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琪
【摘要】伯明翰模式旨在為分析日常會話語篇提供結構理論框架,目前將其運用到戲劇文體學進行話語分析,國內外還很少有人涉獵。基于前人研究,本文試圖采用伯明翰話語分析模式,從語篇的角度對莎士比亞戲劇《奧賽羅》中一定場景中人物對話進行分析,探究劇中悲劇始作俑者伊阿古的話語策略。
【關鍵詞】伯明翰模式;話語分析;話語沖突;《奧賽羅》
一、引言
戲劇話語研究可謂源遠流長。亞里士多德在《詩學》的第六章談及悲劇藝術時,提到全部悲劇藝術包含的六個成分,即“情節”、“性格”、“言詞”、“思想”、“歌曲”與“形象”(陳中梅,1996:63-74)。并指出話語在展示情節、性格、思想方面扮演的重要角色。
伯明翰模式是英國伯明翰大學的Sinclair和Coulthard(1975)以課堂師生之間的對話作為語料基礎,試圖建立起來的明確的話語結構模式。伯明翰學派的Burton(1980)最早把這一模式運用到戲劇文本分析,但由于戲劇本身篇幅的冗長和對話的無序性,Burton也沒能把這一模式全面運用到戲劇分析。辛普森(Simpson,1997)指出,戲劇話語結構分析主要從回合結構這一層面進行,回合結構中包含多個語步單位,單位的缺失或是增加構成了一定的戲劇意義。國內學者王虹(2006:78-81),紀靜(2010:161,168)從伯明翰模式中語步和話語行為兩方面分析了戲劇特定場景,論證了這一模式分析戲劇文本的可行性。
綜上所述,由于戲劇對話特點造成的分析難度,國內外學者主要從話語行為、語步、回合結構層面對戲劇某個場景進行分析,進而揭示人物關系和矛盾沖突。此外,文獻檢索表明,目前沒有學者利用這一話語結構模式分析莎士比亞戲劇對話。本文運用伯明翰話語結構模式,集中從回合結構層面,以莎劇《奧賽羅》中奧賽羅和伊阿古對話為考察對象,分析劇中悲劇始作俑者伊阿古的話語策略。
二、伯明翰話語結構模式回顧
英國伯明翰大學的Sinclair和Coulthard(1975)以教師和學生的課堂對話為語料設計課堂師生的交流模式。此外,借鑒韓禮德在描述句子語法中所使用的“語素-詞-詞組-從句-句子”的等級結構,他們把課堂話語結構由低及高分成“話語行為-話步-回合-語段-一堂課”。進而他們又概括出引發語步(I),反應語步(R),反饋語步(F)的I/R/F的回合結構模式。而后,Burton(1980)試圖架起課堂對話與日常對話間的橋梁,提出引發語步(I)和反應語步(R)的多次重復,強調了人類對話過程中反復性,任意性的結構特征。貝利(Berry)(1981:120-145)反對Burton忽略反饋語步(F)所形成的模式,認為此模式仍不具普遍性。進而Coulthard和Brazil(1981:98),增加了對話中可能出現的結構單位(R/I),闡釋了對話中說話者做出應答,引出新話題的情況。
綜合其發展來看,盡管伯明翰話語模式得到了完善,但考慮到日常對話和不同文本對話的多樣性特征,其概括性和全面適用性我們仍持保留意見。盡管如此,但正如國內學者王虹(2006:64)所說:“目前研究者提出的話語結構模式,很難達到與語法結構模式一樣的系統化和條理性。雖有不完善的地方,并不妨礙將其運用到文本分析中。”
三、伯明翰模式下《奧賽羅》中奧賽羅和伊阿古的對話分析
對比伯明翰話語模式的語料來源(師生雙方的對話)和戲劇中兩個或兩個以上角色間的對話,我們不難發現,二者在話語參與者方面有著相似之處;此外,伯明翰模式等級結構中所強調的話語行為,這也與戲劇話語的動作性特征有異曲同工之處,這些都給我們運用這一模式分析戲劇對話提供了可行性基礎。
1.《奧賽羅》:文本分析
本文所選的戲劇是莎士比亞著名悲劇《奧賽羅》。劇中講述摩爾人奧賽羅將軍因聽信旗官伊阿古的讒言,懷疑妻子苔絲狄蒙娜與自己的副將凱西奧有奸情,最終殺死無辜的妻子并一步步把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淵。伊阿古是悲劇的始作俑者,悲劇的起因集中表現在第三幕的第三場。下面就以此場伊阿古和奧賽羅的對話為例,重點從伯明翰模式中的回合,語步和話語行為三個方面分析戲劇對話特點,試析伊阿古成功挑撥奧賽羅的話語策略,探究兩者人物關系。
場景一是第三場開始的奧賽羅和伊阿古的第一次對話。奧賽羅和伊阿古恰巧看到凱西奧從苔絲狄蒙娜身邊走開的場景,伊阿古便含糊其辭地進行挑撥:
在本場緊接著的第二場景中,伊阿古依然首先挑起話題,開始了第二次和奧賽羅的交談。他通過詢問奧賽羅關于他、苔絲狄蒙娜和凱西奧三者的人物關系,調足奧賽羅的好奇心,開始不露痕跡的進行挑撥:
