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剛
內容摘要: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問題在理論與實務中爭議均較大,信托登記的兩重性為其提供了較好的法理解讀依據。信托登記效力模式是其核心內容,其在大陸法系背景下涉及的信托相關法律行為的效力、信托內外部法律關系的利益平衡規則也均與信托登記法律效力問題密切相關。我國《信托法》第10條確立了我國信托登記生效主義的效力模式。出于維護法秩序的目的,對其進行教義學上的分析十分必要,而在此基礎上提出構建我國科學的信托登記法律效力制度的思路則是長久之計。
關鍵詞:信托登記 法律效力 登記生效 登記對抗 利益平衡
一、問題之提出
2016年12月,全國性的信托登記機構——中國信托登記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中信登”)經國務院同意、中國銀監會批準后在上海設立并開業。中國真正探索建立信托登記這一信托業基礎制度的大幕就此拉開。中信登目前的主要職責是進行信托產品登記,尚未進行信托財產登記。然而,監管層對此問題的思路是:先從信托產品登記入手,以此為切入點推動信托財產登記制度的發展。可見,信托財產意義上的信托登記制度的探索將成為中信登的遠期目標。
所謂信托登記是指將財產權設立信托的事實以登記方式進行公示。而整個信托登記制度的核心問題是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問題。“法律上之效力者,依法律之規定,法律要件完成時之法律上變動也”,〔1 〕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就是信托登記這一法律事實在信托的設立、變更和終止上充當何種要件,并由此決定信托行為的法律效果。〔2 〕
現代信托制度起源于英美法系,但在引入大陸法系后會產生一些與傳統的民法教義相沖突而不易解決的復雜問題。〔3 〕信托登記便是一個典型。在大陸法系背景之下,作為物權公示手段之一的登記轉用于信托便會產生一系列問題,舉一例如下:
甲、乙簽訂契約,約定甲作為委托人將合法所有的不動產轉讓于乙設立信托,指定乙為受托人按照設定的信托目的管理該不動產,并指定丙為受益人。對于該過程中涉及的不動產轉移及信托設立,存在三種情形:(1)辦理了信托登記。(2)僅按一般不動產權屬轉移登記制度辦理了物權轉移登記,未辦理信托登記。(3)未辦理任何登記。在上述三種情形中:信托是否成立并生效?信托契約是否生效?該不動產的所有權是否已移轉于乙?哪一方享有該不動產的處分權?如委托人甲破產,其債權人可否通過行使撤銷權而追及該不動產實現債權?如受托人違背所設定之信托目的處分該不動產,則該處分行為是否生效、受益人是否有權撤銷該行為?受托人乙按照信托目的管理該不動產過程中,如造成第三人損失,在什么范圍內承擔責任?
上述問題在理論和實務上均產生重要爭議,其涉及的即是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問題。在對信托登記的內涵、信托登記與信托相關法律行為的關系等基本問題尚缺乏共識的研究現狀下,我國學術界目前對信托登記法律效力問題的研究多集中在介紹信托登記的效力模式(登記對抗主義與登記生效主義)的優劣,且僅抽象地提出觀點而不進行理論推導的研究狀況較為普遍,研究的精細化有待加強。對此,筆者擬從信托法原理出發,運用民法解釋論的方法,對于信托登記法律效力的法理展開探討,以期為我國將來完整的信托登記制度的構建提出相關建議。
二、信托登記兩重性的法理解釋
信托登記的兩重性是其區別于普通物權登記的獨特之處,也是討論信托登記法律效力問題的最佳切入點。
(一)信托設立中的物權登記與信托登記
信托的成立通常需以財產權的轉移為前提。國外的信托登記規則往往將物權登記與信托登記規定在同一程序中,如日本要求物權登記及信托登記必須用同一申請書進行申請,而不能分開進行。〔4 〕更有學者主張,對于信托登記,不應將其分解為物權登記與狹義的信托登記,而應直接進行一次信托登記。〔5 〕在這種登記過程中,物權登記本身并不是信托登記,但它是完成信托登記的基礎和前提條件,后者無法脫離前者而存在,兩者有機聯系在一起,可以說信托登記具有兩重性。〔6 〕信托登記與物權變動登記程序應合二為一,這不僅是實務操作便利的考量,也是表現信托行為是負擔行為與處分行為相結合的重要指標,與信托兼具債權與物權內容的復合構造遙相呼應。〔7 〕
如果將信托登記納入到信托制度的體系內予以考察,則其公示的是信托財產所承載的信托法律關系。〔8 〕而信托財產獨立性是信托法律關系的核心,因此,信托登記的主要功能是表征信托財產的獨立性。所謂信托財產的獨立性,指在信托關系中,委托人將自有財產的所有權轉到受托人名下,形成具有特殊含義的獨立的信托財產,與委托人、受托人和受益人的自有財產相分離,僅服從于信托目的。〔9 〕信托財產獨立性可稱為“信托制度的靈魂”。
