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 左存文
一? 西川論壇:來源與去路
左存文:李老師您好!最近十年,您做了大量的學術工作,包括提出“民國文學機制”“大文學觀”,組織了七套大型叢書——《民國文化與文學論叢》《人民共和國文化與文學論叢》《民國歷史文化與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民國文學史論》《現代中國大文學史論》《民國文學與文化系列論叢》《民國文學珍稀文獻集成》,我初步統計,這些叢書加起來可能超過兩三百種了!除此之外,您還組織了享譽學界的“西川論壇”系列學術研討,團結和組織了一大批青年學者專題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前沿話題,請問,在所有這些學術活動中,您最看重的是哪一種呢?
李怡:除了日常性的個人學術研究外,其實我十分看重“西川論壇”這種學術研討的形式,因為在這里,個人的思考能夠與更多人的智慧相互碰撞,不斷激發出新的思想的火花,它豐富、印證著我的學術設想,又能夠讓更年輕的一代成長,到目前為止,我們的論壇中已經成長起來了多位青年教授、博導、碩導、學科帶頭人,包括教育部青年長江,如果你追蹤了論壇的全過程,將有機會見證這些青年學者從懵懂到初步成熟的切實的道路,這就是論壇的氛圍,是論壇的力量,也是論壇的理想。說實話,我很以為榮!我希望作為學者,我們能夠自如地在“西川”展開我們的論述,“西川論壇”能夠為更多的青年發展創造條件。
左存文:從您2007年提出“西川會館”的理念,到后來改為“西川論壇”并一直延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二年,您能簡單地回顧一下關于“西川論壇”創辦的初衷嗎?
李怡:當時是在成都,我的博士生很多都是已經工作了的,有好幾位在不同的高校工作,大家在進行學術討論的時候,都有這么一個感受,就是現在從事專業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但是學術空間并不是很開闊。其中有非常不利的一點,很多剛剛工作了的年青人,實質上缺少一個走進學術界的可能性。因為在2007年前后,一般的學術會議還是以一些知名學者、有一定成就的人為主,像剛剛畢業的青年教師,基本上還沒有進入學術界,所以受到學術界認可的程度比較低。那么,這樣就失去了很多進行學術討論、進入一些學術活動的機會,你沒有一定的知名度,人家也不請你。而對于學術研究來說,你要知道,非常重要的方式就是進入到一種與其他高校的學者進行相互交流、在思想碰撞中讓自己有所提高的狀態,這樣你也知道整個國家的學術形勢。就是說,學術交流活動對一個人的成長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但是當時就沒有這樣的機會,后來有一次在成都的郊區,我們幾個人聊天,就說我們能不能自己來組織一個學術沙龍,利用一些青年人在各個高校工作的情況,我們自己來籌辦屬于我們自己的學術論壇,這個學術論壇就是以我們為主體,邀請一些國內甚至國際上知名的學者也來參加,我們一起就一些重要的學術問題來討論,這樣就能逐漸形成我們的影響。我把我們這個群體所從事的活動,這個日常的、松散的、民間的一個聯系,叫做“西川會館”。
左存文:據我所知,“西川會館”的設想并沒有實體化,但是與之相關發展而來的“西川論壇”得到了很好的發展,并已經形成了有固定周期、固定層次的學術交流活動,您能詳細介始一下嗎?