2.話語回合
Herman(1991:98)在《戲劇對話及話輪交替系統》中指出,戲劇意義不僅通過戲劇內容本身來實現,還產生于會話交流中所交織的網絡結構。從而展現人物關系和性格特點。下面先從話語回合結構進行分析。
下面表3以更直接的方式表示出場景一的應對模式:
第一回合呈現出“I-I-R”的結構模式。伊阿古首先展開新話題(I1),在奧賽羅面前清楚地表達自己不喜歡看到苔絲狄蒙娜和凱西奧在一起的觀點。緊接著奧賽羅以疑問的形式回應,表達自己不知伊阿古的話從何而起的疑惑。奧賽羅提出問題的話語行為構成阻礙語步(I2)。這里殘缺的應對結構顯示了伊阿古成功挑出話題,調起了奧賽羅的好奇心。I2所蘊涵的詢問信息的話語行為,其預期的配合語步是提供信息。面對奧賽羅的問題,伊阿古進行回應(R1),滿足了奧賽羅的預期,從結構上是和諧的應對模式。從表1中我們看到,對于伊阿古的回應(R1),奧賽羅沒有把這一話題繼續下去,而是以新話題開啟了第二個話語回合。第二回合中的“I-R-F”結構完善,對話趨于和諧。
通過表2的對話分析,在場景二中,兩個話語回合都是殘缺的。第一個話語回合中,伊阿古首先引發新話題,對凱西奧是否知悉奧賽羅和妻子的戀情進行詢問。奧賽羅對伊阿古的引發語步(I1)進行肯定回答(R1),并反過來對伊阿古所提問題進行追問(I2),伊阿古的話題吸引了奧賽羅的注意。面對追問,分析伊阿古的回答(L91),我們得知,伊阿古通過回答的形式,再次引出新話題(I3),奧賽羅第2次發起追問(I4)。本回合話語應對模式詳細如表4所示:
我們可以看到,第一回合詳細接連的“R/I”和“I”的出現揭示了戲劇對話緊湊的結構特點和步步緊推的劇情進展方式。也驗證了董建和馬俊山(2006:121)稱戲劇為“時間上的藝術”的這一說法。
場景二的第二個話語回合中,面對奧賽羅的問話,伊阿古沒有配合回答,反過來進行重復提問,結構上再次開始話題(I6),在得到奧賽羅的配合語步(R7)后,伊阿古含糊其辭轉換新話題,開始新的語步(I7)。對此奧賽羅的再次追問(I8),伊阿古依然不直接回答,結構上構成阻礙語步(I9)。這個回合更直觀的應對模式如表5所示:
本回合的話語結構基本回合結構“I-R”遭到破壞,連串的引發結構語步的出現,回應語步的缺失構成了戲劇意義。伊阿古的阻礙語步體現了伊阿古對奧賽羅的問題,不急于說出凱西奧不老實的事實。而奧賽羅對于伊阿古的不配合卻不依不饒,發起一連串的提問性的引發語步。這里,伊阿古通過對話題的阻礙這一策略進行引誘,成功調動了奧賽羅的好奇心,不露痕跡地讓奧賽羅逐步開始有了疑心。
3.語步的分配和話語行為
Simpson(1997:145)提到,語步是話語的核心。王虹(2006:70)在分析話語結構時也指出,語步是最小的互動單位,語步間的互動構成了會話的結構特征。Burton在日常對話中發現,開始語步后可能存在配合和不合作的話語行為,于是他提出了“配合語步”和“阻礙語步”兩個新語步,并提出了“配合”和“阻礙”的兩大話語行為,拓展了伯明翰結構的適用范圍。下面我們就重點從這兩個語步的分布格局,及其所蘊含的話語行為來探究戲劇意義是如何產生的。
表6展示的是第三幕第三場中奧賽羅和伊阿古對話的語步分布格局:
從上表我們可以看出,這一場中奧賽羅和伊阿古發出的語步數量相當,并且縱觀本場對話占絕對性的一應一答對話模式,且說話雙方對話分布較均勻。本場中,奧賽羅直接開始話題24個,占其語步總數的近50%,并且其中多以提問和反問的形式出現,期待伊阿古進行回復;而伊阿古則13次直接開始語步,邏輯結構上來看,話語的主導權掌握在奧賽羅手中,表面上奧賽羅可以選擇進展的話題,這點間接體現了奧賽羅和伊阿古的地位差異。
(一)阻礙語步的分配格局
如表6所示,奧賽羅發出阻礙語步3個,占總阻礙語步的21%;伊阿古發出的阻礙語步多達11個,占總阻礙語步的79%。Foucault(1978)在談及性別語言時提到,“話語是權力的工具和后果,又是阻礙,阻力抵抗和一個相反的戰略出發點”。這一觀點同樣適用于日常話語交流。這里不均衡的阻礙語步分布格局表明了說話雙方關系的失衡,盡管伊阿古和奧賽羅間有明顯的地位差異,但對于奧賽羅發起的開始語步,伊阿古仍多達1/5的阻礙語步突出表現了其不配合的話語行為。通過阻礙語步,伊阿古對奧賽羅提出的話題進行回避,同時運用這一言語策略,調足奧賽羅的好奇心,讓奧賽羅從心底產生疑惑。伊阿古越是吞吞吐吐,越能引起奧賽羅的好奇;伊阿古越是拒絕的越是果斷,奧賽羅越是疑惑迷茫。
(二)配合語步的分配格局
在第三幕第三場中,伊阿古發出配合語步28個,占所有配合語步的近65%,由奧賽羅發出的配合語步有15個,占近35%。