英美信托法中奉行所謂“雙重所有權”理論,即受托人和受益人分別對信托財產享有普通法與衡平法所有權;〔10 〕而大陸法系國家在引入信托制度后,對其進行適應既有物權制度的改造,例如,為了配合一物一權主義將信托財產所有權與收益權相分離,這種分離雖表面上解決了問題,實際上仍與傳統物權制度存在一定沖突。〔11 〕其中,與物權公示制度的沖突是其突出方面。這是因為,傳統的物權公示制度僅能彰顯物權發生的變動和名義歸屬,卻無法彰顯信托財產的權利構造。物權公示不僅不能達到公示信托財產獨立性的目的,反而會讓交易相對人對標的財產的性質和歸屬產生誤解,誤以為信托財產是受托人的固有財產而與之交易。因此,這就需要在物權變動公示之外,將信托財產已經設立信托的事實進行公示,告知社會公眾,信托財產雖名義上歸屬受托人,但并不是受托人固有財產,是獨立存在的財產,受信托目的約束。〔12 〕信托登記即為實現此目的。
(二)信托登記的兩重性對信托登記法律效力的影響
信托登記的兩重性使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問題略顯復雜。涉及信托財產的物權登記和信托登記,一方面須考慮與物權公示效力的協調,另一方面又必須充分體現信托財產獨立性的表征。〔13 〕例如,信托的兩重性登記與信托相關法律行為效力之間的關系即是其體現,在考慮這一問題時不能僅停留在物權公示效力上,而應同時考慮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造成的影響。作為表征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工具,信托登記在平衡信托當事人與第三方的關系方面具有特殊的處理。而信托利益相關主體的多元性及利益平衡的復雜性是信托法律關系的特性,〔14 〕如何較好地進行利益平衡也是討論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時不可回避的一個問題。endprint
三、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與信托相關法律行為
(一)信托登記法律效力的模式:登記對抗抑或登記生效
信托登記的效力模式是指信托登記在信托成立中充當何種要件、產生何種法律效果,是信托登記法律效力的核心問題。目前各國有兩種立法例,即信托登記對抗主義與信托登記生效主義。
信托登記對抗主義將信托登記作為信托行為的對抗要件而非生效要件,信托登記對信托的設立和生效不產生影響,但信托效力僅限于當事人之間,尚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在經過信托登記之后,信托財產上的法律關系就取得了對抗不特定第三人的效力。交易第三人、受托人的債權人可以通過信托登記狀況的查詢而知曉信托法律關系的存在,從而明確受托人名下的該財產為信托財產而非其自有財產。此種模式較好地平衡了當事人在信托制度中的意思自治與交易安全的保護,得到了多數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的認可。〔15 〕日本、韓國和我國臺灣地區均采用這一模式。〔16 〕
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是將信托登記作為信托行為的生效要件,對于法律規定需要登記的信托財產,必須進行信托登記,否則信托關系無論在當事人之間還是在當事人與第三人之間,都不能發生法律效力。〔17 〕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如應登記而未登記的,則對內部來說,信托人無管理處分信托財產的權限,受益人無權獲得信托利益,委托人得以信托尚未生效為由取回信托財產;對外部而言,既然信托尚未生效,受托人尚無權管理處分信托財產,第三人就信托財產與受托人的交易當然不能產生相應法律后果。〔18 〕采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最為典型的是我國。
不同的法律規則承載著不同的價值判斷。〔19 〕比較信托登記對抗主義與生效主義,其法律效果有顯著區別,反映了不同立法模式背后的價值判斷選擇,具體言之:
第一,當事人的意思自治與國家公權力介入的程度不同。信托登記兩種效力模式反映了兩種監管思維。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信托當事人可以自行決定信托法律關系的設立,只要信托財產不與第三人發生關聯,則信托登記與否并不影響信托法律關系的成立與否,只有當信托財產與第三人發生關聯時,為了保護交易安全和受益人利益,國家公權力才介入,對信托財產是否辦理登記作出對抗或不對抗第三人的判斷,這種模式下信托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程度較高,國家公權力介入較晚,干預也較少。相反,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只要不符合法定登記要件,就不發生當事人所期待的效力,當事人意思自治程度較低,國家公權力在信托設立時即介入,對信托關系是否設立進行判斷,干預較深入。〔20 〕
