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80后,一個已然為人熟知的群體指稱,曾經頗被詬病的“垮掉的一代”,如今也大都成家立業,為人父母,奔波游走在社會與責任、物質與精神、失落與激憤、彷徨與堅守之中,努力完成個人或時代的使命。而作為文學代際的劃分,80后概念的提出和使用與學界觀點并不統一。比如以時間概念為準繩的硬性切割,容易在“懶政”的歸納中遮蔽文學的多元化和個性化特征,容易忽視代際之間本來實際存在的文化影響和文化滲透,所以詩人及詩評家譚五昌指出:“80 后不是文學史概念,不是文學流派的概念,它是以寫作者的出生時間來集體命名,應該警惕這個概念潛在的風險性。如果文學史總是以十年為期劃分代際,那就會造成一種時間神話,這種時間神話實際上就將晚生代作家與前輩作家置于對立、斷裂的狀態,造成另一種意義的遮蔽,這一代人的獨特性也不能凸現出來”[1]。80后詩人主體對此也多有微詞,“對‘80后’我基本上持觀望態度,我覺得80后這一提法唯一讓我了解到的是這些人是80后出生的,除此之外毫無意義”(谷雨)。相對谷雨的意見,詩人解渴的言辭頗為犀利,“不要用80這字樣,它的意思其實是喧囂、短見、無知、情緒、名利”[2]。

盡管對“80后”概念有這樣或那樣的評判,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代際間差異性的確證。如果從人與社會兩個維度進行考察,一方面生活在同一“代際”的個體在相似的經歷、教育背景、文化輻射等的影響下確實會形成其特有的寫作特征和精神特質;另一方面,由于現實與社會的階段性變化,代際間的差異在某些特定的歷史時期會被放大到彼此間的無法溝通,也就是通常說的“代溝”。并且,隨著我們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與擴大,經濟、社會、思想等各個方面演進的不斷“提速”,幾乎每隔十年都有不同層面的革命性變化,在這個基礎上,“代際”問題只能會愈加明顯和突出。從這個向度出發,“80后”寫作應該是確實存在的一種文壇生態。
二
“80后”被寄予厚望的一代,因為80后基本從懂事開始,幾乎沒有經歷過什么大規模的政治事件,在按部就班的應試教育中,“坐享”國家經濟騰飛和物質極大豐富的改革開放碩果。所以,在年代的比對之下,80后被理所當然的認為應該擔當歷史曾經留下的錯誤,應該于“平靜”的好時光中“發憤圖強”完成長輩的心理預期和曾經長輩不得完成的使命。然而歷史的吊詭之處在于,做不完的黃岡試題與緊張刺激的電子游戲,《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教誨”與金庸武俠小說的“蠱惑”,現實的殘酷重壓與電腦網絡的虛擬放松,同時擺在80后人生的十字路口,導致長輩們惶恐于80后不像自己,出重拳去糾正、規勸甚至是批判,謹防他們“誤入歧途”。幸或者是不幸,都自有其辯證的說法,80后就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茁壯成長”,擁有了屬于自己“離經叛道”的理想、信念以及迥異于前人的行為方式和思維習慣,于詩亦是如此。
