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剛,張泠然,耿天成
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勝階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關鍵時期,中國經濟已經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為了平穩度過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并有效應對國際環境的不確定性風險,需要以戰略產業帶動整體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對戰略產業進行準確選擇與合理調控,是復雜變化的國內外形勢所提出的共同要求。
就國內而言,國家積極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優化產業結構,落實“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戰略,(1)王澤宇、耿天成、趙艷華:《風險投資人聲譽與新三板企業生產力實證研究》,《北京工商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同時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旨在實現區域平衡發展,培育新的增長動能。在經濟運行整體穩中有變、變中有憂的背景下,為保證上述發展政策的有效執行,需要借助“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戰略產業,充分發揮其溢出與帶動作用,放大產業政策的杠桿效應。同時,這對于充分識別戰略產業的作用并制定針對性的產業發展政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尤其需要從理論的角度,對于戰略產業帶動效應背后的機制加以清晰地揭示。
就國際而言,當今國際局勢處于快速變化的階段,機遇與挑戰并存。一方面,國家積極推進“一帶一路”倡議,推動重要產業實現與沿線國家的互聯互通,對接不同國家各自的產業、市場、技術等優勢。一部分產業作為實施“走出去”戰略的突破口,對國內外經濟起到明顯的帶動作用,并形成了良好的示范效應,有助于降低“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成本與系統性風險。(2)黃群慧、韻江、李芳芳:《工業化藍皮書:“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工業化進程報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21頁。另一方面,如中美貿易、技術、投資等領域的摩擦也反映出國家間關系面臨著諸多不確定性,貿易不平衡、大幅加征關稅、技術出口限制、投資限制等問題給中國的外部經濟環境蒙上了一層陰影。從長期而言,幫助一批戰略性產業在國際市場上獲取核心競爭力,培養更多國際領先企業,是解決各種摩擦、改善外部經濟環境的核心途徑。
在政策實踐方面,中國一直鼓勵和支持戰略產業的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對戰略產業問題十分重視,早在2014年中共中央召開的黨外人士座談會上便提出,應逐步增強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服務業的支撐作用,依靠產業化創新來培育和形成新的增長點,后續在多個會議中也反復強調要優先培育和大力發展一批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2000年以來,政府陸續制定了《當前國家重點鼓勵發展的產業、產品和技術目錄》《十大重點產業結構調整振興規劃》等指導性政策,以及針對關鍵行業的政策文件,如《汽車產業發展政策》《水泥工業產業發展政策》《鋼鐵產業發展政策》等等。2010年,國家進一步提出了“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概念,并將其作為提高我國產業核心競爭力的關鍵措施。