第二,對信托特性和價值的實現程度不同。現代信托制度起源于英國衡平法,擴張自由和提升效率是其固有價值取向,在現代金融制度中更是承擔著金融創新的功能。金融創新需要良好的制度支撐才能實現。〔21 〕為了實現信托的價值與功能,需要信托法為當事人提供較其他法律制度更大的彈性空間。具體到信托登記效力模式中,如果當事人之間信托關系的設立,對社會與第三人利益無涉,從實現信托的價值出發,不必強求信托必須登記才生效。因此,登記對抗主義較符合信托制度的靈活性和創新需要。〔22 〕
第三,對內外部主體利益的平衡程度不同。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法定登記財產未進行信托登記的,信托不生效,那么即使圍繞信托財產已經完成了轉讓和管理處分,甚至信托目的已經實現,委托人仍可以未辦理信托登記為由主張信托不產生效力,受托人對信托財產的管理處分及受益人享有信托利益也缺乏法律依據。就外部關系而言,由于信托未生效,第三人與信托當事人的法律關系處于不穩定的狀態。由此可見,因未進行信托登記而導致信托不產生效力,信托當事人之間的內、外部關系,均不能按信托法律規則處理,而只能按無因管理、不當得利等民法規則處理。〔23 〕總之,信托登記生效主義下,信托相關各方的利益無法形成較好的平衡。
而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信托登記與否并不影響信托關系的成立與生效,信托當事人之間依據信托文件規范各自的權利義務關系。而一旦信托財產與第三人發生了關聯,則信托登記作為得否對抗善意第三人的判斷標準。只要交易第三人在受讓信托財產時是善意的,就應得到保護這體現交易安全在法律上的優先地位。〔24 〕因為受益人的安全僅是靜的安全,當其與第三人的安全(動的安全,即交易的安全)相沖突時,就只能讓位于第三人。〔25 〕這種信托各方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平衡,可以通過信托登記來實現。
總之,信托登記對抗主義在維護信托當事人意思自由、實現信托制度目的與價值以及平衡信托內外部法律關系方面具有比較優勢。
(二)信托登記與信托相關法律行為的效力
在設立信托過程中,存在幾類緊密相關的法律行為。信托登記對這些法律行為效力的影響是其附帶的法律效力。
1.信托登記與信托契約的效力
美國學者Langbein認為,以契約形式設立信托時,信托即是契約,信托關系即是信托契約關系,信托的生效即是信托契約的生效。〔26 〕大陸法系信托法學者也有認可這一觀點的。〔27 〕由此產生的疑問是:信托登記作為信托設立的對抗要件或生效要件,對信托契約是否會產生影響呢?近年來大陸法系對信托的研究已充分表明,信托行為是設立信托法律關系的獨立的法律行為,〔28 〕通過契約設立信托只是設立信托方式的一種,信托契約的生效與信托行為的生效應分開考慮。〔29 〕具體來說,信托契約作為獨立的法律行為,遵循獨立的契約生效規則。大陸法系往往認為其為兼具債權契約性質與物權契約性質的復合型契約,〔30 〕其債權性質體現在信托契約約定了信托當事人在信托關系中的請求權關系;其物權性質則體現在信托契約約定了信托委托人與受托人間直接處分信托財產權屬的意思表示。〔31 〕而信托行為作為一項法律行為,除了包含信托契約中的意思表示內容外,還包含著信托財產權屬變更這一信托設立的要件。信托登記僅對信托行為本身產生影響,而對于信托契約并不發生作用。通過信托設立的“要物性”,可充分說明這一點。endprint
通過契約設立信托的信托行為是要物行為,該信托行為以財產權轉移于受托人為生效要件,但信托契約本身是諾成契約。原因在于,諾成契約是現代民法發展的趨勢,無特殊規定原則上契約均為諾成性質。此外,信托契約的要物契約說也不利于法律關系的穩定與信托當事人利益的保護。〔32 〕比較法上,日本舊信托法采要物契約說,但新信托法改采諾成契約說,修正理由是為避免受托人因不確定之委托人行為,事先準備過巨后或期待過久,而蒙受不必要之損失。〔33 〕信托契約為諾成契約儼然已成大陸法系的通說。〔34 〕因此,信托登記及與之相應的物權登記,對信托契約并不構成影響。
信托契約不以信托登記為成立或生效要件,這一結論在兩種信托登記效力模式下均成立。基于此,筆者第一部分所舉案例的三種情形中,甲、乙所達成之信托契約均應生效。然而,信托契約的效力結果在兩種信托登記效力模式下呈現出不同的形態。對于法定登記的財產而言,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信托契約的生效一般僅帶來信托當事人繼續履行信托契約的請求權,信托是否設立,取決于是否辦理信托登記。而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信托契約生效且設立信托的其他條件具備時信托即可生效,而不以信托登記為生效要件。
2.信托登記與物權變動的效力