李怡:當時種種的原因,咱們都不是一些經濟人,也不是善于從事經濟活動的人,所以說這個作為實體的“西川會館”,到今天為止還沒有出現,還沒有經營起來。但是呢,作為一種精神的民間的讀書沙龍,培養人的一個沙龍,一代一代相互鼓勵的、彼此之間砥礪前行的學術沙龍,逐漸地就形成了。并且圍繞這個沙龍,到目前為止,在西川會館里實際上形成了三個有層次的讀書活動,都是各自成序列的。第一個就是“望江讀書會”,主要參加者是在校學生(博士生及碩士生),同時每次我會邀請一些老師參加,根據不同的話題邀請不同的老師,一般是一個月或者兩個月一次;后來我又到北師大任教了,同樣地,也是在西川會館的框架之下,在北師大我又組織了勵耘讀書會,鼓勵的“勵”,耕耘的“耘”,勵耘讀書會和望江讀書會是遙相呼應的,都是同讀一本書或者同一個主題,這個堅持得比較好。第二個層次就是大概每年六月份,每當一屆的碩士生博士生畢業前夕,我們有一次同學之間的聯誼、聚會、告別,但是并不是一般的世俗上的聚餐、游樂,我們都是跟學業結合在一起的,所以我把它命名為“西川讀書會”,主要是以在讀的學生為主,不設定主題地發表他認為自己寫得最好的一篇論文,同時我們請來參加讀書會的已經畢業的博士生或者博士后做點評,一篇一篇地進行點評,來促進大家的思想交流。第一屆我們是在青城后山舉辦的,大家覺得效果很好,之后每年都辦,以至于一些已經畢業的、在成都工作的學生,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關注我們的活動,積極要求回來參加,我們也歡迎他們參加,并且給他們都安排了點評任務,這樣整個氛圍越來越好,規模越來越大。后來,張武軍老師做了西南大學的博導,也積極地要求把他的學生帶進來,形成成渝兩地的讀書沙龍,從前年開始,張武軍就把他的學生帶到成都來,參加我們的西川讀書會,這個人數就越來越多了;他還設想,以后在成渝兩地之間輪流舉辦,他也可以舉辦,咱們四川大學的學生還可以過去。再后來周維東老師也在四川大學開始帶研究生,他的學生加入進來,這樣人就更多,還有包括西南民族大學的湯巧巧老師、彭超老師等,也曾經把他們的研究生帶進來,這樣就變成了兩地多個學校研究生參加的很大規模的一個活動,這是第二個層次。第三個層次就是理論上講每年有一次的“西川論壇”。這個是以畢業了的學生為主,當然也歡迎少部分在讀的博士生參加,以已經工作了的青年學者、在高校工作的青年學者這樣一個角度來辦的。一般呢,我們是請各地有愿望來辦的學校承辦,會議經費也是由相關的承辦學校來承擔。作為一個學術組織者,特別是我個人作為一個學術組織者,把學者們組織起來,每次商定一個集中的主題,大家圍繞這個主題發言、交流,大概就是這么一種形式。
二? 西川論壇的學術探索和實績
左存文:從2012年在云南紅河學院舉辦第一屆以“民國經濟與現代中國文學”為主題的西川論壇以來,到今年為止,已經連續舉辦過七屆了,論壇的影響也越來越大,您能回顧一下西川論壇這幾年的發展嗎?
李怡:第一屆西川論壇,是云南的紅河學院承辦的,這個非常有紀念意義,因為紅河學院所在地是蒙自,這是西南聯大最早落腳云南的地方,后來他們才到了昆明,所以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我們要到那里去,緬懷中國現代教育史上西南聯大的這批人,他們的教育和學術的傳統。后來就陸陸續續地在全國很多地方舉辦過,比如在北京師范大學舉辦過,還在新疆阿克蘇的塔里木大學、四川的宜賓學院、山西的運城學院等地舉辦過,甚至我們還把西川論壇開到了國外,在日本福岡,我們與日本著名的九州大學合作舉辦過一次國際會議,九州大學是郭沫若當年留學的地方。所以現在來看,西川論壇已經成了一個走向世界的、在國際上也有些聯系的、非常有特色的青年學者的連續性的學術沙龍。現在參加的人不斷擴大,不僅是我們四川大學和北京師范大學兩所學校畢業的在高校工作的青年學者,還吸引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國內的青年學者,當然我們的原則是開放的,歡迎他們來參加,愿意跟我們交流的都可以交流,所以說有很多其他學校的青年學者也慢慢加入到我們的論壇當中來。并且最有意義的是,今天的同學都說發表文章很困難,因為學術界人滿為患,其實這是非常平面的對學術界的理解,一方面一些很平庸的文章的確難發表,尤其能夠寫平庸文章的人越來越多了,你就沒有什么優勢;但是應該來說,優秀的編輯永遠都是存在的,優秀的刊物永遠都在期盼著甚至渴望著有好的文章出現,所以隨著我們西川論壇學術活動的影響越來越大,一些著名的刊物,每次都會主動地參加到論壇中來。他們都覺得我們這些論題非常有意思,也切中了學術前沿,他們愿意到這個地方來觀察這一批年輕人到底在做什么,他們有什么新的發現。這樣,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學術期刊和我們論壇自身發展的一種良性循環,他們需要觀察我們的思想發展,我們也需要借助他們的平臺來展現我們自己,互相之間是一個非功利的、一個精神性的共同追求的關系。我覺得一個學術沙龍、一個學術論壇能做到這點,那某種意義上就是成功,所以現在這個良性循環機制已經建立起來了。
左存文:“西川論壇”取得的實績大家有目共睹,單就西川同人發表的論文和申請到的各級科研項目來看,數據也是驚人的,我覺得這些成績與“西川論壇”的創辦初衷和理念密不可分,您怎么看待論壇和這些學術成果之間的聯系以及論壇的意義呢?