此外,國家于2016年印發《“十三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更新了戰略性新興產業名錄,強調要將戰略性新興產業擺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的突出位置,大力構建現代產業體系,推動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通過上述劃分名錄的方式,以及通過相關的政策優惠措施推動戰略產業的發展,被各級政府廣泛采用并取得了明顯成效。(3)陸國慶、王舟、張春宇:《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政府創新補貼的績效研究》,《經濟研究》2014年第7期。
國家在各時期對于戰略產業選擇的調整,反映了不同經濟社會發展階段下的時代要求。面對不斷深化改革的國內環境以及更復雜的國際局勢,為了緊扣重要戰略機遇新內涵、加快經濟結構優化升級,有必要對于戰略產業選擇的標準進行與時俱進的發展。現有研究中關于戰略產業的探討,一方面缺乏對于戰略產業概念本身的清晰界定,容易與其他諸如主導產業、先導產業等概念混為一談;另一方面,當前關于戰略產業選擇的研究更多是基于經驗的判斷以及對于國外實踐的借鑒,相對缺乏更加系統的理論支撐,尤其是需要建立一套完整的戰略產業選擇標準。因此,本文采用產業關聯這一新的理論視角,分析了戰略產業發揮其帶動作用的底層機制,詳細討論了新時代環境下戰略產業的選擇標準。產業關聯理論的豐富內涵能夠有效匹配戰略產業的核心特征,并且該領域中的投入產出分析等成熟的研究方法也為戰略產業的選擇提供了良好的模型工具。因此,上述思路可以有效提升戰略產業選擇研究的系統性和科學性,對政府和企業的實踐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國家之所以如此重視戰略產業的發展,歸根結底是因為它們在國民經濟中所起到的“戰略性”決定作用。整個國民經濟網絡是由各個產業相互交織、連接所形成的,這些戰略產業處于網絡結構中的關鍵節點位置,因此其自身的發展變化對于網絡中的其他環節具有深刻的影響作用。
關于戰略產業的定義,胥和平將其總結為推動當前和未來國民經濟運轉和發展、支撐國家經濟增長戰略規劃,并能夠反映國民經濟和技術發展趨勢的產業。(4)胥和平:《戰略性競爭產業中的國有企業》,《中國工業經濟》2001年第5期。李林玥更加具體地指出,戰略產業,尤其是戰略性新興產業,是指能夠帶動傳統產業的轉型升級、并在產業發展過程中扮演“領頭羊”角色的產業。(5)李林玥:《促進我國戰略性新興產業國際化發展研究的新思路》,《管理世界》2018年第9期。韓國學者李根(Lee Keun)等認為,一些戰略性產業是很多技術創新產業化的重要媒介,有利于充分釋放技術的生產力。(6)Keun Lee, Chaisung Lim,“Technological Regimes, Catching-up and Leapfrogging: Findings from the Korean Industries”,Research Policy,2001,30(3):459-483.向東等則強調戰略產業是促進經濟穩步持續發展、對產業結構調整以及技術進步起到帶動作用、能夠保障國民經濟戰略順利實施的產業。(7)向東、張睿、張勛:《國有控股、戰略產業與跨國企業資本結構——來自中國A股上市公司的證據》,《金融研究》2015年第1期。基于對現有戰略產業定義的梳理,本文所討論的戰略產業是指,一個國家或地區為實現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等目標所選定的、對其他產業具有關鍵帶動作用、對國民經濟發展具有持續重要影響的產業。這一概念強調以下三個方面的特征:
第一,明確的政策導向。戰略產業是政府為實現產業結構升級等目標而主動進行選擇的產物。在推動經濟發展的過程中,由于商業運營具有較強的逐利性和短視性,僅僅依賴企業自身是不夠的,必須考慮到國際競爭格局的變化,立足于國家的中遠期發展目標,對發展戰略進行一定的規劃、對經濟運行進行適度的干預。而在這個過程中,政府充分發揮自身的能動性,對影響國家經濟競爭力的關鍵產業進行分析,前瞻性地鼓勵和支持特定產業的發展,體現了政府在識別戰略產業過程中所發揮的積極主動作用。(8)逯東、朱麗:《市場化程度、戰略性新興產業政策與企業創新》,《產業經濟研究》2018年第2期。
