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恩師

那個靜謐的晚上，我和你一起站在半掩的門后，穿過門縫看著臺燈下伏案書寫的少年。你望著他堅實但仍有點稚嫩的背影，目光閃爍，滿含欣慰。

洗漱之后，我同平常一樣，靠在床上看書。你走過衣櫥，本以為你要搭配明天的衣服，但你摸出抽屜中的鑰匙，俯身探向衣櫥深處的格間。從男孩上了高中住了校，這些已經成為你最習慣的動作。

當你再轉過身來，手中捧著的果然是那個熟悉的，略顯破舊的相冊，你下意識地把嘴湊過去吹了吹本不存在的灰塵，滿目柔光。我輕輕摟住了你，與你一起沉入回憶——

照片中小男孩手里攥著一個棒棒糖，不大的眼睛直直地盯住貨架上的零食。你拉住男孩的手拖向收銀臺，任憑其哭鬧不為所動。我不忍心便從收銀臺旁貨架上拿下一包糖，你瞪了我一眼，我只能看著男孩眼中又一次涌出失望。回到家，你輕嘆了口氣，低下頭喃喃道：“我也不忍心，但沒有辦法，這年齡講什么也聽不懂，但他必須從小就要學會取舍和珍惜，沒有良好的價值觀長大之后怎么在社會上生存……”聽著你的大道理我不耐煩地打斷道：“和別的小朋友差距這么大，你讓他怎么想！”你突然沉默了，淚光閃爍，“這是我虧欠他的，但他總會有明白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我看見男孩床頭有個紙包，打開一看是昨天吃剩一半的棒棒糖。在上幼兒園的路上我帶他去了小賣部，想給他買一根新的棒棒糖，一雙小手拉住了我，男孩眨眨眼說，“我只看看，不要”。我心頭一震，鼻子竟有點酸。我目送著男孩在金色的朝陽中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幼兒園大門的后面。他是那么的快樂，而我知道他的快樂不僅僅是因為手里那根只剩一半的棒棒糖。

時光匆匆，小男孩從幼兒園到小學的時光，仿佛也發生在這翻動照片的轉瞬之間——

男孩擦著淚打開剛被你扔下樓的書包，拿出作業本，哽咽著做起了作業。你敲敲鄰居家的門，和開門的大人寒暄了幾句，便把鄰居家孩子的作業本還了回去。“哐”，你關門的聲音震耳欲聾，書房里男孩嚇得猛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筆速。剛剛我一直在你耳邊低語，讓你冷靜，但你的巴掌還是重重地落在男孩幼嫩的屁股上。一下、兩下、三下……你打累了，手也打麻了，喘著粗氣對大哭的男孩說：“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怎么做，作為一個男孩子品行一定要端正！”男孩紅著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半夜醒來，你不在枕邊，我沒有下床尋找，因為我知道你嚴厲而溫柔的手正撫摸著男孩紅彤彤的小屁股……

聽見男孩關上臥室門的聲音，你起身走向書房，果然不出你所料，少年又忘了關燈，書桌上擺放的金牛反射桌臺燈的光，光采奕奕。

還記得那時男孩懷揣著成為世界首富的野心，想著游遍世間山河，嘗遍天下美食，享盡人間繁華。一天，你和男孩出去玩，一路上談笑風生。路邊一個乞丐引起了男孩的注意，他翻遍口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幣，展開放在乞丐面前的碗中。走遠后，男孩自言自語道：“好可憐。”我想對他說：“所以你要努力，不然長大后也和他一樣可憐。”可你搶先道：“所以你才要努力呀，不僅僅是要實現自己的理想，也能幫這些人，讓他們不至于淪落于此……”男孩認真地聽著，從他的眼睛里我感覺到他有堅定的信念。幾天后，男孩的書桌上多了一個華爾街的金牛雕像，自己還刻了一行小字“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當求萬世名”。

書桌上還放著半杯溫熱的茶和幾頁紙，瞥見“我的恩師”四個字，這個學習素不踏實的頑童竟然還有一位恩師令他如此敬重？你略感詫異，便好奇地讀了起來。

微涼的夜風透過紗窗吹拂著你的衣角，你靜靜地品味著，我伸出手，為你拭去上揚的嘴角旁掛著的珍珠一般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