李怡:我覺得通過這些年我們共同的努力,西川論壇已經非常見成效了,在這個論壇里邊成長起來的人呢,可以說是已經非常引人矚目,有的人就是因為受了論壇的激勵和感召,在讀書期間為參加論壇所寫的論文,就能到中國頂級的雜志比如像《文學評論》上發表。其實受這些年西川論壇不斷推出的話題的影響、感染,我們整個博士生的學術能力和水平也得到大幅度的提高。據不完全統計,最近幾年論壇的參與者(主要是我的學生為主),他們一共獲得國家社科基金立項25項,還有教育部及其他省部級立項117項;發表的權威核心期刊,像《文學評論》《文藝研究》這樣的期刊上的論文就是二十多篇,還有發表在CSSCI期刊上的論文有三百多篇,我想這個數量即便是放在國內高校某一專業的研究生培養來說,都是相當高的。某種意義上我覺得就是論壇的這種特殊方式所形成的學術氛圍激勵了其中的每一個人,帶給了他們學術的快樂,讓他們慢慢體會到學術的意義,這樣就走上了一條學術的康莊大道。我想這就是十多年來西川論壇的意義所在,我從中也是受益無窮,可以說對教育也覺得充滿信心,所以如果我們今天要談這個論壇的意義,我想首先就在這里。
三? 西川論壇的學術框架和視野
左存文:您對文學史敘述里面的新文學、現代文學、二十世紀中國文學這種既定的敘述提出過一些質疑,所以您就以新的一些視角比如國家歷史形態之類的,提出的民國機制這么一個研究路徑,這些觀點不但引導了西川同人的研究方向,也在學界產生了特別大的影響,您能簡單介紹一下嗎?
李怡:這個其實在我的一篇文章中說得很清楚,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成了我們西川論壇或者西川會館打破固有學術傳統的一個重要推動力。每個學術群體的誕生,一定是有他獨特的追求,我們不是在重復別人、重復前人,這意味著要對問題有新的發現。那么西川論壇所形成的這個學術群體,我覺得很大意義上就在于我們有一個雄心,要對整個歷史特別是文學史有一個新的解釋,新的解釋當然不是為解釋而解釋,是我們自己獨特的發現,就是從國家歷史形態這個角度來重新解釋我們的現代文學,這個是我多年探索的結果。“民國文學”這個概念首先不是我提出來的,我早就追溯過它的來源,最早是1997年由上海外國語大學的陳福康老師,在他的學術研究當中發現“現代文學”這個詞不好用,所以他寫了一篇題為《現代文學還是民國文學》的文章。到2000年的時候,吉林大學的張福貴教授,在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召開的一次“百年中國文學史”的會議上提出了一個觀點,他說應該用“民國文學”的概念來取代“現代文學”的概念。但是當時他提出來以后,遭到了大多數人的質疑,很多人都覺得“現代文學”這個詞已經用了那么多年了,而且它是有自己特殊內涵的,用“民國文學”這個詞能不能達到取代它的目的,大家是心存疑問的。在這里我也不妨坦誠地說,在所有的疑問者當中,我也是其中的一個,所以當張福貴先生提出這個詞的時候,我沒有說話,也沒有起來反駁他,因為我是會議主辦者之一。但是呢,我從內心并不很理解認可,因為我們都是在“現代文學”這個意義框架里邊成長起來的,忽然要引入一個國家的概念,那我們就覺得它的合理性有多大,所以我是從存疑開始的。但是隨著我自己的研究逐漸走向深入,我就慢慢體會到“民國文學”這個詞有它不可替代的意義,最簡單的來說是賦予了“現代”以十分具體的,一個可視化的、可以挖掘的一個國家歷史的階段性的一個命名。可以說,現代性就像這個詞本身是充滿爭議的一樣,西方的現代、中國的現代,“現代”指的是什么,其實說白了我們到現在仍是眾說紛紜,那么我們從眾說紛紜、充滿爭論當中來談論“現代”時,有沒有一個比“現代”更切實的、更能反映我們國家歷史形態的東西,其實很簡單,它就是描述性的,就是“民國”。當我們說“民國”這兩個字,當然絕不意味著對民國的專制政府是肯定和欣賞,那顯然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情,它就是指的一個非常樸素的對國家歷史的一個命名,就像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也是對1949年以后的歷史更樸素的一個命名一樣,它就是這樣一種關系,前有中華民國后有中華人民共和國,這是我們對歷史的描述還原到了它最樸素的階段。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就認為單純提“民國文學”還不夠,我們談民國文學是為了把民國時期的文學的特殊發展形態講清楚,講它怎么區別于我們的清代文學、古代文學,甚至也和1949年以后的文學有所區別。