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ID是江南美人》：韓國民族審美的鏡像與反思

蔣雨珊

摘要：《我的ID是江南美人》刻畫了豐富的女性群像，整容美女與天然美女的角色對比設置，強化了外表帶給人的自尊體驗的差異化，更引發了世界范圍內對韓國社會外貌至上主義的批判。隨著女權運動的浪潮席卷，韓國社會審美傳統與積弊受到挑戰。以此劇為基點，傳遞出韓國對整容業的肯定與強調內在美多元發展的新期望，可以看到韓國對民族固有文化短板的覺醒與扭轉之努力。

關鍵詞：《我的ID是江南美人》 ? 韓國 ? 審美 ? 整容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17-0169-02

“江南美人”一詞源自韓國，代指通過整容手術變美的人群，通常指女性。韓國江南區狎鷗亭整容行業發達，全國近40%的整形醫院匯集此地，韓國人也因此將整容美女稱為“江南美人”。電視劇《我的ID是江南美人》在傳統的校園浪漫題材的“舊瓶”之外，更值得關注的是，電視劇通過女主角與女二號強烈的心理、人格特質的對比，呈現出韓國社會固有審美圖式的鏡像，其中無不包含著對外貌至上主義的諷刺。結合近幾年的文化作品的傾向與社會運動的潮流，可以發現韓國主流審美態度的轉變的端倪。

一

自卑與自戀都是個體自尊的產物。阿德勒（1932）曾對自卑做出系統的闡述，他認為每個人生來都是自卑的，只是程度不一樣，為了擺脫自卑產生的緊張體驗，人們試圖去追求優越感，此時自卑成為人前進的一種動力，對自卑的補償和超越是一個自我實現的過程。[1]但無可否認，自卑帶給人的負面體驗更為顯著。一方面，濃厚的自卑感不斷地積壓，難以消解，可能形成自卑情結，導致精神疾病;其次，由于自卑的過度補償，可能導致自戀人格的生成，產生綜合性的心理缺陷。阿德勒在研究初期認為自卑感來自器官和身體的缺陷，可見外表對人的自尊體驗的影響相當直觀。電視劇《我的ID是江南美人》中女一和女二形象極端對立，她們的自卑與自戀都依賴社會的外貌評價。

女主角姜美來家庭幸福，不被認可的外表是其心理自卑的全部來源。強烈的自卑感促使她產生對優越的渴望，美來努力學習來抵抗自己的不完美，卻發現優秀的成績并不能抵消外表帶給她的自尊缺失。整容手術雖然令她的形象一夕改變，但長期以來被輕視導致的怯懦感卻形成慣性，面對戀愛時這種自卑心理更加突出。

同自卑心理一樣，自戀也是普通人無法避免的心理狀態。在心理學家Homey看來，“自戀本質上是一種心理膨脹，其根源是孩子為了維護和彌補自尊的一種方式。”[1]女二號玄秀雅自戀人格的長成，正是自尊受損后過度彌補導致的心理膨脹的寫照。

在女主的既有認知中，作為天然美人的秀雅理應生活得順心如意，但秀雅的心理疾病卻更為嚴重。秀雅童年也曾經歷由“丑”到美，被排擠到受歡迎的歷程。從在群體中受排斥到受歡迎的巨大落差中，秀雅的自尊感得到滿足，但是也迅速發酵、并失去控制。

Wink（1991）曾提出“自戀的二形式說”，認為自戀應該分為顯性自戀和隱性自戀兩種。[1]秀雅屬于典型的顯性自戀，表現為對自身形象的過度關注和沉迷，迫切需要來自他人的關注和羨慕，以此獲得優越感。她善于利用外表和討好的語言向異性釋放曖昧信號，理所應當地接受異性的殷勤，通過不斷驗證自己的魅力，以獲得自尊的滿足。秀雅防御性的高自尊也使她對自我的看法格外樂觀積極，“但是這種積極的自我觀是脆弱和不穩定的，易受到評價信息的干擾和威脅，就像紙牌屋一樣一吹就倒。”[1]當她以為自己被潑了硫酸后，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自殺。

從劇情來看，美來和秀雅對外貌的看重都到了以生命為代價的程度，但在“美”這個概念卻并非人生來便有，而是根據自他人評價，是通過“社會比較”，由周圍的人幫她們建立了標準。在拉康的鏡像階段理論中，第一階段的嬰兒也是沒有“我”這個概念的。“鏡像階段”理論并不簡單指幼兒時期的ego （自我） 形成， 而是比喻人們在生活中對他人強加給自身的或者自我樹立的各種形象、身份的初期認同過程。[2]美來和秀雅如此重視外表，根源是因為害怕孤獨，正如美來在被校園欺凌時所說：“被害者的愿望不是在戰斗中能夠戰勝，而是能夠不成為戰斗中的一員，不成為攻擊的對象。”