第二,關鍵的帶動作用。某一產業之所以成為戰略產業,不僅意味著該產業自身為國民經濟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同時還包括另一個維度,即對于其他產業的廣泛帶動作用。例如一些技術性產業,雖然自身在國民經濟產值中所占比重較小,但是卻提供了其他諸多行業的基礎性技術,或者對于其他行業生產力水平的提升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于是這一特點也會大幅提升該技術產業的戰略性作用。(9)張敬文、謝翔、陳建:《戰略性新興產業協同創新績效實證分析及提升路徑研究》,《宏觀經濟研究》2015年第7期。(10)楊勇:《產業關聯、市場競爭與地區新生企業產能累積》,《中國工業經濟》2017年第9期。在國民經濟網絡中,某些戰略性產業會由于自身的規模體量或自身的行業屬性等原因,天然地能夠與其他很多重要產業實現連接,因此該產業自身的發展很大程度上會輻射并帶動相關產業的發展。
第三,可持續性的影響。由于不同產業的演進過程、發展邏輯各不相同,因此即使在同一時點,各產業可能處于不同的生命周期階段,表現出不同的特征。某些產業雖然現有規模不大,但是處于產業爆發的初期,同時符合國家經濟結構優化和轉型的需要,有利于幫助國家建立起長期的、可持續的發展動能。因此考察一個行業的戰略性,應該前瞻性地結合國家的產業結構發展需要、結合產業自身的發展規律來評估其未來的價值。此外,也要動態地考慮,相對于其他國家而言,本國的產業競爭優勢如何建立。不同國家由于自身的資源稟賦、歷史發展、制度文化等方面的諸多差異,會形成獨具特色的產業發展路徑和國民經濟結構。(11)劉宇:《談韓國政府在文化產業發展中的作用》,《特區經濟》2015年第4期。因此,評估對未來的影響并立足于國家相對競爭優勢,是判斷某產業是否具備持續戰略性影響的關鍵。
上述三個特征,決定了戰略產業的選擇需要具備前瞻的、動態的視角,以評估某產業對于提升一個國家未來整體競爭實力的戰略性作用。這三個特征既體現了對于戰略產業進行準確選擇和正確引導的重要意義,同時也有利于我們將戰略產業與其他相近概念進行明確的區分。
為了更好地研究戰略產業的選擇問題,避免與其他概念混淆,有必要將戰略產業與相關概念進行嚴格的區分界定。在過往的研究和實踐中,諸多學者和政策制定者基于不同的考量及分類方法,提出過一系列的相近概念,包括主導產業、支柱產業、優勢產業、先導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等。本文對于戰略產業的定義,與上述相關概念既有一定的關聯性,也有內涵上的差異。
戰略產業的明確政策導向和可持續性影響特征,使其區別于主導產業、支柱產業和優勢產業。它不僅強調某產業當前在國民經濟中客觀的增速貢獻、存量份額與業績表現,且強調政府的主觀能動性,看重產業未來的發展空間。相對而言,主導產業主要強調對當下的增長貢獻作用。在任何一個特定的時期,不同經濟部門的經濟增長速度之間普遍存在著差異,而經濟整體的增長率往往是由某些關鍵產業所驅動的,這些關鍵產業便成了該階段的主導產業。支柱產業強調的是在當下經濟存量中所占的比例,是指現階段在國民經濟體系中占有較大比例、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產業。支柱產業的形成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若想在一個地區當中成為支柱產業,需要在不同產業之間殘酷的競爭中存活下來并不斷壯大。優勢產業則更加強調當下相對的業績表現。優勢產業的定義是,在當前經濟體系中具有一定的份額,并且經營狀況良好、資源配置合理、資本運行效率和投入產出比率較高的產業。(12)[美]薩繆爾森、諾德豪斯:《經濟學》,蕭琛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398頁。戰略產業的明確政策導向和影響可持續特征,決定了一方面,戰略產業的選擇過程不僅需要參考客觀的產業發展數據,而且應該充分強調政府進行規劃調控的主觀能動性;另一方面,戰略產業不僅局限于當前產業運行現狀,而且更加著眼于長期國民經濟增長點的培育和未來產業結構的塑造,代表產業結構演變的方向。