實事求是地說,“80后”詩學概念在新世紀的提出,尤其是2002年蔚為壯觀的“口水戰”爭論,確實顯示出這一群體的某種“急迫”心理,爭名和正名的沖動,使得當年80后詩人高喊的創新與送葬責任還未落入實處。十幾年轉瞬而走,關于命名的是與非,不應該再是我們關注的焦點,如何梳理80后曾經的“野心”,以及當下“野心”于文本和理論書寫的現狀,才是要正視的首要問題。就像《80后詩歌檔案》這個詩集選本標題旁邊頗為“晃眼”的注解,“一代人的墓志銘和沖鋒哨”、“文壇的‘少帥軍團’”、“勢如破竹的精神騎士”、“勇猛無匹的拓荒先鋒”。不管是實至名歸的解讀,亦或是營銷策略的夸張,畢竟80后“一代人的精神特質、寫作風貌、歷史個性已經真實地擺在了時間的八角臺上,贊成也罷反對也罷,80后既存事實,存在了便是最好的證詞”[3]。
三
回望新詩發展歷史,幾乎每一代詩人的出場都“心有靈犀”地選擇集體“崛起”,不管是戰后臺灣現代詩從前行代到新世代詩人的批判與反批判,還是大陸新時期朦朧詩、“第三代”、“70后”詩群間的“爭強好勝”,集體出場成了一種在歷史舞臺上安營扎寨和爭奪話語權的有力武器,后來者樂于以反叛者的姿態重新調整、劃分現代詩的勢力版圖,創建屬于自己的詩學藝術。80后詩群亦是巧取了前輩的“游戲規則”,為群體地浮出歷史地表沖撞出一個屬于自己的話語空間。
當“80后”沖破“壓制”的訴求憑借群策群力達成,一個可喜的發展向度是,激進情緒開始轉換為沉靜,思索作為詩人主體在時代大潮中面臨的“困境”。尤其是網絡書寫的寬松語境,一方面,“低門檻”的“登堂入室”確實在多元和自由中打破了主流意識形態和前輩詩人的話語霸權;但另一方面,無拘無束下無標準和無序的狀態,面對虛擬世界的不真誠以及詩人文化身份在脫離紙媒后的失落等等成為80后詩人不得不去面對的現實問題。此外,詩壇既成的日常主義、及物寫作、口語寫作等前行路向,在技術和內容層面給詩歌發展提供多種可能的同時,也需要80后詩人從個體出發進行學習取舍。于此,在摸索、徘徊、掙扎與不斷掘進的詩壇“新常態”下,80后詩人的特立獨行必然會自覺靠攏個人的精神和內心,進行自我思考的自我寫作,在“熱鬧”之后沉潛心緒,恪守詩歌精神,維系詩歌靈魂。

所以,在以“多元”為特色的當下,身份認同的自由選擇和多樣化,使“80 后”詩人更趨向于堅持個體存在的方式,用更為個性化的創作尋找屬于自己的身份價值,也就是在“拉幫結派”后的出離“群體”成為時代和個人合力下的最優之選。于此,“80后”概念在今天與其說是一個詩歌流派,不如說是一個斷代時間段里詩人詩歌創作的集體稱謂。這個標簽之下,有著時代在他們身上共同的烙印,當然,更為重要的是詩人個體的藝術個性。
四
上世紀90年代以來,詩歌的日益邊緣化當是人們的共識,而如何抱持并不敢說出口的詩之理想踽踽獨行,在繁亂急躁的社會大環境下恪守自我靈魂的凈度和深度,或許“逃向”內心是詩能夠繼續脈動的歸宿。逃向詩人內心,并不是收縮詩人的眼界和窄化詩歌的表現維度,而是更忠實自我靈魂的感知,在精神自由和批判在場中使詩歌成為精神提升物。期間,獨立自主地介入文化、社會,處理時代生存問題以及歌哭生命周遭的此在,承擔詩歌的使命和訴求,使詩歌成為源于個人話語又超越個人話語的靈魂意象化展現,書寫自我,共鳴時代。