所以我認為,民國時期有它形成特定文學的一套獨特的機制性的東西,在這個基礎上我就提出了“文學的民國機制”的說法。從2009年我第一次提到這個詞,到現在已經十年了,所幸的是我覺得這個詞接受的人越來越多。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未必有那么多人接受,有的人也是很疑惑的,但是看看這些年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用“民國”這個詞來描述的越來越多。當然越是到這個時候,我覺得這個詞語本身并不重要了,關鍵是一種研究態度,就是你尊不尊重中國在特定歷史的特殊性,還是根本不考慮,還是在一個籠統的“現代”的那個概念之下來描述這一切,你可以從上世紀初描述到今天,如果是用“現代”這個詞,顯然有很多的局限性。所以今天人們也意識到這個局限性,這個時候,“民國”充分考慮到國家歷史形態,已經成了我們的一個基本共識,就是文學和歷史的對話成了我們今天學術研究的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一個傾向。我覺得這一切的產生,就跟“民國文學”這個概念的提出有重要的關系,所以到今天我覺得用不用“民國文學”這個詞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了一種新的學術態度,這個態度是尊重特定歷史形態,從尊重特定的歷史形態出發來研究中國現代文學,如果說這個有什么重大意義的話,我覺得它開始吸引我們的學者將更多的目光放在具體的歷史環節當中,進行一種文史對話,這就是它最大的意義。
左存文:從開始的民國機制到后來提出文史對話的研究方法,您提議將舊體文學、通俗文學等之前新文學研究排除在外的一些文學現象重新納回到文學研究的范疇之中,重返歷史現場進行研究,您能說一下這一轉變的內在思維嗎?
李怡:這個實際上意味著一個人對文學的理解從表面逐漸走向深入的一個過程。我們都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思想啟蒙當中走上學術研究的,八十年代最大特點是強調回到文學本身,強調文學性,這個觀點到現在我覺得仍然是有意義的。但是它首先的意義還不在于是不是真的有這個文學性的存在,有沒有純文學的存在,八十年代提出這個概念首要的意義是完成了對政治干預文學的一次反撥,我們是談文學性,談回到文學本身,其實是要努力地從政治對文學的干擾當中掙脫出來。我們強調文學應該在文學內部來解決,意思是說,文學的這個內部到底在哪里,其實八十年代并沒有想過,有沒有一個絕對的內部?但是這個是有意義的,意義在哪里?就是說這與單純地把文學工具化和功利化是有所區別的,把文學純粹作為政治斗爭的工具是有區別的。所以我們是在反抗把文學作為政治斗爭的工具的意義上,強調回到文學本身,直到今天我仍然肯定八十年代的這個思想,我們也是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所以很強調文學的修養本身。但是呢,隨著我們對文學的理解逐漸深入,就會發現百年來的中國文學,雖然在一開始舉起的是藝術的旗幟,純文學的旗幟,但是它從來也沒有被純文學束縛。因為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它面臨的很多社會問題非常復雜和艱難,文學還不能回避這些社會問題,而一旦文學主動地來承擔這些社會問題,那就不可能走到一個純粹的本身,文學就必然要解決人的周邊生存環境的很多問題,而且解決這些問題并不是文學的墮落,并不是文學放棄了自己的獨特性,而恰恰是增加了文學介入社會的可能性。所以說你就會覺得,當我們也意識到我們身邊的社會問題如此繁復和眾多的時候,我們就不會覺得文學要來解決這些問題是多余的、是虛偽的,相反,如果這些社會問題沒有解決,我們還大談文學為了自身,還大談把文學自我束縛起來,我覺得那個才是虛偽。所以說,二十世紀的中國人不是生活在一個純文學的時代,他們是生活在一個大文學的時代,所以從這個意義上我提出文史對話、大文學觀,就是為了研究中國文學在二十世紀的獨特的風貌和表現。在這個過程當中我自己的思想也發展起來了,八十年代追求純文學,是充滿一些對文學天真的幻想,盡管人的幻想是非常珍貴的,但是隨著我們對文學理解的加深,我們就會從純文學觀走向大文學觀,我覺得這也是歷史的一個必然,這是我們對文學由淺入深的認識結果,絕對不是拋棄文學的結果,是我們對于文學的認識更加內在化了。
左存文:“西川論壇”在海內外學術界產生了廣泛影響,關于“西川論壇”的國際學術交流活動,您能簡單介紹一下嗎?