以契約設立信托的信托行為是一種要物行為,委托人需將信托財產權轉移于受托人,這種轉移應適用何種規則在各國信托立法上一般并不直接規定。大陸法系學說多認為信托法性質為私法,信托法未規定的應遵循民法相關規則,而對信托法的解釋適用也應遵循私法的解釋適用原則。〔35 〕因此,信托委托人向受托人轉移信托財產時應辦理與轉移同類財產權相同的手續,并遵循與后者相同的規則。〔36 〕在這一前提下,對法定登記財產設立信托時,其物權轉移依據原有的物權變動模式處理。如我國臺灣地區,其物權變動效力模式奉行物權形式主義。〔37 〕信托契約生效后,須辦理物權登記才能實現不動產物權移轉于受托人,此時信托已經生效。如欲使不動產設立信托的事實對抗第三人,則需進一步進行信托登記。相應地,在日本,其物權變動模式奉行意思主義。〔38 〕信托契約生效后,不動產所有權即移轉于受托人,此時信托已經生效。在物權變動意思主義中,不動產物權變動需登記才能對抗第三人。如欲使不動產設立信托的事實對抗第三人,則需進一步進行信托登記。可見,上述兩種情形下,信托登記的效力并不對信托設立中的物權變動產生影響。
以上是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所作的分析,在我國的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是否也如此?我國在物權變動效力模式上奉行所謂“債權形式主義”,〔39 〕在信托契約生效后,必須辦理登記,不動產物權才移轉于受托人,此時信托尚未生效。如欲使信托生效,則需進一步進行信托登記。但無論是否進行信托登記,均不影響已完成的物權變動的效力。
由上可見,信托設立過程中的物權變動并不受信托登記的影響,其遵循固有的物權變動規則,其效力模式與信托登記效力模式相互獨立和并存。但基于信托登記兩重性,信托登記往往建立在物權登記的基礎上,因此在完成信托登記時往往也辦理了物權登記,從而與物權變動的效力產生關聯。
3.信托登記與信托行為的效力
信托登記對信托行為的效力影響是信托登記效力模式的問題,前文已述。此處討論的是信托行為的法律定性,以及信托登記完成后對信托行為效力產生的進一步影響。
首先必須說明,信托行為是法律行為的一種,是通過意思表示設立信托的行為。〔40 〕而信托行為的意思表示方式包括信托契約、信托遺囑、信托宣言等。〔41 〕其中以契約設立信托最為典型,筆者著重予以分析。
以契約形式設立信托,通說認為信托行為是一種要物行為。〔42 〕其實,信托的成立須以委托人將信托財產轉移于受托人為條件,這是信托在英國產生時即存在的傳統,〔43 〕并為英美信托法一直奉行。〔44 〕大陸法系國家在移植信托制度時也延續了這一點。〔45 〕
信托行為作為要物行為,會導致物權變動,同時也產生受托人對信托財產應負管理處分的債權效果。那么信托行為的性質是物權行為還是債權行為呢?對此,學理上一直有“單一行為說”與“復合行為說”的爭論。單一行為說依據英美信托法的原理,認為信托行為僅是單一法律行為,上述兩重法律效果僅是由一個行為產生的雙重權利義務關系而已。〔46 〕復合行為說則依據大陸法系民法原理,以物權行為理論為基礎,認為信托行為是以債權行為為原因行為,以物權行為為處分行為,由兩種行為構成的復合行為。〔47 〕筆者認為復合行為說更符合大陸法系的法律傳統,且能兼顧信托原理。依據物權行為理論,信托行為中的處分行為,有適用無因性理論的可能性。該物權行為的效力,除債權行為與物權行為的共同瑕疵外,不因債權行為無效或被撤銷而直接受影響,當事人僅得行使回復原狀請求權或不當得利返還請求權等。〔48 〕
上述信托行為的性質界定,與信托登記的關系及實務意義在于,對于已經辦理信托登記的財產,如債權部分有瑕疵,物權部分并不因之無效。這種方式不利于信托之委托人或受益人,但對于與信托受托人交易的第三人較有保障,同時也能保護信賴信托登記的第三人。〔49 〕
四、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與信托法律關系的利益平衡
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最終要落實在對信托相關主體的權利義務關系產生的后果上,而圍繞它形成對信托法律關系的利益平衡機制也是信托登記法律效力的實務體現。
(一)信托登記法律效力的平衡對象:信托財產獨立性與交易安全
信托財產獨立性是大陸法系現代信托制度的根本性特征,是信托制度價值的重要體現。然而,信托制度在近現代發揮作用的主戰場逐漸轉向商事信托領域,它在傳統社會中脫法設計的功能越來越向資產管理等功能轉化。〔50 〕因此,對交易安全的維護已經成為現代信托法制的重要任務和法律原則。
