焦”在網絡空間場域中具有獨特的地位與作用,一些事件之所以成為聚焦,主要是通過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探討輿論客體時從輿論關注的社會性問題的結果推導出來的,一定是社會廣泛關注的議題,也就是議題本身必須具備社會性、公共性,只有具有充分社會性和公共性的議題,而不僅僅是政治性的議題,才能集中被談論,成為一個“聚焦”性的議題。網絡空間中的公共話語表達要通過“聚焦”范式進行深度整合,彰顯出充分的辯證法,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善于從宏觀到中觀再到微觀三個不同層面進行聚焦,進行動態的、層級式的“沙里淘金”式的話語聚焦,直逼事件中蘊含的最有價值的最具個性的公共性內核。
互聯網時代,隨著“賦權”議題對網絡空間的深度介入,對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帶來的驅動,使人們圍繞著“公共性”,以“主體”“客體”“個性化”“選擇”“聚焦”等范式建構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的新范式,試圖體現出在網絡空間發展中,人們公共話語表達的新趨勢、新特點。
傳統公共話語表達的范式顯然無法跟上網絡媒介技術的飛速發展,必須與時俱進進行調整與變革,網絡空間公共話語掀起的不斷革命,是否預示著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范式的新建構?本文對話語發展趨勢只是做一種測試與嘗試,有待學界進一步研究和達成共識。無論公共話語表達以什么樣的范式呈現,都要在國家與社會這個大生態環境中有序發展,需要一定的理性與規約,因為在網絡空間中公共話語表達仍然存在著各種風險,例如,認知危機、感受危機、表達危機與共識危機等,完全有必要把對網絡空間的話語規范與治理納入到國家網絡空間安全戰略的整體布局中,積極“運用網絡傳播規律,弘揚主旋律,激發正能量,大力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把握好網上輿論引導的時、度、效,使網絡空間清朗起來”;(12)《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 ,第198頁。從而以構建和諧、健康、安全、繁榮的網絡空間話語生態為目標,加強網絡空間話語治理,構建網絡良序。
網絡空間是人們個體化展示的一個平臺,但不是個體化的“私密空間”“自留地”和“跑馬場”,網絡空間不是逃避道德約束的“天堂”,更不應是道德自律的“盲區”,正如習近平所指出的那樣:“網絡空間是億萬民眾共同的精神家園”,(13)《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336頁。是人們進行交流、溝通和探討公共事務的場所,具有明顯的公共性,需要規則與秩序的維護與保障;網絡空間所釋放的公共話語如果拒絕規則與秩序的約束,終將會使其淪為“叢林法則”盛行的“暗黑之地”,因此,凈化網絡空間,需要每個人的自律與自覺。言論自由是每一個人的基本權利,自由、理性地利用網絡空間進行話語表達,合理發聲維護正義不但是每個公民的基本權利,也是應該承擔的基本義務與責任;人們在履行公共話語表達義務時,同時要把其內化為自我的道德要求,做到自知、自為、自律。多一點自律,就多一分自由。更多的自律,才是網絡更安全的進階。人們生活在社會中應自覺提升公共情懷,引導其理性表達,對網上輿情給予正確分析,該發聲時就發聲,弘揚正氣、批駁謬誤言論,堅決抵制造謠攻訐和錯誤思潮,自覺擔當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實踐與傳播,則是更高級的自律。這些都是建構和完善向上向善向美的網絡文化的根基,唯有如此,才能使網絡空間成為凝聚公共意志和公共關懷的言說平臺,而不是把其作為個人任意宣泄娛樂與不滿的工具,這樣才能讓網絡更和諧、更自由、更安全。
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除了需要道德“自律”,還需要法治的“他律”。隨著網絡技術的快速發展,網絡空間中的公共話語表達成為有史以來最為開放、自由、公正的一種表達,真正的“意見公開市場”已經形成,可以說“任何在公共場合出現的東西都能被所有人看到和聽到”。(14)[美]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王寅麗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9年,第32頁。人們的話語表達不能只圖自己一時痛快,想說什么就說什么,而棄法律、法規和社會責任于不顧。人們有發聲的“自由”和權利,但在享有自由表達的同時要為自己的言論承擔社會和法律責任。網絡空間不是法外之地,網絡空間延伸到哪里,法治就應覆蓋到哪里。