李怡:西川論壇一開始就很重視與國際學術界的交流,因為今天這個時代不是一個閉門造車的時代,我們需要不斷與海內外學者進行思想的砥礪、碰撞,相互交流最新的學術思路,相互啟發。每一屆西川論壇,我們都會邀請一些海外學者參加,比如說來參加論壇的有澳大利亞著名漢學家鄭怡教授,韓國東亞大學的幾位詩歌研究學者,像金龍云、金素賢、金慈恩等,還有奧地利維也納大學的馮鐵教授等等,都跟我們有很密切的聯系。一方面,論壇開會的時候,邀請他們就相關主題撰寫論文,作為特邀嘉賓參加;另外,我們還利用各種校際的交流機會,邀請其中的一些學者來做專題性的演講。最近幾年,我們分別邀請到美國、英國、澳大利亞、日本等很多學校的學者來上課或做短期講座。后來,他們分別成為北師大、或者川大的短期授課老師,這個給我們很大的幫助,其中最大的好處是讓我們學生得到了最新的國外的一些研究信息。同時也給我們學生展示自己的才華提供了舞臺,在上課的相互交流中,讓這些海外學者能了解我們的碩士生、博士生,這樣為他們進一步走向海外,比如進行交換培養甚至進一步深造奠定基礎。事實上,西川學人有好幾位就是通過這樣的渠道到海外短期訪學或者進行學術交換,比如周維東教授就去了維也納大學(馮鐵老師所在學校)當訪問學者,謝君蘭老師去過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做短期的訪學,趙靜去日本大學山口守教授那里訪學等等。另外,任冬梅、李哲、王永祥、李俊杰、謝力哲、謝君蘭,他們還去過臺灣政治大學,參加學生夏令營,進行學術討論,其中謝力哲去過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最近黃晶晶也去了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加起來大概有十來位青年學生,因為這樣一個機緣有機會到海外去訪學或者留學。
四、相關刊物、新媒體平臺及現代文獻學的創立
左存文:您主編的《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在2014年被列入CSSCI來源集刊,您指導創辦的內部交流電子期刊《西川論壇》、紙刊《西川論壇通訊》、新媒體平臺“西川風”“西川·烽火”“詩詩詩”等,在同人成長乃至學界交流方面發揮著很大的作用,您能談談相關理念和運作情況嗎?