追溯人類這種心理形成的源頭，是由于我們祖先的命運決定于別人如何評價他們。當他們受其群體保護時，其生存的機會就會變大。當我們面對社會排斥時會感到低自尊的痛苦。[3]劇中美來曾向瘋狂仇恨她的秀雅提出質問：“我們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呢？都沒長胖還要減肥，還要吐，還要動刀，就像不漂亮就要死一樣。”問題的答案便是她們所在的社會，因為在韓國，外貌評價和向群體統一的壓力尤為強大。

二

韓國對于外表的重視長期穩定，并基本達成社會共識。不僅在生活中，甚至在職場上，容貌姣好者也會更多獲得青睞，許多男性為了就業也加入整容隊列。據紐約時報報道，韓國“擁有世界上最高的人均整容手術率，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上升。它還成為了整容手術旅游的一個目的地。”[4]

現象之外，不禁令人思考韓國重視外表的文化觀念形成的緣由。首先，韓國受中國儒家文化影響深厚，至少有2000年的歷史。自古以來男權話語為主導的社會中，女性地位低下。長期作為“附庸”角色的女性，受“女子無才便是德”、“女為悅己者容”思想控制，為了謀求更好的生存、發展，不得不在外表上下足功夫。此外，韓國受儒家“禮”文化影響深厚，“禮”發展到韓國不僅僅指尊卑禮儀，還包括得體、美麗的個人形象，邋遢的外表會被視為不禮貌，不尊重他人。精致得體的妝容與打扮不僅成為國民生活的必須，也成為國家形象的代言。

當注重外表達到民族文化層面，民族集體意識便會裹挾個體，尤其是在集體主義下相互依存的自我。相較于歐美國家的個人主義，亞洲國家的集體意識更為強烈，韓國這一特質更是尤為突出。朝鮮半島長期的分裂，讓韓民族“統一”意識非常強烈。再者，與中國多民族文化不同，韓國屬于單一民族國家，全國使用統一的語言、文字，文化同質性突出。從語言層面上看，韓國語中“我們”意識是典型的代表。在這樣集體從眾的氛圍下，社會價值的趨向單一，缺乏多元聲音的共同建構，最后形成了不由自主地盲從。

傳統文化基因加之整容技術的發達，整容產業的不斷完善，讓韓國人對于外貌的重視幾乎成為社會的規范。然而隨著近年韓國國內女性意識的覺醒、女權運動的發展，以及西方多元化價值觀的沖擊，主流社會開始反思自身審美的桎梏。

三

整容為美麗提供了捷徑，但也劃定了標準，導致通往的終點單一化，流水線作業的江南美人們如同復制、粘貼的面孔常常成為網絡上的笑談。近年來，不斷有韓國女性開始反抗這種嚴苛的社會審美，《我的ID是江南美人》便是韓國對于自己社會發展的反思與寄望。

電視劇《我的ID是江南美人》傳達出新的審美期盼，也塑造了一個理想的社會文化鏡像。首先，它提出了外在美的包容性。女主形象的刻畫歷程，其實是對整容變美的手段進行了認可，將天然美和整形美提升到同等地位。其次，女主角和女二號的對比刻畫，強調了內在美的重要性。女主美來作為“江南美人”，憑借善良的品質和優秀的專業能力，使得她收獲了真誠的朋友和美滿的愛情。女二號秀雅身上則集中體現了對“唯外貌論”者的抨擊。她的思想過程的轉變否定了為美麗不擇手段的極端心理。劇中女生與以容貌來判定女生價值的男同學之間沖突的刻畫，也是對以貌取人的社會取向的不滿。

2018年夏天，女權主義“ME TOO”運動震撼了韓國高度父權文化下的政治和社會，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反抗社會嚴格的審美標準，她們想要“脫下束身衣”（Escape the Corset），更希望逃離緊箍咒。美的范式不可避免帶有社會的烙印，但不應由唯一的模具來鑄造。外表吸引力之下，潛藏著“真、善、美”互通的刻板印象陷阱。韓流向亞洲甚至世界輸出了流行文化、服裝、美容產品、整容，卻沒有蜚聲國際的大詩人、大作家、思想家。韓國的得與失，或許希望通過社會審美的轉變來進行艱難平衡。

參考文獻：

[1]陳志勇.大學生自卑、自尊與自戀的關系研究[D].浙江：浙江師范大學，2017年.

[2]鄒冰.“自我”與“他者”——以拉康的鏡像理論解讀《黑客帝國》[J].大眾文藝，2018，（09）：28.

[3][美]戴維·邁爾斯.社會心理學[M].侯玉波，樂國安，張智勇等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6：40.

[4]艾莎.在整容和化妝盛行的韓國，她們渴望改變[N].紐約時報，2018-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