“隨著年齡的增長,路越走越多,書也是在不厭其煩地讀著,而獲得的越多也就越沮喪——實在是沒有詞語能夠形容,當你把一個空房間塞滿的時候,那種莫可名狀的失落——我們活著的目的究竟是為了富饒,還是貧瘠。如果是為了富饒,可最終又要因為肉身的消逝而落空,那么我們生生不息繁衍不止的終極意義是什么?我們如此滿懷希望地絕望的存在是為了什么?”[4]如此大段落的摘抄,意在借詩人刀刀的思考說明當下80后詩人的精神狀態。當然,刀刀的個性并不具有共通性,但其典型性意義猶如攻堅戰后山頭迎風招展的獵獵大旗,昭示了已不再年輕的年輕詩人的存在和精神堅守。說起刀刀,就不得不提他從2004年開始倡導的“器官主義”[5]。刀刀對此曾寫過兩篇文章《器官主義的不完整性闡述》和《新世紀新流派之器官主義》進行自我解讀,尤其是《器官主義的不完整闡述》以“每年增加一條,至死為止”的口號,增加到了去年的第34條。盡管這個“闡述”因為其內在某些“條款”的自我解構而稍顯擁塞和“不完整”,但確實在隨性、自我、超脫、自然、靈肉、技藝等等方面傳達出了詩人隨生命而詩的擔當和魄力。
《末世造》是刀刀從2013年開始寫作的組詩,共1百首近3千行的文字呈現著刀刀對詩的野心和信心。這組詩很“刀刀”,一如詩人的名字尖銳、鋒利、野蠻、色情、狂歡、干凈、污濁、暴力、簡單、深沉、暢快、孤傲、絕望,詩人以看似散漫的“游戲”,實實在在地踐行了詩人應有的尊嚴。其中意義找尋、時空思索、自我解剖、責任探討、諷刺社會、消解崇高等等的主題,在犀利語言的快意涂抹后,變成一排排利器直指讀者內心,讓世人驚慌失措,無力應對。這種“無力感”和虛無,或者說對“存在”合理與不合理的思索存疑,是對當下所謂“花花世界”的暴力逆向祛魅。詩人并不愿意去顧及讀者的心理承受能力,而是一層一層又一層地快速撕扯下繁華浮世背后的傷疤,直至見骨,并赤裸裸血淋淋地告訴自己和他人,活著的意義為空無,因為“你不再是你,你像我一樣/在無恥的世界,立于潮頭,追隨潮流……我和你,已經失去尊嚴/像陪葬的苦力,生死不能做主”(《過周山篇》)。“奮斗”只不過是時代布置給我們的一個“崇高”的謊言,好讓我們借“理想”的鮮紅大旗打發漫長又短暫的人生,但“理想”的變質,又使僅剩的“純情”與女人和金錢姘居在一起,所以“離開母體/行在人世/就開始了野狗的旅程/要從人嘴里搶肉,從公狗的胯下/搶奪交配權”(《奮斗篇》)。至于“城市”,更是在“孫子們”、“科學家”、“城市管理者”與“小姐”的聯合統治規劃下,變得朦朧、虛假、陰冷、丑陋,市民成為實驗對象和流水線產品,因為“科學家們在顯微鏡下檢測/試驗,制定生活和娛樂方式/他們不必使用思考,只需按照條文”(《廢城篇》)。按部就班殘喘對付生命下一天的“規則”和“失誤”。這僅僅是刀刀大詩的一個小部分,但足以震撼人心,刀刀藉詩歌不斷破解生命的密碼,在文化體認與生活瑣碎的結合中,在精神高蹈與世俗丑惡的交媾下,秉持內心的理性墾殖出了屬于詩人和世人的詩歌王國。
五
詩評家李霞在一次與刀刀、衣水的對話中,戲稱刀刀和衣水“狼狽為奸”,說:“衣水的性感寫作,刀刀的器官主義,已扛起了河南先鋒詩歌寫作的大旗,這對自我感覺良好但現代意識和探索精神一直缺失的河南詩壇來說,尤其顯得難得和珍貴。”[6]衣水倡導的“性感寫作”[7]與口語結合迸發出極大的活力,語言通透鮮活自然快意,用日常的語詞結構、日常的生活片斷,在戲謔中反諷與冷冷的嘲笑悄然飄出,原生態的快感別具一格。