戰略產業的關鍵帶動作用,使其區別于先導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涵蓋了更廣的范疇。先導產業的定義強調先行的概念,其任務是在國家的引導下先行發展,并引導其他產業部門朝著特定戰略目標推進。先導產業雖然有可能在未來起到重要的戰略性帶動作用,但是當前所占經濟份額不大。而戰略性新興產業與戰略產業之間最大的區別在于,前者將范圍限定在處于新興發展階段的產業,更側重由技術等要素所產生的外溢效應,而戰略產業所涵蓋的范圍則更為廣泛。其一,戰略產業也包括那些并非處于新興階段,但是由于在國民經濟中占有較大體量,與其他行業產生了廣泛的經濟關聯,從而具有深刻戰略帶動作用的產業,如能源、糧食等產業;其二,隨著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成熟,也有可能逐步過渡到戰略產業的階段。因此,對于戰略產業的選擇,既要重視處于技術前沿的新興產業,也不應忽視一些已經發展成熟的傳統產業。
以上相關概念的辨析,說明戰略產業的選擇并非僅限于當下的、局部的、被動的過程,也不僅僅是某個行業發展或企業盈虧的問題,而是會對國家的經濟和科技實力產生持續的、動態的重大影響,最終關乎一國未來的綜合國力。因此,有必要立足于國民經濟的系統性、全局性的思維,從產業鏈視角出發,基于產業關聯理論,建立起更加科學的戰略產業選擇標準。
關于戰略產業的選擇標準,以往學者提出過諸多可供借鑒的維度,如市場需求、比較優勢、生產率上升水平、收入彈性、帶動效應、增長潛力、技術密集度、就業狀況、短缺替代彈性、可持續發展性、瓶頸效應等等。(13)郭克莎:《工業化新時期新興主導產業的選擇》,《中國工業經濟》2003年第2期。(14)劉穎琦、李學偉、李雪梅:《基于鉆石理論的主導產業選擇模型的研究》,《中國軟科學》2006年第1期。然而,由于過往研究中缺乏對于戰略產業的明確定義且上述標準往往將戰略產業的作用簡化為單一維度,因此對于本文所界定的戰略產業適用性較差。本文認為,只有回歸戰略產業發揮其影響作用的機制本身,尋找最契合的理論視角,才能提升選擇模型的科學性。關于如何選擇具有重要帶動作用的產業這一話題,產業關聯理論以及與此相關的產業間溢出效應研究構成其理論基礎。因此,本文選擇基于產業關聯視角,展開對戰略產業選擇問題的分析。具體包括以下兩個原因:
第一,產業關聯理論豐富的內容體系、完善的分析工具為這一視角提供了重要基礎。在一個國家的經濟體系當中,各產業部門之間存在互相依存、彼此制約的關系,這種現象被稱為產業關聯,其進一步體現為經濟活動之中各產業之間的投入產出關系。(15)程大中:《中國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的程度及演變趨勢——基于跨國投入—產出分析》,《經濟研究》2015年第9期。(16)余典范、干春暉、鄭若谷:《中國產業結構的關聯特征分析——基于投入產出結構分解技術的實證研究》,《中國工業經濟》2011年第11期。為了更加清楚地解釋這一現象,里昂惕夫率先使用了投入產出分析方法,來研究經濟體系當中不同產業之間深入而廣泛的經濟與技術聯系。安查斯等學者在對現有研究加以歸納、梳理的基礎上,提出了基于投入產出表的、比較完善的產業鏈位置測算方法,對某一產業與最終消費者之間的距離進行了測算,從而為戰略產業選擇提供了直觀的、量化的參考手段。上述眾多研究成果為本文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與方法基礎。(17)Wassily W.Leontief,“Quantitative Input and Output Relations in the Economic Systems of the United States”,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1936,18(3):105-125.(18)潘文卿、李子奈、劉強:《中國產業間的技術溢出效應:基于35個工業部門的經驗研究》,《經濟研究》2011年第7期。(19)Hollis B.Chenery,Tsunehiko Watanabe,“International Comparisons of the Structure of Production”,Econometrica,1958,26(4):487-521.(20)陳國亮、陳建軍:《產業關聯、空間地理與二三產業共同集聚——來自中國212個城市的經驗考察》,《管理世界》2012年第4期。(21)Pol Antràs, Davin Chor, Thibault Fally, Russell Hillberry,“Measuring the Upstreamness of Production and Trade Flows”,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2,102(3):412-416.(22)Pol Antràs, Davin Chor,“Organizing the Global Value Chain”,Econometrica,2013,81(6):2127-2204.(23)劉剛、梁晗、殷建瓴:《風險投資聲譽、聯合投資與企業創新績效——基于新三板企業的實證分析》,《中國軟科學》2018年第12期。