信托財產獨立性側重于保護信托財產免受外部第三人的追索,更加注重保護信托受益人的利益;而商事信托中的交易安全保護原則側重于保護信托外部第三人的利益。兩者有一致的方面,也難免會發生沖突。發生價值碰撞沖突時,需在信托內部當事人與外部第三人(以下簡稱“信托關系人”)之間進行利益平衡。信托登記即是此種利益平衡的重要手段。一方面,信托登記具有表征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功能。以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效力模式為例,法定登記財產如辦理信托登記,第三人可以通過查詢了解信托財產的狀況從而避免與信托受托人發生超越其權限的交易。如第三人明知或應知受托人超越權限,仍與受托人發生交易,則受益人可行使撤銷權。此處對于信托受益人與第三人的利益衡量結果,就是堅持信托財產的獨立性,對受益人的利益予以保護。另一方面,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也體現在保護外部第三人利益、維護交易安全方面。在上述案情中,如委托人設立信托時約定的受托人對信托的處分權限與實際信托登記的不一致,只要第三人基于對登記的信賴與受托人進行交易,該交易即受保護,并不受委托人或受益人撤銷權的影響,〔51 〕即對進行善意交易的第三人的利益優先保護。endprint
(二)信托登記與信托內部關系之利益平衡
信托內部法律關系的利益平衡涉及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三者之間的關系。信托的三方關系較一般的雙方法律關系復雜,但信托法律制度已對信托當事人權利義務作出較完善的分配和安排,一般并無進行個別平衡之必要。但是,在不同的信托登記效力模式下,當事人的利益狀況呈現出不同的效果。〔52 〕
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即使未辦理信托登記,不影響信托生效,信托財產具有獨立性,其破產隔離等功能仍能發揮,只是不能對抗外部善意第三人而已,而信托內部關系按照信托法律規則處理。而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法定登記財產如未辦理信托登記,信托即自始不生效,受托人無權利義務管理、處分信托財產,受益人也無法獲取信托利益,委托人可以隨時以信托未生效為由取回信托財產。此時,信托內部法律關系必須依賴其他法律規則,如無權處分、無因管理、不當得利、物權返還請求權等處理,但這些規則對于信托的三方法律關系顯得捉襟見肘,各方利益難以得到較好平衡。
(三)信托登記與信托外部關系之利益平衡
信托外部法律關系即外部第三人與信托當事人之間的利益狀況更為復雜,并且在不同的信托登記效力模式下法律效果也截然不同。
在我國的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對外部關系而言,如未進行信托登記,則法律關系處于不穩定的狀態;不單對交易第三方無法律保障可言,對受托人、受益人來說也同樣如此。
而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之下,利益平衡機制則更為靈活。大陸法系國家物權法上奉行一物一權主義,區分物權與債權。而英美信托制度奉行“雙重所有論”理論,并不概念化區分物權與債權。大陸法系國家在繼受英美信托法制時,按照自身的法律傳統對其進行改造,〔53 〕根據物權與債權的區分原則來構造信托財產權,使受托人權利趨向物權,而使受益人權利趨向債權。由此追求信托制度與大陸法系固有民法傳統相協調的效果。〔54 〕但如果完全按物權—債權模式來構造信托法律關系,則勢必會喪失信托制度的特有功能與制度優勢,因此需要對于物權化的受托人權利作相對化處理,淡化其絕對權的色彩,尤其是賦予受益人與委托人強度較大的撤銷權,使受托人的管理處分權能受到限制;而對受益人受益權則作絕對化處理,以物權性之法律規范予以保護,例如賦予其在信托終止后信托財產的歸屬權等。〔55 〕此外,大陸法系債權法的一些規則也適用于信托法律關系,例如作為債權人的委托人的撤銷權或代位權等。信托外部法律關系的利益平衡,圍繞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得以集中體現。下文對于較為典型的利益沖突情形進行分析討論。
1.信托登記與委托人“占有瑕疵承繼”問題
英美信托法上所謂委托人“占有瑕疵承繼”規則,是指委托人就其設定信托的財產并無財產權時(即委托人的占有有瑕疵),受托人及受益人原則上均不因信托行為取得權利。〔56 〕這一規則也被大陸法系國家紛紛引進。筆者認為信托登記對這一規則的適用會產生如下影響:
第一,信托中的“占有瑕疵承繼”規則的產生是為了避免產生不公平的后果。具體來說,在大陸法系背景下,如依據善意取得制度,委托人可將瑕疵“占有”的財產轉移于“善意”受托人設立信托,并指定自己為受益人。如此一來,委托人就其“瑕疵占有”能繼續享有利益,民法上保護善意受讓人的規定適用于信托法時,卻產生了保護瑕疵占有人的不當后果。〔57 〕為了堵塞這一漏洞,防范民法和信托法并列運行產生的不公,日本、韓國等信托法均以特別規范排除善意取得規則適用,繼受了“瑕疵占有承繼”規則。〔58 〕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無論是否辦理信托登記,均有該規則適用的余地;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如辦理不動產權屬登記而未辦理信托登記,則信托不生效而無該規則適用余地,此時受托人應可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獲得信托財產,這不利于實現“瑕疵占有承繼”規則的立法意圖。