伊阿古對奧賽羅發起的近55%的開始語步進行支持配合,維護了話語框架,從結構上滿足了奧賽羅對語步的預期。但通過對配合語步的話語行為進一步研究,我們發現在伊阿古的28個配合語步中,有10個配合語步的話語行為暗含阻礙和引發新話題的話語行為。這點表明和諧的應對模式下暗藏了不和諧因素。伊阿古通過暗示的策略巧妙地讓奧賽羅落入其話語圈套,很好地推動了話題的進展。
綜合上述語步分布格局的分析和文本探究,我們得出:伊阿古主要通過表面上配合,實際上通過諸如提供過多或過少信息,避重就輕,轉換話題等不配合的言語策略,從而實現話語暗示,循序漸進地引誘奧賽羅落入自己引導的話語套路,不斷起疑心并推論出苔絲狄蒙娜和凱西奧有奸情的結論,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四、結語
伯明翰話語結構模式為我們分析戲劇文本提供了一種獨特視角。建立在話語回合,語步及言語行為結構基礎上進行戲劇對話分析,能夠揭示戲劇意義產生的方式,展現深層人物關系。
本文主要運用伯明翰模式的回合,語步和言語行為三個層面對奧賽羅和伊阿古對話的兩個場景進行深層次解剖。通過定性和定量的分析,本文論述了悲劇的主要起因,解構了伊阿古話語策略的實現方式,揭示出了深層次的人物關系。在戲劇對話分析中,運用話語結構模式進行《奧賽羅》解讀,為展現人物,揭示作品意義提供了新的詮釋途徑。這也使得戲劇評論乃至文學評論可以建立在客觀分析的基礎之上。
【參考文獻】
[1]Berry,M.Systemic Linguistics and Discourse Analysis:A Multi-layered Approach to Exchange Structure[Z].In M.Coulthard&M.Montgomery.1981:120-145.
[2]Burton.D.Dialogue and Discourse:A Sociolinguistic Approach to Modern Drama Dialogue and Naturally Occuring Conversation[Z].London: Routledge&kegan Paul.1980.
[3]Coulthad,M.&Brazil,D.Studies in Discourse Analysis[Z].London:Routledge&kegan Paul.1981:98
[4]Francis,G.&Hunston,S.Advances in Spoken Discourse Analysis[Z].London:Routledge.1992
[5]Foucault.Michel.The History of Sexuality[J].Vol.1.Trans.Robert Hurly.New York:Pantheon Books.1978.
[6]Herman.V.Dramatic Dialogue and the Systeamtics ofTurn-taking[Z].Semiotica,1991:98
[7]Sinclair,J.M&Coulthard.M.Towards and Analysis of Discourse:The English Used by Teachers and Pupil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5
[8]Simpson,P.Language Through Literature:An Introduction[Z].London:Routledge.1997:145
[9]陳中梅(譯).詩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63-74.
[10]董建,馬俊山.戲劇藝術十五講美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28
[11]紀靜.戲劇文本的會話分析—以伯明翰模式為理論框架[J].科教導刊,2010(2):161,168
[12]王虹.戲劇文體分析—話語分析的方法[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64-83.
[13]朱光潛(譯).美學[M].北京:商務印刷館,1981(第三卷下):270.
[14]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悲劇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2.