衣水的《曹阿瞞的春天》的寫作模式,是以故事和語言的自動呈現俘獲詩意、解構象征和隱喻。這首詩的語言通俗又魅惑,具體可感且生命力極強,詩人在這里盡力回到隱喻之前,回到語言現場和事物本身,“這是春天的月夜/溫馨和諧/性保健讓曹阿瞞的夜晚志在必得/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小土豪/用自己的封號命名了/這條淫蕩的河流”。詩人在這里抑制想象的思維,拒絕深度意象,語詞簡單率性,源于情緒流動的自然而為。需要說明的是,詩人衣水的拒絕深度意象并不影響詩歌的張力存在,并不是說詩本身沒有深度,比如《當我們喝威士忌的時候》。我相信讀者初讀這個文本,大多數會在心理打個這也是詩的問號。確實,口語寫作降低了詩寫的門檻和難度,容易把“口語”流于“口水”,而如何區別兩者并不在于是否可以進行合理的意義闡釋,其核心在于對自身、對物質、對符號的解放,在于詩人對世界關系的感知和思考。從這個向度看《當我們喝威士忌的時候》,一方面詩中涉及的“夢想”、“過去”、“將來”、“品德”、“愛情”等等并不涉及語義本身之外的深度指向,但另一方面在“鍋底倒扣的夜晚”的“明示”下,其實又有對這些詞匯意義的解構,不談或不想談是因為“夜晚”的黑暗。當然,如果僅此而已,并不能彰顯詩人的高明,所以末尾“什么也不談的時候/我就是一個傻逼/請看,我說,那一根電線桿/就一直站在那里”的詩句,把前邊呈現的意義再次推倒重來,與世俗的自覺抵抗浮出文本,哪怕是無可奈何的抗爭。或許這就是衣水所追尋并堅持的寫作路向,正如詩人自己所述:“口語本身的現場性體現著語言的生命力和涵蓋力;口語的直接性體現著語言本身的銳利和力量;口語的想象力會使一切修辭黯然失色”[8]。
六
我不回避我對劉旭陽詩歌的喜歡,他的詩一如他給人的直覺印象,安靜、緩慢、穩健、清醒又不張揚。“他話不多/在詩的詞語中喋喋不休,卻與生活/保持距離”(《為數不多的一次》)。劉旭陽2013年的這首詩應該是對自己的一個審視,詩人清醒地認識到,生活在慢慢地將一個多姿多彩的年輕人包裝打磨成“大眾口味”,并且今天的云重復著昨天的故事,一如“他看到早晨,還在昨日”,未來卻在眼前“失去辨認”。當年26歲的小伙能預見自己雷同于今天的未來,內在的傷感和無奈力透紙背。其詩文總能讓人頭腦中浮現魯迅的一句話“從來如此便對嗎?”這種清醒還深刻體現在《想起吃的往事》。吃,對于多災多難的中國人來說,意義非同尋常,“吃了嗎”直到今天仍然是一種飽含深情的問候,所以此前當我讀到劉恒的小說《狗日的糧食》時,我對曹杏花從騾子糞里淘洗騾子還未消化的糧食一點也不驚詫,讀到的只有錐心的疼痛。劉旭陽這首關于“吃”的詩作,變幻出當今“吃”的變異,“夾起鯉魚腹部的一塊肉/送到客人的盤子,這是推心置腹的/另一種形式。哦,他們挑起魚眼/給客人,完成‘高看一眼’的象征”。對“魚眼”滑稽可笑的解讀體現出詩人對當下觥籌交錯背后虛情假意人情的反諷和厭惡。并且由“吃”想到“被吃”,“他們用紙巾擦了嘴,看著一盤骨頭/饑餓讓拆卸成為高超的技藝/更高超的技藝在屏風后,吃著我們/仿佛饑餓從來沒有消失……”,讀來脊背發涼,文字間隱藏了魯迅《狂人日記》中的“吃人”兩個大字。《在汴京》這首詩的形式讓人驚喜,正文和括號內的心理獨白一正一反,不斷地建構和解構,使得詩意不斷拔高,對當下社會、歷史、文化的反思完成了詩人對真實的無奈確認。
說到詩歌形式,余子愚的詩也頗具特色,其不少詩作文本段落讓人容易想起聞一多“三美”主張中的“建筑美”。關于詩歌形式,自從“五四”新文學革命出現新詩體裁以來,詩人們就持續關注、探索和實踐適合新詩的“完美”詩形。不管是早期的自由體,還是新月派的格律詩,不管是林庚的九言體還是馮至十四行詩,前輩詩人一直在不斷完善詩之所以為詩的最根本的形式。從這個意義上看余子愚的詩形,起碼為今天現代詩形象的重構之路增添了自己的努力。具體到詩歌文本,余子愚有關動物園的三首詩作簡單又深邃,表面是逛動物園所觀所感,實為對整個社會和個人的影射及其關系的思考。“黃昏時分的動物園/只有一種動物在自由行走/路燈拖起他們相似的影子/朝著相同的方向走去”(《動物園的黃昏》)。通過體驗主體與客體世界的關聯以及主客體關系的并置和互換,自有一種精神的自明內蘊其間。