第二,如上文所述,信托為自益信托,且委托人主觀為惡意,上述善意取得規則的排除是合理的。但如為正常的他益信托且信托財產為不動產時,筆者認為上述規則具有商榷余地。大陸法系中不動產物權以登記為公示要件,受讓方只要信賴登記的公示就應當受保障,與所謂“占有”是否具有瑕疵關系不大。不動產權利外觀與動產的公示手段——占有不同,承繼占有之瑕疵不應適用于不動產。〔59 〕否則,將對大陸法系的不動產登記理論體系和制度實踐沖擊過大,而且英美法所奉行的瑕疵占有規則有其制度背景(登記并非不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所以,在他益信托中,應認可受托人基于對信托財產登記狀態的信賴而進行的“交易”的效力。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無論是否辦理信托登記,信托均可成立并生效;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如辦理了不動產權屬登記而未辦理信托登記,則信托不生效,受托人應可依善意取得制度獲得信托財產所有權,這顯然與信托當事各方意圖不符。
2.信托登記與信托委托人債權人的撤銷權
大陸法系信托法上對委托人債權人的保護的重要手段撤銷權制度,即為了防止委托人通過設立信托的方式逃避債務,損害委托人的債權人的利益,賦予其在一定條件下撤銷委托人所設立之信托的權利。〔60 〕各國立法一般均規定該撤銷權的行使要件,如委托人設立信托的行為損害其債權人債權、委托人的主觀意圖等。在筆者第一部分所舉案例中,在情形一,如委托人甲為了逃避對債權人的債務,與知情的受托人乙設立信托,并辦理了信托登記,此時各國立法一般均認可甲的債權人有撤銷權,其利益應被保護,信托登記所賦予的信托財產的獨立性無法對抗信托委托人債權人的利益。此為委托人債權人撤銷權行使的典型情形。然而,后果并不總是如此清晰,結合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信托委托人債權人的撤銷權在以下兩種情形中,行使條件及行使效果應予探討:
第一,上述案例中,如受托人乙為善意,且辦理了信托登記,信托受益人丙對此不知情,如根據大陸法系信托法一般規定,委托人債權人可行使撤銷權,而不受受托人是否善意的影響。對此,有學者認為該規則突破了大陸法系民法上對債權人撤銷權條件的通行規則,即有償行為中,受讓人應為“惡意”,而無償行為中則不以此為要件。〔61 〕筆者認為此觀點值得商榷。委托人將信托財產轉移于受托人設立信托的行為為無償行為,受托人并未支出對價。而無償行為中受讓人的主觀善意與否不影響債權人撤銷權的行使。因此,信托法上對于委托人撤銷權的規則與民法上債權人撤銷權一般規則的精神一致。此時,雖信托登記賦予信托關系對抗第三人的效力,但不包括對抗并未進行“交易”的委托人債權人,后者利益仍應獲得保護。另一方面,如嚴格貫徹撤銷權的效力,則信托行為無效,受益人所獲得利益應予返還。這對受益人利益影響較大,且對善意受益人也較為不公。基于此,大陸法系國家一般規定,信托委托人債權人撤銷權的行使不影響善意受益人在信托撤銷之前取得的信托利益,這是信托法出于利益平衡的考量,對債權人撤銷權的法律效果作出的調整。endprint
第二,在上述案例中,如未辦理信托登記,且委托人甲的債權人尚不滿足行使撤銷權的要件,則其是否可以行使撤銷權或采取其他措施追及至信托財產實現債權?這其實是信托登記對委托人債權人的撤銷權是否構成影響的問題。部分學者認為,信托財產因為信托登記等公示方式而獲得獨立性,如應登記的財產未進行信托登記,并不產生獨立性,從而無法阻斷委托人債權人的追及。因此上述問題可轉化為:未進行信托登記時,信托是否仍具有獨立性?對此,多數學者認為未進行信托登記不影響信托財產獨立性,其仍具備對抗效力。〔62 〕筆者也贊同,上述情況下信托已設立,即使未進行信托登記,信托財產仍具有獨立性,而獨立性即賦予信托財產閉鎖效應,〔63 〕阻斷委托人債權人的追及。只要委托人債權人行使撤銷權的要件不具備,其自然不可追及信托財產而行使債權,無論是否辦理了信托登記。信托登記對抗主義下,信托登記僅是取得對抗第三人的效力,而對抗第三人的宗旨是為了保護交易安全,這顯然與此處所述的案情并不相關。
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未辦理信托登記則信托不生效,自不產生信托財產閉鎖效應問題,也無法依信托法上撤銷權規則處理,需按照民法上債權人撤銷權規則處理,而這對于善意受益人在撤銷之前取得的利益處理等信托關系中的具體問題處理缺乏細化規則。
3.信托登記與信托受托人責任承擔