第二,產業關聯理論可以有效匹配戰略產業的三個核心特征。其一,就戰略產業的明確政策導向特征而言,現有學者對于國內外產業間關聯的大量分析,能夠為政府梳理產業間關系提供豐富的參考經驗,有利于幫助產業政策制定者更好地發揮其主觀能動性。其二,就戰略產業的關鍵帶動作用特征而言,借助產業關聯分析方法可以將帶動作用的程度加以量化,從而進行更加科學的對比。其三,就戰略產業的影響可持續性特征而言,產業關聯理論為我們觀察某個行業提供了一個動態的視角,不僅考察了單向關聯和直接關聯,而且會同時深入分析各種逆向關聯和間接關聯。所以,采用產業關聯理論可以有效契合戰略產業的三個核心特征,提升選擇標準和選擇過程的科學性。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將采用產業關聯視角構建戰略產業選擇模型,揭示其背后的關鍵邏輯。而由于產業之間具有不同的關聯方式,具體可以進一步分為關聯的內容和關聯的形式兩個子視角。產業間關聯的內容包括:產品與服務關聯、生產技術關聯、價格關聯等。而產業間關聯的形式包括:后向關聯和前向關聯、直接關聯和間接關聯等。本文將基于上述產業關聯的不同子視角,對戰略產業的選擇維度進行闡釋。
在社會生產的鏈條中,產業之間具有密集的流通與互動關系。就關聯的內容而言,產業關聯可以分為產品服務關聯、生產技術關聯、價格關聯等多種形式。其中,從產品與服務關聯視角出發、評估戰略產業選擇問題是最基礎的環節,生產技術關聯則是影響戰略產業選擇最為突出與活躍的因素,而價格關聯是考察戰略產業帶動效應時最為直觀且動態的視角。
第一,在上述諸多關聯中,產品與服務構成最基礎的關聯內容。產品與服務關聯具體是指產業之間密集的產品與服務流通關系,一些產業部門所產出的產品和服務成果,將進入另一個產業部門被用作生產資料。生產技術、價格等其他關聯內容,都是基于產品與服務關聯所產生的。例如,對于身處眾多行業上游的能源產業而言,新的能源形式出現會改變眾多產業的能源供給結構,進一步促進這些產業內生產技術、價值鏈環節和勞動力結構等方面的革新。因此新能源產業可以借助其廣泛的產品與服務關聯網絡,提升各行業的生產效率。這些在生產與服務關系上輻射范圍廣、同時帶動作用強的產業,對于國民經濟會起到更加重要的戰略作用。
第二,生產技術關聯是戰略產業發揮溢出作用時最重要的媒介之一,也是影響戰略產業選擇最突出的因素。由于各產業自身的產品結構和屬性不同,導致其價值鏈條及價值鏈條上所需要的技術也具有差異。這種技術的差異使得上下游產業之間在發生產品和服務關聯的過程中,必須符合彼此對于技術的要求。自2010年以來,國家不斷倡導推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充分體現了國家對于生產技術關聯的重視。由于人工智能、智能機器人、物聯網、云計算、大數據等新興技術不斷取得突破,并加速與經濟社會各領域深度融合,新業態、新模式不斷涌現,對于經濟增長的拉動效應正在不斷釋放。在經濟新常態下,戰略性新興產業成為推動我國經濟穩定增長的重要力量,帶動了產業結構的優化和產業整體技術水平的提升。
第三,價格關聯則為我們考察戰略產業的輻射帶動作用提供了最為直觀且動態的信息。產業之間的價格關聯,是產品與服務關聯在經濟價格層面上的反映,而價格關系的變動,也會反過來影響產品與服務關聯的強度和穩定性。以糧食產業為例,糧食作為一項特殊的戰略物資,如果不能實現基本自給和保證價格穩定,在遭遇氣候災害或糧食禁運制裁等自然及社會壓力時,將會對社會民生產生巨大的沖擊。核心原因在于,糧食被直接或者間接地用作眾多產業的原材料,被廣泛用于生產各類供社會居民使用的食品類型和供牲畜養育使用的飼料產品。因此糧食價格的變動,會提升其他諸多行業的生產成本,從而間接轉嫁到居民生活成本之上。鑒于糧食等產業與諸多產業間緊密而深刻的價格關聯,國家對于這些戰略產業的價格監測和調控力度也遠高于其他產業。