李怡:我們青年學術論壇,一開始就很重視新媒體的宣傳教育作用,所以就創辦了電子期刊《西川論壇》,每期一個年輕學人當執行主編,到目前為止,我們出了三期,因為各種工作的原因最近暫停,但是我們很快就會恢復。這個電子期刊出版以后,我們利用所掌握的全球學者的信息,廣為傳播。剛開始,我們其實還沒有意識到,慢慢地出了一兩期之后,就發現學界反饋的信息非常地好,有大量的學者,包括海外的,都喜歡看我們的刊物。甚至當發現刊物暫停以后,好多學者都還在問為什么沒有再出了,這也是在鼓勵我們繼續把它做下去。后來,微信公眾號成為重要的信息來源和交流平臺。首先由周維東發起創辦了公眾號“西川論壇”,在我的建議下改名為“西川風”,其主要以《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這個期刊的來稿為基礎,有時定向約一些稿件,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很好的展示、傳播學術成果的平臺。再次,張武軍老師也創辦了微信公眾號“西川·烽火”,側重于以重慶整個抗戰文化為專題性的特色研究,目前影響也越來越大。此外,隨著中國詩歌研究院的創辦,我們又結合相關內容,因為論壇的青年學人中有寫詩、寫詩歌評論的,所以我覺得需要一個關于“詩”的公眾號,就又創辦了“詩詩詩”,目前由周文老師在具體負責,相關方面的信息也得到了傳播。其實呢,在我的設計當中還應該有一個公眾號,叫“西川·流水”,這個主要是用孔子的這句話——“逝者如斯夫”來表達對歷史的一種感受,因為西川學人中有好幾位學者是做文學史料研究的,而我們整個的學術研究也都是以史料為基礎的。所以說我曾經想專門做一個如何進行史料發掘的公眾號,但是這個技術難度有點大,它需要不斷地推出一些新的史料,可能對組織者和制作者都是一個考驗,所以說還在籌備當中。總之,我們希望通過借助這些新媒體,將我們的學術研究信息及時跟學界做一個交流,向社會傳遞我們的研究動態和成果,得到一些反饋,相互之間也有個交流的平臺,這方面我們將繼續地做下去,我想會慢慢地形成自己的特色。
左存文:確實,受西川論壇的影響,越來越多的同人開始注意現代文學文獻的重要性,并有許多同人投入到現代文獻的發掘和整理中來,您能簡單介紹一下您對現代文獻的研究和思考,以及這幾年來您所做的相關工作和新的理念嗎?
李怡:現代文獻學不是一個與思想相區別的東西,一個好的文獻學者同時也是個思想家,那么在思想的意義上文獻學是干什么的?它不是在故紙堆里邊淘材料,文獻學就是尋找真相。因為我們的真相被百年來的別的什么力量遮擋住了,掩蓋住了,我們需要回到文獻,文獻不做假,它可以讓我們心明眼亮。只要你去讀,就會讀到一個作家繁復的思想,因為他再繁復的思想都會在他的文字當中體現出來,當然這個文獻是開放式的,我們不能只讀一類文獻,我們要全方位地讀所有的文獻。汪精衛是個漢奸不假,但汪精衛也有參加辛亥革命的慷慨赴死的那一面,我們只有把兩方面的材料都了解清楚了,才能從他慷慨赴死到走向奴顏婢膝當漢奸這兩者之間找出內在的邏輯。這種材料越來越多的時候,你就能夠對歷史有一個深刻的認識,這就是多讀文獻、讀全面文獻的意義。為了適應這個理念,我們要在四川大學開設中國現代文獻學的二級學科,這在國內屬于首創,也準備在這個方向有意識地培養一批人才。為什么要這樣做,就是為了把我所說的“文學要探尋真相”落到實處,文學的實處是哪里?一是我們感受的真實,二就是文獻積累的真實。所以我們做這個事情,就是為了探尋真相。
左存文:在國內設立現代文獻學確實是我們學院的首創,其實您在之前做了很多的準備工作,比如力邀劉福春老師攜噸量級的新詩文獻入駐川大,比如您自己也收藏了大量文獻并做相關的研究,那么關于這個學科,您今后的想法和計劃是什么呢?
李怡:我們這個二級學科是探索性的,這在過去是沒有的,所以到底該怎么樣來建構起這個學科,都還在摸索當中,我現在初步的設想是我們需要有百年文獻學史的知識,比如下節課我要講的內容就是這些,百年中國文獻學學科歷史是怎么發展起來的,經過了哪些人哪些事。另外,我們會開設具體做相關文獻研究的一些案例性課程,比如說我們請劉福春老師講他的手稿研究,講他的版本研究;我可以給大家講一些史料搜集方面的,比如佚文佚詩,它們對于我們整個理解某個作家到底有什么作用,它為什么成了佚詩,佚詩為什么又有作用,這里面都是一些很有意思的話題;我們還準備請陳思廣老師講講他的現代小說文獻收集的一些心得體會。總而言之,我們準備采取的是很有針對性的、大量事實為基礎的案例教學為主的方法,這樣來吸引同學們對于文獻學所做工作發自內心的興趣,因為沒有興趣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說你還沒有做,你就認定它是個枯燥無味的東西,那你以后也不會做,所以,給大家大量生動的案例,就是讓他覺得這里面其實還是趣味無窮的,我們準備從這樣一個角度一步一個腳印穩扎穩打地來推進現代文獻學學科的建設。
左存文:就像老師對現代文獻學這樣系統的計劃,您之前在提出民國機制的時候就推出過很多系列叢書,這些叢書中有一部分是師兄師姐的博士學位論文,可以看出,不管是西川論壇的各級讀書會和學術活動,還是編輯出版系列叢書,您都有意識地將他們的研究方向整合在一個大的學術體系之中,您能大概談一下對整個學術群體的發展所做的工作嗎?