七
高野的詩在某種程度上有些“另類”,其特殊性在于讓人眼前一亮,從暴戾、黑暗、虛無、孤獨等硬質感受外,忽然享受到溫暖、和緩、陽光、思戀等柔軟情思。“五月,生出青煙/和蔚藍的想象。草木生出好聞的味道。/蝴蝶飛過小院/和薔薇。//母牛在分娩。/在麥地波浪形的語言中。田野上散落著/白色的頭巾/和紫色的地丁花”(《五月——給姐姐》)。寧謐安詳質樸本真的鄉村景象,連帶著希望平緩地托出幸福的真諦。故鄉、家和親人是詩歌的永恒母題,也是熨平我們傷痕,供給我們希望的堅強后盾,但我們有時候迷失在城市的車水馬龍和為了所謂的物質明天而有意無意的遺忘了家的存在,遺忘了最關心我們的其實就是我們遮蔽的昨天,“母親站在田野。/手中擰動三月的鑰匙。她曾無數次為我們打開/蔚藍的夢境”(《二月》)。當然,家人的無私并不是我們能夠隨意揮霍的資源,我們應該像詩人一樣去感受和體察那一份偉大背后的凄涼。《給母親》讀來讓人眼眶潮濕,讓人想起遠在故鄉的親人的臉龐,真摯真誠的詩詞字句之外是滿滿的真心。
與高野一些以鄉村為主體的書寫相對照的是汪小紅《異鄉客》對城市中“游子”的考察。汪小紅有不少詩作也是執著于對故鄉和親人的思戀傳達,與高野的不同之處在于,汪小紅詩中經常內蘊了一個“漂泊者”身份。由此,身體離鄉的現實與精神還鄉的渴望,必然帶來一種浮萍般漂浮無根的感傷。某種程度上,現代化進程其實割裂了人與家的親密關系,導致我們在燈紅酒綠中也無法掩飾自我精神孤立的寂寞,從而本該充滿溫馨幸福的思念,在詩人筆下變成了一種充滿憂郁的鄉愁。回到《異鄉客》,詩人面對村莊,難以割舍情懷,但面對城市,又難以痛快融入,這或許就是現代人“圍城”命運的寫照,我們在努力追逐和享受物質的時候,卻都以失去人身自由為代價。我們就像詩中的“螞蟻”一樣,忙忙碌碌,想要破譯命運的密碼,但自身的渺小與江河的浩瀚,又讓我們時時畏懼,以至于“潛逃”成為一種人生姿態。
沿著這個思路,我們再看吳相瑜的《三十以后,我依舊是不成器的孩子》。而立之年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有太多的重負,成家抑或立業的社會和家庭期許往往使這個本應該平常的年歲擔負了過多意義,而詩人離家獨自在外打拼,想來對此感觸良多。所以,在詩中我們看到了詩人的焦灼、矛盾和無奈,想要用文字和書本度化現實的煎熬,但也對沒有收獲“紅塵情緣”的青春悵然若失。而詩人把“三十”的年紀與“孩子”相對應,不僅表達了一種愧對故鄉娘親期盼的心理,其實也暗含了詩人面對充滿“塵埃”的人間的自覺反抗。這種對于自我的解剖,用詩性文字剝離自己的肉體和靈魂,并把一切美好與丑陋、驕傲與卑微、堅強與柔弱、富有與貧困化為跳動的音符,奏響個人最真摯的交響樂。

八
此外,西嶼《下午的寂靜》頗有戴望舒《我底記憶》的風范,寂靜和記憶都不是具體可感的事物,戴望舒通過“煙卷”、“筆桿”、“粉盒”、“酒瓶”、“詩稿”等具體意象去鋪陳記憶之不可言說;而西嶼則用“空著的咖啡杯”、沉默的“筆筒”、黑暗的“臺燈”、“陽臺上的晾衣架”等事物去解讀寂靜。詩作靠意象去征服讀者,讀者也可以通過那些樸素又常見的意象去逆向推想“寂靜”,詩寫功力可見一斑。