1.前向關聯與后向關聯視角。
從產業關聯的方向角度做區分,產業關聯可以分為前向關聯和后向關聯兩種形式。戰略產業可以分別通過上述兩種不同關聯方式發揮對其他產業的帶動效應。這兩種傳導機制分別更適用于產業鏈中上下游不同位置上的企業,并分別側重于通過需求端和供給端發揮其影響力。
具有更多后向關聯關系的產業,可以借助其更加偏下游的產業位置,從需求端推動技術創新和生產效率優化。對于某一特定產業而言,該產業生產過程中所消耗的產品與服務的來源產業,是其后向關聯產業。因此,后向關聯關系反映了某產業在生產運行過程中,由于需求消耗而對于其他產業產生的拉動作用。以新能源汽車產業為例,隨著新能源汽車領域的機會逐步顯現,很多互聯網和新興創業公司紛紛涌入這一賽道。這些企業并不具備傳統車企那樣豐富的生產與制造經驗,但是可以借助與用戶間豐富的線上交互入口來匯總需求,促使傳統車企積極探索新能源汽車的應用場景、吸收最新的科技成果,為自身賦予了新的活力。與之相對的,具有更多前向關聯關系的產業,可以借助其更加偏上游的產業位置,將自身的技術創新成果傳導至下游產業。對于某一特定行業而言,將其所輸出的產品與服務作為中間產品進行使用、再加工的產業,為該產業的前向關聯產業。以移動通信技術產業為例,從3G發展至4G,再到不斷研發成熟的5G移動技術通信標準,每一次通信標準的更新換代都推動著眾多下游硬件和軟件廠商的變革和創新,從而轉化為人們觸手可及的便利。
2.直接關聯與間接關聯視角。
在產業關聯的網絡中,存在著各種不同的直接關聯與間接關聯。在戰略產業發揮其帶動效應的過程中,直接關聯是基礎,而間接關聯是重點。
直接關聯是指一個產業直接為另一個產業提供產品、勞務或者技術。與之相對的,間接關聯則是指在兩個產業之間并沒有發生直接的產品、勞務或者技術的關聯,而是通過其他產業起到中介作用,間接地完成產品、勞務與技術的傳導。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產業,往往不僅會對與其直接關聯的產業產生重要的影響,同時也會廣泛地通過間接關聯輻射到更多的產業。例如原油、煤炭、金屬等礦產開采行業,由于其產品的加工方式多種多樣,加工鏈條也可以進行較長的延伸,因此往往能夠通過多個加工環節對于很多其他行業產生深遠的間接影響。因此這些行業的穩定和可持續發展,對于整體經濟的平穩運行和增長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本研究進一步建立起包括科技投入、專利成果、進出口貿易等多個維度的戰略產業選擇模型。考慮到篇幅限制且各維度的計算邏輯相似,本文僅選取科技投入維度作為示例,立足于產業關聯內容中的生產技術關聯,綜合前向和后向、直接與間接等四種關聯形式,并以國家統計局披露的投入產出表、各產業科技投入數據為基礎,通過構建具體的量化模型對戰略產業進行篩選。(24)岳中剛:《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鏈與產業鏈協同發展研究》,《科學學與科學技術管理》2014年第2期。(25)肖興志、王伊攀:《政府補貼與企業社會資本投資決策——來自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經驗證據》,《中國工業經濟》2014年第9期。(26)孫堅強、崔小梅、蔡玉梅:《PPI和CPI的非線性傳導:產業鏈與價格預期機制》,《經濟研究》2016年第10期。
本文選取了生產技術作為產業關聯內容的代表,篩選出生產技術內容視角下的戰略產業名單。具體測算方法分為兩步:第一步,構建產業間距離指標(Distance Measure,DM)這一變量,綜合體現了產業鏈上的前向后向、直接間接的關聯關系;第二步,將DM作為權重指標,構建起某產業科技投入向各行業外溢影響模型。
第一步的核心思想在于:將產業鏈及產業間關聯關系進行量化呈現,將前向與后向、直接與間接的關聯過程集中體現在DM這一變量的計算之中。該測算方法基于的是投入產出表的一個基本關系:
Yi=Fi+Zi
(1)
公式(1)中,Yi代表著i產業的所有產出值,Fi是指i產業所有產出值中被直接在終端環節消費掉,以及成為資本形成總額的那一部分,Zi則是該產業的產出值中作為原材料輸入到其他行業的部分。假設一個國家有N個產業,則可以進一步推導出公式(2):
公式(2)可以進一步替換為公式(3):
Y=F+DF+D2F+D3F+…=(I-D)-1F
(3)