受托人處理信托事務而與第三人進行交易,如造成第三人損失,則受托人承擔何種程度的責任一直是信托法上爭論較大的問題。首先,受托人如存在信托管理過錯,則應以固有財產承擔無限責任一般均無異議。〔64 〕此處主要討論的情況是受托人不存在過錯或管理不當。對此,英美法國家的處理原則是:以信托受托人承擔無限責任為原則,承擔有限責任為補充。〔65 〕而大陸法系國家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的處理原則相反:以信托受托人承擔有限責任為原則,承擔無限責任為補充。筆者認為,兩大法系的不同處理原則均有其法律傳統方面的原因,各具有合理性。但具體到筆者討論的主題,針對法定登記的信托財產,如已進行信托登記,則推定交易第三人已知或應知其交易對手方是信托財產的管理人,其交易的財產為信托財產,此時應由信托財產承擔責任,而受托人不應以固有財產承擔責任。因為信托受托人并無不當的管理信托行為,其利益不因正常的管理行為而受損,而交易相對人的利益損失由信托財產進行補償也符合其預期。反之,如信托財產未辦理信托登記且交易的第三人善意不知情,從第三人的視角看,無法分辨交易對手究竟是以信托受托人身份,還是以個人身份進行交易,而且受托人對于未辦理信托登記也存在一定的可歸責性,因此受托人應承擔一定的個人責任。但受托人處理信托事務本身并無過錯,處理結果不應過分不利于其利益,綜合衡量以上因素,應由受托人以信托財產或其固有財產承擔責任,受托人以固有財產承擔責任后可取得對信托財產的追償權。當然,如果交易第三人并非“善意”,即雖然未進行信托登記,但第三人明知受托人是作為信托財產的管理人進行交易,則應由信托財產承擔對第三人的責任,受托人免責。〔66 〕
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如已辦理信托登記,應由信托財產承擔責任;如未辦理信托登記,信托不生效,應由受托人以固有財產承擔責任,而由于受托人并未取得對信托財產管理處分的權利,是否能就其承擔責任對委托人追償則存有疑義。這種情況下,利益平衡的結果與各方的預期均不符。
4.信托登記與信托受益人的撤銷權
信托受益人撤銷權是指,在信托法律關系中,對于受托人違反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的行為,為保護信托財產及受益人,賦予信托受益人撤銷該處分行為的權利。受益人撤銷權的行使不應使不知信托存在的第三人遭受不測之損害,因此,受益人的撤銷權與作為信托公示手段的信托登記緊密相關。圍繞筆者討論的主題是:信托登記對抗效力模式下,法定登記財產如已辦理信托登記,信托登記所產生的對抗第三人的效力已經產生,第三人可從登記簿中了解信托財產的具體情況,此時如第三人仍選擇與違背信托目的的受托人進行交易,應推定其為惡意,受益人撤銷權將及于該第三人。〔67 〕相反,如未辦理信托登記,且無證據證明第三人知悉交易財產的信托財產性質,則應推定第三人并不知曉交易的財產為信托財產,信托受益人的撤銷權不能對抗第三人,這種情況下交易安全的價值應優先受到保護。〔68 〕該情況中,如與受托人進行交易的第三人為明知或因重大過失不知受托人的處分違反信托目的,則無交易安全保護之必要,仍應賦予受益人撤銷權。〔69 〕這也與上文所述未進行信托登記并不影響信托財產獨立性的觀點相呼應。
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未辦理信托登記則信托不生效,信托受益人無從享有撤銷權,自無法根據不同情形在信托當事人間進行利益平衡。
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最終體現在信托法律關系的利益平衡機制上,這實際上是對信托財產獨立性與交易安全之平衡。筆者認為在信托內外部法律關系中兩種信托登記效力模式之下平衡的效果存在較大不同,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法律關系缺乏穩定性,缺乏對各方利益的適當平衡,其結果也不符合信托本旨與公平原則。而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各方的利益安排和處理更為合理而富有彈性,形成了一套較完善的利益平衡機制。
五、《信托法》第10條的法教義學分析及展望
(一)《信托法》第10條的教義學解釋
我國《信托法》第10條確立了信托登記的登記生效主義效力模式。除此條規定外,并無其他配套規則,信托登記的體系化制度規范并未真正建立。
事實上,我國《信托法(草案)》(2000年4月稿)曾采行登記對抗主義。〔70 〕但后來正式頒布實施的《信托法》又改采登記生效主義,其目的在于督促委托人和受托人及時辦理信托登記,確保交易安全,提高交易效率,對受托人履行職責也有監督和促進作用。〔71 〕此外,這種信托登記效力模式還有我國法律傳統上的深層次原因。即我國民法上一般要求不動產物權變動須以登記作為生效要件,為求統一,信托登記也采取登記生效主義。〔72 〕然而,這種出于法律協調的考慮顯然過于簡單化。如前文所述,信托的設立不等同于物權轉移,信托登記也不僅僅是物權公示。endprint