李怡:目前為止,我編的四五套叢書都是圍繞這些主題。一個就是山東文藝出版社的《民國歷史文化與中國現代文學》十本;另外就是花城出版社的《民國文學史論》,現在也出了兩輯,第一輯是六本,第二輯是十一本(計劃當中是十二本現在出了十一本),這個系列將近二十本了;現在正在籌劃當中的是第三輯,就是專門做二十世紀革命文學研究的,第三輯可能也是十來本吧。這樣,花城出版社已經出版了的三十來本,加上山東文藝出版社的就四十來本了。同時我在中國臺灣還推出了三套叢書,一套是《民國文化與文學研究文叢》,是關于1912年到1949年的文學研究,已經推出了八九輯了,每一輯都是十多本,總共一百多本了;還推出了《人民共和國文化與文學論叢》,這個推出了六輯,每輯也是十來本,累計也是有六十多本,所以臺灣出版的論著就是一百六十多本了,這個規模是很大的。此外,我和劉福春老師合作,在臺灣推出了《民國文學珍稀文獻集成》,現在是圍繞詩歌的,馬上要出第二輯了,那么這些加起來也是一百多種。這幾個系列加起來可能將近四百種書目,都是圍繞這樣一個大的主題來展開的,應該來說,基本上勾勒出了這個圍繞國家歷史形態來研究現代文學的基本框架,從史料文獻到思想評論都有,整個學科的框架通過我這幾年的努力把它搭建起來了。當然這里面,還有沒說到的兩套書,都在陸陸續續地出版,一套是臺灣文史哲出版社出版的,也叫《民國歷史文化與文學》,現在一共出了7種;還有羊城晚報出版社推出的《現代中國大文學史論》,也是五六種。所以這些量加起來是規模很大的,里面值得一提的是,我畢業的學生的博士論文基本上都收入了,或者是中國大陸或者是臺灣出版的系列。也就是說,基本上我已經畢業了的學生,他們的博士論文都有一個很好的出處,也有了自己的學術理想。當然有一點,雖然我強調從國家歷史形態來看文學,但是我從來沒有把這個意志強加給任何一個我的博士研究生,我的主張是,博士生愿意加入到我們一個大的思路當然很歡迎,我們可以更加深入地對話,如果說你自己真的有自己的想法,要做別的選題,我從來都不反對的。但是唯一的條件就是說,你要做你自己的研究,你是真的為了學術研究,而不是說因為做不了這個研究,出于畏難之心去找一個你認為很輕巧的題目來做,那個是不行的。所以說我并沒有要求大家都要圍繞我的那個框架來寫自己的博士論文,我從來也不主張這樣。那個東西是你強加進去的而并不是他自己的選擇,對他的學術是沒有好處的。如果他一旦不認可你這個選題的思路,那是勉強為之,對學生也好,對我們本身的學術話題也好,我覺得都是負面的意義大于正面的意義。
從我們目前探索的框架出發,是可以勾勒出一個非常重要的現代文學的與眾不同的研究領域,而且這個東西呢,目前基本上也做到了。所以我覺得這是今天回過頭來看我們西川論壇,通過一級一級的讀書活動培養人才所取得的成效。最后呢,我們通過組織這些叢書讓大家的學術成果,有一個走向社會被別人了解的制度上的保證,我覺得這就是我們探索的論壇模式逐漸形成的結果。這個結果不是從一開始就設想會有這一天,而是在逐漸摸索當中形成的,通過讀書交流、通過相互對話提高自己的思想認識,通過做一個好的畢業論文,實現自己學術的第一次貢獻,然后通過把你組織進一套叢書里邊來對你的貢獻做出肯定,可以說是送上馬再扶一程的這樣一個關系。這樣通過“西川論壇”這個序列訓練出來的學生,別的不能說,至少有一點,對自己的學術充滿更大的興趣,他們會愿意沿著這條學術之路不斷地走下去,我覺得這就是“西川論壇”構成的機制對一個人的學術影響。
五? 論壇的學術精神和愿景
左存文:我覺得“西川”一詞在您的思想中包含某種精神特質和文化密碼,這也是西川論壇的整個氛圍給我的感受,就這方面您能再具體談一談“西川”一詞嗎?