在公式(3)中,(I-D)-1被稱為里昂惕夫逆矩陣。其中DF是指某產業產出值中被直接作為原材料應用于其他產業的部分(定義為Duse),而(I-D)-1F-F是指某產業產出值中所有被應用于其他行業作為原材料的部分(定義為Tuse)。基于上述恒等式所建立的關于產業鏈位置(DM)的測算定義為:
DM=Duse/Tuse=DF/[(I-D)-1F-F]
(4)
由于Tuse包括了Duse,因此Duse/Tuse始終為0與1之間的數值,且Duse/Tuse的數值越大,說明該產業的產出值更多地被直接用于其他行業作為原材料,處于產業鏈的相對下游位置。而Duse/Tuse的數值越小,則說明該產業的產出值更多地被間接用于其他行業作為原材料,處于產業鏈的相對上游位置。
第二步的核心思想在于:計算某產業的年度科技投入沿著不同產業間距離進行外溢,最終對各產業及整個國民經濟所起到的總溢出效應,具體計算過程如公式(5)~(7)所示。其中,i與k分別表示i產業與k產業,n為產業總數量,Investi表示i產業的年度科技研發總投入,DMi表示i產業在產業鏈上下游位置指數,DMk表示k產業的產業鏈上下游位置指數。公式(5)中TSII(i)表示的是i產業科技投入向上下游全產業的溢出能力,其中的(Investi/|DMi-DMk|)體現了i產業科技投入對k產業的溢出影響能力,將產業間位置差額即產業間的絕對距離作為分母,能夠體現出i產業科技投入對于距離較近的產業具有更大的影響能力,而對于距離較遠的產業則影響力減弱。進一步地,將上述跨產業間距離的溢出影響能力根據產業數量進行加權平均,則反映了i產業科技投入對于全產業鏈中任何一個產業的平均溢出影響能力。類似的,公式(6)中USII(i)表示i產業科技投入向上游產業的溢出能力,公式(7)中DSII(i)表示i產業科技投入向下游產業的溢出能力。公式中根據產業間距離遠近對溢出效應進行適度的加權,從而使得測算結果更加嚴謹。
TSII(i)=∑(Investi/|DMi-DMk|)/(n-1),i≠k
(5)
USII(i)=∑(Investi/|DMi-DMk|)/(i-k), 1≤k
(6)
DSII(i)=∑(Investi/|DMi-DMk|)/(k-i), 1≤i (7) 在數據來源方面,本文用于計算產業間距離的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國民經濟核算司編制的2012年度《中國投入產出表》,并基于此進行計算得出各產業鏈位置數據表。本文的各產業科技投入數據來自國家統計局披露的全國科技經費投入統計表,并將其中的產業分類與《中國投入產出表》中行業分類進行統一,均采用現行《國民經濟行業分類》(GB/T 4754—2017)作為行業劃分標準。本文選取2015—2017年全國科技經費投入統計數據,由于全國科技經費投入統計表僅包含科研活動相對密集的40個產業,并未涵蓋國民經濟中的所有產業,且通過與投入產出表行業標準進行統一,這40個產業合并為投入產出表中的24個產業。限于上述數據的可得性問題,對于科技投入的溢出能力指標,本文選取了這24個代表性的產業計算出其2015—2017年期間的年均科技投入Investi,并進一步代入上述(5)~(7)三個公式計算各產業的年均溢出能力,并輸出了這24個產業的TSII、USII、DSII及三者的平均值。 模型輸出結果如圖1所示,圖中的橫軸數字是一個相對值,表示科技投入經產業鏈放大后的溢出效應指標。由圖中TSII、USII、DSII三者的均值指標分析可知,通信設備、計算機和其他電子設備,化學產品,專用設備,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品這四個產業處于第一梯隊,反映了這幾個產業的科技投入對于其他產業具有較大的溢出作用。這種溢出作用背后有著雙重原因:一方面該產業本身對于科技投入較為重視和依賴;另一方面該產業與上下游之間密切的關聯將本產業的科技投入影響輻射至其他產業,起到了較明顯的杠桿放大作用。 圖1 各產業的生產技術溢出效應指標 通過進一步觀察上述四個行業的USII和DSII兩個指標可以發現,通信設備、計算機和其他電子設備的USII明顯高于DSII,即對于上游產業具有更高的科技投入帶動作用,說明該產業的科技投入在提升本產業技術創新的同時,能夠間接地為上下游產業提供一定的科技成果借鑒和促進作用;而與之相反的是,專用設備產業的DSII明顯高于USII,則體現了專用設備對于下游產業的科技投入溢出效用更明顯。