堅持依法表達,讓網絡話語表達在法治保障下健康運行。只有用道德“高線”和法治“底線”兩個維度限定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讓道德信仰與法治觀念共融為話語表達中的一種“潛意識”,并默化成人們的一種守法律、守規矩、守底線的習慣、一種理性成熟的表達修養,網絡空間祥和的生態景象才能如約而至。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的開放和自由必須建立在法治和秩序的基礎之上,只有大力推進網絡立法、執法和守法,并將這三方面進行完善,實現網絡話語表達的健康、有序和良性發展,才能進一步構建網絡空間話語治理的新格局。具體來說,首先國家應該制定關于網絡話語表達的專項法律法規,使普通民眾和網絡執法人員能夠有法可依,按照法律規定行事;其次,執法人員應行事公正,依法而行,真正做到不違法、不偏私、不武斷,保證執法程序的公平正義;最后,社會民眾應嚴守法律,將相關的法律法規作為自身行為的底線,絕不觸碰,爭當有法律意識的、富有責任感的新一代網民。
隨著互聯網進入Web3.0時代,宣告了一個嶄新的數據平權運動的到來,而這個時代最明顯的特征就是信息的交互傳播。在網絡空間中人們的公共話語表達所關注的議題形式、內容以及議題設置的效果和強度都發生了重要的改變。就像尼葛洛龐帝說的那樣,公眾議題是在人們互動中產生。在網絡空間中隨著人們關注的議題的互動性增強,自下而上進行議題設置的現象也明顯增多,議題之間相互疊加呈現出交互影響的現象。那么,如何加強話語表達互動議題設置?美國學者科布和埃爾德提出的關于體制議題與制度議題的見解,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定的借鑒。他們認為,體制議題是指政治共同體的大部分成員關心并希望由政府解決的社會問題或議題;制度議題是指有權威的決策者明確表示積極而慎重地要解決的項目。(15)[韓]吳錫鴻、金榮枰:《政策學的主要理論》,金東日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32-333頁。最后的決策者需要努力將“體制議題”有效轉化為“制度議題”,以促進社會持續穩定發展。
網絡空間中人們通過話語表達設置的議題,最初多表現為個體性議題、分散性議題,其實質上都是制度議題的原初形態,屬于最基本的社會問題。社會問題涉及各個群體、階層的具體利益,具有規范性、差異性、復雜性、無序性與突發性等特點,這些問題不是輕易能夠被感知、被觸發和被解決的,大多數問題都隱匿于社會現實生活之中,具有一定的隱蔽性、潛在性,需要決策者善于加強話語表達互動議題設置,讓一些議題通過人們的公共表達成為“聚焦”模式,特別是一些“在地性”的與人們工作生活息息相關的涉及民生、民意與生態等問題,要廣泛為人們所傳播、關注與討論,讓社會各群體、各階層和各組織通過這些“聚焦”性的議題,感知和查找深層次社會問題,加強政黨、媒體和社會大眾之間形成良性的回應與互動,尤其是加強話語議程同構引導輿論,議題設置、建構、融合、促進話語表達溝通、整合、協商,經過充分表達與討論,進行理性反思,去偽存真,使最后能夠形成更具有公共性、正義性與合法性,更能代表公眾意愿和公共利益的公共政策議題。
話語的背后實質上反映出人們的社會關系,是人們的利益與權力等關系的再現。現代社會在發展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差異、多元和分歧,愈發要求人們在公共生活中取得某種基本共識。而共識的獲取,無論是獲取利益共識、政治共識或是價值共識,話語表達的運用和理解都是其基礎。如果缺乏話語共識,人們在溝通和交往方面就會面臨種種困難,人們的共識也將難以達成。共識是不同群體間相互溝通、協調和妥協的一種合意。網絡公共空間中,民間話語大量涌入,必然對官方話語主導地位帶來巨大沖擊,更需要各級黨委和政府加大對民間話語的正確引導,積極推進表達主體之間平等的話語權、基本信任、公共理性,只有達成共識機制,官民之間的話語表達互動才能不斷加強與融合,才能有利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培育,促進網絡空間話語表達共識機制建構。首先,要加強話語表達機制建設,要給社會民眾提供一個能夠說話的平臺、能夠表達的渠道,能夠溝通的機會。其次,要加強話語溝通容納機制建設。既然有不同訴求和思想主張的表達,那么,建構能夠容納各種表達的機制也就成為必需,網絡空間需要呈現出的是百家爭鳴而不是萬馬齊喑。最后,要加強話語整合機制建設。話語表達必然是多元的、差異的,如果不進行適度整合,則無法形成共識,那么,話語表達的真正目標也就無法實現。因此,必須通過話語整合機制,將話語表達中出現的矛盾、分歧等控制在“秩序的范圍之內”,以形成公共的利益和公共的意見,進而獲得社會的普遍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