李怡:關于“西川”這個詞,是來源于我們一些四川的歷史學家,他們對于我們川西這個地域包括成都平原、岷山這一帶的歷史文化的一種猜想,和對它潛在意義的一個發掘。這個發掘就是說,中國文化不僅僅是我們今天看到的中原地區首先發展,然后傳播到我們西南邊陲這種地方,而是就在這種地方也有自己的文化脈絡,而且十分重要。他們證明川西也是我們中國文化非常重要的一塊發源地,特別是川西的岷山,他們就認為是文化昆侖。當然,這只是一種學術觀點,有很多東西還值得我們史學界進一步地討論,并不是所有的史學家就一致同意這個觀點,不過我想史學意義上的同意不同意,這個并不是問題的全部,作為一個文化傳統,它最重要的意義,不僅是實證性的,同時也是精神性的。我覺得它最大的意義就是給了我們一種精神上的啟發,一種可能性,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在傳統認為都是落后于中原地區,是被中原地區傳播來的先進文明激發以后才能夠發展起來文明的地方,其實我們有我們的根,有我們的文化脈絡,那么一個現代人,如果能從這種文化想象當中被激發出一種創造力,被激發出一種不斷進取的可能性,這本身就是這個文化帶給我們的價值和意義。所以說岷山到底是不是神話中的昆侖山,還有川西平原是不是以及在多大的程度上成為中華文化的一個來源地,這個我覺得咱們盡可以繼續論證。但是,它帶給我們的,我所討論的“西川”這個詞它具有的文化含量和文化意義,這個對每個人來說,多多地體會、多多地理解、多多地闡發,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它的最終指向是要激活我們今天的一種創造力,激發我們的一種文化的自信,我覺得這一點是非常重要。
左存文:由“西川”這個地域性的詞,您發掘了它特有的精神內涵,這對我們的學術研究有很大的啟示,就像近年來您從巴蜀視野到成都模式,提出了很多居于前沿的學術觀點,關于這些思考,或者說學術的前沿問題,就我們在讀博士生來說,您有什么建議或者提醒?
李怡:關于前沿問題,那當然很多了,也是三言兩語很難說清楚的。前沿問題需要在具體的學術討論當中激發出來,它也不是一個清單,說只要我拋出幾個來,你們就可以做了,不是這樣的。所以說,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加強對中國文學各區域性獨特資源的挖掘,我覺得這方面還是做得比較少,所以提出成都模式也好,我最近在說的成都路徑也好、四川路徑也好,目的不是概念本身,而是為了激活現代文學在各個不同地方更豐富的可能性,目的是通達這一點。我相信,隨著對于這個問題理解的增加,我們以前的很多學術史研究上的困惑,比如中西文化的關系、傳統的創造性轉換、區域文化的價值和局限性等這些問題,都可以在這個新的框架里面得到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左存文:對于西川論壇,您現在有什么想法,或者說您對西川論壇以后的發展有什么愿景呢?
李怡:以后我們會堅持辦下去。現在每年想來承辦這個論壇的人很多,但是由于我們自己有時候精力顧不過來,所以說會有意識地把節奏放慢。本來2019年下半年就應該在西安外國語大學舉辦了,但是有別的學術活動在人員和時間上有沖突,所以暫時擱置。不同階段的人才,有不同的教育氛圍和環境,以后我們還是要堅持三個級別的讀書活動,從望江讀書會、西川讀書會到西川論壇,同時還要發揮那些畢業了的研究生、博士生的作用,在他們各自所在的高校跟我們聯合組織相關的學術活動,不斷推進我們整個學術事業的發展。
左存文:謝謝!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責任編輯:周珉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