此外,本模型與國家戰略新興產業名錄中的戰略產業選擇結果有較高的一致性,可以看出,通信設備、計算機和其他電子設備所對應的戰略新興產業為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化學產品產業所對應的主要戰略新興產業為生物產業、新材料產業;專用設備產業所對應的主要戰略新興產業為高端裝備制造產業;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品所對應的主要戰略新興產業為新材料產業,進一步驗證了上述四個產業所處的重要戰略地位。 可見,上述模型可以作為各級政府和企業在選擇戰略產業過程中的決策輔助工具。本研究所建立的戰略產業選擇完整模型,更加綜合地考慮了科技投入、專利成果、貿易價格等諸多維度,從而能夠完整反映產品服務、生產技術和價格這三種主要的產業間關聯內容,以及直接與間接的產業關聯形式。限于篇幅,本文選取科技投入這一戰略產業選擇維度作為示例,對于結果進行計算輸出和解讀。綜合以上多個維度的戰略產業選擇模型,將對于政府和企業的相關戰略產業選擇決策,尤其是在跨區域和跨國際等復雜環境下的戰略決策起到較強的指導作用。 針對戰略產業的選擇和評估問題,本文提出立足于產業關聯理論視角的思路,并建立起以科技投入為代表的戰略產業選擇模型,以提升選擇過程的系統性和嚴謹性。各級政府基于這一視角選擇戰略產業、制定產業政策時,應注意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立足產業關聯,加強頂層設計,從產業關聯的內容和形式出發,充分發揮戰略產業的帶動作用。政府在對于戰略產業進行規劃設計的過程中,可以基于產業關聯的視角,分別從關聯的內容和關聯的形式兩個維度,對某一產業的戰略性影響進行更加結構化的分析。其一,要從產業關聯的內容出發,分析戰略產業在生產與服務、生產技術和價格等方面對于其他產業的外溢影響;其二,也要同時考察與其他產業間前向或后向、直接或間接的關聯關系。同時,可以結合上述兩個維度,具體分析戰略產業在某種特定關聯形式與某種特定關聯內容的強度和廣度,并在不同的時間、地域等權變條件下加以動態分析。這一分析過程可以在對特定產業的戰略意義得出系統認識的同時,也能夠識別出諸多關聯中作用最主要、影響最深刻的關聯方式,作為產業政策制定的著力點和突破口。 第二,做好時序規劃,突出主要矛盾,在時間和空間上合理安排產業政策重點。由于政府的資源與管理精力的有限性,在選擇并支持戰略產業發展的過程中,應該結合不同發展階段的社會主要矛盾及各地區的實際情況,做好時序安排、合理分配重點。其一,由于戰略產業的選擇標準服從于當下經濟社會發展的主題,隨著經濟、社會與技術環境的變遷,戰略產業選擇的標準和側重點也在不斷變化。因此,要采取權變的思維視角,在不同的時間節點下考慮各產業的最新發展情況,結合現實環境的要求調整重點。其二,在不同的地域間需要合理協調和分配資源,這既要求各級政府能夠基于當地產業實際情況,明確自身劣勢,突出優勢產業的帶動作用,也要求中央政府層面進行合理的統籌規劃布局,避免重復建設和過度競爭。 第三,堅持市場主導,強化政策協同,以競爭有序的市場體系保障戰略產業發展。在明確了戰略產業的選擇方案之后,既要培育公平開放透明的市場環境、順應市場機制,也要匹配有效的戰略產業支持政策。其一,由于很多戰略產業自身處于眾多產業關聯之中,在影響其他產業的同時,也受到來自眾多產業直接或間接的推動發展,其本身往往是符合市場化趨勢并存在廣闊市場需求的。例如,眾多企業在生產過程中所面臨的污染治理壓力和能源緊缺問題等,會促使其對于更加環保和儲量豐富的新能源形式產生更強烈的需求,為新能源產業的持續蓬勃發展奠定市場基礎。因此,在支持這類戰略產業的發展過程中,應該順應市場機制本身,對于產業運行過程進行適度干預與合理疏導,避免過度干預使得政策與市場發生矛盾。否則,可能會導致戰略產業的發展偏離健康的軌道,甚至帶來諸如產能過剩等一系列問題。其二,鑒于很多戰略產業在發展初期面臨資金短缺、技術不成熟等艱難階段,因此有時難以靠市場化機制跨越這個時期,此時則需要發揮政府產業政策的力量,對這些產業領域進行適時、適度的投資與支持。鑒于中國產業轉型升級步伐總體快于發達國家,因此需要有效發揮產業政策的作用以協調各種經濟行為。(27)馬本、鄭新業:《產業政策理論研究新進展及啟示》,《教學與研究》2018年第8期。總之,戰略產業的健康有序發展依靠的是市場機制與政策引導二者的緊密協同、合理推進。(二)模型結果與分析

五、關于戰略產業選擇的政策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