納蘭,詩如其名,將傳統文化、佛道思想融入現代主義的詩思,于古今變幻中提煉現代人對意義、永恒、生命等命題的思索,“這一生別無所長,/無非是渴慕琉璃之身和般若智慧。/不比一千朵蝴蝶和七滴螞蟻占有更多的土地和海水/但渴慕輕和小”(《釣雪》)。而“螃蟹舉著鉗子,想要修改命途/但卻縮減不了苦海的半寸遼闊”(《心田寺》),可映照臺灣詩人洛夫《石室之死亡》中的名句,“落日如鞭,在被抽的背甲上,我是一只舉螯而怒的蟹”來讀,都表現出現代人在現代社會期望“脫離苦海”的奮斗和抗爭。
如果說納蘭詩作內化了佛禪的義理,那么劉良偉的《在巡返大圓通寺》則是對佛與人生的具象思考。“眾神的花園寂靜,有千手千眼流動/放生苦厄。/如包圍的波浪一生席卷我/淹沒我,支撐我。這個是新的”,在佛寺內,詩人超脫凡塵,得到精神層面的脫胎換骨,進而體悟生命萬物輪回循環之道。劉良偉雖然在這組詩人中相對年輕,但其詩作穩重踏實,語言修辭意識敏感,整體看來詩作不陌生不晦澀又頗有嚼勁,加上詩人智性思索的加持,個人特色已然較為顯著。
總體來看,上述河南80后詩人及其詩作,頗能代表河南青年詩人的實力和野心。這里僅僅是詩人和詩作的個案分析,正如前所述,作為一個“集體”,自有時代在他們身上共同的烙印,但更為重要的是詩人個體的詩路追尋和藝術個性的姚黃魏紫。詩和遠方,我們在路上。
注釋:
[1]李俊蘭.一場文學盛宴還是寫作秀場:不容忽視的80后寫作[N].北京青年報,2004-11-25.
[2]]丁成,編.編后[M]//丁成.80后詩歌檔案.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08:(56)(81).
[3]丁成,編.編后[M]//丁成.80后詩歌檔案.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08:252.
[4]刀刀.五書四經[J].中原青年詩人聯合會.2016,序言.
[5]身體的完全融入與在場。用眼看,用耳朵聽,用鼻子聞,用身觸,用心感受,綜合所有感官獲得的信息,以直接的、通靈的方法成為看到的物體、聽到的聲音、聞到的氣味、觸到的質感、感受到的平靜與驚喜和悲哀與歡欣。器官主義的根本思想是:天人合一,道成肉身。它的表象甚至是極度色情的,但內質必將超于純粹的感官狂歡,它要形成對抗虛無、荒誕、壓抑、拘束的現實生活的暗流潛涌。
[6]李霞、刀刀、衣水.詩器官詩性感,只為詩并成為詩——李霞刀刀衣水高峰論壇.詩生活網李霞評論專欄:http://www.poemlife. com/revshow-63415-1235.htm.
[7]衣水性感寫作:“三反”:反方向、反理念、反現狀;“三感”:快感、性感、質感;“三見”:見性情、見技術、見智慧。“三維”:時間、空間、情感價值;“三性”:現場性、直接性、想象力;“意淫”:情商、情色、自慰。
[8]李霞、刀刀、衣水.詩器官詩性感,只為詩并成為詩——李霞刀刀衣水高峰論壇.詩生活網李霞評論專欄:http://www.poemlife. com/revshow-63415-1235.htm.
(本文作者系中原工學院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