但是,在現代法治社會,無論是法學研究,還是司法實踐,在解釋和適用法律時均應立足于制定法。〔73 〕對一項制定法規則,我們應首先通過解釋等方法確定其具體內涵及其法律效果,在此基礎上再判斷規則本身的合理性,進而指出改進的方向。基于上述思路,筆者對《信托法》第10條作出如下的教義學解釋:
首先,本條首次提出了“信托登記”這一概念,但未進行詳細界定,尤其未界定其與物權登記的關系。根據本文所述信托登記的兩重性,筆者認為我國《信托法》第10條所規定的信托登記應與物權登記區分,是在物權登記的基礎上進一步加重公示,表征信托關系及信托財產獨立性的登記,可與物權登記在同一程序中進行。〔74 〕
其次,本條確立了我國信托登記生效主義的效力模式。對于法定登記財產設立信托的情形,如未經信托登記,則“該信托不產生效力”,那么,信托契約是否生效?部分學者認為,在我國信托法的語境下,信托登記應是信托契約的生效條件,不辦理信托登記,信托契約也不生效力。還有學者將信托等同于信托契約,則信托登記必然也是信托契約的生效要件。筆者主張對《信托法》第10條中的“該信托不生效力”中的信托采限縮解釋,將其含義僅限于信托行為,而不包含信托契約。如未辦理信托登記,則信托行為不生效、信托關系未有效設立,但不影響信托契約生效。
再次,如尚未辦理信托登記,受托人已對“信托財產”進行了一定的管理處分,應如何處理?在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未辦理信托登記,信托不生效,受托人對信托財產無管理處分權限,受益人也無權利收取信托財產所生利益。由于信托對委托人、受托人和受益人不產生法律效力,一旦受托人與第三人就信托財產進行交易,此時的法律關系必須依賴其他民法規則,如無權處分、物權返還請求權等進行處理。
最后,本條未規定信托登記義務的主體,以及不履行登記義務造成損失時應承擔的責任。從比較法上的考察,各國通常規定信托登記應由委托人與受托人共同申請。〔75 〕這符合登記的管理方式,具有可操作性,因此我國的《信托法》第10條所規定的信托登記的登記義務人應為信托委托人與受托人。由此,無論委托人還是受托人均有可能不配合進行信托登記從而導致信托不生效。對于負有登記義務之主體違反登記義務而造成信托未能有效設立的,應該承擔違約損害賠償還是締約過失責任呢?我國有學者認為,由于未辦理信托登記,信托契約不生效,受損害方無法依據信托契約請求登記義務人履行登記義務,只能求助于締約過失責任。然而,如上文所述,未進行信托登記并不影響信托契約的生效。登記義務人怠于登記的不利后果不應由受損害方承擔。依據信托契約享有登記請求權的當事人可依該契約行使登記請求權,如果一方違反契約,他方可要求其承擔違約責任。
(二)我國信托登記法律效力的制度構建的建議
以上是從法教義學角度就《信托法》第10條的信托登記法律效力進行的解釋論分析。然而,我國信托登記法律效力的規定既不合理又不完善的現狀是理論界和實務界共識。構建清晰科學的信托登記法律效力規范是我國未來信托法制的一項重要任務。本文擬對此提出方向性建議:
第一,在信托登記效力模式方面,我國應改登記要件主義為登記對抗主義,即通過立法規定,信托登記并非設立信托的生效要件,未履行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為不得對抗第三人。〔76 〕不同的法律規則下公權力和私權利的平衡效果也不相同。〔77 〕信托登記對抗主義與我國傳統的物權變動登記要件主義并不矛盾。信托登記對抗主義能充分尊重信托主體的自由意志,減少國家公權力不必要的干預,更好地平衡各方利益及實現信托的價值目標,兼顧交易安全與交易效率、靜態利益與動態利益。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是繼受信托制度的大陸法系國家普遍采取的原則,是當今國際立法趨勢。〔78 〕因此,應對我國信托登記效力模式進行修正。
第二,對信托相關法律行為準確區分,并明確定位信托登記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具體來說,應區分信托契約與信托行為。前者應為諾成行為,后者應為要物行為。信托登記對前者效力并不影響,對后者效力會造成影響,這種影響即是信托登記效力模式的內容。至于信托行為中所蘊含的信托財產由委托人向受托人的物權變動,應明確信托登記并不對不動產信托中不動產的物權變動產生影響,不動產的物權變動遵循我國固有的物權變動模式。
第三,在采用信托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信托關系人的利益平衡更加精細而動態化。對于其中較為復雜而立法上難以決斷的問題,應由司法實踐在個案中進行利益衡量解決。在此基礎上,信托法學說應就典型案例總結和分析,歸納其裁判理由和類型,使今后的法律適用得到較為明確的指引,實現法律的確定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